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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生]青春期师生恋纯情小说《情深深 恨绵绵》[第4页]

作者:小猪猪25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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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1.
  冬季渐深,由于气候恶劣,我有两个月没有回家。我家在县城的西北面,北方的冬季,西北风十分强烈,狂风肆虐时,路上行人走路都很困难,骑车更要有一种誓与抗争的气魄才行。
  以我的身体,这西北风成了我回家的天大困难,我只有在无风的好天气里才能打回家的念头。可是北方的冬季,无风的好天气不多见,要它正好赶上星期天就更不容易了。
  我索性不回家,当然不回家也不仅仅是因为北风,还因为我要用所有时间来读书,我每个星期天给妈妈写一封信寄出去,然后就静下心来读书。陈超老师那里有很多书,足够我读的,在选择书时,他做我的顾问。
  自从那次早晨走进了他的宿舍,我觉得自己的心灵好像获得了一个崭新的天地,那就是对数学的更深层次的理解。如果说我从很早就对数学产生了热爱,那么现在我对它则是倾心。
  从那天早晨之后,在一个月的时间里,我把高中三个学年的数学课本都“遛”了一遍,虽说这样的速度不会学得很扎实,也没做多少习题,但以我的智商却对全部高中的数学课程至少达到了理解的程度。在这个基础上,我可以向理解高等数学进军了。
在他的指点下,我开始接触高等数学。尽管这挺花费我的时间。但这种接触让我感到愉悦和幸福,我就像浏览小说一样把他那些高等数学的书籍一本本地浏览下去,这样的浏览不会使我学到扎实的知识,但却一步步加深着我对数学的理解。   这几乎是一个无雪的冬季,入冬以来,除了落了两次薄不及寸的小雪之外,整个冬季几乎总是被狂卷的北风塞满。
 
2.
 直到元旦过后,终于落了一场大雪。
  雪下了一整天。这天正是星期天,雪是从夜里开始下的,早晨起床时,地上已经积了两三寸厚的雪,一片洁白。空中,雪正在簌簌而落,几乎每一个推开门的同学都惊喜得嚷了起来。这个星期天,大约有一半的同学留在了学校。
  雪渐渐加大,到了太阳应该升起的时间,雪花已纷纷扬扬像鹅毛一样飘舞。
  冷极了,这样的天气教室里是没法去的,因为每到星期天教室里的暖气就供热不足,好天气还行,遇上气温骤降或者阴天下雪教室里便冷得像个冰窖。
  宿舍里比教室好些,宿舍是平房,不烧暖气,而是生炉火,主动权在自己手里,大家把火炉猛烧,熊熊的炉火便拼命地与这恶劣的天气抗争着。
  屋里还是很冷。女孩们起了床,梳洗完毕,却又都重新钻进了被窝,大家合衣裹在被子里聊天儿。
  我也把自己裹在被子里,拿起一本书来看,却被崔海娟抢了过去不许我看。崔海娟爬上我的床,掀开被子挤进来,说:“你整天看书整天看书,今天这样的鬼天气你就歇一歇吧。”
  我没奈何,只得放下书本说:“好吧。”
  崔海娟挤了挤我,说:“你身上像冰一样凉,隔着衣服都让我要打冷战。”
  崔海娟是个胖女孩儿,身体热量足,暖哄哄的。我说:“那你暖一暖我。”   宿舍里一共剩下了十个女孩儿,都裹在被子里,露出脑袋叽叽喳喳像小鸟一样的讲着话。
  屋里的温度渐渐好了一些,外面也显得不再像早晨那样凛冽。形势刚刚好转,就有人不安分了,也是因为肚子饿,大家的话题便转到了午饭上,星期日学校不供早饭和午饭,她们得自己解决。早饭可以免了,午饭却顶不过去。
  有人提议,今天是不是该享受一下,中午可以奢侈一下,大家凑钱买好吃的来一次会餐。
  有人立刻深受启发,说我们还可以请两个老师来参加,这样更热闹。
  讨论的结果,大家一致赞成。于是就凑钱,先是斟酌每人均摊的数额,讲定了每人出五元。崔海娟从床上跳下来说,中秋节那晚上男生宿舍聚餐,也是大伙凑钱,但他们不是均摊,而是“抓大头”。
  “抓大头”就是做几个小纸团,写上不同的数额,大家分别来抓纸团,谁抓到了几元就出几元钱,抓到最高数额的便是“大头”,因为他不但出钱最多,大家还要笑他“冤大头”。这样的抓大头,不但气氛热烈好玩,还比各人均摊出钱添了一份友谊色彩。
 
  大家都说这是个好主意,咱们也来抓大头吧。便由崔海娟执笔,从五元起,按两元两元往上递增的数目,写了十个小纸条,团成小纸团,大家围上来每人抓了一个,最后剩下的一个给了崔海娟。
  拆开纸团看时,大家笑成一团,“大头”是二十三元,抓到了“大头 ”的大叫冤枉。崔海娟是个“始作俑者”,大家给她剩了个“21元”,这虽然不是大头,却也是个大数额。
  我坐在床上看着大家嬉闹着报数目掏钱,我默默展开自己手里的纸团,上面是“5元”,这是最小的数目。我有点不好意思的对崔海娟说:“我这个是五元。”
  崔海娟说:“抓到几就是几,你交五元吧。”
  我拿出五元钱,下了床交给崔海娟。
  凑齐了钱,又商量要请的两位老师,人很快确定下来,许玲和庄洁平,都是年轻的女教师。
  我小声说:“我们是不是可以再请一两位老师,老师来得少了,显得与我们的比例不谐和。
  大家觉得有道理,同意再补充一个老师,崔海娟就说花灵你来补充吧。
  我往别人身后退了一步,说:“不不,我不知道请谁好,你们选谁就是谁。”
  崔海娟望着我一笑说:“你不知道请谁好,我可知道,咱们就请陈超吧。大家说行不行?”
  崔海娟说着意味深长地看着我。
  我红了脸,赶紧避开了崔海娟的眼睛。但我心里很感谢崔海娟。
  陈超老师的人缘好极了,大家当然都愿意请他来。   下一步便是分出一部分人上街去采购,另一部分人则分头去请请那三位老师。考虑到请人还是两个人一起去才好,首先是比较隆重,再有两个人一起去话也好讲。
  于是便由四个人上街去采购,另外六个人分成三组去请人。
  崔海娟拉了我的手说:“咱俩一组,咱俩去请陈超。”
  我却不好意思了,说:“还是让......”
  崔海娟说:“还是什么?你不想去呀?”
  我不做声了,我怕我再迟疑,真的由别人去请他了。   雪已经有半尺厚,踩上去一陷一陷的。我和崔海娟顶着纷纷扬扬的雪花来到陈超宿舍时,两个人都落了满头满脸的雪,像两个从原野里跑来的雪孩子。
  他正坐在桌前看书,敲门进来了两个雪人,让他意外地惊喜。
  他高兴地叫了声:“花灵,崔海娟,你们怎么来了?”
  我跺着脚上的雪,又低下头用手拂着额发上的雪花,等着崔海娟说话。
  崔海娟说:“我们来请您。”
  陈超说:“请我做什么?”他伸头看看外面,说,“噢,雪下得这么大了。”
  崔海娟说:“可大了。是这样的,陈老师......”
  崔海娟就将我们在宿舍里怎样商量午餐,抓大头,又怎样商量请老师来参加,说了一遍。
  他饶有兴趣地听完,说:“太好玩了,抓大头,真好玩,好,我也算一个大头吧。”
  崔海娟说采购的人马已经出发了,不再需要“大头”了。
  陈超说:“那我这里有现成的东西,带上,我马上跟你们走。”看得出他特别高兴。
  崔海娟说:“您贡献好吃的,我们当然高兴。”
  陈超忙着拿出自己所有的存货,方便面,火腿肠,午餐肉罐头,胀鼓鼓装了一大食品袋,崔海娟争着拎在手里。这些都是他平时为赶不上食堂饭准备的,他经常由于看书而耽误了去食堂打饭。
  他说:“你俩先去,我这里还有两页书,看完了这一章,我马上就去。好吗?”
  我从进了门始终没怎么说话,这时我说:“那,好吧,您快些看。”
  我冷得如冰般的脸此时刚刚暖过来,他望着我,说:“算啦,不看书了,这就跟你们走。”
  我们拎着一大袋东西回到宿舍,那两位女老师已经到了,她俩也带来不少好吃的东西。
  过了一会儿,上街采购的队伍也回来了,大家围上来帮着她们掸掉身上的雪,又忙着看他们买来的东西,大多是熟食,也有半成品。大家便一齐动手准备。
  一个女老师带了两样炊具来,所以这次午餐能够做得挺像样。十一点多一点,午餐就开始了。这是一次热闹快乐的聚餐,大家边吃边讲着小故事和小笑话,还有人兴奋得唱起了歌,后来大家就一起唱歌。   吃饱了也吃光了,大家兴犹未尽。有人说干脆中午也别休息了,咱们就这样搞一个联欢会,每个人都出节目,唱歌和诗朗诵都行。
  于是收拾了杯盘碗筷,又开起了联欢会。后来左近女生宿舍里也有人来参加,气氛便更加热烈了。大家还郑重其事的给联欢会命了名叫做“冬雪联欢会”。
  外面的雪仍在下,寒冷却被欢乐的气氛挡在门外。这天下午,每个人都唱光了自己会唱的所有的歌,连最腼腆的女生也放天了喉咙。所有的人都快乐极了,包括三位老师,他们说这是他们过的最快乐的一个星期天。
  我也快乐极了,我和陈超老师坐在一起,每次都是我唱完了一只歌,他再接下来唱。入学以来,这是我最轻松最快乐的一天。
  不知不觉中,整个下午过去了,冬天天短,又是下雪天,还不到四点钟,天色已经转暗了。
  最后一轮节目时,该陈超时,他唱了一首很感伤的歌《同桌的你》, “明天你是否会想起……”
  大家都被歌声感染了,这是一种感伤却极美的情调。
  我望着唱得很投入的陈超老师,想起自己曾经做过的那个跟他做了同学的梦,在梦里我与他是前后桌……
 
3.
  这一场大雪过后,雪还没有来得及化完,期末考试就到了。紧张的考试过后,寒假也就来了。
  期末考试结果,我除了数学以外,其他各科的成绩都不太理想,总分跌到了全班第九名。
  我浏览了那么多高等数学的书籍,牵扯了大量的精力,使其他课程的学习受到了影响。
  我暗下决心一定要在寒假里把那几科的课补上。   也许是天公作美,不忍为难出行的人们,我们放假这天竟是一个入冬以来罕见的好天气。
  我真是高兴极了。没有一丝风,太阳十分卖力地普照着大地,在这深冬的天气里竟让人感到了一丝温暖。我心里对这难得的好天气充满了感激。
  真是得好好感谢这好天气呢,否则要是刮起了大北风,我还不知道怎么才能回家呢。 寒假里,我给自己严格安排了作息时间,我仍按在学校时那样按时起床,按时梳洗,按时早餐,到了上课时间我便自动坐在自己的小桌前,看书做习题。我拟定了一个假期课程表,一个月的假期,我只给自己留出七天的自由和休息时间,其余的时间我每天都为自己安排了课程,从放假的第一天起,我就开始一丝不苟地按这个课程表来运行了。
  放假之后不久,春节就到了,但春节对于我来说很平淡,我一向如此,对各种各样的节日都反应平淡,我从不会为了某个节日的到来而特殊兴奋,节日对于我来讲就像平常的日子一样,它的主要含量就是时间。
  我与母亲一起过了一个愉快而平淡的春节,与平常日子有所不同的是,在大年三十和正月初一这两天,我给自己放了两天假,我扔下书本,帮妈妈做家务,帮妈妈做饭。家境贫寒,节日饭也简单,无非是肉蛋之类,还有一些蔬菜,春节前后,蔬菜大都很贵的,所以只买了少量几样价格不贵的蔬菜,我帮着妈妈尽量把饭菜做得样式丰富些,做得精致些,味道好吃些。
  春节里,我照例是 不串亲戚的,我从小就没有走亲戚的习惯,对于节日里打扮得花枝招展的走亲戚这样的活动,我一向十分淡漠,我也不去看同学朋友,我在同学中的人缘挺好的,但我没有交流密切的朋友。我从小就把一颗心浸到了书本里,对世间的一些琐碎的枝节都淡漠了。   几家必不可少要访的亲戚都由母亲去了,我把自己独自关在家里,以前的春节也是这样度过的,那时我也是把自己关在家里,看看书,做做题,那时没有现在这么抓紧,书看得散漫,有时听听收音机,有时看一些借来的杂志。
  现在我则是按照自己拟定的课表来运行,显得很正规。
  可是,这一次我却平生第一次感到了独自在家的孤单,在放下书本的间隙里,我想起陈超,我忽然很想去看看他,就像人们节日走亲访友那样去看看他。但我又不是为了礼节想去看她,而是类似真正的“访友”的心情。
  大约有两天的时间,我有些沉不下心来看书,想去看他的念头总是挤进心里来。
  当然,我没有真的去看他。尽管如今这年代,做为学生春节里去访与自己关系好的老师已不是少见的事,但我还是没有下决心去看陈超老师。我很想去,但我没有去。
 
第六章 1.
临近开学一星期时,我忽然那么强烈地盼开学,这是我平生第一次这么强烈地盼开学,这种盼望简直让我都心绪不宁了。
  开学的前一天,我与女伴结伴返校,我们早早地到了学校,我把行李放好,在床上坐了一小会儿,就再也忍不住想去陈超的宿舍看他。
  我只想去看看他来了没有,我想知道他来没来。
  单身教师宿舍已经有不少人来了,有人正在宿舍整理宿舍。我从这些宿舍前面走过时,勇气真是鼓到了极点,我感觉出自己的脚步走得错落不堪。
  他的宿舍的门关得严严的。因为是暗锁,也看不出里面是否有人。站在门前了,我几乎没有了敲门的勇气。
  里面有人轻声一咳,我的心不由得怦地动了一下----那是他的声音。
  我轻轻地转身,走开了。我知道他来了,这就行了,我来之前就是只想知道他来没来。
  第二天上课,有他的课,铃声响过,他抱着讲义走进教室时,我低着头。
  他走上讲台,站好,说:“同学们好,假期好。”
  我抬起头,望着他,脸轻轻地红了。   天气渐暖,春天的脚步姗姗走近。厚重臃肿的棉衣脱下了,人们换上了奏的装束,虽未到百花开放的时节,但已能让人感觉到了这世界的美丽。
  在宿舍区,许多女生都敞穿着色彩鲜艳的毛衣,展现着青春的蓬勃俏丽。
  我也像同学们这样,敞穿着那件纯红色的毛衣,毛衣大小合适,只是由于我的身材纤细而略显宽松。
  我照照镜子,纯红的颜色衬着自己白晰的脸色,显出一种轻盈飘然的美。   我的体质每况愈下。由于苍白,我明显的与普通同学不一样,大家都说我像个超然的不食人间烟火的小仙人。
  他曾两次悄悄地问我,身体是否不舒服,怎么看上去这么病态。
  我说没有不舒服,没事的。
  他也就不好再问了,做为一个男人,他没法过分问一个女孩子的身体情况。
  自从开学以后,我们单独在一起的时候很少。不知为什么,本来去年冬季我出入他的宿舍已经挺频繁了,我总要到他那里去拿书和还书,有时我就坐在他的宿舍里半天半天的看书,我那时的大脑简直是有点疯掉了。竟在两 三个月的时间济览了他的全部数学方面的书。
  可是过了一个寒假,开学后我竟再也没有走进过他的宿舍,好像是看完了他所有的书就失去了再走进去的理由一样。,我怎么也没有办法让自己再去他的宿舍。
  开学头一天,那次,我走到了他的宿舍门前,却又轻轻地转身走开了。
  开学以后,我们单独在一起说几句话的机会就只有两个,一次是在校园的甬路上相遇时打过招呼,我们站下,讲了一会儿话。他问了问我的身体,我说没事。
  那时我正穿着这件纯红色的毛衣,转身走开时,我感觉到他一直望着我的背景。我又想起当初他送我毛衣那天,我竟没有当场拿过毛衣比在身上让他看一看。
  我穿这件毛衣很美吗?我在心里说,好象在问什么人。
  第二次是又过了些天,他在下课时把我叫到一旁,悄悄问我是否不舒服,好象有病的样子,看得出他很担忧。
我再一次告诉他,没事的。 2.
  但我终于撑不住了,有一天课上,我晕倒了。
  那天是语文课,我在思考着一道数学题。语文课我是从来不用听讲的,除去在小学的识字课,我从来没有认真对待过语文课,我很少在语文课上认真听过讲,尽管我上课时的神情总是很专注的,但那是我在思考别的什么问题。我并不是不喜欢语文,我对语言的感觉能力是挺好的,我的作文文笔清新条理明晰,总能得个好分数,我对语文不怎么下功夫也是因为我不用下功夫也能考个好成绩。
  我有这样一个本事,我可以用眼睛定神盯着什么东西,比如黑板,然后在自己的大脑里形成一个类似电视屏幕的图景,这个屏幕上就演绎着我所思考的总是。而在老师看来,我是全班最认真听讲的一个。
  这天语文课,我又在这样走神思考一道数学题,忽然就像电视信号中断了一样,我在一瞬间觉得自己的脑袋里一空,随之眼前像断电一样一黑,扑在桌子上失去了知觉。
  那时他正在隔壁班里上课,这边课堂一乱,他好象就感应到了什么,扔下手里的粉笔就奔了过来。
  他赶过来时,我已经苏醒了。
  后来人们告诉我,我只晕过去一分钟。但在这一分钟里我所有的一切都已不存在了,因此我并不知道自己是晕过去了一分钟还是一个世纪。当我醒来时我看到自己面前围满了人,我来不及分辨谁是谁,却看见他正分开众人来到我的面前。
  有一串眼泪从我的眼里流出来,此刻我不知道自己晕过去了多少时间,在我的刚刚恢复了意识的心底里忽然冒出了一个十分奇特的念头:要是我真的晕过去一个世纪,我是不是就再也见不到他了?
  我依偎在同桌崔海娟的怀里,我望着他,不等他开口问候我,我却对他说:“陈老师,您不用担心,我没事。”
  他止住我:“你不用讲话,我们送你去医院。”   他找来了学校食堂的板车,崔海娟扶了我坐在车上,他蹬上车,送我上医院。不能让更多的同学陪,以免影响上课。有同学用力在板车后面推了一把,帮助车子启动,他就在大家的目光时蹬动了车子。
  事后,对这件事,有人觉出了异样,是那种违背了一般程序的异样。因为在一般情况下,陪送我去医院的应该是我们的班主任,这是班主任的职责范围,而他做为正在另一个班里上课的老师是不负有送我上医院的责任的,按常规他应该继续上他的课。
  可是当时,一切都进行得那么自然,我突然晕倒,班上大乱,他赶来了,什么也没有想,他就跑去借来了车子,分毫没有迟疑,骑上车子就送我去医院。
  一切都进行得那样不容置疑。他这时候心里再也没有别的了,只有我。
  一路上,他猛蹬着车子,恨不能飞到医院。
 
  首先,要对你讲出来就挺难。我害怕我话一出口,你就因为不好意思而拒绝。所以我才想出了谎称自己生日请你吃饭这个小计策,我想你在我这里吃过一次饭之后再跟你讲这个想法,你会容易接受一些。   当然,我知道,一个女学生,与一个老师无亲无故,而她常到他那里吃饭,这样的事,别人看在眼里可能......可能会说些闲话。所以我想,我们可以这样做,我们对别人讲你是我的表妹,我是你的表哥,这样别人就不会猜疑了。
  花灵,我讲完了我的想法,也是计划。别拒绝我。想想,从现在到你毕业,还有两年时间,很快就过去了,与你顺利考入大学相比,与你将来的前途相比,其它的任何事都是无足轻重的,无足轻重。你,明白吗?
  我们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的学业,为了你的前途。所以,你,不要拒绝我的提议。
  好吗?
陈超
年 月 日   我紧紧地捏着信,我实在没有想到他会给我写这样一封信,也没有想到他会有这样一个计划。
  我没有想到要拒绝他,读着他的信,我也没有过多地想我们真的照他说的这样做会有什么节外生枝的一些事,读着这样的信我不可能再过多的想些别的,我只是想我是无法拒绝他了。
我真后悔那天他说明天是他生日请我吃饭时我揭穿他,那让他多么尴尬呀,他有两三天都不敢看我了。而他,是费了多少脑筋才想出了这么个谎话的呀,他从来不是个会说谎的人。   我小心地把信折好,放回信封,我拿着信,不去上晚自习了,我径直去他的宿舍找他。我知道他这时候一定是在宿舍里等我。
  他果然在等我。我走到他门前,还没有敲门,他就已经从里面把门打开了,他说:“花灵,来,我正等你。”
  我进来,手里紧紧握着那封信。
  他说:“花灵,你同意吗?”
  我无声地点点头。
  他太高兴了,说:“那,太好了。花灵,你能同意,这太好了。”
  我说:“只是,这会给您添太多的麻烦。”
  “不,不能这么说。我会为此感到快乐。”
  说完,他脸红了,忙说出很快的一串话来掩饰:“那我们就从明天开始,你明天中午就来吧。明天,不是我的生日,不过,明天也许会是某一个伟人的生日--世界上那么多的伟人,怎么也能碰上一个。那么明天中午,我们就一起来为这个伟人祝贺生日。就明天中午,好吗?”
  我忍不住为他说的“伟人的生日”笑了,说:“好的。”
  顿了一下,他又说:“以后,以后你就对别人讲你是我的表妹,我是你的表哥。我也这样讲。”
  但我说:“我不。”
  “我们这样讲可以少惹闲话。”
  “我不。”我说,语气坚决。
  “为什么?”
  我不想说为什么,也说不清为什么,只说:“我不。”
  他只得说:“那好吧,就不说。”
  我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不愿意对别人假充他的表妹,为什么宁肯承受可能而来的闲言碎语也不肯假充他的表妹。
  或许就是为了不肯让我们之间带上这个“假”字。
  是的,尽管我不可能说得清,在这世界上我与他之间是怎样一种联系,但我决不愿让这种“联系”抹上任何一点“假”的色彩。
 
5.
  第二天中午,我就来到他的宿舍里吃了第一次饭。我没有在意别人怎样看我,我就像平时去食堂打饭那样端着饭盆走进了他的宿舍。
  这是我第一次来他这里吃饭,我想起当初他来我家里时,我跟他一起吃饭的情景,那是我平生第一次独个跟一个男人在一起吃饭,好像是从那时起我的内心深处就感应到我跟他之间会有一种抹不掉的联系。
  他给我做的是松菇炖猪蹄膀,因为他听人说炖猪蹄膀最补身子,所以他特意买了猪蹄膀来。他细细地收拾干净,细细地用文火炖,按照听来的意见,炖时加了不少醋,据说放醋可以使蹄膀的营养成分容易被人体吸收。
  他把饭菜分做两份,他和我每人一份分开吃。
  后来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他都是这样将饭菜分成两份,他和我分开吃。
  他这样做至少有一个作用,让我最初与他在一起吃饭时,在心理上放松了很多。
  最初的时候,我腼腆地面对着自己的这一份饭菜低着头,可以不看他,也可以不说话,默默地吃。
  后来他说这样做还有一个作用,就是让他自己心里觉得很坦荡,他毫无理由地感觉把饭菜与我分开来吃心情坦荡。也是毫无理由地认为若是两个人在一个菜盆里夹菜吃饭则有些暧昧的成份。他毫无理由地这样认为。
  是后来,很长时间以后,我们才在同一个菜盆里吃菜的,不再分成两份。那时我们彼此间感觉到再将饭菜分成两份,未免太做作了。   他平时还是吃食堂,每星期自己做两三次饭,请我来吃。他做饭的技术差些,他在意的是营养成分。
  每次他都是在午餐时请我来,因为中午这个时间给人留下的想像空间要小些。后来我们就定下来,我星期一、三、五的中午来他这里吃饭。
  时间长了,我们两个在一起吃饭时就渐渐自然了,边吃边说些话,有时我讲一讲班里发生的小事情,有时彼些讲一讲天气,讲一讲季节,更多的时候,我们是讲学习,讲数学。我们在一起时,总是大约有一半的时间会讨论数学。
  从第一次起,吃完饭我就争着要洗碗,但他却坚持各人洗各人的碗,不用我给他洗碗。他说是做学生时自己洗碗洗惯了。过了很久以后,他才不再坚持自己洗碗,让我来洗。
  我洗碗时他就坐在一边看着我,我在他的目光里将碗盘一只只洗好,迭放在一起,碗盘相碰时发出轻轻的响声。这情景,很温馨。
  一切都进行得很自然,有一天吃完了饭,洗好了碗,时间还早,我便帮他整理房间。我一边跟他说着什么话题,一边动手收拾他那些凌乱的物品,等到他意识到应该制止我时已为时已晚,我已将整理工作进行到一多半了,这种形势已经让他没法再拒绝我了。
  只一小会儿,房间里就变得井然有序了。
  “好不好?”我一边欣赏着自己的成绩,一边问他。
他不好意思地说:“好。”
又说:“只是为了这些小节问题耽误时间,不值得。根据质量守恒定律,整理后和整理前仍然是同样的质量,所不同的是付出了时间。”
  我忍不住笑起来,说:“时间有时对勤快人宝贵,有时却是对懒人宝贵。”
  他也笑了,“那你说我是算勤快人呢?还是懒人?”
  我说:“您嘛,有时候是个勤快人,比如头脑思考的时候,有时候则不是个勤快人,比如头脑不思考的时候。”
  他说:“这很好,这样时间对于我来讲就总是宝贵的了。”
  我们两个都开心地笑了。
  从这一次以后,我就经常帮他收拾房间了,他也不再拦我。 6.
这些天我对一个词语有了深刻的体验:潜流暗长。我越来越感觉到周围有一种异样的眼光在跟着我,这眼光好象会说话,会议论,它让我感到日重一日的压力。
  关于我俩的传言也开始有了。以往没人注意我们,但现在我经常到他的房间里吃饭,这事没法瞒住别人。
  当人们看到一个女学生经常出入一个男教师的宿舍,还跟他一起吃饭,没有谁会认为这事很正常。
 
8.
  有一天下雨。春末夏初的雨虽不猛烈,但也已能将整个世界笼罩在一个雨线织成的巨网里,沁凉的雨线让整个世界都变得安静起来。
  我们俩在他的宿舍里静静地听着外面的雨声,似乎在这雨声里再不好讲什么话题,只该用心享受这美妙的湿润的天然的雨音。
  突然,来自后颈间一下尖厉的刺痛,我不由得“啊呀”叫了一声跳起来,我飞快地用手拂了两下,但刺痛仍在继续。
  “怎么了?”他急忙来帮我察看,是一只尖蚂蚁蜇在我的后颈上。
  他急忙伸手指来掐那个蚂蚁,但他的心情有点慌,不敢下手似的。尖蚂蚁没掐住,却钻入了我的衣领里去了,这时候他要是稍稍掀一下我的衣领,还能够逮到它。但他没有掀我的衣领,而是张惶地毫无主张。
  刺痛还在往我的衣领里深入,这时候如果我说一句“快捉呀!”,他也还能够逮到它。可我那时候却没有做声,我只是歪着身子,把颈项伸给他,等着他掀开我的领口来逮。
  尖蚂蚁一路逃一路蜇,顷刻间我的颈子上便有了一道长长的火烧火燎的蜇痛,这蜇痛多颈间直延伸进尖蚂蚁逃入的衣服里去了。
  他突然转身就跑,跑向屋外,边跑边急急地说:“你赶快自己逮它吧。”就带上门逃掉了。
  我在屋里,脱下上衣,好容易才逮住了这只可恶的小蚂蚁。背上已被蜇了好大一片,灼痛难受。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回来,他的身上被外面的雨淋了个透湿。刚才他没有躲在房檐下,而是远远地跑开了。
  我急忙把一条毛巾递给他,我有点心疼地看着他浑身精湿的样子,说了句:“您快换衣服吧。”就拎起伞逃掉了。
  我打着伞在雨里走,心情黯然地怪他为什么不掀开我的领口来逮那只蚂蚁,又黯然地在心里怪自己为什么没有让他掀开自己的衣领来逮它。
  又想到,他宁可让自己淋个透湿也不肯掀一下我的领口,这种对我发自内心的呵护,又让我忽地眼底湿润。   还有一次,为了迎接一个明丽的夏日,我帮他整理房间,连床底下也彻底地清理了,干完了活,弄得一头一脸的土,我就在他这里洗了头发。
  他替我到外面泼了洗下的脏水,免得我自己去泼会里里外外地滴水。他顺手又为我在盆里换上了清水。
  洗净了擦干了头发,他很欣赏地望着我。我知道自己刚刚洗过的头发是很美的。
  我左摆右摆地抖着长发,一边要他把放在桌角上的发绳递给我。他拿过发绳来递在我的手里。我这时闪过一个念头,想要求他从后面轻轻地把头发替我拢上。
  可我没有说出口。很多年以后我真的很后悔我没有这样要求他。一次也没有,在那么一段愉悦亲近的日子里,我竟然一次也没有这样要求过他。   那天,我自己从脑后背过手去,自己用发绳拢上了头发。
  其实,那时我完全可以对他说:“来,帮我好吗?”
  我想他会很愿意。他会高兴地过来,站到我身后,小心地笨笨地用发绳替我拢起头发。那是湿湿的光滑柔顺的一头长发。
  那长发会在他的手心里颤动出一种在将来的记忆里让人永生难忘的美丽的心情。
  但我没有说出口。
  他也就不会动,他只是那样很欣赏地望着我,很爱护地望着我,那是没有一丝贪念的爱护。
黑发衬着我的脸庞,我微垂下头,手背到脑后,用发绳慢慢地拢着自己的头发。
  唉,我那时为什么就没有要求他呢?“来,帮我好吗?”
  我那时为什么就没有开口呢?
  将来的日子里,我一想起来这些,就会为此在心底里微微地痛。
 
第七章 1.
  光阴似箭,日月穿梭,很快的,高中的第一个学年就要过去了。
  这几天,每天黄昏,我都要到学校的大门口走一走,我在等一封信,邮递员投送信件的时间是在每天下午,学生的信件都摆在大门口右侧传达室的橱窗上。
  那应该是一封来自一个杂志社的信,那封信会邀请我参加这家杂志举办的暑期夏令营。
  不过,也许我不会收到这封信,我没有十足的信心。   事情是这样的。几个月前,我偷偷参加了这个杂志社举办的一个作文大赛。我是在偶然翻阅一本杂志时看到作文大赛启事的,我看到时离大赛截稿日期还有五天。大赛的作文题目是:我的老师。
  我是为了这个题目才决定参加这次大赛的。我想,我能写出一篇好作文。
  只有五天时间,很紧。但我有信心。
  三天之后,我将一篇修改了三遍的作文《我的老师》最后完成,我工工整整地抄写清楚,仔细写好信封,然后我逃了一节自习课跑到邮局把投稿信亲手交给了营业员,我要求营业员当场加盖了邮戳。我必须亲眼看着营业员在信封上盖下邮戳,因为征稿截止日期是“以当地邮局邮戳为准”,今天是最后一天了。   我是为了这个作文题目参加这次作文大赛的,尽管这是一个平常得不能再平常的题目,但是我非常非常想写一写“我的老师”。
  由于字数限制,在这篇作文里我还有好多要说的话没有说出来。但我相信我的这篇作文能获奖。
  大赛启事上说,获奖作者将应邀参加暑期夏令营,在邀请获奖作者的同时还将邀请作者的指导教师一同参加夏令营活动,并且注明杂志社负担一切费用。
  我也是为了这个夏令营活动参加这次大赛的,我看重的是要是我能获奖,那么我的“指导教师”也能得到邀请一同参加夏令营。 我在参赛作品上写明的我的指导教师是陈超。   临近放假还有三天,我在几乎完全失望时终于收到了那封信,那是一个白色的信封,信封的右下角用绿色字体印着这家杂志的名字。
  信封挺显眼地摆在传达室的橱窗上,我左右看了一眼,见没有人注意,极快地拿过信来匆匆走开。好在旁边没有熟人,否则一定会遭一番询问。有时候被人询问信件来历,是一件让人在心理上挺可怕的事。
  我跑到一个僻静处才打开信来看。信封里面薄薄的,只有两张打印的短笺,一张是获奖通知,我的作文获得了一等奖。
  另一张是我最盼望的邀请信,邀请作者和指导教师参加夏令营,发奖仪式将在夏令营中举行。
  邀请信上写着两个名字,一个是花灵,一个是陈超。   晚上,我来找他。
  一路上我一直在想怎样对他讲这件事,因为我知道他多半会拒绝跟我一起去参加夏令营。直到我站在他面前了,我也没有想出该怎么说。
  他问我:“有事吗?”
  他看出我有事。
  我说:“我参加了一个作文大赛,我得了一等奖。”
  他高兴了,说:“太好了,你的作文这么好!”
  我把获奖通知给他看,同时也把夏令营的邀请信递给他。
  他先高兴地看了一遍获奖通知,随后他看见了夏令营的邀请信,他一看上面的名字就明白了,但他却有点故意装傻地问:
“指导教师?怎么是我的名字?指导教师应该是语文老师呀,这是怎么回事?”
  但是他说出后就后悔了,因为他根本就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可他不明白自己怎么就冒出了这么一句装傻的话,也许是国为他不知道此刻该说什么,此刻他的心态确实很复杂。
  我低下了头,一言不发。我有些恼,我知道他在装傻,我不想恼他,但我忍不住有些恼。我还很羞,脸上在发热。
  沉默了半分钟,我只得从头开始解释,从我看到作文大赛的启事一直讲到杂志社的来信,前前后后都讲给他,我只略去了自己在好长时间里每天都去传达室看信的过程。既然他说出了那句装傻的话,我就只得细细地给他解释,尽管我知道我不解释他也明白。
 
  在生活中,我们经常要有“装傻”的时候。但我没想到在我与他之间也要“装傻”。
  他说:“可是,我,我不能......跟你一起去参加夏令营。我,我暑假里有别的事。”
  他说得吞吞吐吐。
  我没做声,低着头,我什么也说不出,泪水忍不住地流了出来。
  他把一直拿在手里的那封邀请信放在书桌上,又伸开手掌轻轻地盖在它上面。他说:
  “我真的是不能去。你想,如果我跟你去了,别人会怎么看?一个教数学的老师跟一个学生去参加作文夏令营,这在别人眼里肯定不正常。我不能去,还是你自己去吧,可以好好玩一玩,也认识一些朋友。”
  顿了一下,他又说:“如果我是语文老师,我会跟你去的。”
  我仍然不说话,只是流泪。
  随后我们之间静默了好久,谁也不说话,只有我在默默地流泪。
  好久,我终于抹了下眼睛,什么也没说,默默地转身走了。我也没有拿那封他放在桌子上的邀请信,我打定了主意,既然他不去,那我也不会去了。
  但临近暑假的最后一天晚上,第二天早上我们就要回家。晚上已经挺晚了,他来找我。
  在宿舍外面淡淡的灯影里,他把我丢在他那里的那封邀请信交给我,小声说:“花灵,我想好了,夏令营,我跟你去。”
  天哪,他说的是这句话!我都有点不敢相信,我小声问他:“您真的跟我去夏令营?”
  他竟叹了口气,肯定地说:“真的。”
  我的心都跳了起来,我太高兴了。
  我的眼里热热的,我强忍住泪,说:“好的,不许反悔。”
  说完我扭头跑开了,眼泪已流了出来。 2.
  启程的日子是在暑假后的第十二天,我和他约好了在县城的汽车站上见了面,我俩坐长途车赶往北京火车站。
  事先,他周密地计划了我们的行程和时间:两个人中午在县城的汽车站会合,因为我们从家里赶到县城大约要用去上午的时间,中午我们坐上汽车去北京,到北京火车站买晚上的火车票,坐夜车去北戴河,这样我们可以在火车上过一夜,省去了住旅馆的麻烦和开销。第二天的早上,我们就可以到达北戴河了,第二天是夏令营报到的时间,我们可以早早地去报到。
  在县里汽车站的候车室等发车时,我俩坐在长椅上,谁也不说话,这时候我们是那么害怕碰到熟人。
  好在没有人认识我们。
  终于上了车。上车后我们两个人竟然没有坐到一起,而是一前一后分开坐了。我们事先并没有商量,我们心照不宣地就分开坐了。
  我默默地祈祷着我们此行顺利。   一切顺利,早晨七点,列车到达北戴河站,我们随着人流下了车,站台上富有海洋气息的清爽怡人的空气把我们夜晚乘车的疲惫一扫而光。
  夏令营的地点在北戴河南面的一个海滨招待所,按照邀请信上的指点,我们乘上公共汽车。
  汽车很快到达了海滨停车场,走下汽车,我感觉视线仿佛被什么东西猛地撞了一下,大海那么突兀地就出现在了我们眼前。
  我是平生第一次看到海。
  我望着海,不由得拉着他向前紧走几步,早晨清冽的海风迎面扑来,海浪那么清晰地仿佛近在咫尺地在我们眼底涌动,脚下再往前走几步就是湿润的海滩,有游人在海滩上悠闲地散步,还有不怕凉的人身穿泳衣在海边的浅水里戏水,而早晨出渔的渔人正在慢慢地收网。
  我的心情激动得有一种想喊想笑却又什么也做不出来的冲动感。看看他,他也是一样的激动,他也是平生第一次看到海。
  我俩紧紧站在一起,痴痴地望着大海。我在心里暗暗庆幸自己参加了这次作文大赛,也庆幸他最终还是跟我一起来参加了夏令营。
  我们在海边站了好久,心情平静下来了才去招待所报到。我们沿着海滩寻找我们要去的招待所,一路上我与他很近地走在一起,一副形影相随的样子,反正这里也不会有人认识我们,我不用担心有人会说我们的闲话,我心里很轻松。在此后的几天里,我就这样始终与他形影相随地在一起。我俩赶到海滨招待所时是上午八点。第一天是报到时间,没有其它安排,安排好了住宿,余下的时间就是自由安排了。海滨招待所只与海滩隔着一条几十米宽的林带,站在阳台上就可以望到海。我与一个南京来的女孩同住一个房间,他的房间在隔壁。住宿条件很好,每个房间都有一个小小的临海的阳台。这小阳台真好。我去他的房间找他,我要跟他一起站到这小阳台上来看海。阳台很小,我们两个就把它站满了,我们手扶着栏杆,站得那么近,仿佛能感觉到对方的体温。海,那么美的海,就在我们眼前涌动。此时看海,我们激动的心情已经平静下来,我们所感受到的是宁静、广阔和宠辱偕忘的美好。这景色真是美丽怡人,蔚蓝的天空,碧蓝的大海,金黄色的海岸、沙滩,葱郁的林带。海风拂面,空气中弥散着海洋深处吹来的湿润的微腥的海洋气息,清新、爽冽、芬芳。我们望着平静辽远的海面,极远处,海天相接,浑成一体,似有烟雾弥漫,令人想起“烟波浩渺”的字句。辽远的天边出现一点帆影,我指给他看。他偏过头来,顺着我的手指往前看去,但他看不到,我把伸开的手臂往他眼前贴了贴说:“就在那边。”我的鬓发在他脸前拂散开,他慌慌地躲开说:“哦,是的,看到了。”也不知他是不是真的看到了。其实我们两个此时都并不在意看到了什么,只要大海在我们眼前,就足够了。只要这样站在一起来看海,就足够了。我无法形容我此时的心情有多么好,在一个没有打扰的安静的又充满了新意的地方,面对着大海,我站在他身边,与他一起享受这美好的环境所带来的美好情绪和感受。
 
3.下午,我们和我房间的南京女孩一起去了海滩。南京女孩用一只绿色的雪碧瓶剪了一个小花瓶,我们在小花瓶里装满了水,在海滩上逮小蟹小虾养在花瓶里。夏令营规定除了有组织地去泳场,不准营员私自下海,所以我们不能下海游泳,不远处的泳场上此时正是人山人海。我很快和南京女孩成了好朋友,南京女孩很羡慕我有一个对我这么好的指导老师。南京女孩是自己来的,她获的是二等奖,这次夏令营只有一等奖获得者,才邀请指导老师参加的。晚饭后,我们又一起到海滩上散步,看远方归航的渔船,看落日把碧波荡漾的海面染成金色一片。太阳慢慢落下去,海面上,色彩渐渐褪尽,被雾蒙蒙的灰色笼罩。我们坐在海滩上,静静地,听海涛一声声涌起,落下,哗哗,哗哗,那不急不缓的仿佛永恒不变的节奏十分有力地触动着我的情怀,我仿佛整个身心都渐渐与海融合在一起,忘却了所有的人生烦恼与芜杂,在一片清明澄净的心境里无欲无想,只感到生命是这般的安然与美好。好象我们能够永远这样在海滩上坐下去。很晚了,我们才起身回去。为了节省时间,我们不再走来时的路,而是抄近路直接从沙滩上穿入海边的林带,越过林带就可以径直抵达招待所了。林子里漆黑一团,只依稀可辩树木的暗影,不时有丛生的野草和斜伸的树枝绊了脚拂了脸,还有不知名的小虫撞上来。他走在前面开路,但周围的黑暗仍是让跟在他背后的我和南京女孩胆战心惊,越往里走黑暗越重,南京女孩伸出一只手抓住了他的手说:“拉着我,这么黑,怕死了。”他于是把南京女孩的手握住,南京女孩又用另一只手拉了我的手,我们连成一串在树林里穿行。他用一只手边走边为我们拔开挡在身前的树枝。我走在最后,南京女孩牵着我的手,我知道此时南京女孩的手正握在他的手心里,我的心里禁不住泛起酸溜溜地滋味,我知道这有些可笑,至少是我太不大度了。可至今,他还从未握过我的手。我还从未让他握过我的手呢。我有点“恨”南京女孩这么开放,轻易地就伸出了手让人家握。好在林带只有几十米宽,很快就走过去了。满天的星光和远近的灯火让我们眼前一下子仿佛换了个世界。走出了黑暗,相互放开手时,南京女孩对他说:“谢谢。”她又转身趴在我的耳边用英语悄声说:“对不起。”我怔了怔,不明白:“什么?”南京女孩嘻嘻笑了,说:“你还不明白吗?”我忽地明白了南京女孩的用意,立刻像被人窥破了内心秘密般地红热了脸颊。我抓住南京女孩的胳膊拧了一下,说:“胡说,这跟我有什么关系!”南京女孩说:“哼,没关系吗?那我再去拉一会儿。”我怕她说到做到,就不敢跟她逗嘴,推了她一把,说:“去你的吧!”他走在前面,傻傻地好象对我们的话恍然不觉。 回到招待所,我们各回自己的房间。临睡时,南京女孩说:“花灵,你的老师,他的心里就像河底的卵石一样干净。他平时对你很好吧?”我却不想与她进行这样的话题,虽然我和她已经像朋友一样,但毕竟刚刚结识。我说:“我,我不知道,陈超老师,他课讲得很好,他平时对什么事都不大在意,他只对数学痴迷。”说到这儿我立刻张惶起来,我意识到我的话暴露了他的真实身份。从一到这里报到,他就是以我的语文老师的身份出现的。好在南京女孩没有察觉我话里的漏洞,她没有细想陈超为什么“只对数学痴迷”。南京女孩伸手熄了灯,最后说了句:“要是我,我会爱上他的。”我被她这句话说得怦然心跳,不仅仅是因为这个南方女孩如此开放的言辞。 4.第二天上午是发奖仪式。下午举行了一个别开生面的联谊会,由一等奖和二等奖的作者为大家朗诵本人的获奖作品。我排在第三个,当轮到我上台朗诵时,我的心怦怦地跳,不单紧张,而且激动。站在台上,我先看一眼他,他正默默地望着我。从一知道我的作文获了奖,他就想看一看这篇作文,但我一直不给他看。我不好意思也没有勇气把这篇作文递到他的手里。当时我只想着等作文发表出来再给他看,获奖作文都要在这家杂志上陆续发表的,我在心理上能够做到递给他一本发表这篇作文的杂志,却没有勇气直接递给他这篇作文,这就像是某些话只能在信里讲,而无法当面讲出来一样。但现在,我却是要当着他的面朗读这篇作文了。我屏住气,让自己不再想别的,只一心一意读好这篇作文-- 我的老师
 
我喜欢数学。在所有的人类发明的学科中,我最喜欢数学。我很庆幸我喜欢数学,我很庆幸我这一生中能喜欢数学。因为我的老师也喜欢数学。我的老师姓陈,他是一个痴心地喜欢数学的人。在我认识的所有人中,我还从未见过像他这样对一门学科如此着迷的人。他说他的老师沈加学也是这样的人。受他的影响,我也许会成为第三个。他常给我讲数学是人类文明之源,人类最早有数学的概念,人类的科学正是在追寻自然界的数学规律中建立起来的,在科学史上许多次重大的突破都是由于首先发现了新的数学规律,而最终宇宙的秩序也将由数学来做根本性的揭示。他还给我讲数学的起源,讲古希腊,讲那些对数学做出了巨大的贡献的数学家,讲毕达哥拉斯,讲欧几里德......有一次,我和他讨论我将来高考时的志愿,我说:“我将来考大学,只考数学系。”他听了,竟很激动地望着我,说:“对!你一定要考一个名牌大学的数学系。”我说:“我从小就喜欢数学,我会努力的。”他激动极了,说他今天听到我的话真高兴,太高兴了,他说他一直期望着我将来搞数学,但他又不能对我讲出他的这个期望,国为他怕他一讲出来我就没法拒绝他,他怕我本心不喜欢数学只是因为他的期望而去考数学系。他的愿望是我真心地热爱数学。所以我才说我很庆幸我是真心地热爱数学,因为这样既达到了他的愿望,同时也达到了我自己的愿望,这很重要。他沉默了一下,又说:“搞数学领域的研究,很苦的。但这世界上必定要有人去搞数学。搞数学,也许一辈子也不会成功,但这世界上必定要有人去一辈子搞数学。”“否则,人类靠什么来向前发展?假如人类的数学探索中止了,那她的文明发展也就到头了,当人类的数学走到尽头这一天,由于人类自身的大脑思维的限制,那时人类的文明将走到尽头。”他讲得有点悲壮,他是用全身心的投入讲出这些的。我听着,尽管我对他讲的这些还不太懂,但我不由得心里沉甸甸的。我在心里说,请你放心吧,我也许一辈子也不会成功,但我会一辈子搞数学
如果没有他,我是连这次作文大赛也无法参加的,因为没有他,我早就不是学生了,没有他的扶助,我早已失学了。我永远记得那一天。那是在我由于沉重的经济负担而入学无望的时候,在我处在困顿焦心的心境下,早晨妈妈去亲戚家借钱了,实际上是没有希望的借到钱的。钱,对于穷人来讲,对于孤助无依的人来讲,它是会自动疏远的。他就是在这时候来到我家的,我想他是早有准备的,他问过我不能入学的原因之后就说:“我来帮你,学费我来拿。”我那时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可他的声音那么清晰地撞击着我的耳鼓。是命运之神为我降临了吗?他就像命运之神突然降临在我面前。我的心一下子被一种说不出的东西拥塞着,脑袋里是一片空白,只觉得两眼中的泪水止不住地流出来,流出来。在他的帮助下,我入学了。在很长时间里,我们就像普通的师生关系一样。他从未对我以恩人自居,相反,他倒是在躲我,在有意地疏淡我。他不喜欢我吗?不会的。我虽然从不很在意自己的相貌,可我知道自己长得是美丽的。但我明白他。后来是对于数学的共同爱好让我们互相走近对方。我们相处得密切了,我经常出入他的房间,因为我每星期都要去他那里吃饭。我患了营养不良性贫血,如果不加营营养,我的身体会垮掉的。但我们的关系是那样的纯洁,我们在一起时总是在讲数学,讲学习,我们从未涉及过情感上话题,也从未涉及过恩义上的话题。我不讲,我也不讲。我们就像在河床上的两枚静静的卵石,尽管靠得那么近,可谁也不会触到对方。这就是他,我的老师,一个可敬可爱的人。在我的心里,他不仅仅是我的师长,他还是我的父兄,我的朋友,我的知己,也还是,我说不清也还是什么,但总有那么一种感觉,那就是他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任何人不可替代的人......
 
读完了作文,我几乎是小跑着下了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没有掌声,没有声音,大家一时忘了鼓掌,也忘了说什么,全场静默。我跑回了座位,也就是跑回了他的身边,因为我们是坐在一起的。但我不敢看他,一眼也不敢,我不知他此时是什么表情,也不知他此时是什么心情。我低着头,泪水沉沉地压在眼眶里。忽地,掌声响起来了,长久不息。在掌声中,我感觉到他的手伸过来,抚着我脑后的头发。接下来的几天的内容全是游玩,我们先是到山海关浏览了“天下第一关”、老龙头和孟姜女哭倒长城的地方,后来又把北戴河附近的景点看了个遍,还游了世界宫、西游记宫等,几天下来大家玩得淋漓尽致。在将来的日子里,这短短的几天夏令营让我每每回忆起来是那样欣慰。这是我一生中最快乐的日子,是我与他在一起的所有日子里最为快乐的时光。我也盼望,并且几乎可以肯定,这也是他一生中最为快乐的日子。几天里,我与他出入游玩都是紧跟在一起,形影相随。有时候,南京女孩也加入到我俩的行列,对于南京女孩我既不相邀也不排斥。这短短的几天与他表影相随的日子里的每一个片断都深深地留在了我的记忆里,在将来的日子里,这宁静美好安逸无忧无虑的片断将不止一次地出现在我的梦里。我是多么庆幸在自己的生命中能存在这短短的几天啊,能有这样与他形影相随的日子啊,又是多么庆幸在他的生命中能存在这样与我形影相随的日子啊。因为在我俩的命运里,不管是出于何种因素,都注定了我至多也就是做到这样与他“形影相随”,这样短短的“形影相随”。几天里,我十分珍惜地用心体会着这种两个人之间“形影相随”的美丽,这种纯净的但又带着深挚的情感的美丽。只是我不知道,他是否也体会到了这种弥足珍贵的美丽。 5.夏令营的最后两天是在海滨泳场度过的。海滨泳场,泳衣可以租也可以买,很多人都是去租的,南京女孩也去租了。他却拉着我去买。我说:“我们也去租吧,回到家里我们也没地方去游泳,买太浪费了。”他说:“不租,还是买新的吧,也不很贵。”我只得跟着他去买,当然买泳衣他是不会让我花钱的。后来他才告诉我,他这时心里想的是不愿让我去穿别人穿过的泳衣,也不愿在我穿过之后再让别人去穿。他说他自己倒是无所谓,他只是不愿意让我去穿别人穿过的泳衣。买好了泳衣,我们去更衣处更衣。这时别人都已经下水了。他先从更衣处出来,坐在沙滩上等我。我出来了,他呆呆地看着我,那眼神仿佛在说:太美了。这是他第一次看到身穿泳衣的我。这是我第一次身穿泳衣站到他面前。褐绿色的紧身泳衣下面是一副白雪般纯净的一尘不染的身体,等我走近他,他却不敢再看,心无所主地扭头望向海边的人群。我说:“陈老师,我们租一条橡皮筏来玩吧,这样可以两个人一起划。”他慌慌地答道:“好,好的。” 橡皮筏悠悠地漂在海面上,我和他面对面坐在筏子里,用桨划着水。筏子在套着鲜艳的救和圈的游泳者之间穿行,人很多,筏子不时被人挤碰得荡来荡去。我们渐渐地掌握了划桨的要领,划得顺手了,终于慢慢地划出了人群密集的浅水区,到了水稍深的地方,人就少多了。没有人来碰撞我们了。我们放下桨,不再划。我只把手伸在水里,慢悠悠地一下一下用手划着水。波平浪静,远处的海面上一片蔚蓝色,而近在眼底的海水却是碧绿的,清澈透明,能够看见人没在水面下的一部分身体。八月的阳光强烈地投洒下来,但海面上依然凉爽怡人,除了裸露的皮肤表面还感到阳光刺人外,在海面上不让人有一点夏日酷暑的感觉。我们任筏子在海面上自由地漂浮着,我俩坐在筏子上说着一些散漫的话,没有主题,没有方向,就像这浮在水面上的橡皮筏一样悠然轻松。我说:“海真是太美了。您看远处的帆船。要是我们天天生活在这样的环境里该多美呀。”他望向远处,不把眼睛停留在我的身上。不知不觉间,我们漂出了好远,附近水面上人已稀少。遇上了另一只橡皮筏,筏子上是一对情侣,他们双双懒洋洋地伸直身体平躺在筏子上,望着头上的蓝天白云。这里的海面静静的,远离了海岸边的喧闹。平静的海面上浪一波一波地涌动,望上去,波面很远很远地传过来,又很远很远地传开去。我说:“我们要是这时候放一只漂流瓶,它会漂泊到哪里去呢?”“那谁会知道?”他说。“它会不会在很多年以后还能让我们再捡到它呢?”“从概率学的角度出发,事物具有无限的可能性,只要具备足够长的时间。所以再捡到它的可能性不会是零。不过,这又是个无限小的概率,小到不会实现。”他说。我笑了,“您考虑什么都是从数学的角度出发。可能每一位放漂流瓶的人也不会想自己再得到它。”“那当然,放漂流瓶是想让另外一个人得到,让一个这世界上的毫不能预知的人得到它,毫不预知,这就是漂流瓶的魅力。”“要是我们现在放一个漂流瓶,我们应该在瓶里写什么?”他说:“这还不简单,就写‘朋友,漂流瓶带给你好运’。”“太一般了。”“那就写‘祝下个世纪更美好’,也许要到了下个世纪才会有人捡到它呢。”“这还行,我们这样写,‘一九九九年夏季,陈超、花灵祝下个世纪更美好!’好不好?”我说。“好。”他说。我说:“我们还可以这样写:谨以我们两个人的名义,陈超,花灵,祝下个世纪更美好!一九九九年夏季。
 
对,就这样写。”“好。”“那,回去我们就做一个漂流瓶。”“好。”“这个主意太好了。多有纪念意义呀。”“是的。”不知什么时候,他的眼光停在了我身上。我的脸一红,他赶快偏过了脸。我们的橡皮筏漂啊漂的,一直漂到了防鲨网边。 晚上,我们在房间里做漂流瓶。“一定要削圆,表面要光滑。”他说,他正在削一个新的暖瓶塞。这是我跟服务员要来的。我们一共准备了三样东西,空雪碧瓶、暖瓶塞、蜡烛,有了这三样就可以做漂流瓶了。我在一张从笔记本上裁下的纸上写漂流瓶里的留言。我先写上“谨以我们两个人的名义”,然后让他来签上他的名字,我又在他名字下面签上我的名字,然后,再写上“祝下个世纪更美好。一九九九年夏季。”。留言写好了,它是这样的。 谨以我们两个人的名义
陈超
花灵
祝下个世纪更美好!
一九九年夏季
“你们在干什么?”南京女孩忽然从外面回来了,她好奇地问,“你们要做什么游戏呀?”我说:“我们在做漂流瓶。”“漂流瓶?好玩!谁想出的这个主意?”南京女孩说着凑上来看我写的留言,她一看就兴奋得大嚷:“太棒了,‘祝下个世纪更美好’,算我一个,算我一个!来,我也签上名字。”我慌了,“不行,不行。我们已经写好了,不好再加别人了。”我急忙把纸折起来,“你自己再做一个吧。我帮你做。”我怕南京女孩来抢,迅速将折好的纸条塞进了瓶子里,又跟他要过瓶塞塞好了塞子。南京女孩嘟起嘴说:“小气鬼嘛,加上一个名字有什么嘛,那么在意呀!这又不是坐橡皮船。”说完她先鬼鬼地笑了。我红了脸,“我不帮你做漂流瓶了。”南京女孩不知道,我是多么在意这小小的留言条上写下的名字呀。这是“祝下个世纪更美好”啊。“下个世纪”,当下个世纪有一个人于偶然间捡起这只漂流瓶,当那个人读出这张小小的留言条上的字,那时我和他的名字将一同出现在下个世纪的某个空间。这是多么美好的想象啊,这是多么美好的祈盼啊。我们点燃了蜡烛,化出蜡烛油滴在瓶口,把瓶口密封好,最后旋紧瓶盖,漂流瓶就做好了。“万无一失了。”我说。又帮南京女孩做了一个漂流瓶,这家伙写留言条时故意气我,她学我的样子也写祝下个世纪更美好,签下她的名字后,她就拿着来让他签名。“签吧,”她说,“咱们俩也祝下个世纪更美好。”他傻傻地拿起笔就要签。我急了,说:“已经签过一次了,干嘛还要签?”抢过她的纸条就给塞进了瓶里。南京女孩哈哈大笑,说:“花灵,干什么呀你,太敏感了吧!”我举起拳头:“再胡说我要打你了。”他却装作什么也不懂地样子,专心致志地帮南京女孩封漂流瓶。
 
第八章   1.
  暑假开学后,我就上高中二年级了。他仍然教我们数学。
  我的身体比以前好得多了,同学们都说我的脸上明显有了健康的红润,人也精神了。   那个星期天,是一个难得的轻松日子,昨天刚刚完了月考,大家好容易能够松驰一下,回家的回家,逛街的逛街,也有几个舍不得如此奢侈,硬是顶着发木的脑袋去了教室。
  秋日的天空清爽得瓦蓝瓦蓝。
  我本来也想回家,可早晨起来忽又想起他那里已经有了一大堆衣服该洗了,我在心里摇摆了一下,后来决定还是先去他那里,帮他整理一下房间,洗好衣服,然后我再回家。否则错过了今天,就要搁到下个星期天才能给他洗了。因为如果不是星期天,校园里人太多,我给他洗衣服显得太招摇了。
  我来到教师宿舍这一排,他不在,他的门锁着。我望着那锁怔了怔,我在想他为什么不在,他去干什么了?我知道他的规律,这个星期天不是他回家的日子。
  我有他房间的钥匙。钥匙是他暑假前就给了我的,为了让我能方便地来这里取开水,学生水房的开水总是很缺,我总是打不上水。
  我拿出钥匙打开门,一股我喜欢的气味扑面而来。尽管我常来,但每次进他的房间,这种气味仍然每次都唤起我一种愉悦的感觉。这气味让我感到亲近。
  我有三天没有来了,三天的时间这屋里就乱糟糟了。我微笑着轻声埋怨一句:“真乱。”
  进屋之后我又把门锁上,把自己关在里面收拾他的东西。
  先是收拾了他的书桌,再整理床铺,帮他把被子叠上,他肯定是估计今天我不会来,所以竟连被子也不叠了。而每次我来的日子,他都会注意让房间整齐些。
  我收集着他随意散扔着的脏衣服,椅背上搭着背心和汗衫,床角扔着两条裤子,衣服都在泛着汗气了。
  我觉得好像还不够,就掀了一下床上的褥子,嗬,褥子底下还藏着三件脏衣服呢,我把它们一一拽出来,拽到最后,底下还压着一条皱巴巴的三角裤。
  我不由得飞红了脸。
  给他洗了这么多次衣服,却还从来没有给他洗过内裤。我红着脸,有点张惶,不知道该怎么办。给不给他洗呢?
  犹豫了一阵,我还是伸手拣起它,扔在衣服堆上。
  我说不清自己该不该给他洗内裤,其实内裤也像其它衣服一样洗,可是我心理上还是有些不坦然。毕竟一个少女一般是不会给一个男人洗内裤的。
  我用桶打来了水,就在屋里摆开脸盆来洗,仍然关着门。
  往常给他洗衣服,洗出的脏水,都是他出去倒掉,洗好的衣服也是他拿着出去晾,这样是想尽量不让别人知道我给他洗衣服。但今天,只好我自己出去倒脏水,洗一次衣服要换几次水。
  洗完了,我又用盆端了洗好的衣服到屋前的铁丝上晾晒。
  长长的铁丝上搭满了衣服。我额上冒着细小的汗珠,轻轻地喘口气,完成了这件工作,我想该回家了。
  他还没有回来。我想等他回来看到了洗好的衣服,他当然明白是谁洗的。我知道他会高兴,暑假以后他已经默许了我给他洗衣服,和做些别的事,而在暑假前他是每次都阻拦我不让我为他洗衣服。是夏令营的经历让他不再拒绝我替他做什么。那真是一个难忘的夏令营啊。
  有一个人往这里走过来,我看出来那是校长,我想躲,却来不及了。我这时正往铁丝上搭最后一件衣服,我裸露着手臂,水道儿顺着我扬起的手腕倒流下来,顺肘尖往下滴。
  宿舍前的地面让我泼得满是水,校长走到跟前时小心翼翼,但他的眼光仍在看我。
  我有些慌,礼貌地叫了声:“校长。”
  校长“嗯”了一声,点了点头,他若有所思地站下,问我:“你是哪班的学生?”
  我说:“高二.一班。”
  他又问:“这是谁的衣服?”
  我说:“是,是陈超老师的。”
  “他是教你们班吗?”
  我说:“是。”
 
  我更慌了,校长问得这么仔细。
  我轻声说:“我星期天没事,昨天才完了月考。我......”
  校长好象在研究什么似地望着挂满了搭线的衣服,他的目光在那件内裤上面停了下来,内裤洗得洁净极了,那上面滴下的水珠十分清澈,在阳光下晶莹透亮,但是校长看着它皱下了眉。
  我见校长盯着内裤看,我又一次飞红了脸,心里忽悠了一下,觉出了什么不妥,我想解释一下,可嘴唇动了动却什么也没有说出来,我不知该说什么。
  校长一言不发了,几步过去就推开了他宿舍的门,见里面没人就没有进去,回过头来问我:“陈超人呢?”
  我说:“他不在。”
  “他去干什么了?”
  “我不知道,我来时他就不在。”
  说出这句话我觉得心里轻松了一点,“他不在”,这也应该算是一种解释吧。
  但是校长接下来问:“那你是怎么进屋的?
  我说:“我有钥匙。”
  可是话一出口我就后悔了。我不该让校长知道我有他房间的钥匙。
  果然,校长的脸上罩上了重重的狐疑。他盯着我的脸,终于来问我的名字了:“你叫什么名字?”
  我只得回答他:“我叫花灵。”   2.
  心情忐忑的几天过去了,风平浪静。我暗自庆幸,我想自己也许是多心吧?原本什么也不会发生的。
  我没有对他讲校长看见了我给他洗衣服的事。一个星期过去了,并没有什么事,我忐忑不安的心情稍稍平静。
  这天,一本少年刊物寄到了我手上,是举办作文大赛的那家杂志的最新一期刊物,我打开,看见封三上用整版篇幅刊登出了我们在夏令营照的全体人员的合影。照片上我和陈超老师挨在一起。
  我忽地想到了什么。学校还没有任何人知道我和他一起去参加夏令营的事呢,可是这本杂志就要泄露我们的秘密了--学校的图书室就订阅了这个杂志。
  我急急地跑去学校的图书室,我想赶紧把这期杂志借到手里,这样就可以不让别人看到。然后我可以谎称丢失了,再也不拿出来。
  可是晚了。
  当我刚一走进图书室,我就觉察到那两个图书管理员一见我就都用异样的眼光看我,不等我借书,她们已经拿出了那本杂志指着封三上的照片来问我。
  “你就叫花灵吗?”
  我说:“我是花灵。”
  因为我常来借书,她们是认识我的,我赖不掉。
  “这上面的照片就是你吧?”
  我说:“是我。我的作文获了奖。”
  她们笑了,“你真行。”
  我刚想把杂志借走,她们又指着上面的一个人说:“这个人,这个挨着你的,是陈超老师吧?”
  天哪,她们到底看出他来了,我慌了,只得点了头,“是。”
  “你们两个人去参加的夏令营?这上面写的陈超是指导教师,怎么他教数学的却是你作文的指导教师?应该是语文老师呀。”
  我低了头说:“可这篇作文是陈超老师指导的。”
  我再也不敢借书了,急急逃了出来。
  后来我才知道,图书室从邮局订阅的杂志比编辑部寄给我的杂志到的早,图书室的管理员每期都把这本杂志先拿给她的女儿看。她的女儿在本校上初二,这女孩先是在杂志上看到了获奖学生名单和指导教师名单,看到了有本校的获奖作者和老师,这女孩特别兴奋,又在照片上找到了我和陈超老师,马上给她妈妈看。这事就再也瞒不住了。
  只两天的时间,这事就成了新闻了。很快,那本杂志出现在校长的办公桌上。
3.
  校长找到陈超时,他已有了预感。
  校长没有为难他,只让他解释了与我去夏令营的事,让他说明了我们去的时间地点以及往返路线。并且校长对此事未加任何的评判。
  校长没有对他说很多的话,也没有问及涉及到我与他之间的任何事。可是因而他也就没有对此做出解释的机会。
  学校也没有找过我。后来听说学校不找我是对我的爱护,是为了不影响我的学习情绪。可是因而我也没有了为我们之间的事解释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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