[师生] 然而然而[第1页]

//节选自新书《七月与安生》
原标题《云登先生》
全文一万字，此篇摘录三千五百字
01
我与芳泉，像两个旅途中结伴的人，有共同的方向，互相陪伴，并肩而行，互相取暖和照明。但我们并不在对方的其中。而我与云登先生，我们没有多说什么话，却仿佛说了千言万语。即便如此，我并不知道何时能再见到云登先生。但这并不重要。
半年之后，芳泉和我有一次旅行，他受邀做翻译与助理，陪伴一位老针灸师去欧洲开指导课，费用由对方负责。我加入他们的队伍，想在欧洲接触一些萨满领域的资料与同行。当他们忙碌的时候，我有时间在城市里步行。尼斯是海边城市，也是观光度假的人聚集的地方。我去山顶公园，野性而疏朗的大树被海风吹得歪斜，开着白色百合。去旧街区闲逛，走累了便在街边咖啡店喝杯黑咖啡，抽支烟。黄昏去海边比较合适，海边步行道笔直而漫长，海鸟群飞，海水看起来清澈碧蓝。我习惯独自一人，并不觉得孤独。走到水晶店，看见很多有疗愈作用的天然矿石。我偏爱白水晶，也喜欢神圣场域古老石头的能量。买了一只银戒指，镶嵌着大块金黄色的太阳石原石，这美丽的黄金色很有力量，仿佛能够灌注第三眼的力量。
我对它许愿，愿我能给予、接受更多的爱。爱是最好的引领与教育。我愿我一直在爱之中。这种爱不分时空，不分对象，没有分别心，也没有限制。

夜色初上，我在旧区教堂附近的小餐厅吃点东西。喜欢当季的海虹与本地著名的大虾饭，配一杯冰镇白葡萄酒。坐在露天座位，看时髦而漂亮的人儿来来往往。芳泉仍在忙碌，会议之后他们有聚餐。我们晚些在旅馆房间碰面。对我来说，不管置于哪种场景，在荒僻幽深的无为寺，还是遥远欧洲的美景胜地，周围万籁俱寂，还是人群熙熙攘攘，我都处于自己本性的中心。在哪里都是一样的心境。把美味的饭食吃得干干净净，白葡萄酒还剩几小口。此时点根烟，在凉风中看着夜色中大教堂的轮廓，心里喜乐滋生。然后，我看到有五六个华人在餐厅旁边的石子路上走过。他们衣着讲究，风度翩翩，不像是来度假的衣着随意的客人，更像商务人士。我看到一个戴着深色巴拿马草帽，穿着马球T恤的男人，高大黝黑，几乎在瞬间吸引我的心神。这个男人，是云登先生。
他也立刻感应到我的视线，看见我，马上朝我走过来，他说，素弓老师。我说，没有想到在这里见到你。他说，我在巴黎谈一笔生意。安娜和华旦想来海边玩，我们在离开之前过来小住。明天就回巴黎。我说，他们人呢。他说，安娜带着他去药房买药，孩子吃海鲜有点过敏。我带着公司的成员，我们刚吃完晚餐，准备找个酒吧坐一会儿。我看着他的眼睛，微笑着没有说话。说不说话都不重要，看到他是此刻最好的事情。他像一块磁铁，牢牢吸住我。他的下属们在等着他。他停顿一下，说，跟我们去酒吧。我说，好。

02
我跟着他们一起去酒吧。酒吧里音乐嘈杂，有跳舞的人。他们各自就开始喝酒，互相交头接耳地说话。云登先生在喧闹之中也处之泰然，毫不顾忌周围的混乱场景。他既然可以突破雪山一样的孤独，自然也能承担混乱而随俗的场面。他对一切游刃有余。他帮我点一杯加冰威士忌，递给我一支烟。他已经注意到我自己的烟盒空了。他抽的是软包装的骆驼，很老的烟草牌子。他神情自若地问我，你是一个人来到尼斯吗？
我说，不是。我的男朋友芳泉，他来这边做针灸治疗会议的翻译。
你们应该在一起很久了。有没有想过结婚。
没有。结婚的意义是什么。我们各自独立，又能够与对方和谐共处，虽然没有朝夕相对，但也并不需要如此紧密的方式。而且我们都不打算要孩子。此生似乎照顾自己、教育自己都不够时间，把一个生命拖入轮回的轨道，对孩子或者对我们来说，都是负担。
我说，人与人对生活方式的选择，背后是有业力或者一种叫命运的东西。命运是我们过往的身口意的总和。对你来说，有份庞大的事业，有个完满的家庭，这是与你相匹配的因素。对我来说，现在的生活，也与我相匹配。

他说，其实做世间的工作，做到一定程度，就不是光为自己的利益。我经常想到的是，我要养活的不光是围绕在身边的这些人，还有我们的产品与项目发散出来的功能覆盖的更多人。我不仅仅只是养活他们，或让他们得到物质的利益，更要在精神与信念上，让他们完整自己，能够对他们所能影响的外界和人，产生再一次的扩散。所以我觉得做事就是世间修行。
我说，当然。这是大修行。像我这种隐居山谷中的人，影响的人有限。
他说，不。并非如此。所有的散发出清净能量和高频率的人，即便独处在隐蔽的角落，他的心所扩散出来的力量，对地球整体场域的平衡与净化，起着重要的作用。我们所处的场域，累积着无数活着或死去的人的意识。这种意识越是高级，越对公众氛围有积极的作用。即便不做什么，不说什么，有这样的心灵存在，世界就不一样。
我微笑，说，我只是过着独善其身的生活。有时为别人做些力所能及的服务。
你来完成你自己的工作。我们都有各自的工作需要完成。他熄灭手中的烟头，问，你现在有没有跟随什么老师。

03
我说，我有过几个教授具体内容的老师，比如道家易术，太极拳，萨满疗愈，深度冥想。但如果说是根本上师之类，我跟随的只是自己的心。人的心，应该是自己最秘密最究竟的上师，当然前提是它已经具备知觉。我也一直研读很多经典，那些虽然从没有见过面但给予我甚深观点与指导的古人，我认为也应该是我的老师。在无形层面，有众多可以给予直接信息的能量。只是需要先清空我们的心。
他说，是的。是这样。人生在世，修行为重。但我平时忙忙碌碌，需要做的具体事务很多，一年当中，只有偶尔几次，能够去善知识面前体悟自心。
我想你具体而实际在做的，已经是你的修行。额外的学习的时间，只是你想给予自己的休息。我一次偶然看到关于你的采访报道，他们说你在准备驾帆船环海旅行，行程上万公里。你的目标是什么？
目标么……他在幽暗的光线中看着我的眼睛，说，目标是感受我的心，听到它的声音。
我说，年轻的时候我经常出去旅行。后来到了某一天，觉得自己不会再为旅行而旅行。我发现心可以在当下安住，不再摇晃不定，充满欲求。即便只是住在无为寺的山谷之中，下雪的封山季节，只有荒山中的动物叫声偶尔呼叫相伴，心也住在它的不动之地。

他说，那你的目标是什么？
如果一定要说有什么目标，之前我想，最好能够脱离肉身物质束缚，让意识脱离轮回。我对人生的某种厌离或忍耐，持续多年。我因此做过各种不同的事情，只是惧怕自己内心的这种消极。也许当我在少年时期，我便发觉到自己来到这个星球的某种陌生感，与身边的人、世俗的生活无法轻松地相融。我觉得是被某个出发地放逐了，才会到一个陌生的地方流浪。但这个地方的种种，其实并不让我觉得愉快与融洽。那么我来到这里是为了什么。我又该在未来如何回去自己原来出发的地方。
你得到答案了吗。
我觉得我应该在这里完成某种早已被选择的功课。要学习到一些知识，完整自己的心灵意识。我有很多东西需要学习。在学习的过程中，帮助自己也帮助别人。
你出发的地方是哪里。
我笑，也许是我每次抬头看到的繁星满天的地方？
他说，我经常会在梦中回去一个地方。那个地方四周都是巍峨雪山，白雪皑皑，山谷围绕一面大湖，也是白色冰雪覆盖。在湖边的山坡有一个山洞，深长宽敞，温暖而干燥，里面点燃着一堆篝火。每次我的心神回去那里，感觉无比舒适自在。只是不知道它在哪里。它与我之间又是什么关系。
我说，是与你缘分极深的一个地方。
他说，生命的信息历程过于漫长。我们在不断地遗忘，回忆，重新想起。有时觉得，眼前固定而受限的一生仿佛只是一个经验。
你愿意一次次地重新去体验吗。
如果这是我的高等意识所选择的任务，我应该完成。你呢？只想回家吗？
大概我的功力还不够。我不够慈悲。

我们说了一些在其他人看来也许疯狂而不可思议的话。但这是一种共同的语境，畅所欲言，只感觉到彼此的心流快速来回，如同闪电。他没有流露出想要告别的意思，夜色已深。我觉得应该与他道别。就起身说，天晚了，我们应该回去。恐怕他人都在等候。云登先生，祝你明天旅途平安。他说，我的私人司机已经在外面，我让他先送你回酒店。这样比较安全，我也放心。我们几个人坐别的车走。我说，好。
他一贯会把我照顾得妥当，我知道。他临走前提议加上我的微信，我们加上各自的联系方式。已经把骆驼烟也抽空，大家纷纷起身离开，我顺手把那只被留在桌面上的空烟壳，收进口袋里。我坐进他的轿车里，摇下车窗跟他道别。他伸手过来与我相握，说，再见，素弓老师。我说，云登先生，我们的话还没有说完。说了这么多，却仿佛什么都没有说。他说，有些交流是无形的。很多重要的话，说与不说也都一样。他说，再见，素弓老师。他如此沉着而有力，这是他的行事方式。
我说，如果有时间，请来无为寺喝茶。他说，好。
车子开出。他的身影留在了后面。

文章到这里结束了，我好像被醍醐灌顶，突然想开了，

暖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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