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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耽美]《寒霜栖月》武侠;强强;竹马*2;攻受1V1;患难与共[第3页]

作者:夜o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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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同时将视线集中在了陈欺霜的衣服上。
除了没有那些耀眼且赘余的配饰外,陈欺霜的衣服收腰处明显不同,袖口处领口边的花饰都要比周钰恒身上的那件更为复杂,绣织的工艺更为精巧,也多了些银白色月型暗纹的装饰。
不过这装饰上的精妙用心,看在三人眼中,无非就是“金色的一团显得更大了一些”。——大概只要衣服的主色调一致,花纹又绣在差不多的位置,基本就都可以归类为“一模一样”的行列中了。
只不过因为陈欺霜与周钰恒两人的气质迥异,两人分作两处时,看着相似的衣服穿在不同人的身上,竟随各自的主人,也拥有了不同的个性。不仔细去分辨的话,倒好似真觉得两人只是因为“凑巧”,穿了件相同颜色的衣服。
陈欺霜也是经毕先的提醒才发现穿着上的端倪。他虽然也有一点点的惊讶,但表情上也看不出什么明显的变化,只挺平静的回答了一句:“我觉得这样挺好的。”
韩介也温和的笑:“想来是小恒在赶制新衣的时候,也不忘替阿霜多带出了一件。同样的布匹又出自同一个裁缝之手,难免会像了些。”他有些欣慰,更有些放心,“小恒倒是真的在努力学习照顾阿霜了,这可是见好事,并没有什么不好的。”
毕先却像是突然抓住了某片磷光,激动的猛拍大腿:“啊!是了是了,原来是这个意思。我就说这种‘不对劲’的感觉到底是出自哪里。原来他娘的是这样子的啊。”
他自己牵动了腿上的伤势,先“嗷”了几声,却仍不忘呜噜呜噜的挤眉眨眼的疯狂暗示陈欺霜:“花孔雀他一向不喜欢黑色,这买布裁衣算是为了迁就你吧?他为什么要迁就你啊?啊?笨啊,这你都还不明白的嘛?”
他神情显得更加激动了,人也几乎快要站了起来:“小青,来,你先看看爷爷我这副衣不蔽体的穷酸模样,再仔细想想看——他娘的铁公鸡突然开始对你拔毛了,这丫的还不跟天塌下来似的,得有多吓人?!我就说他娘的刚才为什么对你笑得那叫一个好看。嚯,这似曾相识的熟悉感,不正是他娘的拨弄那个破算盘时说什么‘利滚利啊’的微笑嘛!你要有警惕心,可不能被那个孙子给骗了!”
毕先见陈欺霜冲自己连连摇头,示意自己别再说话了,有些生气:“他娘的你这是不信我说的话?!”又听见连韩介也开始大声的咳嗽了起来,登时生怕两人不能理解似的,忙从腰间摸出一文钱:“你们信不信我用这一文钱,就能让那个孙子直接从一楼蹦上来?”
话一说完,背后一阵阴寒,突然意识到有什么不对的地方,手跟着一抖,一文钱也“啪”的一声,落到了地上。
 
果然,耳后响起“唰”得一声折扇合拢的声音,那个不知在身后站了多久的“孙子”,亲切友善带了笑意的问了一句:“哎呀,果然还是因为我‘蹦’得不够快,所以才险些错过了这么精彩的表演么?”
韩介赶忙打圆场:“小恒你上来了啊。来,快进来坐。”他正要起身将周钰恒让到内侧,就被毕先捏着肩膀给按了回去:“你们都不要插手。这是我们两个的‘仇怨’。就让我们两个像男人一样的把这件事情给解决掉。”
他说完话,深吸一口气,从陈欺霜的眼睛里看到了自己背后的周钰恒,先是莫名的打了个寒颤,却也因为陈欺霜“茫然无知”的表情,而从心底油然升起一股力量。
他带着保护兄弟免受荼毒的决绝表情,站直腰杆,转过身去,正面迎上周钰恒:“他娘的铁公鸡我可不怕你。我们兄弟两虽是欠债不还,但也都是有脾气有风骨的铮铮好汉!你突然对阿霜这么好,必是有所图谋。你别以为他单纯就可以欺负他,我还没死哪!——哎,小青,你别拉我,让我他娘的把话给说完……”
毕先低头挣脱陈欺霜拉扯的间隙,再抬头,眼睁睁的看见周钰恒用扇尖在自己的上身游走了一圈,就好似扇子上装了某种吸金的磁石般,准确无误的点在了自己的腰间,隔着衣服,挑出一块约有三两重的银子,直接飞了出去,落进了周钰恒的手中。
当即腿也软了,风骨也没了,就连话也说不清楚了:“额——爷爷爷爷,有话好好说,先别忙动手。”
周钰恒掂了掂手中的银块,弯起眉眼笑得开怀:“好一句‘我不怕你’,也好一句理直气壮的‘欠债不还’。我倒要听你说说看,要怎么‘像男人一样的’,把欠我的债都给补齐了?”
“我是真的没钱了!”毕先丈高的气焰在周钰恒笑眼的注视下,立刻就矮上了那么一截。忙呜噜呜噜的辩解道,“也不是我故意赖账不还。”他心虚的指着周钰恒手里的散银,“这是我刚借来打算请大家喝酒的钱。不信你摸摸看,冷冰冰的,这都还没捂热呢。”
“哦?不是故意赖账?”周钰恒半眯缝眼睛,明显是不信,“这么说来,你身上确实是连半分多余的银子都没有了?”
“真的。”毕先咬紧牙关,“不信你尽管来搜!”他说着,主动向周钰恒的身前靠了过去。
果然,周钰恒急忙向后退了半步,眼角余光先瞄向陈欺霜,不经意的瞥见刚才掉在地上的那一文钱,立刻抬起下巴,示意随侍的小童去捡。
小童将捡起的天圆地方的一文钱反复擦了擦,直擦到光洁如新,这才递到了周钰恒的手中。
周钰恒毫无愧色、堂而皇之的将这枚钱直接收进了袖袋。表情虽仍是三分带笑,但看得出眉梢笑眼间浮现出了些喜悦的神色,心情明显比刚才要好上许多,连说话的声音都跟着更加的柔和了起来。
 
“毕先哪,”周钰恒笑,“你可要先想好了再说话。这搜身的话,但凡‘看得见’的银子可都归我了,你不后悔?”
“不后悔。你尽管来搜。”
周钰恒展开折扇遮住口鼻,上上下下打量毕先脏得分不清颜色的敞领短褂和挽腿长裤,还有那张打过圈的、好似口水涂过的泥浆脸,连连摇头道:“你折腾成这副样子请我搜身,必是料定了我不敢碰你。不过不要紧,这一次,我是带了人来的。”
他回头对身后的小童示意道:“带他下去,剥光了,搜仔细,一个子都别给他留下。”
八个小童动作整齐划一的一齐冲了过来,抱大腿的抱大腿,扯胳膊的扯胳膊,将见势要逃的毕先扑倒在地,像拖麻袋似的拖着走。
“爷爷爷爷我错了。”毕先奋力伸出黄泥色的手,想要抓住周钰恒的下衣摆,被周钰恒嫌弃似的躲了过去,依旧不放弃,抵死挣扎与求饶道,“我主动交代,我鞋底还藏了几枚铜板,裤腿里也有,算我还你的行不行?好爷爷,求你了,给我留点儿吧。我都已经三天没吃上过一顿饱饭了。”
三人一路目送着毕先被拖走,谁也没有起身阻拦。
 
第十九章 逆天改命与顺势而为
毕先在店小二的帮忙下,才总算没有被八个孩子扯落下楼梯,颠散了一身的骨头。
直到毕先离开二楼,才听见韩介长长的叹过一口气候,率先开口,主动道歉道:“小恒,对不住,这‘恶人’的名号又由你来担着了。”他望着毕先被抬走的方向,苦笑着,“幸亏还有你来看住他,否则,我真不知道还能以何种面目再去面对他,又能以什么样的脸面再去面对湘湘。”
湘湘,小湘,韩莹湘,韩介的亲妹妹,血盟教的第一圣女。众人的青梅竹马、掌上宝珠。从她还是个黄发小儿时,便一直被庇护在众人的羽翼下长大,是一个集上天所有恩宠于一身的漂亮、热情、善良又体贴的女孩子。
现在,却也是血盟教每个人都不愿意主动揭起的旧伤疤。
她是第一个,也是唯一的一个,真心欢喜、热烈欢迎并真正容纳陈染怀这个“异类”加入到血盟教这个“大家庭”中的人。
在与陈染怀的闲谈中,无意间得知有关陈染怀母亲的消息后,韩莹湘为了治好白元奉日渐增长的偏执,缓和他与陈染怀之间的紧张氛围,也是为了替“魔教右护法”彻底摆脱掉来自正道的纠缠与控制,便想替思乡心切、终日郁郁寡欢的陈染怀将母亲接过来,给他一个惊喜。
她去找黄溯回商量:“我是个女孩子,又会讨老人家欢心,应该不至于让小怀的母亲太过警惕。带上信物去中原接人,再适合不过了。”
黄溯回摆明了告诉她:“我不同意。只怕他非但不会领你的情,反倒会误会成教主是想以此手段来逼他就范。等他自己想明白了去留,亲自开口求教主时再说。”
她笑:“小怀会留下来的,也不会想你说的那样想。好啦,如果你不放心,将人接回来后,我再亲自向他解释。倒是元奉哥哥,他现在这个样子,即便真去接人,怕是回来后还是要再吵的。我可不想让他去。”她绽开了一个大大的微笑,伸手扯着黄溯回的胳膊,来回摇晃着,央求道,“溯哥哥你陪我去嘛,好不好?”
“不好。不行。撒娇也没用。”黄溯回讽刺味十足的回了句,“他愿意找母亲吃奶也好,找师兄换尿布也罢,他愿意闹就尽管随他闹去。你们愿意宠着他,我可不愿意。更何况,我们也没有多余的人手,为了这么个‘不相关’的人去‘多管闲事’。”
“怎么会是‘不相关的人’,又怎么会是‘多管闲事’?小怀他是我们的人,我们自然有义务来保护他的家人。我相信,只要他能再无牵挂,一定肯心平气和的与元奉哥哥好好说话。”
 
“你怕是想多了。那个贪得无厌得寸进尺的娘娘腔,永远不知道珍惜当下。你今天满足了他,新鲜感一过,谁知他明天又会翻出什么新花样。”
她急了:“你不帮忙也就罢了,也用不着冷嘲热讽的说些别人的坏话。”又赌气道,“我去找哥哥,找白虎,找小青龙,找小恒。他们哪一个都能帮我的忙,也决不会像你这样只会刻薄的诋毁他人。”
他气得冷笑连连,督促她道:“快去,我不拦着你。我倒要看还有没有愿意像你这样尽心尽力的人?我去替你请韩介过来,你当着我的面来问他。”
她气愤不已:“我们两个的事情,你找我哥来压我,你不嫌丢人?”
他酸溜溜:“是你对那个娘娘腔关心得太过了。是‘你们’的事情,没有‘我’。我自然不嫌丢人。”
一个生气道:“你个大醋坛子你个大醋缸什么事情你都要吃醋你真丢人……”
一个回嘴着:“嫌我不好你可以去找你哥哥去找白虎找青龙找朱雀反正他们哪一个都比我更听你的话……”
两人各自赌气,打定主意谁也不理谁。
但情人间的吵架,也终不过是雷声大,风势小。
最终,男人先开口退让:“……这毕竟是他们两个的事情。我会寻合适的时机找教主商量。”又放软语气哄对方,“是我脾气不好语气不对。你是想去中原对么?等我忙过了这一阵,便抽空带你去转转。”
女人也心软的顺势原谅:“我也有些心急。最近大家都忙,等先忙过了这阵子再说。”
两人无来由的争吵,又莫名其妙的和好。好像刚才讨论过的事情就已经被揭过去了似的,谁也没有再次提起。
直到某一天。韩莹湘在给哥哥韩介留下一封交代事情原因的书信后,便偷偷瞒了众人,自作主张的带了一队人马,跑去青城山下的小村庄里去接人。
因为前期安排得妥当,虽然沿途也曾受到中原人马的围追堵截,但但到底还是有惊无险的逃回了魔教的边界。
本该一切顺利的,直至最后,眼见阻拦无望的追兵,突然转了性似的,开始对陈染怀双目失明且久病羸弱的老母亲痛下杀手。
面对近乎要与陈染怀母亲同归于尽似的猛烈攻势,韩莹湘惊讶错愕之余,只能带着手下豁命相护。
一直坚持到,将陈染怀的母亲完好无损的交到了奔命赶来的黄溯回手中时,她才如释重负般的微笑着,留下一句“这下他们两个终于可以和好了。”浑身浴血的倒在了黄溯回的怀中。
再施医治,已是晚了。合血盟教举教之力,也只勉强留住了她的一口气。
——至今仍昏迷不醒。
 
在尝试了一切能想得到的救命办法;用尽了全部的奇珍异宝;看遍了所有的大夫的摇头叹气,听够了许多善意的“早做安排,早日让她解脱”的劝解……某次,在中原办事的毕先,听说了街头巷尾都传遍了的“神迹”与“显灵”的事情,竟鬼使神差的跟着去排了队。
虔诚的奉上韩莹湘的生辰八字,在“神婆”咒语的指引下祷告、烧纸、跪拜、供奉钱财布匹……按吉时喂韩莹湘服下“经过神力加持”的符咒灰烬。
或许真是诚心乞求的心意上达了天听,也或许是因为太过长久期盼下的心理作祟。饮下求得符水的当晚,韩莹湘竟破天荒地多喝进去半碗米汤。
从此一发不可收拾。无论是真的还是假的,但凡能探听得到的有利于病人痊愈的“奇迹”,毕先都必然要去试一试。
除正式场合才穿的那套“白虎使”的服饰外,无论夏冬,平日只有两套换洗衣物。经常四处蹭饭。遇上有赏金的危险任务,总是踊跃报名,甚至连修理武器时,都要找人搭伙砍价。
别人笑他为了存老婆本吝啬到了令人发指的程度,他也不辩解。也只有最亲近的几个人才知道,他是将钱财都寄望在了虚无缥缈的“逆天改命”之上。
韩介是劝也劝过,说也说了,甚至冷下脸来摆明了告诉毕先,“湘湘的事情与你无关,你不要再用不知来路的符咒和一些乱七八糟的折腾方式,来打扰我妹妹的静休。”更是狠心的将毕先从韩莹湘的房间赶了出去。但也全都没用。
如同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般,毕先魔怔了似的笃定——人力不可为之事,只能靠神力去挽救。
他一根筋似的钻进其中,不惜为此事与众人翻脸。
也只有周钰恒仍面带笑意的宽慰他:“钱不够了,记得来找我。”
毕先好似终于找到同一阵线的知己般,表情轻松的拍着周钰恒肩膀,连连夸他:“好兄弟!还是你最懂我。——那就先借五百两吧。”
却不曾想,第二天盼来的不是白花花的银子,而是周钰恒不知从哪个落满灰尘的角落里翻出的一本陈年旧账。
“待我翻开仔细瞧瞧——看,白纸黑字,欠债还钱。”周钰恒左手账本,右手拨弄着小巧的金算盘,“利滚利啊,这抹去零头,不过才区区的一万两。难道堂堂白虎使要做一个背信弃义、卑鄙无耻、欠债不还、厚颜无赖……的小人吗?”他对毕先露出了一个“总算下半辈子都有依靠了”似的明艳无比的微笑。
还体贴的安慰他:“哎呀,你没有钱还债?不要紧不要紧。我可以替你想办法。——正好听说花谢秋那里还缺一个拿得出手的小倌。我来替你引荐一下。”
当晚便将人搜了个干净利落,直接丢进了花谢秋的楚湘馆。
 
此后,很长的一段时间内,毕先见了周钰恒都是绕着逃的。而但凡他手中多出一文钱的进账,也必然被周钰恒像蚊子嗅见了血腥气般的紧盯着,还要贴底的再多剥去一层皮。
大概是“人穷志短”吧,连神明也不愿意垂怜被一文钱难倒的英雄好汉。毕先这个彻头彻底的穷光蛋,从此再也没有被“神迹”眷顾过。
这也正是毕先口中“我们两个的仇怨”的始末由来。
周钰恒听见韩介的道歉,笑了笑:“这不过是我与他互相取笑打闹的方式罢了。怎么反倒需要你来道歉了?”他弯腰夹起毕先遗落的一团皱皱巴巴的手绢,还给韩介,又紧挨着陈欺霜,坐在了毕先刚才坐过的位置,光明正大的,将还冒着热气的、纸袋装的点心推给陈欺霜,才又对韩介说,“不过,我此次召你们出来,倒是确实有些事情要与你们商量。”
他刚要开口再说些什么,却听见楼下大堂的什么“青龙使”“魔教”“青城山”等字眼络绎不绝的往耳边涌,隐隐约约的还似夹杂着些不干不净的辱骂声,于是停下了待说的话,皱着眉头,面露不悦的迸出了一个字:“吵。”
陈欺霜想也不想的率先站了起来:“那我们上楼吧。楼上有雅间。”他见周钰恒与韩介同时看向自己,于是赶忙从韩介身上找托词:“是哥刚才说过要上楼去的。我也是现在才意识到楼上更安静的。”他说着,又收回了伸向纸袋里的手,将点心向韩介的方向推了过去,“哥,要不你先拿一块?”
韩介婉拒了陈欺霜分享过来的点心:“我不吃,你不用客气。”他觉得有些好笑似的看着陈欺霜,不过到底也没说出什么拆台的话,只是点头应道:“我确实说过。”也站了起来,“这里确实有些不方便说话,我们先上楼去吧。”
三人正准备起身向楼上去,却见胖得一团和气的掌柜,好似听见了三人的谈话那样,如同突然钻出地面般的出现在了三人的面前。
他搓着厚手掌,堆起丰腴的双颊,弯起细缝似的眼睛:“少东家。”他喊周钰恒,“我已在后院备下了酒席,是老地方,僻静得很。也方便正在沐浴更衣的那位腿脚不便利的爷进出。不如就请少东家与两位爷一同移步?”
周钰恒征求意见似的看向其余两人——韩介“客随主便”的和煦一笑;陈欺霜也一副没有反对意见的样子——于是道谢道:“本不想麻烦您的,但既然石叔叔已经费心安排了。”恭敬的双手执礼道,“那我们几个晚辈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石掌柜忙伸手来扶,又笑着摆手:“哪里的话、哪里的话。我们盼都盼不来的事情,又何谈费心。”他说着,脸上又挂上了已经习惯了似的那种讨好式的微笑,转身当先带路。
 
他虽是身材显得臃肿笨重,但动作却丝毫不受影响,脚步轻盈到踩在吱嘎作响的楼梯上竟也听不出任何足音。惹得陈欺霜垂下眼睫悄无声息的认真的观察了一阵子。
新换的这处院落,果然如石掌柜所言的那般,是个极其僻静的处所。处于闹市最中央却能将喧闹的人声尽数的隔离开来,除了挂在院廊前观赏鸟偶尔的几声鸣叫外,也只剩店跑堂来往传菜的脚步声。
门户大开的正堂,远远可望见摆得色香味俱全的一桌佳肴。
堂屋照例又是仿中土模式。一抬头,门楣正中,是斧刻钩划似的飞扬跋扈的四个字。内容倒是正与字体的气势相反,是个带了几分颓丧气息的“思君不见”。一迈进内里,正堂正对门口处,则一反常态的写了四个不太成体制的“气煞我也”。也是挂在了最中间,与门外那横批,一内一外,好像交相呼应着一同埋怨着什么似的。
陈欺霜站在“气煞我也”四个金漆黑底的横批前出神了许久。他默默随着纵横凝远的笔势去临摹字体中的剑势。记得牢了,又急不可耐的去看那生硬拼凑似的上联“影入平羌江水流”,与下联的一句“江枫渔火对愁眠”。
整个人似痴了傻了般 的呆呆怔愣着,半张着口,如同深陷芸芸众生的纠缠之中,再也找不见自己的身体般:一时,神游天外,颓然嗒然,如腾云雾中。对身边所有事物都可以不管不顾,只沉浸在属于自己一个人的世界中;一时,嗜欲场中,纷扰不宁,如坠深谷底。好似站在巍峨高山下抬头仰视的蚂蚁,被浩然盈沛的气势骇得一动也不敢动!
却冷不防的,被一柄折扇蛮横的遮住了视线,也将他自物诱气和的虚幻境界中,强行拉扯了出来。
周钰恒在他耳边轻声低语道:“不要看,也别跟着学。你若喜欢,我可以送你更好的。”
他搭着他的肩膀,将依旧昏昏沉沉的他拐回了位置。
几名店伙计走马灯似的按着秩序传菜,石掌柜满面堆笑的一一指点:“这是‘花开富贵’、‘山色临秀’‘莫愁前路’,那道是东家最爱的‘纤云弄巧’,还有少东家最喜欢的‘翠屏玉软’……”待所有菜品齐全,立刻留下一句笑意盈盈的“慢用”,便带了一众伙计合拢纸扇门,识趣的退出了院外。
周钰恒当先举起了筷子,招呼两人道:“我们先吃吧。边吃边等白虎。我还有些事情要与你们商量。”他说话间,已挟起一块脆小排,放进了陈欺霜的布菜碟中。
陈欺霜也正身处勺子舀了一勺似豆腐般颤颤悠悠的乳酪,见状,道一声谢,将勺子中的“玉软”也顺势递给了周钰恒。
只有韩介并没有将心思放在吃食上。他有些忧心忡忡的开口猜测道:“同时与我们四个都相关的,怕是也只有青城进犯了。但是为什么南疆的人也会出现在这里?我并没有接到她们要来援助的消息,莫非是她们那里又出了什么事情?”
 
周钰恒笑了笑,故意卖关子道:“也不忙。等白虎来了,我们四人聚齐了,再来商议。先吃菜吧。”
韩介并没有依言去吃菜,反倒将手中的筷子平置在了桌子上,不知是又想到了什么事情似的,长叹了一口气,道:“还是先说了吧。否则我这心里七上八下的,总觉得会有什么大事要发生。”他抓起酒杯,饮下一口酒,犹豫着,又问,“是跟刚才那图朵对你说的事情有关么?她跟你说了些什么?是不是也跟你召我们来这里的目的相同?”
周钰恒故作惊讶:“难道她提前对你说过?”见韩介一脸并不知情的样子,像是懊恼自己一时口快似的,“不得已”的交待道:“南疆少巫那图朵,此次来魔教总坛,正是奉师命前来联姻,她要在血盟教内觅一个合适的夫婿,随她回南疆。她提出,要从我们四个人中选。”
陈欺霜忙狠狠的咽下口中的食物,开口祝贺韩介:“哥,恭喜你。”
却见韩介忙抬手拦住他:“先别忙恭喜。”他分外冷静的反问道:“为什么要联姻?她跟我们的身份地位并不对等,决定得如此仓促,又分外急迫,是因为遇上了什么难处了么?”
“这也正是我要跟你们提到的事情。于她来说,确实是有一些难处。但对于被她选中的人来说,也不见得是什么好事。”周钰恒连连叹气,摇头,“听说是因为她亟需一件攸关性命的东西,现在这件东西正捏在她的师父大巫的手中。大巫原本是打算用这件东西来保命,现在同意将东西让出来的唯一条件是:尽快看到少巫诞下继承人。”
他说完,为难似的看向韩介:“你自南疆回来,应该也多少会明白五毒教的‘尽快诞下继承人’的意思吧?”
 
第二十章 合伙作弄“老实人”
韩介立刻便懂了。
原来,南疆的少数部落自古流传着一种叫做“走婚”的制度。即为适龄女子同时选定多名中意的男子,孕育胚胎。最终诞下的继承人,将由母亲的家族对幼儿进行抚育,借以维系整个母系氏族的繁衍与延续。
而身为南疆未来继任者的少巫,为了“尽快诞下继承人”,自是比一般的女子多出了些“特权”。但这“特权”却也是把双刃剑——由各氏族族长遴选本部族内相貌人品尽皆优秀的青年才俊,向大巫推荐,“以备不时之需”——所以,某一任少巫便想出了联姻的方法,想借武力强大的保护者的力量,来减少不必要的麻烦。
换言之,某种程度上意味着,联姻的这个对象:未必能够行使夫君的权利,却要被迫履行丈夫才需要履行的保护义务。
望着韩介震惊到不知该说些什么的表情,周钰恒也叹气道:“所以,这次的联姻,说得好听点,是寻个挡灾避祸 的守护者,说得难听些,怕是个用完后便可以被遗忘的角色吧。”他又摇了摇头,“唉,难啊。”说完,挺无奈的笑,“谁愿意做这么个身份尴尬的名义上的夫婿?但已求到了魔尊这里,又不能不管。”
他说完话,见陈欺霜猛得伸出手来抓自己的胳膊,明显是打算说话的样子。但他苦于自己的一对儿金鱼腮,急得说不出来,只能猛捶胸口向下顺气,却也抽出间隙,对着韩介“唔唔唔”的直摇头。
但是韩介的目光好似黏在面前的空酒杯底般,就连思绪也早已越过面前的两人,不知飘向了什么地方。
在听到陈欺霜的呛咳声和周钰恒替他拍背顺气的拍打声时,才从失神中清醒过来,连忙站起身帮陈欺霜斟了一杯酒。
他看着陈欺霜又快又急的喝下那杯酒,愁云惨淡的笑,站着沉吟着思索了片刻,问周钰恒道:“她需要的那件攸关性命的东西是什么?没有别的途径,或者别的什么交换条件能够获得么?”
周钰恒摇头:“别的办法都已经试过了。这算是唯一还能让步的条件了。”
韩介又问:“我曾听那图朵的妹妹阿米娜提起:自老魔尊东征始,那条不成文的陋习已经废除了。所以说,她现在同意沿袭旧制,是因为大巫的那个条件么?那她自己愿意么?”
周钰恒笑了:“自然是不愿意的,否则又何必来求魔尊?”
他将陈欺霜面前的酒杯与自己的茶杯调换,又替他倒了一杯茶水,却没料想陈欺霜猛喘着缓过气后,抓着周钰恒的手腕,问的第一句话是:“那你是决定要跟那图朵回南疆去帮她解决麻烦了么?”
 
周钰恒轻挑眉毛讶然道:“你是从哪里得来的结论?”他放下茶壶似笑非笑,“我可从没有这样说过。”
“既不打算帮忙,却又故意提出这件事让哥着急。如果真有这么为难的话,你们还能笑得那么开心么?想来也是已经有了更好的解决办法了。”
他指的是周钰恒与那图朵两人在酒楼正门处的谈笑。
一语惊醒梦中人。
韩介长舒了一口气,又气又笑:“小恒你、你几时,唉—”他坐了回去,表情也比刚才轻松了许多,督促周钰恒道,“到底是什么解决办法。赶快说来听听。”
周钰恒被揭穿了也不显窘迫,只微笑着,对陈欺霜做出了一个“你等我们回去再算账”的威胁似的口型,看陈欺霜故意气自己般,对自己回敬了一个面无表情、冷冰冰的吐舌头,顺势就揉了揉他的脑袋。
一边回答韩介道:“办法是教主想出来的。他说‘既然大巫觉得嫁娶的姻亲关系还不够稳固,那么,入乡随俗,我可以送人前去五毒教入赘。至于其他多余的规矩——哈!死伤之类的小事就不要再来麻烦我了。’——哦,这是教主的原话。虽说并无先例,但也挺有道理的,对吧?”
他在两人瞠目结舌的表情中,笑了笑,解释道:“大巫平白多了一名助力,又有魔尊作靠山,自然喜不自胜。而一向善待‘自己人’的五毒教,自然也不会再为难为部族增添人口的少巫。算是个两全其美的好办法了。”
他说话间,看见陈欺霜忽然做贼般,慌忙将尚未吃完的点心纸袋,折折卷卷、收进了怀中,于是很自然的将话意一转,表情严肃的说道,“只不过,关于人选方面——我向教主推举了毕先。至于原因,想必也不需要我再多做解释了。”
说曹操曹操到。白虎隔着房门在门外连打数个响亮的喷嚏后,用力擦着鼻子,大声呜噜着应了一声:“喊我么?都别心急。爷爷我这就来了。”
说着,撑着单拐,连点几下,“咣”得一脚踹开了房门,哈哈哈笑着:“看,我像不像画册上面的那个‘铁拐李’?哈哈哈哈。”
他在表情殊异各自古怪的三道视线的交汇下,疑惑的伸手掐了自己仍完好的那半张脸,似恍然大悟般没心没肺的哈哈笑了起来:“这都怎么了?也不说话?是看到发呆了么?因为爷爷洗得喷喷香,所以就他娘的认不出爷爷来了吧?哈哈哈!爷爷我自己也是。我可真是从小到大,就没洗得这么干净过。还是什么撒过花瓣的花瓣浴。阿嚏!”忙吸了吸鼻子,又哈哈哈,“就是他娘的太香了!”
他边说着话,边拄着单拐“哒哒哒”的奋力向内跳着,“说到洗澡,爷爷上次的洗澡是在——”他好像突然回忆起某些惨烈的片段般,倏地收起脸上的笑容,猛得缩着脖颈打了个寒颤,故意躲开周钰恒似的绕了大半个弧线,一屁股坐在了陈欺霜的另一边,靠着陈欺霜,气虚力竭的降了半个声调,“……是、是在半年前吧。”
 
毕先这么一洗,果真是白净了许多,恢复出了全身晒得匀称的健康小麦色。眉梢上挑,一双眼尾也随着眉梢的弧度上扬,吊睛的小老虎眼睛里,风光无限。加上一贯哈哈大笑时露出的一对儿小虎牙,兽齿的吊坠,犬齿的装饰,带了几分山野气息的敞襟的穿衣方式——颇有几分老虎成精之后变得人模人样似的感觉。
他见陈欺霜推开自己后,面色平静的对自己说了句:“恭喜。果然你才是最适合远行的人选。”先是摸不着头脑的“啊”了一声,又听见他紧跟着不咸不淡的补充着,“只不过,这个‘不要脸’的称号,以后还是要少用的好。”
“这是……什么意思啊?”毕先茫然四顾。
又听见周钰恒也跟着说:“你在教中应该也再没有别的牵挂了。”又豁然开朗般的连连点头,“也对。听说你连后补的人手都已经提前着手安排好了。真是有心了。血盟教会永远记住你的。来,我敬你——快别说话了,先吃菜。你还有什么未完成的心愿,我都会尽力帮你完成的。”
“啊?”白虎更糊涂了。
最后,连韩介也跟着道了一句“恭喜”。随即,露出一个三分苦涩、七分欣慰的笑,温柔的叮嘱道:“以后,可不能再像小孩子似的说话和办事了。一个人在外,要记得照顾好自己。当然,也要以家庭为重。记住,要好好保护那图朵,她是个好女孩。你们……希望你能好好珍惜她……”
毕先带了几分慌张的匆匆打断了韩介的繁细的嘱咐:“哎哎哎你们这是什么意思啊?”他将头从左至右扫视了半圈,“好好的吃顿饭,怎么吃出了一种要送我上路的感觉?啊?莫非这是传说中的断头饭么?”他又将视线从右往左拉了回来,最后将目光落在了面前的碗碟上面。
抓起来,仔细嗅一嗅,又伸出舌头舔一舔:“也不是想谋财害命的感觉啊。”他先是疑惑着,又突然愤怒了,“我说哥们几个能说人话不?能让我死个明白不?还有那个那个老乌龟,你丫的没事把我跟那图朵绑在一起做什么?你们他娘的把事情给我说清楚了!”
韩介没有应声。陈欺霜低头吃菜。周钰恒只好轻咳了一声,事无巨细的从头到尾又复述了一遍。
叙述完毕,又过分多余的感慨了一句:“还是羡慕你啊,既无身家之累,又没责任在肩。”
毕先气急败坏的直嚷嚷:“所以说所以说你们就趁我不在的这一小会,就齐心协力团结一致的联手把我给卖了?!我不干,我不行,没有这种道理,凭什么哇?”
 
“毕先!你敢!”韩介冲动地冲过去一把攥住了毕先的衣领,面色沉郁表情扭曲的低吼了出来,“你要是敢辜负那图朵,你要是敢对不起她,我非亲手杀了你!”
余下三人都是自小到大第一次见到韩介如此失控,不约而同的倒吸了一口冷气。
陈欺霜冰脸冰手同手同脚的去抓韩介的手腕:“哥,你松手。”周钰恒忙上前解释和阻止:“韩介,你先冷静下来,听我解释……”
只有毕先仍战战兢兢的强撑着继续“激将”:“你管得着么?你这个连自己喜欢的女人都不敢去挽留的懦夫。你就是个软脚龟。你就说那图朵是你的啊!不、不行么?你有什么顾虑?你有什么不敢的?少拿湘湘做借口了。我、我我他娘的看不起你。”
却见韩介似乎因为他的这句话猛然清醒过来似的,怔愣着,懊恼的撒开了手:“我……”
他忙乱得不知该不该去拉毕先,只能歉意的支吾:“对不起小先,对不起。”在其余三人关切却也更加令人愧疚的目光下,神情萧索的勉强微笑告辞道,“对不起,打扰了大家的兴致。我可能是……有些不太舒服。还是先回去了……”
周钰恒倒像是没看明白他的意思似的笑了起来,依旧拦住韩介不放:“别着急啊。再坐坐。既然她有意要为难你,那你也不妨让她也再多等上一会儿。”他展开折扇,优哉游哉的笑,“我虽勉强算个帮凶,但我还是站在你这边的。——像这样神情沮丧可不太好,多少也该显得开心点。”
陈欺霜也跟着笑,这一次又郑重其事的祝贺了一次:“恭喜你,哥。恭喜了。”
毕先则是在陈欺霜的搀扶下,站稳了,又抖了抖上衣:“我他娘的就觉得不该欺负一个单纯的傻子。你们却非要拉我入伙。下次请放过我好嘛?”
韩介挨个看三个人,气得没了脾气:“你、你们、你们三个。”他哭笑不得的依次去批评他们,“小恒,你从来有一说一,何时变成了这个样子?你这副样子,阿霜他在你那里……”他说到陈欺霜,又调转方向去看陈欺霜,“你,阿霜你从来也不说谎,怎么也学会……”他来回看着两人,也说不清楚究竟是谁受了谁的影响,而谁又是变得更坏的那个,只能长长的叹了口气,又去批评毕先,“小先,你以后再不可以那样随口胡乱说话,否则你迟早要吃亏的……”
 
“哇——你竟然还有时间在这里多啰嗦。”毕先掏了掏耳朵,对着小指吹了口气,“花孔雀刚才说了,你的那个谁,还在外面焦急的等着呢。”
韩介果然急了:“小恒,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当然是未来嫂夫人的交代了。我不敢不从。至于剩下的,出大门左转‘锦绣如意坊’,她会自己对你说的。快去吧。”
周钰恒笑吟吟的交代完这一句,立刻像合上的蚌壳一般闭紧了嘴,再也不肯多透出半个字来。
韩介忙不迭的向外跑,远远的留下一句“这一餐记在我的账上。”人已经利落地踩着院墙飞奔了出去。
陈欺霜望着韩介兴高采烈喜不自禁的背影,干巴巴的笑着,有些无措的问周钰恒:“如果我没有理解错误。我是说我猜测啊,朱雀,那图朵应该是想让玄武哥‘很痛苦’‘很不舍’的去挽留她吧?你看哥这样手舞足蹈的跑出去,倒好似巴不得她能快些嫁给别人的样子——这样子,不太好吧?”
周钰恒顿然醒悟般的惊叹:“哎呀,你说得对。”随后又笑,“嫂夫人吩咐的事情我都照办了。至于其他的嘛,”他刷得展开了折扇,“我哪里又能猜明白女孩子的心思啊?这也不能怪我的吧?”
“对啊,管他好不好呢。活该!让他扯我新衣服的领子。”毕先手已开抓,嘴巴不停,人也跟着幸灾乐祸,“最好是等他‘哈哈哈’的冲上去,说什么‘那图朵,哥哥来抱抱’时,被那图朵一气之下一脚给踹回来。哈哈哈!”他笑得打了个嗝,“嘎——那才算圆满了。”
“是么?”周钰恒也跟着笑得开怀,“看来你是真的很想去南疆啊。用我到教主面前替你求个情么?”
 
第二十一章 有一就有再
周钰恒在毕先猛得收住的笑声中,弯起笑眼,笑得明媚:“别紧张。我开玩笑的。”
这下子毕先倒是真的笑得停不下来了:“你,哈哈,你也会开玩笑?哈哈哈,简直要笑死我了。”
他又听见周钰恒接着说:“教主倒也真有意派你再去一次南疆。只不过体谅你长期漂泊劳顿,恐你尚不及恢复。不过,既然你主动请缨,沿途又有玄武他们照应,料想也应无碍。不如我这便吩咐下去,替你早做安排,你也能够尽快出发。”
周钰恒笑意微敛,看表情上的认真程度,倒不像是在说假话。
毕先整个人都快石化了:“不会吧?又要去南疆?”
他瞄见周钰恒不动声色的笑容,胆战心惊的将抢到手里的那个蒸得烂熟、仍淌着馥郁汤汁的猪肘子,重新放回了盘子中,连嘴边的笑容也跟着僵硬了:“我也不过随口开了个小玩笑,你怎么还当真了?”又语带犹疑的问周钰恒,“左使他没有跟我提起过。莫非……他娘的,你也是故意在捉弄我?”
“你说呢?”周钰恒反问他。话说完,抬起步向门口的方向走了过去,看样子倒真像如往常那般的吩咐和安排事情。
毕先这才真的慌了神:“等等等等,没有他娘的这样子开玩笑的。不作数,不作数的啊!”
他连手上沾染的油渍都还来不及拭净,只匆匆放进嘴里吮吸了一下上面的汤汁,就已经扯着伤腿先蹦了起来,急跳数下,上前挡住周钰恒的脚步,露出一个贱兮兮的、讨好式的笑容。
“爷爷,财神爷爷。容我再多休息几天呗?”他一边伸手向周钰恒的衣服抓去,一边强捺着按下性子,好声好气的商量,“咱们这不是在闲聊么?我随口胡说几句罢了。连吃饭的时间都要用来讨论公务,您老人家用得着这么高的办事效率么?能不作数嘛?你就当我放了个屁,成不?”
周钰恒死死盯着毕先那只沾满黏糊糊汤汁仍坚定不移的向自己袭来的大爪子,头皮阵阵发麻,像是看见腐烂的手掌仍在移动那般的,避犹不及的向侧旁连躲了数步。
他伸手摸向右侧腰间,空荡荡的。不由得懊恼着未将“惊鸿”带在身侧,也好在这种不得不亲自动手的时候,将眼前这个埋汰到一塌糊涂的人,卷住了,远远的甩将出去。
他隔着一个人身的距离跟毕先说话,仍怕不够安全似的,再多加了一把展开的折扇横拦在两人之间,作为保护自己的屏障。
语气倒仍是清泠泠的,不疾也不徐:“当真不作数?你不后悔?”
 
周钰恒果然也不再客气,他走进院落,与应召唤候命的朱雀堂的堂众低语着交代了些什么。
毕先急了,慌忙扑回位置找援手:“小青,你光知道吃,也不替兄弟说两句公道话。他娘的花孔雀认钱不认人,拿我当牲口使,他这是要活生生的累死我啊!他娘的、他娘的、他欺负我……”
毕先这厢还在委委屈屈的找陈欺霜告状,那厢却看见陈欺霜刚从已经变成了腿棒骨的猪肘上抬起头来。
他对着毕先打了个心满意足的饱嗝,同时,还厚颜无耻的笑着称赞道:“这肉做得是极好的啊。”
耳后传来“嚓”得一声轻阖门声,周钰恒也笑:“你总算是吃完了。”他没事人般的摇着折扇坐了回来,对毕先轻笑着解释:“我说过了——‘别紧张,我开玩笑的。’哦,刚才是另有别的事情要交代下去,跟你无关的。别紧张。”
毕先简直不敢置信般的,先是左右看周钰恒与陈欺霜,气得大笑了起来:“哈哈、哈哈哈,你们合起伙来演了这么一出,就是为了我的一个猪肘子?”又仔仔细细的打量周钰恒,“你突然话多得像碎嘴的大公鸡一般,原来他娘的就是在替小青打掩护啊!哇!天神你是下凡了么?你的脸呢?”
周钰恒拦住了想要说话的陈欺霜,不气也不恼,只淡然自若的笑着答:“脸么?早不要了。”
他索性不再掩饰,如同解除伪装般,干脆直接伸手将一盘红烧肉端起,换到陈欺霜面前:“你只管吃你的。不用理我们两个。我们还有话说。”
毕先忍不住又是一句“他娘的”。他翻着白眼瞅周钰恒,抓起筷子去夹红烧肉:“爷爷没话跟你这种骗子说,没得说。”
周钰恒也不勉强他听,自己悠然的开口道:“提议去南疆,倒也不是为了诓你。因为小湘她这次恐怕要随她哥哥一同离开。我原以为你必然也是愿意陪她去的,这才一时兴起的想先问问你。但没想到啊,你竟然是不愿意去的。”
毕先咕咚一声,整块的将肉吞了下去,迫不及待的开口:“慢点儿,你说什么?湘湘她要离开这里去南疆?”
他猛得站了起来,脖颈间青筋都随着他激动的情绪而迸了出来:“那怎么行?!从我们这里到南疆有多远你们不知道么?湘湘身体这么虚弱,根本经不起这番折腾。我不同意!我第一个不同意!如果韩介是害怕他离开后没有人愿意照顾湘湘,那我可以照顾她。我……我这就找韩介商量。”
他撑起单拐就要离开,不经意间看了另外两人一眼。
只见其中一人夹了菜放回碟中,叮嘱道:“这次不用着急了。你慢慢吃吧。”另一人则无暇点头,只拼命往嘴里塞肉。
 
于是便又转了回来,疑惑道:“为什么你们会不着急?还有,那句‘不用着急了’又是什么意思?”
他慢慢得重复着第二个问句时,才骤然间品出了这句话的内在意思:“啊?花孔雀你是指我这个碍眼的终于要走了吧?你又骗我?啊,就为了这么点儿吃的,你们两个至于么?”
陈欺霜百忙之中抬起头来对他点点,含含糊糊地答道:“至于啊。因为我们两个不要脸啊。”
面对如此理直气壮的“不要脸”的宣言,毕先再次愤怒的喷出了一句“他娘的,你们不仁,休怪我不义!”
他徒手抓向仅剩了寥寥几块的红烧肉,却被一双筷子抢先一步夹住了手。他顺着手的方向向上看,只见陈欺霜一双亮晶晶的眼睛紧紧锁住那肥得滋滋冒油的肥肉块上,语气简洁却不容质疑:“我的。”
两人为了盘子里的几块肉而大打出手。
毕先防得住陈欺霜左手拦挡右手夹菜快吃的左右开弓、双筷齐下,却防不住周钰恒趁两人不备时,连菜带盘托底抢走。而当他随着周钰恒端盘子的力道迅速抓住块手扒羊排的肋条时,又未能防得住陈欺霜再次伸筷子护住了食物。
“我的。”同样又是简短且能表明立场的一句。整段羊肋排也随着这句话,被快速的拆肉脱骨,落进了陈欺霜的口中。
毕先气闷地骂了句“怎么不撑死你”,立刻饿虎扑食般的端起了最后一汤碗的荤菜:小鸡炖蘑菇。加你陈欺霜伸手来夺汤碗,勾指点穴,别住陈欺霜的右手腕,大喝了一声“撒手!”
陈欺霜却突然调转了方向,右手猛击碗底,左手筷子上下挥动,眼疾手快地从飞腾扬起的黄澄浓郁的鸡汤中剔除了蘑菇,挑出了鸡肉。
毕先护之不及,只能抬起腿从桌子下面踢陈欺霜。
但人没能踢到,鸡肉被搜罗一空,汤汁回落,他也被陡然变热的汤碗的热度烫了个龇牙咧嘴。
毕先简直就要怒气冲天、怒不可遏了:“你们两个太过分了!这是他娘的非要逼爷爷我使出绝招来啊!”
他说着,伸脖子对着陈欺霜的布菜碟假意的“呸呸呸”的连吐好几下口水,一脸洋洋得意的笑:“哈哈哈!厉害吧?爷爷今天吃不着,你也别想吃了。”
陈欺霜伸筷子夹了一箸碟内的火腿肉片,面不改色的往嘴边送:“倒也不是不能吃……”
却惹得周钰恒慌张了似的,连连拍他的手,夺下了他的火腿:“太脏了。别要了。”
陈欺霜果然依言撇下了自己手里的,转而又去夺毕先抢到碗里的。
“你你你,”毕先嗷嗷叫着骂,“朱财神到底怎么你了啊?你用得着像个饿狼似的么?剩菜你也抢,你他娘的还是人么?!”
 
陈欺霜竟然真的低头认真的想了想,最终得出结论:“人,能吃。你,不行,太脏。”
他又抬起头来腼腆的笑:“这顿饭是玄武哥请客。可能是因为不用花钱的原因,我吃得格外的香。也只是顺便吧,没打算便宜了‘不是人的’——嗯。我吃饱了。”
周钰恒弯起笑眼直夸他“说得对”,又夸他“好乖。知道替家里省钱”。并掏出一方洁白的丝帕,替他将嘴边和手上的污渍都擦干净了。
“完了,这算是完蛋了。果然是‘白沙在涅与之俱黑’哇!”毕先伸着手指头哆哆嗦嗦指了半天,也不知到底该对准哪一个,最后只好“你你你你们这是狼狈为奸,是坏上加怀。简直要坏得流油了!”他愤愤的将油腻的手掌拍在桌面,险些要抓出五道指痕来泄愤,“他娘的朱雀,你快把我单纯坦率的小青龙给我还回来!否则,否则,老子跟你丫的拼了!”
他说是要与周钰恒拼命,反倒先圈住了陈欺霜的脖颈:“说,你是不是被那个叫做花孔雀的骚包妖怪给附身了?”
陈欺霜笑,连连拍着他的胳膊求饶道:“不敢了,我错了。你再勒我,我都要吐出来了。”
毕先又改成用两只油手去拉扯他的脸:“你可真是翅膀硬了啊,连我也敢捉弄。快叫哥哥,否则我不放过你……”
他们正在这边打闹,却听见周钰恒带着认真的表情去称呼毕先的职阶:“白虎。”
“干、干嘛?”毕先莫名的就有些心慌,但仍咧着嘴,“你他娘的突然这么严肃,还真有点儿吓人。”
“以后我不会再约束你花钱。”周钰恒将先前自毕先身上搜到的三两银子抛还给了他,“你也没必要再往小湘身上贴补银子了。”
“胡、胡说些什么呢?”毕先两手搓着银子捻来捻去,满脸通红仍嘴倔着狡辩,“爷爷我花钱若流水,大手大脚惯了,是爷爷我自己会享受,跟他娘、跟那个母夜叉可没什么关系。”
“好吧。”周钰恒也不反驳他,只点了点头,又说,“有一件事,我认为应该提前对你们讲。但也希望你们能先对韩介与左使隐瞒。”他看两人严肃的点头,没有交代到底是什么事情,只先问两人,“你们知道那图朵不惜与她师父翻脸也要讨出来的东西是什么么?你们听说过‘蛊皇’么?”
“你是说、你是说……”毕先眼睛里闪出了亮光,激动得嘴唇都哆嗦了,也没敢率先道破那个喧腾得将要滑出舌尖的答案。他按着与心愿正相反的意思,不敢置信的故意去否认周钰恒的话,“你他娘的今天都骗过我几次了?你以为爷爷还会再傻乎乎的上当么?”
 
第二十二章 旧事重提
毕先不敢信以为真,先行嬉笑着否认掉了周钰恒的问话。
岂知他这别扭的笑着反问,竟是哑着嗓子喊破了音,反倒曝露出了他心底的怯意。
他只能更加加重力度的抓住陈欺霜袖缝上的刺绣纹路,同时,用力地闭上了嘴,双眼紧盯着周钰恒,大气不敢喘,一动也不敢动。
周钰恒并没有否认他的质疑:“你们只当我是在胡说,听过之后将这件事情忘了便是。”
陈欺霜慢了半拍似的,抿着嘴唇,开口道:“我听说过。我跟在教主身边时曾听教主提起过,说‘蛊皇’是历任大巫统御万蛊的宝物,也是她们维持至死容颜不老的秘宝,有肉尸身而起白骨的功效。但据说,早在前任大巫随老魔尊东征——战死后,便随着她的尸骸一同消失了。”
他顿了顿,又接口道:“你说‘蛊皇’再度现世,难道是与这次的南疆叛乱有什么联系?”
周钰恒并没有急于回答,而是先看向了毕先,见毕先僵硬的摇头表示自己不清楚后,只好含糊其辞的答:“据说谋事者正是‘蛊皇’的盗用者,因为得到了中原某些利益相关的承诺,所以才兴起了颠覆大巫权利并取而代之的妄念。再具体的,我倒也不是很清楚。”
陈欺霜冰冷着脸点了点头。他缓缓吐了半口气,语气沉稳的代替毕先问出了那个他想问又不敢问出口的问题:“这么说,南疆现在是愿意将‘蛊皇’拿出来做入药材料,用来救治小湘了?”
周钰恒刚微笑着轻点了一下头,一旁觑着他脸色的毕先,早已顾不得腿伤的先欢呼着跳了起来。
“小青龙小青龙!”他激动得连连摇晃着陈欺霜的肩膀,像疯了一般,边大跳大笑,边大喊大叫,“我们的湘湘她有救了!你听见了没?你听清楚了嘛!湘湘她会好的,会跟以前一样,能跑能跳,能动能笑,还他娘的能泼辣的追上来狠狠的踹我的屁股!”
他狠狠的挥拳向天怒吼一声,抓过陈欺霜的手就要往自己脸上拍:“来,小青,朝这里,快给我一记响亮的巴掌,使劲的打,让我他娘的知道自己没在做梦!我要去给那图朵,不,是我的奶奶。——我要给我奶奶磕头去!”
陈欺霜跟着毕先一道开心的笑:“你再胡说些什么,可别乱认奶奶。”他故意像嫌弃似的笑着挣脱开毕先的拉扯:“你太脏了,我才懒得打你。”
 
话虽如此说,倒也没有跟毕先真的客气,伸手夹住毕先的鼻子,猛得向前一拉,力道大到险些将毕先的鼻子给扯下来。
毕先捂着红肿的鼻子原地“嗷嗷”叫着疼,单腿转圈蹦。却又在剧痛中“嘶溜嘶溜”着哈哈大笑:“哈哈哈!疼得好啊,哈哈,疼得好!这么一疼,爷爷突然觉得自己还像他娘的在活着。”
他疯狂的笑完,却又像陡然间失去了支撑全身的力气般,猛得一屁股栽坐到了地上,一手捂着鼻子,一只胳膊遮住了眼睛,蹬着他那条仍能动弹的好腿,边踢陈欺霜,边“呜噜呜噜”着不知是哭还是笑的在骂他:“他娘的你这只没心没肺的狼崽子,下手这么重,你掐得****痛死了……”
周钰恒也刻意去招惹他:“那你还去南疆么?我可以到教主面前替你……”
“***的花孔雀。你他娘的就不是什么好东西!”毕先大骂了一句,用双手交替着胡乱的抹着脸,将脸再次抹成了“花猫脸”,才抬起头又大骂道,“你怂恿我去南疆,难道等青城的人来了,能指望你他娘的个臭算账的拿着算盘去跟敌人拼命么?我才信不及你。——爷爷我哪里都不走,就留在教内,守着咱们这儿,等他们兄妹俩儿一齐平安的回来。”
他说完话,又低下头挡住了红肿的眼睛,再次踢了陈欺霜一脚:“去去去,一边儿去。你也跟他是一伙的,就等着看爷爷的笑话。”
陈欺霜不闪不避的,仍蹲在原地任他踢。见毕先不再动作了,这才伸出一根指头,求原谅似的,去戳毕先腰间的痒痒肉:“小白哥,我知道错了。要不,你先起来,我让你还回来好了。——嗯,保证不还手。”
他几次想要搀着毕先起来,都被毕先生气似的故意左扭右扭扭着身子避了过去。于是,只好纠结着、苦恼的、犹犹豫豫的伸手摸向怀中:“你听说过‘利诱’么?你起来的话,我……”
他动作缓慢得如同被乌龟附体般,恋恋不舍的将怀里装点心的纸袋慢慢拖出了一个边角。
周钰恒忙抢先一步去按住陈欺霜的衣襟。
但是,毕先显然比他更快。他直奔目标,先下手为强,扯住纸袋的那个露在外面的边角,将点心抢在了手里。
对着如同失去灵魂般绝望的陈欺霜,他们两个人同时舒了一口气。
“胜利者”毕先对“失败者”周钰恒得意的翘高下巴。他捏着手里的纸袋,别扭的埋怨陈欺霜:“我又不是什么小孩子,你他娘的别以为仅凭几口吃食就能打发我。”说话间,三下两下拆开了纸袋,已经是破涕为笑了:“哈哈!杏仁酥。爷爷排了两个时辰的队都没抢到的千层杏仁酥竟然被你小子给买到了。”
 
他一次抓起两三块一同塞进口中,向陈欺霜咧嘴笑,在喷得漫天的碎渣屑中道谢着:“谢谢了。”
陈欺霜目不转睛的盯着毕先嚼动的嘴巴,心疼得无以复加,露出了一副恨不能把他嘴里漏下的碎屑捡起来吃了的心碎的模样。
周瑜恒微笑着按揉着他的头,示意他“不要紧,我再给你买”。
陈欺霜只好委委屈屈的低下头,用左手在地上画圈圈,小声嘟囔着回答毕先:“别客气,你慢点儿吃——小心别噎着。”
毕先答应得痛快,也不过六口,便将剩的寥寥数块的杏仁酥吃了个干净。
他像是还没吃够似的,倒着纸袋内的碎酥沫仰脖来接,直到再也舔不出东西,才将纸袋团成一团,如约定那般,借陈欺霜的拉扯,站了起来。
毕先笑:“我好像还没怎么吃饱。”又坐在餐桌前,像真的饿到了极点了似的,又抓筷子掏起一大口青菜大嚼了起来。
他咽下一口食物,头也不抬的问周钰恒:“左使他会跟着去南疆的吧?”
“不会。教主没打算现在就告诉他。”周钰恒见毕先举着筷子,含着菜,张大了嘴,如同早就料到他要问什么似的,抢先一步开口,逐一补充,“如果韩介致意要带小湘离开,左使不敢拦他。而目前的状况,小湘也只能先去南疆——那图朵说小湘身体太虚弱,承受不了‘蛊’的负荷,必须先用南疆的密法替她调理一番。关于这一点,她自己已经编好了一套说辞用来应对韩介,路上也随行安排了巫医照看,我们就不用再替他们多担心了。”
毕先像是既听见了,又没有听见那样,不合时宜的连连点着头,埋首在菜盘子里,只顾着吃。
周钰恒了然的展开折扇,先站了起来:“那你慢慢吃,我们还有别的事,就先行一步了。”
陈欺霜紧随着他,两人一同告辞。合拢房门,走到院中。
此时,在院外等候的跑堂伙计才依照周钰恒的示意,二度传菜。
陈欺霜侧身避让过忙碌穿行的店伙计们,先一步迈出了院门,转身折上了另一条远离县城主街道的曲折胡同。
 
这一看,笑得更开怀了:“哈哈,你是准备就这样把我牵到集市上去卖掉吧?”
周钰恒还在忙着系自己的披风,听到打趣后,无奈的叹气,也笑:“要我去打听看看,最近的集市在哪里么?”他索性任凭连成串的疙瘩勒在颈下,放弃挣扎,直接投降道,“罢了。就这样吧,我也能到集市上去跟你搭个伴了。”
也只在他说话间,陈欺霜已经顺利解开了自己喉间盘成了盘龙扣似的束缚,将两根系带挽成只蝴蝶,留下两条长长的拖尾。
他忙完自己,又来替周钰恒解开他身前的连环扣似的疙瘩。
两人虽然靠得极尽,近到彼此间心跳可闻,却没有任何实质上的暧昧氛围。
因为陈欺霜已经先开口提到了刚刚才做分别的第三人:“你将一件完整的事情故意拆开了告诉毕先,是怕他听后激动到嚎啕大哭,还是你根本就是在故意阻止他去南疆?这是教主的意思么?又或者,是因为南疆那边真的有什么不方便他去的情况?”
“这倒没有。只能说是你将事情想得复杂了。”周钰恒很是无辜,“不信你看我的眼睛。看清楚了么?这次可真的只是为了掩护你,所以才故意去捉弄他的。没别的目的。”
他弯着笑眼对陈欺霜笑,笑成了与外表相称的天明月朗的清爽模样。
陈欺霜如同对这个暖心的笑容视而不见般,冷淡的松开了系紧的衣结,低沉的说了一句“系好了”,转身快步先离开了周钰恒。
在周钰恒自身后追来,跟在了一个不远不近的位置时,才又说道:“如果总是像这样提前计算好每一步,这样的活着,不会觉得太累了么?我倒更愿意见到你在翠篁南竹里时的那副随心所欲闲散自在的模样。”
周钰恒闻言,脚步一顿,脸上的笑容蓦地全部消失了。
 
可是当陈欺霜也同时停下了脚步,转回身来等待时,他却又瞬间挂回了笑容:“为什么会用‘计算’这个词来形容我?我反倒觉得在这一点上面,我们可真是天作之合默契十足彼此彼此啊——哦,对了,你吃得还算饱么?我看那个酱猪肘……”
“唔——先不要提。如果不是因为千枝眠芳需要……呕~”陈欺霜提起了这个短期内都不能再提起的禁忌词汇,忙用单手捂住嘴,扶墙静立,以免自己当众吐出来。
周钰恒边好心的替他拍背,边故意使坏般的旧事重提道:“是因为忌荤腥,少油腻,禁食葱姜蒜辣椒芫荽等佐料,每天只能喝寡淡无盐的药粥么?我觉得倒也还好啊。”
他看着听见这几个字后频频作呕的陈欺霜,安慰似的拍着他的肩膀,告诉了他一个不知是听后应该高兴还是应该同情的“好消息”:“你放心好了,毕先跟你一样,很快就会适应素食的生活了。”
远远隔着一条街的毕先,如同听见了半里外指名道姓的议论般,连续打了几个喷嚏。
他无辜的揉了揉鼻子:“他娘的,这个澡洗的,把爷爷个纯男人,给洗成了一个养在深闺中的娇滴滴的少奶奶了。”
“少奶奶”盯着面前新换上来的一堆堆由黄的白的红的树根草叶熬成的浓稠草药汤,咬着手中的筷子,面呈惊恐至极缤彩纷呈的五光十色:“这是……给人吃的?”
 
第二十三章 烛火微暗
“毕公子说笑了。本店诚信为主,向来童叟无欺。这些自然是可以入口的——药膳。”店小二笑得殷勤。
眼看着仅剩下的两盘剩菜也要被撤离席面,毕先慌忙抢过汤碗的另一半,十分不好意思却仍鼓起勇气厚着脸皮与店伙计商量道:“小二哥,辛苦你们把这些新做的菜都撤了吧。这些我都不要了。只要再给我上七八个馍,我用剩下的这半碗鸡汤和红烧肉的肉汁泡个汤饭吃一吃就行。”
“这哪里能成,您可是贵客。”店小二将一个如同直接从石掌柜脸上照搬下来的笑容挂在脸上,一根一根的掰开毕先的手指,硬生生的夺下“残羹冷炙”,“少东家亲自交待下来的食补,特别有利于伤口的恢复,那可都是用了上好材料的。就比如这些黄芪人参鹿茸虫草三七……可是咱们这里的寻常人家一辈子都吃不上的好宝贝。可比那些鸡鸭鱼肉的普通菜色要滋补得多。”
毕先望着满满当当一大桌子散发着异样色香味的菜肴,冷汗直落:“那、那应该是挺贵的吧?我可吃不起。要不,我看我还是走了吧。”
他说着,抓过单拐,起身要走。
店小二慌忙拦客,一着急,说漏了嘴:“确实不便宜。您看着菜都已经做好了。账也都记在您名下了,您好歹吃上一口再走……”
“什么?!”毕先震惊,“谁同意的?你们这不是在强买强卖么?”他见店小二笑得更加殷勤了,心底浮起一丝不好的预感,“就就就这么一桌子的青草,用用得上几个钱?”
店小二忙陪着笑脸:“知道您自然是瞧不上这些小钱。少东家特别交待过,说这些小账要是入了您的耳,怕是会污了您的耳朵。如果我没猜错,您是少东家的好友吧?”他神神秘秘的先比划了一个“石头”,后又比划了一个“布”,在毕先明显松了一口气的轻松表情中,悄悄扒住毕先的耳朵贴心的告诉他,“一千五百两是少东家给您打了对折的价格,包含预定一旬的全药滋补宴送往少东家府上的费用。您放心,都给您在账面上记好了。再偷偷告诉您,本店店小利薄,概不赊账。您这可是自开店起的头一份哪。”
小二哥告完密,露出了与有荣焉的微笑,像是与周钰恒一同赐予毕先莫大的恩典那般,挺直腰板,骄傲的等着毕先感恩戴德。
“***的花孔雀,去他狗屁的好友!”毕先咬牙切齿的啐了一口,一扔拐杖又重新坐了回去,“总有一天爷爷要扒了他一身的孔雀毛,拿他熬汤喝。”
 
他见店小二像是瞬间失聪般,脚底抹油了似的向外溜,还不肯放过他:“听说过‘欠债的是爷爷’这句话没?告诉你,本爷爷就是个欠债不还的爷爷中的大爷爷!还敢找我讨账?你们等着我把你们少东家抓住后,收拾干净了,再送回你们酒楼,煎炒烹炸,给这个什么的滋补宴再加个菜。连名字我都帮你们想好了,就叫‘公孔雀开屏’……”
他图一时痛快,胡说八道的一通乱嚷嚷,把一干的店伙计都骇跑了后,这才心有不甘的强迫自己举起了筷子,闭着眼睛夹了一口,赶忙送进嘴里:“他娘的,爷爷自己的钱,自然是一分都不能浪费了。——啊呸呸呸呸,这是什么的鬼味道!”
他一边奋力嚼着“青草”,一边不忘靠骂周钰恒来“佐菜”。
周钰恒就如同早已预见毕先会骂得难听一般,连连摇头:“想来他现在也不知道正怎样绞尽脑汁的毁谤我呢。”
他看着正以手掩口,有苦说不出,一脸愤懑的,用眼神谴责着自己的陈欺霜,笑:“你再这么看着我 ,怕是我今晚上要被愧疚感折磨得寝食不安了。”说完,屈起食指勾了一下陈欺霜的鼻子,“好了,我们四处转转消食去。——又或者,你还有什么别的想法?”
陈欺霜听见周钰恒的问话,将手从嘴上松开,放了下去。他眼神中的光芒与笑意,也随着他的动作迅速的黯淡了下去。
他犹豫了许久,才开口将早已在心底演练过很多次的话,说出来:“朱雀。我许久没有回教内了。也是时候该回去看看了。”
他见周钰恒并没有出声表态,紧张的冷着脸去抠弄黄砖石墙缝间干涸的黄泥砖腻,试图去说服对方,声音反倒越发的平淡低沉无波澜:“毕竟教主他还没有真的下令要赶我走。那么,我就还是魔教的人。况且,青龙堂已经许久没有人坐镇了,怕是早就乱成一团了。”
他说完话后,抬头看了一眼周钰恒,又迅速的低下了头。
周钰恒这一次倒是并没有反对,反而赞同的点头:“你的伤已经好了,想回去便回去吧。不过你担心的事情倒是没有真的发生。他们都乖得很,左使替你看顾得很好。”他替陈欺霜整理一下衣襟,又问,“你是想现在马上就回去,还是稍等一会儿,等毕先用完了午膳,我再送你们两个回去?”
陈欺霜张口就答:“我跟毕先一起回去。”想了想,忙补充道,“其实我也不是很着急。明天回去也行。只不过,如果能跟毕先搭个伴,也更方便些。”他又劝阻周钰恒道,“你也没有必要专程送我们回去。从总坛再折回翠篁南竹,天色晚了,怕是路也不会太好走。”
周钰恒听见关心很是受用,心情出奇的好:“那我也回朱雀堂住几天。”
“可是……”
“也算不上是专程为了要送你们。我也有些我的事情要处理。正好也还有些时间,不如你陪我到处逛逛吧。”
他说着,伸手去牵陈欺霜的手。
 
陈欺霜慌乱的将双手都藏在了背后,心虚的边暗自打量着周围的情况,边向后连退了数步,故意与周钰恒拉开了距离,别过脸,才极小声的说:“左右都是住户。万一被看见了,对你不好。”
周钰恒很想告诉陈欺霜,“我牵着我喜欢的人散步,这又不是什么见不得光的事情。没关系,也根本没人会在意。”
但是他既不想看到陈欺霜为难,更是被那句没经思考就下意识脱口而出的“对你不好”给撩拨得心旌摇荡。莫名的就有些脸红燥热,只好先转过身去,在前面带路:“也好。那就算了吧。对了,你有什么想买的东西没有?”
陈欺霜望着周钰恒毫不迟疑的背对着自己的身影,虚握着空落落的掌心,分不清到底是失落多一些还是难过更多一些。他脸色冰冷脚步僵硬的跟了上去:“你买你自己的东西就好。我,什么都不需要。”又用尽了全力,拼命攥紧了掌心,才将那句带有屈服和讨好意味的“你生气了么”的问句给关在了嘴里。
“什么都不需要啊,可真好养活。我都害怕有一天别人就这样把你给拐走了。”周钰恒停下脚步,回过身,笑吟吟地手敲着折扇,等着陈欺霜。
等到陈欺霜近到一臂间的距离,突然倒转过扇子,将仍带有掌心温度的扇柄递到了陈欺霜的面前:“来,给你牵——算是个替代品吧。”
陈欺霜忍不住在心底偷偷的笑,他面上很正经的说“这样也不太好”,却还是伸手向扇柄握了上去。
但当他真的抓住扇子时,扇子的另一端握住的手却突然放开了,动作快到陈欺霜都还来不及收起脸上的愕然。
周钰恒似笑非笑,捉弄意味十足的故意疑惑的问道:“你该不会真的以为我打算就这样牵着扇子和你,在大街上乱逛吧?”
陈欺霜看看周钰恒,又看看躺在手中的扇子,突然明白过来周钰恒的意思恐怕是——“将扇子当作我的手的替代品”。于是不太好意思的承认道:“是我误会你的意思了。”他握紧扇柄,低头拨弄着下面的扇坠:“这样也很好的。谢谢。”
周钰恒赞同的点了点头:“你确实是误会了”
他走到陈欺霜的身侧,伸手半环着,搭在了陈欺霜的肩头,半搂半抱的推着他向前走:“男人间搭着肩膀走路总不至于‘不好’吧?你要是还是怕别人看见,”他边说话,边伸出中指弹了一下陈欺霜手中的扇子,示意道,“就用它——遮住你的脸。”
陈欺霜顺从的展开折扇,遮住眼前,当即哭笑不得的说道:“这应该叫做自欺欺人吧?”
“聊胜于无嘛。”
陈欺霜低头轻笑,学周钰恒的样子,开合折扇,放在指间旋转,又放在手掌上敲击。
忽然间,像捡起了之前的话题似的,再次劝周钰恒:“如果没有十分要紧的事情,你还是明天再回总坛吧。你不是一直抱怨说自己住不习惯朱雀堂么?”
 
周钰恒笑得开心:“听你这么说话的意思,简直就像是主动邀请我到青龙堂去做客一般。我真深感盛情难却,有些受宠若惊了。不然,我就勉为其难的答应了你的邀约吧。”
“不是。我没有。你就当我没说吧。”陈欺霜整个耳朵都红透了。他有些不自然的咬住下唇,重新低下头,摆弄着手里的扇子。
周钰恒却并没有如往常那般的看着他,又或者接着打趣他,而是抬起头,望着远处图腾难辨的黄土墙面,笑容丕变:“有一笔不早不晚刚刚需要我亲自处理的小账,简直令我如鲠在喉,日夜难寐。正好趁着这次回去的机会仔细清算一下,也算借机送个人情了。”
陈欺霜好像是想问些什么,但是忍住了。他什么都没有问,只是沉默着,轻轻点了点头。
*
夜半时分,万籁俱寂,豆火独明。
一只手,顺着一排又一排的线装本子逐个拂过去,轻车熟路的挑中了其中一本名为《无方方为至方》的手写册子,展开折起边角的一页,从里面抽出一张半透薄纸,平摊开放在灯下,并尺素短笺,一齐用镇纸压住。
又拈起一只小号狼毫笔,轻轻点了些墨汁,似蚯蚓般扭扭曲曲的在纸上爬:飞禽已生戒心。探明他近期将向西而行,可施引君入瓮之计,亟需援手。另,荒河县思君酒楼确实为据点之一,尤其主事者,步法诡谲,似是六长老中无故消失的“檀那”。后院别有洞天,务必仔细排查。
他写完鬼画符的文字后,将纸张卷成细长条,对着,用如同两节食指长短的纯白色蜡烛外形的信桶封住,装进袖袋里。
又合上摊开的册子,照旧放回书架,熄灭了灯火,没事人一般的走了出去,将半截短蜡,插在了某处约定好的烛台上。
烛台上的短蜡经过数道人手,向外传递。同时,同样的小半截“蜡烛”,经过层层转手,终是落在了应该落入的人的手中。
手的主人,揭开透明的防风灯罩,借烛火的热度,融化开了蜡衣薄层。
这只手轻轻搓动,直至“蜡烛”变软,露出尖锐的一角,扯出一张小纸条。
纸条的前半句表明了对方的身份“以后由我亲自接手。”后半句则是一个简单的指令“接触陈染怀”。落款仅一个简单的单字“林”。
纸条被齐缝中折后,放在了烛焰上。
蹿起的火舌将它舔了个干净,也带走了不该存在的秘密。
那只手用力捻了捻指尖沾着的零星黑屑,将整个手掌放在烛火的火焰之上,捏灭了亮光!
 
写手有话说:
这一章的字数有些少,下一章我会努力多补一些的。(先照顾剧情的前提下。)
不知道这篇文现在的节奏把握的还可以么?是希望减少某些生活中的小互动达到精炼与压缩内容的目的,还是,某些有趣的情节再写得细致些会更好呢?比如,感情线再拉长并写得更细腻些?
 
第二十四章 望尽天涯路,长亭连短亭
清晨,天刚蒙蒙亮。干冷的雾气沁进毛孔中,微微泛凉。彤辉映红了东方的一角,衬得青冥愈发高远澄澈,近乎虚空。
九天高处,鹰啸尖锐高亢。白额赭羽的苍鹰,在猎猎熏风中,环旋而下,直扑向魔教总坛巍峨庄重的城壁。
总坛正中央的钧天门处,重逾千斤的褐漆铁铆的抬合门,在齿轮咬合的作用下,正缓缓升起。
逐渐散开的飞扬的黄沙尘土中,现出了一列整装待发的远行队伍。
领队的是一名青衣男子,生得气宇轩昂、风姿卓然,骑一只高大的白骆驼。
他正要指挥队伍开拔时,突然听见紧随在身后驷骑的车厢内,传出如清凤鸣啼般清亮悦耳的女子声音:“稍等,玄武哥。我有话对你说。”
额环腕饰叮当作响。韩介跳下骆驼正要上前搀扶,女子已经先跳下了马车。
她也不过十七八岁的年纪,容颜娇媚,唇瓣掠绯。撩开被风沙吹得散碎凌乱的额发,问韩介:“玄武哥,你真的不跟他们告别后再走?”
韩介看着面前衣衫略显单薄的女子,微皱了一下眉,解下身上群青色的宽大披风,倾身过去,将娇小的女子整个包裹在其中,才开口,温和的笑:“还是不用了。我不太能受得了离别。就这样静悄悄的离开,反而更加自在。只不过,”他将女子柔软细腻的手指牵过,轻轻握着,半开玩笑似的说,“委屈你要陪我受‘冷落’了。那图朵。”
那图朵双颊染上霞红,连连摇头道:“不会。”然后,嫣然一笑,“其实我觉得这样离开就很好。也只是担心你会舍不得。”她回握韩介宽厚温暖的手掌,“那我们这便走吧。”
“对啊,赶快走吧。真是要冷死啦。”
在挨着那图朵车厢的下一辆车的车窗处,钻出一只正用车窗帘布围紧脖颈的小姑娘的脑袋。
她的身份地位明显高于其他的侍从。探出头去,注视着不远处的一对儿璧人,以及他们交握的双手,率真的开口喊道:“姐姐姐夫,你们以后还有的是时间亲亲我我呢,又何必要现在站在这个透风的城门口前受冷风吹。”
她边说着话,边从头到脚哆嗦出一个冷颤,连忙呵着气暖暖手,接着喊道:“那图朵姐姐,你快回车厢里吧。沙漠这种可怕的鬼天气,也只有那些生得如熊般蠢笨的臭男人们才能受得了。——当然啊,我姐夫他不算的。”
“哎哎哎,你个没毛的小毛猴子,你他、你在说谁呢?”毕先打远处听见,立刻接口,嚷嚷得两里地之外的人,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小姑娘转过头向后看,恍然大悟道:“当然是——谁接口就是谁心虚了呗。”他拖长柔甜的字音,做这鬼脸嘲弄毕先。见到毕先举着单拐急急忙忙跳过来的样子,当即不甘示弱的也替对方起了个外号,“还是一只跛了一只脚的大、笨、熊咧!”
 
毕先“哇哇”的乱叫着,就要冲上前去,把小姑娘拖下车来理论。
还没等他蹦出几步,已经被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扯着后襟又拎了回去:“无非是小孩子的玩笑话,你没必要与她计较。”
小姑娘越过毕先,循着寒澈的声音,伸长脖子向毕先身后看。果然,看到紧跟在毕先身后的两名青年——一名着酞青蓝色滚夔龙暗纹衣服的、面无表情的青年,拉扯着穿同款夔凤暗纹衣服的、顶着面具、睡不醒似的摇摇晃晃的青年——一起走了过来。立刻缩回车厢,带着兴奋的心情,重新整理了着装。
她像瞬间变了一个人似的,也不说怕冷了,小心翼翼的扶着车厢门边框,踮起脚尖,端庄淑雅的落了下来,对陈欺霜客气的行礼道:“青龙使。”
陈欺霜刚点过头,便看见小姑娘雀跃着欢呼了一声,迈着小碎步逃走了。
她像害羞了似的躲在那图朵的身后,冲着陈欺霜的方向,跟她姐姐小声的咬耳朵。
韩介快步迎了上来,收不拢嘴角笑意似的,惊喜的问道:“你们三个怎么来了?”
毕先龇着小虎牙,冲着那图朵身后的阿米娜威胁似的扬了一下拳头,随即将手搭在韩介的胳膊上,拍了拍对方,咧嘴笑:“怎么来了?还是怎么来的?自然是走过来的。”他笑够之后马上又翻了脸,“他娘的老乌龟,你还想玩不告而别是吧?告诉你,爷爷今天可不是来送你的。我是来——送那图朵和湘湘的。”
他说着,按着韩介的肩膀,留下一句“你他娘的今天可别再多啰嗦了啊”的话,跳过韩介,又急跳了几步,面对那图朵,二话不说,扔下拐杖,倒头就扑跪了下去:“奶奶!”
他在那图朵明显受到了惊吓的表情中,“”得磕了一个头:“从今天起你就是我的亲奶奶,你的大恩大德,我……唔!”
他的话还没说完,便被陈欺霜扯着后衣领子,忽得一下子,从地上捞了起来,并钳住了嘴。
陈欺霜面无表情的向惊魂甫定的那图朵解释着:“毕先最吃多了药,吃坏了脑子。你不用将他的话放在心上。”
他略停顿了片刻,等那图朵重新平静下来,在毕先“唔唔唔”的不满抗议中,有些不太好意思的半垂下视线,开口说道:“那个,恭喜你跟我哥,恭喜你——嫂子。希望你们能永远幸福。祝你们一路顺风。还有——谢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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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2021-06-26 14:17:01  更:2021-06-27 11:19: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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