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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耽美]《寒霜栖月》武侠;强强;竹马*2;攻受1V1;患难与共[第2页] |
作者:夜o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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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染怀越分析越觉得自己说得在理,越说越显得神情激动,越激动越认定白元奉确实是如自己分析的那样,是个处心积虑,处处算计自己的人渣,也越发的得理不饶人:“……你设计我,又算计我!你派这么个不会武功的人在我身边故意激怒我,就是想让我跟你一样,双手沾满鲜血,肮脏又恶心。” 尽管心里清楚这不是开口反驳的时机,但始终也克制不住梗在喉头的一堵苦涩。白元奉麻木而僵硬的笑:“原来在你心底,我就是这么的不堪。” “对!就是你故意安排的!你这个恶魔!” 陈染怀越说越控制不住自己,恨不得将一身的罪愆推得一干二净,“自始至终错的都是你。你们这些魔教妖物本就不该活,本就应该人人得而诛之。武林盟早晚有一天会杀光你们这群飞禽走兽。杀死你们,杀光你们!” 白元奉脑海突然冒出一句话,“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尽管再三告诫自己“不要说,不要说那些让他反感的话”,嘴里的话却仍不受控制的充满了恶意:“哈!难道你还以为武林盟的都是些什么好东西?包括你的师兄在内,李铭世,也只不过是别人手中的一枚棋子,一个受人利用的傻子!” “住口!你住口!你不配喊我师兄的名字!我师兄好,他什么都好。至少比你这个垃圾好上一千倍、一万倍!你连我师兄的一根头发丝都比不上!” “哈哈哈!哈哈哈哈!”白元奉捂住眼睛疯狂大笑,笑到直至笑不出声来,突然抬起猩红的眼睛,对着陈染怀轻蔑的冷哼,“那又怎样?再好又能如何?他现在,已经是个死、人了。” “至少他永远活在我的心里,而你,你这个卑鄙小人,什么都不是!” “愚蠢!”白元奉上前一把夺下木盒,摔在一旁。 装着李铭世人头的木盒翻滚了几下,最后,静静的守在了院落内光滑的砖石小径上。 它就静静的注视着白元奉抓住了陈染怀乱挥乱蹬的双手双脚,将人拖回了房内。 房间内响起了撕扯扭打的声音,以及甩落在脸上一记响亮的耳光。 “恶心!变态!你别碰我!你以为一条锁功链就能锁住我么?只要有机会,我非亲手杀了你。” “你说错了。我来放你自由。”白元奉怒意上涌的脸上是无尽的冷漠与残忍,“不过从今以后,你都没有杀我的机会了。” 筋骨分错的钝响声依次响起。 陈染怀于绝望至极中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 “——我恨你!白元奉,我恨你!我恨你!——师兄,师兄,求求你快来救我!” “既然恨我,不妨再恨得更彻底一些。”贴近后耳根处邪恶的笑,仿若来自地狱深处恶魔的召唤。 衣帛撕裂成碎片,片片如飞舞的绢蝶。 “不要、不要。”陈染怀脸贴紧床褥,泪水长流,“师兄,师兄救我。” 这声求救,更添怒火。掐在腰间的手险些要捏断这过分柔软的腰身。白元奉含着怒气,刻意慢慢折磨着手底的人。 直至在他最后一声有气无力的“师兄”的哭喊中,狠狠的伏在了他的背上。 陈染怀痛得昏厥了过去,他在睡梦中,仍在抽泣。 仿若做了别人的替代品,直到最后,他喊的都是他的师兄。白元奉望着床上这具白皙又美好的身体,似苦笑又似哀愁,他轻轻扯过松软蓬柔的白毛毯,仔仔细细的将人裹好。 他在寂静无声的烛火中孤独的坐着,一直枯等到东方的天边现出了鱼肚白,才披上外衣,走了出去。 |
“瞧这鲜艳的胭脂红。你让人给打了?”他瞧见白元奉不自在的脸色,擦了一把眼角因狂笑而溢出的泪,做作的板住脸,“对不起对不起,我不该笑的。噗哈哈哈!”伸手捞起茶壶的手,都笑到直抖。 他先替自己倒好一杯,压下笑意,喝了半杯,又将茶壶推给白元奉:“晾好的凉开水。” 白元奉理解他的意思是让自己倒水喝,于是漫不经心的虚应了一句“嗯”,并没动手。 他状似不太在意的轻触着脸腮。 入手处火辣红肿,轻轻一擦表皮,就如针扎似的刺痛。 足以表明施力者的愤慨。 黄溯回见白元奉忍痛似的微皱了下眉,立刻又幸灾乐祸的“哈哈哈”:“陈染怀打的?是跳起来抡得么?这打得也不对称啊,用不用我来帮你补齐另一半啊?” 他说着话,已经沉下了脸,当真挽起双手袖桶,冲着白元奉的另一半脸,一拳怼了上来。 一只大手挡在白元奉的面前,很轻松的挡下了这充满怒意的一拳。 黑衣影卫毕恭毕敬的阻拦着,丝毫不肯退让。 白远奉轻咳一声:“这是私人谈话,不必再跟。你们都先离开。” 黑衣人撒手撤开。回应着白元奉的命令,还有四五道隐藏在不同角落的黑衣人,也迅速的收起了外露的武器,立刻消失在了院内。 庭院内再也没有多余的眼和多余的耳,能看得到和听得到两人的谈话。 等人离开后,黄溯回果断的提拳再打,白元奉这一次才真的急了:“你干什么?” “干什么?打醒你!白元奉你到底在想些什么?还真以为这血盟教是你一个人的?” “好好好。”白元奉赌气不再阻拦,“我这个教主当得还真是憋屈,随你们想怎么打就怎么打。”他梗着脖子挺直腰身坐得笔直,“来来来,我今天还不走了,就坐在这里,让你打到解气为止……” 当空一拳,猝不及防的捶在白元奉的头顶,打得他一个趔趄,也打得他险些咬掉自己的舌头。 白元奉火了:“黄溯回!***的还真打啊!我也不过是跟你客气客气。” “谁有闲心跟你瞎客气。”黄溯回揉着震到发麻的掌侧,面露不耐,开始轰人,“这一下算是还小青龙的。为他有你这么个糟心的主子——请白大教主,快点滚吧。” “还没完,不准走!”白元奉一拍石桌一立眉,“我还没跟你算账呢——是你将李铭世的人头送到他那里去的?” “哦。看来这是‘兴师问罪’来了。”黄溯回停住了想要离开的脚步,拍拍肩头不存在的尘土,转回身,似笑非笑,“不错。正是我。他不是整日吵嚷着要见他师兄嘛。这多好,我遂了他的愿。” |
他一副“反正事情是我做的,随你怎么处置”的态度,把白元奉气得仰倒,怒气无处可发,只能语带责备的迁怒并不在场的人:“青龙呢?他是怎么办事的?” “难为你还能想起他。”黄溯回坐到白元奉正对面,双腿一盘,自怀里摸出一把葵花籽,舌尖顶住尖端灵活一嗑,瓜子壳翻个儿,飞出去半米远,人也一声冷笑,“是不是他没能死在青城,你还觉得挺遗憾的?我们的大教主‘烽火戏诸侯’,赔上忠心的手下,只为博美人一笑,当真痴情。怎么?下一个该轮到谁了?玄武?朱雀?白虎?还是我?” “我不是来找你吵架的。有些事情你不懂。” “我不懂?好吧,反正血盟教你说了算……” “没有。”白元奉打断他,“首先,我从来没把血盟教看成我一个人的私有物。其次,我也从来都不想当这狗屁教主。”他在黄溯回震惊的目光中,翻过茶杯,放在石桌上,“我不想涉入武林,不想管这些恩怨情仇的烦心事,就连这个倒了霉的魔尊的位置,也都不是我自愿坐上来的。但,那又如何,”他拎过茶壶,苦涩的笑,“所有的坏事,还不都是我亲口下的命令。” 黄溯回在白元奉自暴自弃的答复中,终是收起了咄咄相逼的气势。他避开白元奉手上的伤,接过茶壶,主动替白元奉斟满一杯水。 “没想到这些年过去了,你还是这个想法。”他直率的承认,“是我的错,我不该逼问你。”同时也面露愧意,“就连当初也是——老教主走得突然,你不接任魔尊的位置,血盟教在其他教派的倾轧下,就凭我们几个孩子,大家谁都活不了。我们一直都很感谢你。”随即话意一转,“但你派青龙去杀李铭世这件事,我竟毫不知情,你难道就不该给我个解释么?” “我不想多说。” “你不愿多说,却防不住别人要多想。你知道教内最近在盛传些什么?他们说,我们可怜的教主因为留不住右护法的心,一怒之下,只能派青龙使将情敌给杀了。” “哈!”白元奉气到发笑,抬眼看黄溯回,“你编的?除你之外,还有谁敢这么乱嚼舌根。” “瞧,你这是恼羞成怒了。难道真的被我猜中了?” “胡说八道。” “那所以呢?” “哼。” “既然你不屑解释,那也只好由我亲自出面,替你‘澄清’一下事实真相。” “你敢。”茶杯往桌面一按,白元奉头疼似的抵住眉间,“我说黄溯回,你怎么能跟个长舌妇似的?你是不是一天不往我身上泼污水就浑身难受?” 黄溯回得意的点头:“不错。”随即好整以暇的等待白元奉解释。 白元奉无可奈何的长长的出了一口气:“李铭世给我发挑战书,我怕打不过他,又觉得认输实在太丢人,一时忍无可忍……” |
“哦。”黄溯回认同的点头,起身就走。 他兀自收拾画具,整理院子,将白元奉当空气一般。 静默了很久,直到日上三竿时,他才听见白元奉说:“云南、贵阳、成都三地多处分坛近四个月来,被捣毁了七次,次次都是李铭世亲自带人,亲手执行。 武林盟的人把我们魔教分坛当作粮仓与钱仓,次次抄得干干净净,这还不够,他们还用刚从我们这里抄走的武器来杀我们的人。 如果只有血盟教倒还好说。铃音堂,合欢派,五毒教……死了多少人。 朱雀说由他来想办法。想什么办法?养着整个魔教,他还能连其他分坛的孤儿寡母一起养起来么? ……十天之前,李铭世他们抓住了白虎。也幸亏那小子运气好,侥幸逃了出去。 我不会、也绝不能让湘湘的事情再重演。” “你为什么不找我商量?” “所以呢,你又能有什么办法?” “至少,死的不该是李、铭世。被派出去的也不该只有青龙一个人。” “过去的事情都已经过去了。现在再提,也没什么意义了。”白元奉手指轻弹茶杯,别扭且故作漠不关心的问,“那他,咳。现在怎么样了?” 白元奉并没有说出这个“他”是谁,黄溯回却一下就懂了:“青龙?我真好奇他究竟怎么招惹你了?是因为太黏着你了,还是‘有幸’认识了我们这位右护法?自己带大的孩子,也真亏你能下得去手。我说,难道是因为你也发现他看你的眼神有些不太对劲,所以干脆将他跟你的情敌送作堆?” “哪有什么不对劲。不过是个孩子看向自己尊敬的兄长的眼神。”白元奉一脸厌恶的鄙夷黄溯回,“真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你想象力这么丰富,干脆改行去写戏本好了。” “就凭你盲人摸象似的挑中这么个‘极品’的眼光,我倒宁愿你当初选中的是他。”黄溯回窥见白元奉阴晴不定明显不悦的脸,也没再多开玩笑,“你不关心他,自有关心他的人。”他直接告诉白元奉,“朱雀将人接到‘翠篁南竹’养病,我准了。但他说是养好病后就将人送回来,这我看,是难了。” “什么意思?” 黄溯回露出“你竟然真的没看出来”的惊讶表情,难得好心的为他解释:“这一回小青龙都过堂入室了吧,俗话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你难道没听过‘覆水难收’这个词?” “你又胡说。” |
“等着瞧吧,知道你回来的消息,小朱雀怕是马上就会快马加鞭的回教来讨人了。——啧啧,上行下效,我们血盟教算是要完了。” 他话音刚落,果然听见院外有人在报:“禀教主,左护法。朱雀使求见,正等在会客左偏厅。” “说曹操曹操到。”黄溯回当即不客气的送客,“想来也不是专程来见我。你自己去见他吧。” 他在白元奉起身离开院落之前,忍不住喊住白元奉,开玩笑似的警告他道:“可看好你的心肝宝贝。我真怕哪一天会一时手痒,忍不住将他给宰了。” 白元奉面容一凝,郑重道歉:“小回,你别怪他。错都在我。是我对不起你,更对不起湘湘。” 黄溯回笑:“你对不起我的事情多了。更何况,这句道歉的话,你本该对韩介去说。” 两人一时沉默。黄溯回忙像轰苍蝇似的驱赶白元奉:“滚滚滚,别在我这里碍眼。再让小朱雀等得急了,临阵倒戈,投靠林恩山,再拆了咱们的血盟教。” “你可真是——从来不盼我能过几天舒心的日子。”白元奉头也不回的挥了下手,“别送,再累坏了你的老寒腿,将来瘫了,又要赖上我。” “还想让我鞠躬尽瘁?你怎么想得这么美?我真是宁愿瘫了,也不愿替你收拾这堆烂摊子。” 院外是白元奉“哈哈哈”的大笑声。 |
第十三章 自古难逃美人计 白元奉摒弃众人,跟周钰恒单独进了会客偏堂。 谁也不知教主与朱雀使到底都谈了些什么,只知道两人谈了许久,久到谈完话出来后,一向君子端方行步迟迟的朱雀使,突然间跟转了性子似的,脚步轻盈得简直都能飞起来。 次日凌晨,天也刚蒙蒙亮,朱雀使便带了足足有一队的车马,驶进了位于总坛东方的青龙堂。 选定吉时,摆上红案,祷告天地,敬祭三牲。 一路敲锣打鼓的进了青龙使的院子,由朱雀使亲自动手,花了半柱香不到的时间,收拾出一个小包袱。 这个小包袱由七八个彪形大汉护送着上了马车,在鞭炮与唢呐双重声响的护持下,乔迁队伍浩浩汤汤的从魔教总坛开拔走了。 青龙使搬离青龙堂、搬进翠篁南竹的事,排场摆得十足,该有的流程丝毫不含糊。在血盟教内,流水席连排三天三夜,自上至下,人人有份,人尽皆知。 唯一不知“搬家”动静闹到如此之大的,恐怕也只有当事人了。 也只在之前的某天傍晚,周钰恒曾满脸喜悦的向陈欺霜报信说:“教主率五毒教大捷,已弥平南疆祸事,先一步平安回来了。” 陈欺霜面色平静,似乎早就已经做好了准备:“我该回去了。” “其实你可以一直住下去的。”周钰恒不争气的很小声的嘀咕着。却在陈欺霜问他“你说什么”的时候,微笑着摇了摇头,“没,我什么也没说。” 然后,才试探着又询问了一句:“你愿不愿意搬来,小住一段时日?” 陈欺霜刚想摇头拒绝说“教主已经回来了”。又听见周钰恒可怜兮兮的补充道:“这里只我一个男人,连个说话的对象都没有,实在是太可怜、也太孤单了。” 看见陈欺霜略作迟疑,忙追击:“要不再多住几天吧。我会替你去向教主说明情况。” 不见应答,再乘胜追击:“搬家的东西我回总坛时顺手就帮你取回来了,一点都不麻烦。” 最后一招,直击重心:“教主应该也想多休息几天。你这样子整日跟着他,他会有很多私人的事情都不太方便去处理。” 只隔了一日的中午,消失了一晚的周钰恒便扬眉吐气了似的又回来了,也送来了陈欺霜在血盟教的部分家当。 他指着小小的包袱向陈欺霜解释:“教内那些清一色的黑衣服黑鞋子都有些旧了,先放那里吧,回头我们再重新采办。” 他笑容极其真诚,话语更是坦诚:“虽然教主说过你可以随时再回去,但是我已经替你谢绝了他的好意。” |
他在陈欺霜无声且不安的抗议中,施施然开口道:“我说‘青龙早已成年,是时候该自立门户,不该再继续留在教内蹭吃蹭喝了。’教主还直夸赞你有骨气,说你不像白虎那般,只会觍颜去蹭妇、孺、老、弱的补给。——只不过,不知我这番话说的,是不是正合了你的心意。” 话说完,周钰恒忙合拢折扇,故作紧张的“哎呀”了一声:“难道是我会错了你的意思?”又忙安慰道,“不要紧不要紧,我再替你向教主多解释解释。” 陈欺霜有口难辨,低下头,将“我还想回去住”和“白虎也是这样子”这些预先想好的“没骨气”的话,悄无声息的换成了“你说得对”。 至此,大势已去,尘埃落定。身无分文还要被迫还债的陈欺霜,算是彻底被留在翠篁南竹安家落户了。 清风拂面的上午,竹荫倒映的池塘边,在这个寻常人躺着喘口气都会流汗不止的节气内,陈欺霜双腿跨坐在横凳的一端,目露兴奋且灼热的凶光,向天漫喷一口水雾,手扶匕首侧刃,对准横凳彼端的磨刀石,轻轻呵护着,绣花似的,精细打磨着失而复得的“傲雪”和“灭影”。 现在在他的眼中,除了心心念念的宝贝武器外,已然吝啬到容不下哪怕一句话的闲谈。 失策啊失策。周钰恒注视着陈欺霜熠熠生辉的夺目视线,摇着头唉声叹气。 这已经是自陈欺霜摸到宝剑后,他第十一次“恰巧”路过陈欺霜的面前了。 也是今天第七次更换了着装。 清晨的时候,他还只穿了一件宽襟敞袖的素白绢衣。看似随便的半披着长发,实则是对着铜镜再三调整过系带位置,刻意塑造出了慵懒、闲适的起床形象。 “刚起床”的周钰恒以各种早已研究过的姿势,频繁的出现在陈欺霜面前绕来绕去。 而早已打过一套拳回来的陈欺霜,则吸着鼻子,嗅着香气,一个箭步冲散了这团虚幻不实的“雪白”,雀跃了一声“总算不用再喝粥了”,登时双眼就跟黏在餐盘上一样,一伸手,不怕烫的,切切实实的抓起一只同样“雪白”的肉包子,一张口,咬得汤汁四溅。 他听见周钰恒的问话,也目不斜视的嗯嗯啊啊,连声夸赞道:“唔白色好啊,包子也是白色的嘛,真好吃啊!” 周钰恒克制着,“慵懒”且“闲适”的用罢早餐,一转身回屋,又换了一件竹青色斜衽的文质彬彬的书生样式束腰长衫。这一次,他收拢了两鬓,松散着半垂的额发,配了把同样色系的描金玉柄的折扇。 |
他特意命人搬了架古香古色的旧琴,焚香净手,对着树荫下打坐调息的陈欺霜,挑拨勾划,一派洒逸从容的鸣奏古琴曲。 陈欺霜运功一周天罢,收功,对着半晌才奏完一曲的周钰恒频频点头,露出钦敬的笑容:“虽然我听不懂你究竟弹了些什么,但是看你琴技娴熟,想来也是弹了支很好的曲子吧。”说完,不好意思的别过视线,“朱雀,你也不用刻意陪我,忙你自己的事情去吧。” 周钰恒只好收起古琴,也收起“凤求凰”而凰不知的余恨,展开折扇抖了抖,讪讪的笑:“就是装模作样随手拨弄几下,专门糊弄像你这样的外行人。其实,我也没什么事。刚好最近特别闲。要不,你我手谈几局吧。” “围棋?我倒是见教主与左护法下过。不过,我没学过。”陈欺霜笑着笑着,笑容里就多了几分黯然与萧索,利落的一撑地,站起身,歉意的又是一笑,“不如你找别人来陪你,我也能站在旁边跟着学习。” “不,你想多了。凭你的天份。我保证你一学就会。” 陈欺霜将信将疑:“真的?” “真的。”周钰恒信誓旦旦的承诺。 他娴熟手把手的指导了陈欺霜的持子技巧,便毫无保留的把“毕生绝学”倾囊相授:“执黑为先。下在这里和这里的这些情况,就叫做‘禁手’。至于剩下的,只要五粒棋子横竖左右能连成一条线,就算赢了。是不是很简单?” 陈欺霜看他故意一本正经的说胡话,笑到停不下来,也学他的样子,一本正经的说疯话:“你我棋力相差甚远啊,不如你先让我五子吧。” “这哪能行。”周钰恒忙为自己打圆场,“棋场如战场,一兵一卒都不能让。更何况,我们这是‘君子之争’——输了的人今晚要老老实实的刷碗,怎么样?” “话可是你说的。” 陈欺霜跃跃欲试,“一言为定。这赌约我应下了。” 两人为荣誉而战,在“战场”上抵死拼杀,互不相让。 连战三盘,周钰恒连跪三次。 待下到第四局时,眼瞧着陈欺霜将要连成五子时,他急忙忙的开始耍赖。先是扣着白子借机偷偷弹偏陈欺霜的落子,被发现后,死不承认,开始扑乱棋坪喊起冤枉来了。 陈欺霜哭笑不得:“教主说你棋品一向很好的。” “哪里哪里,都是装的。”周钰恒展开纸扇遮住笑得狡黠的嘴角,笑眼弯弯,“我来教你最后一招——不战而屈人之兵。俗称:从气势上唬人。” 他说话间,已慢慢压回唇角,低头敛颌,双眸微阖,状似沉思,不动若渊渟岳峙。 甫一出手,又似雷霆重击,一往无前,落子不悔。 他于瞬间流露出的神韵内敛的宗师气场,果然震住了陈欺霜。 |
可惜他一开口笑,便又破功了:“怎么样?装得像吧?我以这副姿态往这里一坐,随便往哪个边角落一枚棋子,就足够对手琢磨到脑袋疼。”得意的将折扇来回摇动,“这倒也不怪我托大,只怪他们自己将事情想得太复杂。” “佩服佩服。”陈欺霜装模作样的抱拳致敬,同时也产生了新的疑问,“教内众人夸你‘琴棋双绝,书画精通’,总不至于每个人都在胡说吧?” 周钰恒大言不惭的直接承认了:“对,都是骗人的。我不过气闷时胡乱的涂上几笔,就有人因为从众而昧着良心叫好。他们又不了解我,也不曾亲眼见过我书写作画,单靠以讹传讹,又何来的品评?——怎么了?是不是因为我确如其言,是个**,所以对我失望了?” 与其说是失望,倒不如说是——反而松了一口气。 就如一直仰慕的样样完美的神灵,只敢膜拜与远观,却丝毫不敢起半点的不敬之意。但是,现在这位神灵坠落凡间,落在了面前,也落到触手可及的地方。这非但无他身上的光辉,反倒令他更多出了些人间的烟火气,也变得更加平易近人了起来。 “没有。你这样做你自己,真挺好的……”陈欺霜语意未尽似的,又笑着接着说,“自从我住进了这里,才突然发现。你竟然格外的,”他绞尽脑汁的找到一个恰当的形容词,“——活泼。甚至还有几分孩子气。” “你不喜欢?”笑容里带着几分不怀好意。 陈欺霜脱口而出:“不,我喜欢。”惊觉不对,忙大喘气补上后半句,“你的这种状态。” 周钰恒耍小聪明不成,很是失望,展开纸扇,又是一脸坏笑,起了再逗弄逗弄陈欺霜的心思。 陈欺霜却不肯等到他再开口,抢先张口问道:“等一会儿你要忙些什么?” “让我想想。”周钰恒状似思考,实际却是寻着陈欺霜黑白分明的双眼中细微的明暗变化,逐项去排除,“茶馆听书?戏楼听曲?替你置办几套衣服?武器铺?嗯?都不好?那么……在庭院内,散散步?额——不会是想跟我过招吧?” 他合拢折扇轻触额头,无奈的笑道:“你打赢了我能有什么成就感?”却也还是一锤定音,“那就到前院练武场上稍稍活动一下吧。不过,你要稍等一下,我要先回去换件衣服。” “好啊好!你快去快回。”陈欺霜催促着周钰恒,自己则先一步穿过过堂,候在了练武场。 他拳掌相对,摩拳擦掌:“好久不活动,筋骨都要生锈了。”又左右摇晃着脖子,抖动手腕脚腕松弛肌肉,极自然的顺手摸向怀间。 “灭影”不在。 |
他面上现出一些不自在来,立刻疾跑回院落中,对着二层楼周钰恒的房间高声喊道:“朱雀!” 周钰恒正在屏风后面换衣服,有人替他推开窗户,他在房内应着陈欺霜:“马上就好。” “也不着急。”陈欺霜仰面向上,守着推开的窗扇静静的等。 他听见房间内周钰恒着了急的低语:“头发不用扎得太复杂,绑高系紧别松下来就好。”突然没来由的,自心底深处涌上一阵又一阵的幸福感,忍不住喊了一声又一声的“朱雀”。 周钰恒还以为陈欺霜是在催促,忙应了一声又一声的“在呢”,慌忙披着黑底金松针纹样的武服上衫,站到窗子前,安抚着楼下的陈欺霜,“我穿好衣服,马上就下去。” “我也不是很着急。”他对着周钰恒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又一迭声的喊,“朱雀,朱雀,朱雀。” 周钰恒也跟着笑:“我在呢。我在呢。我在呢。” 陈欺霜忽然想起折回来的目的,再次喊周钰恒:“朱雀,打个商量。”他掀起黑布短衫的下摆,夹在颌下,指指戳戳,给周钰恒看他精练腰腹间,裹着纱布的创口,“既不疼也不痒的,你看我都好了。”又抬起头,咧开嘴,乖巧的笑,“能不能把我的武器还给我?” 周钰恒“嘶”得吸了一口气,脸瞬间如烧熟似的,蒸腾起热红色,极别扭的,展开折扇遮住视线,撇开脸:“行、行啊!” 突然又见身边的小丫头们争相探出头去,打趣似的嘻嘻哈哈笑作一团,忙用身体护住窗子,往屋子里面轰人。 并迫不及待的,寻到“惊鸿”“傲雪”和“灭影”,从窗台直接翻下楼去,替陈欺霜向下拉扯并展平上衣边缘。 陈欺霜目光灼灼的顺势接过“灭影”揣进怀内,又抢过了“傲雪”。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笑容,打趣,亲昵的呼喊,和来不及细看的掀开衣服的一瞬……都变成了一个人面对冷冰冰武器时,赏心悦目到令人嫉妒的傻笑。 ——这短暂到该死的,人人忌惮却又屡试不爽的“美人计”。 周钰恒愤愤不平的,狠狠的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 却见正在认真打磨刀具的陈欺霜,突然停下手中的忙碌,面色凝重的抬起头,又喊了一声:“朱雀。” |
写文时偷偷的笑自己,实际上这篇应该叫做“将男神自神坛上击落该分几步,是直接来,还是走流程”。 想了想,还是直接来吧。 对不住了,朱雀使。 |
第十四章 风吹竹影动,疑似故人来 陈欺霜面色凝重的抬起头喊:“朱雀。” 他在周钰恒一个晃神间,突然骑着横凳向前移动了一步,又欠着身子去拉扯周钰恒左侧的衣袖。 他刚擦拭过武器的脏兮兮的右手的两根指头,扯住簇新的紫色的绣织服,留下极淡的两个黑点。周钰恒只觉得他的行为可爱,不以为意,顺着他的力道向他的方向靠近一些:“什么事?” 陈欺霜又加大了些力气,扯着人,再想自己的方向又拉近了一点点。 周钰恒第一次见他这么主动的向自己靠近,还没来得及高兴,却见陈欺霜迅速收回手指,顺着横凳又滑了回去,也满意的点了点头:“这样子很好,就不会挡住我光亮了。” 原来是这个意思啊。尽管很无奈,周钰恒还是连忙向远处又躲了躲,却也刚好捕捉到了陈欺霜追逐自己脚步而来的——明显有些遗憾的视线?! 他看看陈欺霜紧张避开的眼神,低头看看脚边影子的方向,又展开折扇半遮视线,抬头看看太阳的方向。 夏日火阳高悬,晴空湛亮,阴影团聚。怎么看都不像是会被遮挡住光线的样子。 那也只剩下一种可能了。 周钰恒外表淡定从容的展开纸扇,举至风雅,不急不缓,慢摇送凉。脚下却忙不迭的又往陈欺霜的身边凑了过去。 他听见陈欺霜低如蚊蚋的轻喃:“朱雀,谢谢你。你今天换的这几件衣服都很好看。” 在连换七套衣服之后,总算收获了肯定。仿佛是苦等多年的铁树,一朝开了花。周钰恒沉浸在“很好看”三个字组成的花海中,美得晕头转向,欣喜得简直不知该回答些什么才好。 又听见陈欺霜说:“也不用那么麻烦的。”他轻轻舔着下唇,鼓起勇气“其实你穿什么都好看”几个字飞快又含糊的说出来后,连忙咬住嘴唇,低下头,板起脸,装作已经开始全身心认真打磨武器的样子。 他的两只耳朵红得近乎透明,就连细腻的颈间都漫上了霞粉。 真想知道他面具遮挡下的面容——眉眼间衔了怎样的千缕柔情,唇齿又会吐出何种的万般诉说。 周钰恒眸光暗沉,他盯着陈欺霜水润的双唇,伸出手,触碰易碎花瓣那般,轻轻抚向陈欺霜的侧脸。 险些要触碰上陈欺霜脸颊时,好容易积累出的拇指肚丁点的色心,却又在陈欺霜看回来的无邪目光下,溃不成军。 “你头发上沾了些东西,我已经帮你拂掉了。” 他在陈欺霜的“谢谢你”中,匆忙的收回手,抓起别在腰间的扇子,放在纤长的指间来回把玩,开始没话找话:“你又何必这般辛苦?我花钱找人替你打磨……” |
周钰恒开始还是微笑着的,听到陈欺霜很关心自己,满心欢喜,也跟着连连点头,直到那个分外刺耳的“老”字,直击心脏,突然间炸毛了:“且慢且慢!你说别的我也都人了。哇,哈哈!这个‘老’字算是什么意思?我有那么老么?可笑!我不过‘刚’十九岁而已,正是且插梅花醉洛阳的好年华,你说我老?哎呀,青龙使你不过也‘刚好’只比我小了七个月而已……” 陈欺霜觉得自己只是在实话实说,却遇到周钰恒这么激烈的抵触,心里也不是滋味,当即不服气的回嘴道:“到你这把年纪重练兵器,确实够老了啊!你看,白虎堂的副堂主也是你这么个年龄,可他都已经是两个孩子的父亲了。” “有志不在年高!”周钰恒死鸭子嘴倔,“哈、哈。可笑,说我老、说我老。为人父有什么可了不起的,我还是别人的爷爷呢!” “但是你并没有心思沉浸于武道。而且,你要是都能给别人做爷爷了,这不正好说明你的年纪已经太大了么?” “哎呀,真不错,你都学会犟嘴了。”周钰恒气鼓鼓的抽出扇柄轻敲陈欺霜的脑门,“哥哥我大度,不跟你计较。但这并不代表你不需要道歉。” “虽然我并不明白我到底说错了什么,但如果我道歉你就能不生气的话,那么,”陈欺霜心不甘情不愿的低头认错,“对不起了。” “嗯。这还差不多。我原谅你了。”周钰恒仰脸抬下巴,“那个,你的剑招和匕首的玩法,我还真就非学不可了。” “其实,你不过是为了找个借口学剑招,才故意装作很生气的样子吧?”陈欺霜小心翼翼的问,生怕一个不小心,又触到了他的哪块逆鳞。 周钰恒露出了被看穿的惊讶,苦恼的低下了头,状似自言自语道:“哎呀,你可真聪明,想骗你怎么这么难。虽说我也可以偷偷的学,但你也知道,以我的资质,怕是会学得不伦不类。” 陈欺霜确实着急了:“学些没用的只是在浪费时间。我可以帮你精进鞭法的。” 周钰恒抬起头来,望进陈欺霜的眼眸,从里面看到了真诚的关心,又是一脸笑意:“我猜我一定能学成。”他得意又嚣张的勾着嘴角笑,“既然‘威逼’不成,我不妨就改成‘利诱’吧。” 他对着陈欺霜的方向伸出手掌,掌心向上。又“唰”得抖开折扇,遮住眼前,缓缓的闭上眼睛:“我不看的。你要是同意了,我的手给你牵。不过,如果你不牵的话,我也只能闭着眼,站到天荒地老了。” “幼不幼稚啊你,幼不幼稚。”陈欺霜虽嘴上嫌弃他,但见他真的一动不动的站着,也确实闭紧了双眼,又忍不住,伸出一根手指,羽毛轻刷过般,轻轻去挠周钰恒的掌心。 却不妨被周钰恒一用力,攥进了掌心:“我就当你答应了。” |
第十五章 “我心甘情愿,且甘之若饴” 陈欺霜在陈染怀的招呼声中停步,面无表情的执剑抬手行礼:“右使。”算是懂礼貌有礼节的应酬过了。 他并没有做什么旁的寒暄,跟着周钰恒的步子,也迈过了会客厅堂的门槛。 夹在两者之间的周钰恒,见并没有人搭理自己,也不觉得尴尬,仍是面带三分暖笑,上前两步,先自责道:“不知右护法莅临,有失远迎,实在是罪过。”又道,“如蒙不弃,不妨,”他抬头环视六位样貌凶猛的巍峨大汉,再笑,“与这几位壮士一同留在舍下,用些家常午膳。” 陈染怀恍若此时才突然发现多出一个人似的,将视线稍移,在周钰恒戴着半面素白荷花面饰的脸上停留一瞬,淡淡的回答:“不必了。”又将视线重移回到陈欺霜身上,“我来找他问些事情就走,就不劳烦你作陪了。请自便吧。” 周钰恒好似听不出陈染怀话中颇为直白的赶人意图般,展开折扇,硬是笑出了一副憨傻愚人的爽朗模样:“哈哈哈哈,右护法你真客气,这怎么算是‘劳烦’……” 却被身后的陈欺霜按住了肩膀,也出声打断了他已经想好的、自己替自己搭好的“台阶”。 陈欺霜说:“你又不是外人。自己家里,哪里不能呆。” 他轻推周钰恒,示意他往主座上坐。自己也目不斜视的经过陈染怀,端坐在周钰恒的下首,与陈染怀对面相向。 他将“傲雪”按在手边茶台上,抬眼直视陈染怀:“有什么要问的,你直说吧。” 陈染怀反倒沉默不语,好似他才是那个突然间被诘问的人。 他又低头看向了怀中的木盒,极温柔的轻抚着木盒,也托着宝剑,在厅堂东侧临手边最近的位置,挑了张木靠椅坐下,将怀里的两样东西平置在膝头放好,才说了一个字:“茶。” 站在门外等候的小厮们,这才在周钰恒的默许下,纷纷上前,撤下旧的茶点和果盘,布上新的茶水与小食。 陈染怀掀起茶盖,轻轻撇开浮沫,缓缓吹散热气,贴着茶碗啜饮一口,才开口将先前曾说过的话又重复了一遍:“好久不见,阿霜。”他放下茶碗,抬头笑出一对儿小梨涡,“看你面色红润,眉露喜色,想必是过得还不错。” “托福。”陈欺霜并不热情,更没有太多的表情。 陈染怀不以为意:“你还是这副样子。”他笑着摇摇头,又说:“自从听闻你带伤而归,我便日夜挂怀。不过,好在你吉人自有天相。”他说话间,向身后招手,示意身后六名护卫之一,送上礼品,“我今日带了些补品来,希望对你身体康复有些益处。” |
一旁早有翠篁南竹的侍从上前一步,替陈欺霜接过了东西。 陈欺霜依旧是那副冷冰冰的表情,也依旧用冷冰冰的疏离态度回答:“青龙不敢当。托血盟教洪福,劳教主惦念挂怀,也谢右护法替教主体恤下属。” 他的一番说辞,既堂而皇之的曲解了陈染怀的关心,又将对方放在了一个等同于跑腿的信使的位置。 眼瞧着陈染怀脸上的笑意已经开始挂不住了。周钰恒忙出声替两边解围:“哈哈,右护法果真是太客气了。也正巧家中缺了些药补,尚不及采办。我就先替小霜谢过右护法的关心。” 他话说完,在主座上对着陈染怀的方向微微欠身,以示谢意。见陈染怀迟疑着,略微颔了首,又展开折扇,随意的扇了几下,很自然的接过刚刚提到的关于补品的话题,微笑着讲了几个关于治病与养病的趣闻。 他起身踱步,娓娓道来,将寻常药庐药铺内发生的无趣的事情,讲得通俗易懂又妙趣横生,中间夹杂了不少的市俗俚语,都是市井间最流行的新奇说法。而每当遇到紧张的情节时,还会故意讨巧,卖个关子。 他的几个小故事入手角度极其新颖,引得原本若木头桩子似的空杵在那里的六名大汉,也都偷偷竖起耳朵,跟着分心听了起来。也会为某段危机的逼近而暗自屏息,更会因故事中人物的脱险,而不由得欣喜。 在周钰恒故意而为的一通东拉西扯下,会客厅原本冷漠空寂的氛围一扫而空。虽然仍只一个人兀自唱独角戏,无人应和,但氛围已明显有了几分松散与闲适,不似之前那般的剑拔弩张。 周钰恒来回闲逛,不知怎的,就将话题引导了传说上。说道名器自有器灵相护,生者的执念会依附在上面,替他找到最适合的人,完成生时的心愿。 “虽说这只是一位铸剑师的酒后醉言,但又何妨听后一笑?”周钰恒借势停在陈染怀面前,笑吟吟道,“我看右护法的宝剑倒有几分眼熟,不知能否烦请右护法将它借我一观。” 俗话说抬手不打笑脸人,更何况这个人刚刚才替自己解过围,更何况自己又是有求而来。陈染怀低下头,看着膝头的宝剑,似乎有所顾虑,向身后六名护卫当首者投去个询问的目光,见对方示意他可以放心的点了点头,犹豫再三,轻轻摩挲着剑鞘处花纹缠绕状的镂空金属,最终目露不舍的将剑身平托着,交到了周钰恒的手中。 |
“是白元奉亲口答应过的。”陈染怀心虚的回答,他鼻尖已冒出冷汗,仍是坚持着谎言圆下去,“难道你们连他的话也敢不听么?” “你的意思是,你有教令?”周钰恒问完,抬眼看四周的六名护卫,见六人纷纷撇开头,似乎看不见也听不见此时的谈话,突然笑了,又追问一句,“你确定?” “什么是教令我不清楚,但是这是白元奉亲口答应过的,他同意青龙使将我师兄的人头和佩剑送回青城山。”陈染怀神情激动下,越发的提高了音量。 “右护法极少参与议事,可能不明白左护法一向喜欢将教主的命令戏称为‘教令’。虽说是戏称,但也间接说明了一个问题。”周钰恒合拢纸扇,将扇侧放在掌心里轻敲,“我们教主在做决定前,大多经过深思熟虑,极少会临时变卦或者出尔反尔。先不说他是否会亲口命令青龙将亲手取回来的人头再送回青城去。但说这教主命令。”周钰恒脸色骤变,笑容全失,一贯温和待人的面容变得格外的认真和严肃,“这里比不得青城山闲散,可以允许你随口撒谎,尤其是——随便拿魔尊来开玩笑。我这里,可没有接到任何教主的命令。” “你!”陈染怀终于是打碎了伪装在脸上的平静面具,咣得一下站了起来,连带翻了靠椅都顾不得。 却看见周钰恒又恢复至温和常态,随手打开折扇虚晃了一下,慢悠悠地接着说:“区区不才,倒是愿意自请替右护法向教主讨个恩准,代右护法修书信一封,替血盟教表达两派交好的意思。届时,我必亲自送上青城,慰问吊唁。万望右护法答应。” 他双手合拢,摆出一副请求的姿态。 “好你个朱雀使!”一时间,愤恨、不甘、委屈、怨恨等情绪一同在脸上炸开。陈染怀气到浑身颤抖,将牙齿咬得“格格”作响,“格楞”一声,抽剑出鞘,当胸向周钰恒刺了过来。 周钰恒仿若被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傻了般,收敛了笑意,只站在原地,既不躲也不闪。 陈欺霜倒是第一时间抓着“灭影”,挡在了周钰恒的身前。 不过,或许也用不上他出手防御。 六名大汉同时动了。名为保护,却更似某种意义不明的看护,当先的一人,徒手接住“莫离”,替陈染怀套上了剑鞘。 “教内禁止同门私斗,右护法请自重。” 六名护卫齐齐弯腰行礼,虽为劝解,姿态却是不容拒绝。 陈染怀向后退了两步,哈哈笑了两声,“好啊,好。你们,都好得很。”他气极反笑,咬牙切齿的对挡在周钰恒身前的陈欺霜怒目相向。 却见陈欺霜并不是很在意自己。他一向冷若寒冰的表情里,突然多出了一些与以往不同的表情。 他微侧头脸向后,低声问身后护住的人:“你没事吧?”听到“我没事,不用担心”的回答后,虽然松了一口气,但仍未放弃警戒心思,出鞘的匕刃依旧横拦在陈染怀的面前。 又听周钰恒在说:“令慈的身体还好吧?还望右护法看在令慈的面子上,多加珍重身体。——我们都有需要保护的人,又何妨给彼此多留一些退路。” |
陈染怀顿时变了脸色。 他几次三番地将“莫离”重握回手中,直至剑鞘上的花纹深深地印红了掌心……到最后,还是无力的松开了。 “你赢了。”陈染怀将宝剑与木匣重新抱紧在怀里,起身向外走,“我不想以世俗的角度去批评你们有多恶心、多可悲、多肮脏,只想劝你一句:朱雀使你这般操劳,当心所识非人,最后落得替他人做嫁衣,空留伤心。” 周钰恒向陈欺霜的背影看去,见陈欺霜在听见陈染怀的话后,陡然间身体变得僵硬了起来,甚至不自觉的神色黯然的低下了头,突然以陈欺霜的口吻替他骂了一句:“关你屁事!” 他骂完之后,以扇面掩口,哈哈大笑了起来。见陈欺霜面无表情的回头看了过来,忙板住脸,望着陈欺霜亮澈如明墨的眼眸,目露深情,暗戳戳的表忠心:“我心甘情愿,且甘之若饴。还有,我这么说,与旁人无关,只需要你全心全意信我。” 说完,还弯起笑眼,对陈欺霜眨了下眼睛。直笑到让陈欺霜红着耳朵又撇头转回去为止。 而陈染怀前行的步伐,也因为这句话,停滞了下来。 他转过身来,再次与陈欺霜对上了视线。 陈欺霜极不自然的率先垂下了视线,但身体紧绷的防御姿态却丝毫没有松懈。 陈染怀却突然勉强地笑了下:“陈欺霜。你可要好自为之啊。” 说完话,他又转回身,抬头注视着会客厅门梁上面格栅窗棂处,有一幅精雕的夏夜荷塘图。 有水,有月。像极了青城山的月夜水色。 突然间,月影摇晃,水波涟涟。鼻子间有些发酸,眼眶间也氤上了一层雾气。 他仔仔细细地看,抬着头。 突然,仓皇的抹了把下巴,招呼都不打一个,便已经快步离开了。 随他而出的,是拱手辞别后,才匆匆离开的,那环绕在他身侧的六名大汉。 |
第十六章 道不同不相为谋 陈染怀走了之后,周钰恒与陈欺霜也离开了会客厅。 陈欺霜沉默不语。周钰恒望着他沉默的样子,若有所思。 两人静静的走了一段路,才听见陈欺霜先开口道:“其实我刚才不该对他那么冷漠,我该对他说些什么的。道歉或者其他的什么,只是,我不知道该怎样开口。”他言露悔意,表情却变得越发的冷漠,声音也变得更加的波澜不惊,“该愧疚的人是我。换做旁人,怕是早已羞愧到唯恐躲都还来不及,我倒还有脸出现在他面前。可真算得上的无耻至极了。” 周钰恒不知该怎样才能安慰他,只好抓起他的手,轻轻摇晃着,捏了两下。 却感觉这只手的温度分外的冰冷,掌心处更是布满了深深浅浅密密麻麻的指甲掐痕,不由得放在指腹间替他揉捏:“小霜,你别太逞强。” “并没有逞强,我挺好的。”陈欺霜僵硬的提起嘴角,想装出一副开朗的样子,可惜失败了,便又低头看向两人交握的手,轻轻的,不动声色的将自己的手抽了回来,“大概是因为还剩了些没有用的良心,所以觉得有些难安吧。”他再次抬起头来,这次总算是挤出了一个难看得要命的笑容,“不过,我有经验。忘记什么都不难。过几天就好了。” 他眼底深处有显而易见的痛苦,却仍故作坚强的笑着,看得周钰恒一阵心疼。 “怎么办?”他突然问陈欺霜,在陈欺霜一脸茫然着“啊”的时候,弯起笑眼柔软的笑道:“怎么办?我突然想抱抱你。但你这样看着我,我会害羞的。” 他伸出手,遮住了陈欺霜明澈又悲伤的眼睛,又笑:“这样就好多了。”然后,将陈欺霜轻轻的拥进怀里,轻柔的、一下下的、安慰他般的拍着他的后背。 两人谁也没再开口说话,只这样静默的,互相依偎着又站了许久。 直到陈欺霜僵直的后背不再像之前那样的肌肉紧绷,周钰恒这才突然间意识到,已经顺利的将人搂在怀中了。 感受着紧贴身体的温热、在胸腔内顿挫有力的心跳、以及扑洒在耳侧的若有似无的呼吸。这纯粹的、安慰意味的轻拍,也顷刻间变了种滋味。 周钰恒有些刻意的,将在陈欺霜后背近腰处轻拍的手,提高到了肩胛处,快速短促的又连拍了三下,难得主动的离开了陈欺霜。 随即,按着脸上的半面面具,见仍好好的挡在脸上,忙抬头望着正午高悬的烈日,展开折扇拼命的扇着风:“呼——赤日炎炎,烁玉流金。好热的天气。我们快回花厅去乘凉吧。” “嗯,好。”他听见陈欺霜答应着,又小声道谢,“朱雀,谢谢你。” 周钰恒微笑,再听陈欺霜继续说:“还有,小怀,”他顿了顿,又忙改口道,“陈染怀他平时不是这样的性格。可能是因为……受到最近心情的影响,所以对你不是很友善。你别太放在心上,我替他向你道歉。” |
周钰恒反而好奇了:“我该说是你关心则乱么?他功体尽失,内力全无,这一点甚至连我都能看得出来。现在的他,大概连个七八岁初学武的孩童都还不如吧。你又怎么会看不出来?” “我没看出来。我竟然真的没有看出来。”陈欺霜懊恼着,后悔着,狠狠攥紧了双拳,“我该答应他的,早知道,我该答应他的。他必是走投无路,才会想到要来找我。”他猛地抬起头来,“朱雀,你借我一匹快马,我去追他。” 说完,就要走。 周钰恒一把抓住他的上臂,死死抓着,不撒手,声音也分外的严厉:“不准去!” 陈欺霜回头,皱眉:“朱雀,你……” “别犯傻了,小霜。难道你还看不出来么?所有的一切,他故意展示给你看到的一切,都只是他想利用你。” “我承认,可能你说的确实有几分道理。”陈欺霜低头去扳周钰恒的手,“但是,我了解他,他根本就不是那种擅长耍心机的人。”他的声音再度冰冷了下去,“陈染怀应该真的只是想请我帮忙。” “道不同不相为谋。我自是没有心力替他考虑得那么周全。”周钰恒仍死死的攥着陈欺霜的手臂,连另一只手都用上了,“我劝你最好别多管他们的闲事!听好了,是他们!至少,现在,教主还能好脾气的允许这个阶下囚四处乱跑,给他散心的机会。更说不定还会另做安排。你是打算因为你单方面的关心,最后弄巧成拙,再害了他们么?” 陈欺霜默不吭声,倒也不再反抗,任由周钰恒抓住自己。 周钰恒反倒放开了手:“冷静下来了?其实,你该不会是真的想害死陈染怀吧?”他故意吓唬陈欺霜道,“假如啊,我是说假如真的是教主一怒之下发狠废了他的武功,那么,难保不会因为他乱跑乱看乱说话什么的,就‘咔嚓’!”他对着陈欺霜比划了一个切脖子的动作,阴森森的冷笑,“索性再换一个人。” “不可能!” “果然是光想想就觉得是不可能。但是如果他与你交往过密,将来会怎么样,那颗就不一定了。”周钰恒轻轻的笑,“要知道,男人的独占欲与嫉妒心也是很可怕的。你以后要记得离他们都远一些。知道了么?” “我……”陈欺霜想回答周钰恒“我们只是朋友”。 但一想到这具有讽刺意味的“朋友”一词,终于是蔫头耷脑的“哦”了一声。 |
却又听见周钰恒在说:“毕竟会嫉妒的又不只有他们。” 在陈欺霜懵懵懂懂的目光中,周钰恒提起扇柄,又敲了一下陈欺霜的脑袋:“走,带你吃饭去。喝了这半天的茶,我都饿了。” “好。” “今天有你爱吃的红烧肉和豉汁烧小排。饭后甜点准备了沙棘蜜汁银耳羹。” “嗯。” “听见吃的你竟然会这么无精打采?难道是在悄悄的想什么坏主意?我可警告你啊,要是你敢背着我偷偷去找陈染怀,让我知道了,我就向教主去告密,把你们两个,一个天南,一个地北的都关起来。然后,我再离家出走。” “你——可真够卑鄙的啊。” “哈哈哈!对付你的手段我还有的是呢。不信的话,你大可一试。” “……算了吧……那可真是……好吧好吧,我真是怕了你了……” “……哈哈……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 * 距离魔教总坛百里开外的荒城县,是个人来人往的贸易之所。 县城中央大街上,地脚最好的地段,伫立着本县最大的三层酒楼,仿照中途式样,飞脊翘檐,白墙亮瓦,一杆竹帘挑起长幅红底黑字的“思君酒楼”,迎风招展。 抬头仰望,同样四个大字的匾额,端居正中。字体苍劲,气势滂沱,呼之欲出。 一进门,便见正堂处,以一汪井眼作源,借曲折回绕的青竹为引,修了一方红鲤摆尾的赏景方池。楼内,竹篱为挡,山石装饰,四下里白墙上,深浅杂乱的,皆是文人骚客的墨宝留迹。 此处情景,虽放在荒芜的边境,颇有些不伦不类。但此处有最正宗的中原美酒,也有极地道的中土美食。确实是许多背井离乡之人凭物感怀的思乡之所。 所以,每天专程前来歇脚的中原客商、旅人、江湖游侠等,络绎不绝。 绿树荫浓夏日长,楼台影掠浮光动。 酒楼的二楼,最背光的角落处,坐着两名年纪相仿的青年。 其中一位,着一件便宜的粗布青衫,随身佩戴着武器店里最常见的普通长刀。 他人长得极其正派。端坐时,清雅周正;淡淡一笑,又似幽谷兰芳。好像是出门历练的名门弟子。 虽身处暗处仍难掩其芒。让人忍不住侧目探看。 |
他放下茶杯,看着陈欺霜,温和的说:“我当成趣事来说,倒也不是专门为了抱怨我们的狼狈。只是由此可见,每处的规矩到底还是不同的。也想提醒你,住在翠篁南竹时,多注意言行举止,与女孩子相处,当有分寸,不能像我们几个相处时那般的疯闹胡来。小恒可能有些话不方便对你说,这就需要你平时多留心。” 陈欺霜点头应着:“我知道了。” 青衫男子也跟着点了点头,又轻笑:“不过说到她们精力旺盛的样子,还有对小先毫不相让的态度,可真是像极了湘湘小的时候。” “哥,”陈欺霜的声音沉了下去,“小湘她,最近怎么样了?” 和刚才的清雅温和的态度不同,听到这句问话的青衫男子,轻叹口气,抿着嘴,露出个无能为力的苦笑:“还是那样,不好不坏。” 看着青衫男子苦涩的笑容,陈欺霜表情一滞,心知自己问错了话,忙低头盯紧茶杯上的纹路,变得异常沉默了起来。 青衫男子却好似立刻便能理解陈欺霜这“已经尽了力”的关切似的,强行补充道:“虽说不好不坏,但到底还是有些变化的。” 他在等着陈欺霜来接话。却见陈欺霜虽是重新抬起了头来,但仍闭紧嘴,盯着自己的眼睛,很明显是在等自己主动往下说。 于是温和的笑,接着说下去:“湘湘昨天似乎是动了下。左腿轻轻踢了下被子。我和陪伴她的小侍女都看见了。”他说完,自己安慰自己般的又说,“会好起来的。” “嗯。” 两人各有心思,都只默默饮茶,没再多做交流。 就在青衫男子将面前的点心推至陈欺霜面前,问他:“你知道小恒、朱雀喊我们四个聚在这里是为了什么事情”时,背后突然响起一长串惊雷坠地似的呜噜呜噜的大骂声。 “玄武韩介你个******,自己提前就偷溜了,也不知道来找找****!我真是@#¥@#¥!¥》,***我死得好惨啊!” 两个人忙抬头往声音处寻人,见白虎毕先正站在上楼楼梯的拐角处,边往这边走,边用脏得分不清颜色的肩袖去蹭肿成了馒头大小的腮帮子,“嘶呼嘶呼”的倒吸着冷气,还不忘继续呜噜呜噜:“朱雀那个孙子,看到我在挨打,还展开他那把破——‘孔雀尾巴’,挡住脸,从我面前绕了过去。——他丫的竟敢装作不认识我!” |
提前祝小伙伴们国庆快乐!(*^▽^*) |
“夺位”与“夺旗”都是魔教内接受对手挑战的规则。 效法狼群种族优胜劣汰、胜者为王的生存模式,也为了维系各教派武技传承的锋芒。血盟教及其他教派自古以来,一直延续着“能者取替,强者为尊”的教派内训。 其中又细分为多种。 而最公开且最常见的两种:第一种,“夺位”。即一对一单挑。在众人见证下,决战双方正大光明对决,直至决出胜者,或者某一方主动认输投降。不必死决。但前提是,挑战者事先必须将被挑战者的下一层级尽数击败。即逐层挑战。 第二种,“夺旗”。此情景多见于为了节约时间的早期夺位战时期;又或者众人意见难以调和,多数人对提议者持反对态度时。守旗者接受车轮战及群起围攻的挑战模式,不拘手段、做法和时限,击败对方为止,生死勿论。“守旗”者少则坚持三天三夜,多则熬到对方最后一人咽下最后一口气。“旗不倒,人不败”,方为“守旗”成功。 自从前任血盟教教主,也就是老魔尊,凭一己之力,将一团散沙、各自为政的魔教分支,重新捏合成一座名为“魔教”的坚实堡垒后。“魔尊”之位及魔尊近侍——除左右护法为魔尊直接任命的亲信外——四大护使八大长老,已不再拘泥于血盟教本教之人进行挑战。 但也是自白元奉魔尊大权在握、魔教四使先后“守旗”成功那日起,魔尊之位与魔教四使之位便固若金汤,至今为止尚无人敢觊觎。 而这四大使者的第一位守关者,便是这位龇着一双小虎牙满口脏话的白虎使毕先。 只见毕先听到陈欺霜的提问,猖狂的笑声猛得一收,有些心虚兼羞愧的抬起肩袖又蹭脸,半天才蹦出两个字:“夺位。” 眼瞧这陈欺霜不感兴趣似的,悄无声息的闭上了嘴,重新垂下了目光。毕先像是自尊心受到了极大的伤害似的辩解道:“哎我说小青你这是不服气是么?虽然‘夺位’并不危险,但那也要分挑战对象的好吧?教内能把爷爷打成这样的也没几个了,你都不好奇是谁么?” 四使之位的“夺位战”可是近几年来都未曾有过的新鲜事,这次连韩介都被勾起了好奇心:“是谁?这么件大事,我这里竟然都没有收到消息。” 他边问,边帮毕先和陈欺霜分别斟茶,又将怀里叠得四四方方整洁干净的素手帕递给毕先,提醒他:“别的你不听我的也就罢了,至少也先把你脸上的尘土擦擦。” |
“谢了。”毕先接过手帕,直接从茶杯里倒水到帕子上,借茶水的滋润,“嘶溜”“嘶溜”吸气,胡乱瞎抹一通,将沾满了尘土黄沙的面孔涂成了一张花猫脸,难掩兴奋的急忙对着在场的两人炫耀道:“还有谁?就是我手下那个叫张至尚的臭小子。大概是觉得爷爷刚从南疆回来,身体正疲惫,想要一鼓作气的干掉他爷爷我吧!嘿!爷爷就是不让位,气死他!哈哈哈。至于为什么没有外传?”毕先思索似的眨了眨眼,又咧开嘴巴,笑出了一对儿小虎牙,“哈哈,那肯定是左使觉得他输定了,所以想要给他留些面子吧!” 他说着又摇了摇头:“唉,虽然我也挺替他惋惜的。但有句话怎么说来着?虎将手下没**。嘿。爷爷我今天这场架打得可真他娘的心情舒畅!” 陈欺霜看似赞同的跟着点了点头,一开口,浇了他一头冷水:“左使很可能是怕你被揍得太惨了,这才故意帮你瞒着的。他果然很有先见之明。” 就连韩介也表示赞同,提出佐证,补充道:“嗯。极有可能是这种情况。否则小恒也没有理由会用扇子遮脸故意避开你。大概是看你挨揍心里难过得看不下去了吧。” 毕先闻言,手捂心脏,闷哼了一声:“唔!”就在陈欺霜与韩介同时紧张又关切的靠近并询问“你没事吧”的时候,突然向左右一伸手,勒住了两人的脖子:“你们两个可真是我过命的好兄弟哇!这插兄弟两刀可真他娘的插得不遗余力。哈哈!我死了你们也别想好过,干脆大家同归于尽得了。哇哈哈哈哈哈!” “快别闹了!”韩介用力扳开他的手臂呵斥他,“快松开。阿霜的伤还没有全好。” “啊?!是嘛?”毕先赶忙松手,不好意思似的又是一咧嘴,“看他没事人似的,我还以为他早就好了呢。”他顺势拍了拍陈欺霜的肩膀,“对不住了兄弟。我光顾着自己了,把要跟你算的账都忘了呢。” 陈欺霜不解:“什么账?” “哦。就是我忘记问一句了:是不是你死了,我欠你的账就一笔勾销了啊?” “毕先,你别胡说!”韩介训斥他。 “哈哈。哪有胡说。独闯青城?瞧把你这条小青虫给厉害的。你知道我外公么?就是一个人去了青城就没能再回来的那个。”毕先对着陈欺霜露出一个“你懂的”的那种表情,“你差点就能跟他老人家肩并肩作伴仙游去了。” |
陈欺霜认真的思考了一下,皱眉反驳道:“你连你父母是谁都不清楚,又哪里来的外公?” “哇哈、哈、哈哈!我简直要被你气死了!哈哈!”毕先挥舞着小手帕连连扇风,活似花楼前揽客的老鸨,“呼呼,哈!你确定你,”他指指陈欺霜,又指指自己,“和我说的是一个意思?” 看着陈欺霜一脸的麻木无表情,一副“随你怎么说,我保证再不开口了”的认怂态度,他愤愤不平的连连戳着陈欺霜的脑袋:“你就是个疯子!那个**已经被青城那个小白脸迷得得了失心疯,就差用下半身来思考问题了。你说你,他叫你做什么你就听啊!为什么不找左使商量?为什么不等我们回来?为什么不多带些人去?你是脑袋里缺了东西,还是干脆跟那个**一起被那个小白脸同化了?” 韩介听不下去了,他这一次也是真的生气了:“白虎!注意你的措辞。” “我怎么了?哈哈哈!我有那一句话说得不对?那个小白脸有胆子怂恿大**送我兄弟去死,就要做好随时吃我一斧头的准备!” 韩介缓缓吐出一口气,按压下显得焦躁的态度,心平气和的开解毕先:“他自有他的考虑。我们本就不该质疑他的决策。更何况,我们的命本就是他保下的。一报一还,也很公平。” “韩介***!”毕先彻底火了,“他为了个不知什么来路的东西糟践自己兄弟,我就是不服!还有你,***的敢看着我的眼睛把你刚才那段屁话再放上你一遍嘛!你这句话对得起你现在一口一个‘阿霜’么?对得起现在还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的韩莹湘么?你个**!你根本就不配当湘湘的哥哥!” “我是不配当湘湘的哥哥。是我没能够保护好她。够了吧?!” “好啊!哈哈哈!韩介你真有种,你最好等到我也被那小白脸害死了的那天,再他娘的到我灵堂里把你的屁话多放上几遍,否则我真怕我的阴魂会缠死你……” “其实,那个,白虎。”陈欺霜伸手拉扯神色激动的毕先,打断毕先的话,也打断了即将爆发的毕先与韩介间针锋相对的冲突。 他搔了搔鼻尖,低头看茶碗,声音愈加的低沉冰冷,甚至还带着几分阴冷的寒气:“杀李铭世的事情是我主动请缨的。我觉得杀他,我一个人足够了。也是我主动拜托朱雀去接应我的。否则,那个,我也不会,嗯,全身而退。” 韩介与毕先同时被他的这一番“视青城山天险如履平地”的“豪言壮语”中的气势给震惊住了。 韩介轻叹一声,默默的举起茶杯,将视线转投向了别处。 毕先则是在极度的震惊之后,突然飒爽的大笑,笑够之后,拍着陈欺霜僵硬的肩膀连连夸赞道:“好一句‘我一个人足够了’!兄弟你可真是太霸气了!厉害厉害!”他双手抱拳连连致敬,“你小白个我第一个佩服你。哥哥我第一次、他娘的、哈!心服口服。” |
他看到陈欺霜依旧面无表情,以为陈欺霜是在害羞,再次哈哈哈豪爽的笑道:“李铭世死得好啊!南疆叛乱、北域动荡、西城公然造反,都与这位新上任的他娘的少盟主脱不了干系。哎,你不用解释,兄弟我懂你。小青你肯定是担心哥几个的安危,索性一不做二不休,直接砍了他丫的万恶的源头。这件事要是换别人,那独挑青城肯定是不行的。换你,”他与有荣焉般的竖起大拇指,“兄弟,真是好样的!可算一朝替咱们出了这一口压在心底的恶气!” 他还要继续夸赞、夸奖及夸耀陈欺霜,却见韩介对着他们两个的方向比了个“噤声”的动作,示意他们去听楼下的动静。 一层散客大厅嘈杂的讨论声顺着直上直下的天井飘上了二楼。 “你听说了么?武林盟少盟主、青城派少掌门李铭世被杀死在青城山他自己的屋子里,连脑袋都让人给拿走了。” “真的么?谁这么大胆?以青城山如今的武林声望和江湖地位,也是能随便招惹的?” “还能有谁?魔教的那个疯子呗。听说啊。他杀人后还专门用血书留了名字的。更了不得的是,他竟然在各大教派的围捕下,面无惧色大摇大摆的走了出去。——现在整个武林都传遍了哪。” “嚯!那可真够嚣张的。” “咳,你们这消息也太落后了吧?这都多久前的事情了。我有最新的——我听我在青城的朋友讲啊,青城掌门都快要疯了,正联络了正道的十几个门派,要齐上魔教总坛,替儿子报仇雪恨啊。” “唉,中年丧子,可怜。也难怪他会如此动作。要是换做我,怕是……唉,不说了。后来呢,难道武林盟主那里就没有什么动作?” “快别替那个懦夫了。本来还寄希望于少盟主能带我们翻身,这下子算是全完了。” “嘘!你们几个都小声点儿,这里可是魔教的地盘。当心掉脑袋。快都别说了。喝酒啊,怎么喝酒。” 各种乱七八糟的声音纷杂作一处,有关江湖动向的消息,意思大抵相同,都是关于青城山号召武林群雄,要围攻魔教总坛的事。 一楼的讨论,也逐渐影响了二楼。 有一桌坐在西北角落里的,额环高佩腕饰响叮当的斗笠薄纱遮面女子中的一位,似乎也听见了楼下的动静,语带骄傲的赞叹了一句:“魔尊英明。青龙使英勇。正该给他们些厉害瞧瞧。这次看那些名门正派还有什么嘴脸瞧不起我们。” 比她略年长一些的女子忙制止她:“阿米娜,别多生是非。”又问身边的其他人,“休息好了么?休息好了我么便赶路吧。傍晚之前必须赶到总坛。” 她带头绕过天井向下楼方向走。 在经过二楼下楼口拐角处,突然停下了脚步,对着韩介等三人所在的方向,像是见到久疏问候所以迟迟不敢相认的故人般,犹豫着,微点了下头。又刻意磨蹭着,落在了几人的最后,恋恋不舍似的回头又看了一眼,似乎是轻轻的笑了一下,这才离开。 |
“哎,刚才的那个美女是在对我笑么?”毕先用手肘去撞陈欺霜,“是不是因为小爷的玉树临风英俊潇洒令人折服,所以这才回头又看了我一眼?” 陈欺霜缩手避开了毕先的手肘,手捧着茶杯,端起茶点,起身随着韩介一同站在了天井处的围栏旁,从二楼向楼下看那名女子。 他问韩介:“哥,她认识你?” 韩介闻言一愣,随即又是温和的笑:“果然连你也认不出她了。她就是湘湘小时候的玩伴,五毒教的那个小丫头,那图朵。也是最近新上任的南疆少巫。——时间过得可真快啊,一转眼,这么个小丫头也出落成了大姑娘了。” “那图朵吗?我这次去南疆还没来得及见她呢。她人在哪里呢?怎么连个招呼都不打?她现在长什么样子了?”毕先一瘸一拐的过来,挤在两人中间,也探头,顺着他两人的目光向下看,却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气,“你们说的——刚才走在最后面的那个大美女,是当年那个‘瘦猴子’?!” 陈欺霜点头:“我还记得她。她就是跟在哥身后……”韩介眼疾手快的抓起一块糕点塞进陈欺霜的口中,有些不好意思的忙接口打断陈欺霜的话:“对。就是她。” 却见陈欺霜飞快的猛嚼几下,吞下嘴里的点心渣,到底是将剩下的话都补齐了:“说要嫁给你的那个那图朵。” 毕先也跟着哈哈大笑:“老乌龟你还他娘的害羞了呢。哈哈!我去喊她回来,问问她来我们这里是要做什么。” 他避开韩介的阻拦,单腿蹦跶着,双手拢嘴,气沉丹田,正要作势喊住对方,却突然见对方停在正门前,似乎正与门外的什么人说话。 他忙拽陈欺霜的衣袖:“哎小青,哥我腿脚不好,你快蹲下去替哥看看她跟谁说话呢?”他上蹦下跳,蹲又蹲不下去,角度不对,什么东西都看不到,倒显得比韩介更着急,“韩介你瞧这斗笠乱颤的,这也笑得太开心了吧?……哎,这是说完话准备走了,你倒是快追上去啊……哎,小青小青,快蹲下去,快看快看,到底是哪个不要脸的,敢勾搭我兄弟的女人、哎呦!” 他脑后挨了韩介的一巴掌,嘴里又是一句“他娘的”,再定睛向楼下看,却见那个他口中的勾搭兄弟女人的“不要脸”,已经摇着纸扇,大迈步的走了进来。 |
果然还是更喜欢这种“拼图”的验证模式,那种“挑数字”的,对我来说——啊,太难了。 |
第十八章 近“朱”者穷 来人一身墨染似的蚕丝织料的黑外搭,金线织就的细密回字纹路缝边。头戴黑曜石镶金的束发冠和黄金的发饰。同样黄金回字纹路的腰封。腰间挂着水色的青玉夔凤纹玉佩和黄金打就的精致小巧的算盘。 摇着一柄竹纹流金图样的金色扇骨黑色缎面扇子。摇扇的右手细腻而修长,中指上戴着一枚硕大的玄黑戒面的宽边金戒指,在阳光下闪着熠熠的金光。 浑身上下里外的穿着装扮,处处透着股一朝暴富却苦于无处炫耀的骄奢阔绰的败家子气息。 他前脚刚站定,身后立刻分两侧闪出两列四对儿共八名同样高矮胖瘦的粉雕玉琢似的垂髫小童。清一色的白纱衣镶金边,戴一只细金圈的富贵长生锁。有的打着扇子,有的手捧食盒……各自站定,各司其职,丝毫不乱。 边陲小县城,罕见如此大阵仗的出行。 吵吵嚷嚷的一楼大厅顿时陷入了一片死寂。众人无不好奇的伸脖观望。 再看此人的举止样貌:悠闲洒脱的从容,坐行随心的优雅,颇有学养蕴藉的三分含笑的贵公子风范。反倒将这闹剧似的排场,变成了为了遮掩更炫目华彩所做的低调的伪装。 一眼望得穿的非富即贵。众人已从心底认定他是某个豪门望族受尽荣宠的小公子,如此这般的折腾,无非是因为不谙民生疾苦,图一时新鲜,到这个荒凉的地方来找乐子。尽管对他的这种行为充满了鄙夷,仍掩饰不了对对方卓然气质的向往。在这种矛盾心理的作祟下,忍不住交头接耳、窃窃私语了起来。 站在二楼的陈欺霜三人,却好似对朱雀使出行的场景,显得有些见怪不管,甚至还带了些许的无动于衷。 韩介像松了口气似的,最先扬起手臂对楼下挥手示意道:“小恒。我们在这里。” 周钰恒抬头看见等候的三人,笑眼一弯,正要快步行来,却不期迎面遇上亲自迎接出来的酒楼掌柜等人,迫不得已,只好停下脚步与对方寒暄。 毕先此时才开口,像是仍没忘记对“勾搭兄弟女人的‘不要脸’”的敌意般,羡慕中夹带着嫉妒,对周钰恒评头论足道:“瞧朱雀这条大尾巴孔雀,可真是走到哪里都不忘他娘的要先开个金光闪闪的屏。可偏偏他娘的奇了怪了,现在的小娘子还都喜好他这种看起来就不靠谱的风流公子哥,反而对爷爷我这种孔武有力的爷们,视而不见。” 他说着又用手肘去顶陈欺霜,目露担忧道:“小青啊,你说你住在他那里,会不会也跟着他学坏了啊?”同时也边端详着周钰恒,边暗自搔着眉尾,小声嘀咕着疑惑道,“他娘的朱雀的这套衣幅我是在哪里见过么?我记得他不穿黑色啊,怎么会这么眼熟。唉,算了,先不管了。” 却见陈欺霜正一动不动的向楼下的周钰恒所在的方向望去,像是没有听清楚毕先的问话般,漫不经心的应了个“嗯”。他一向面无表情的冷漠侧颜,意外的多了些身处幸福之中的人所独有的暖洋洋的柔和气息。 |
毕先似乎是从陈欺霜的脸上看出了某些该称为“痴迷”,又或者是“眷恋”的苗头。他用力的揉了揉眼,又使劲的眨了眨眼,再看,还是有种说不清楚到底哪里“不太对劲”的感觉。忙再用力揉了揉眼,看到陈欺霜还是往日静默状态下的平淡模样,这次才放了心,连忙摇头暗自嘲笑起了自己的无聊。 他探头出去,看了一眼周钰恒,又转回头来仔细的对照陈欺霜,再看周钰恒,又转回来看陈欺霜。似乎终于找到了这种“不对劲”的感觉的源头般,突然“啊”了一声,第三次探头去看周钰恒。 周钰恒正站在一楼大堂的正中央,面色坦然的接受众人的目光洗礼和口舌品评。他婉拒了掌柜“移步他处”的邀请,状似随意闲聊般的对掌柜快速的交代了些什么,在掌柜讨好的笑容与应承声中,示意自己另有他事。 掌柜果然识相,但似乎是想要亲自上楼招呼,被周钰恒再三拒绝后,便带着一干人等,又急忙忙的奔向了后厨房。 周钰恒总算得空脱身,当即合拢折扇,向二楼的楼梯的方向走了过去。 他在穿过大堂、经过天井边缘的时候,脚步停顿,抬头望向正上方陈欺霜的方向。见陈欺霜的视线未曾离开,轻笑,伸出食指,在自己唇角的边缘处略点了点。 陈欺霜心领神会,立刻抬手抹向嘴边同样的位置,抹下一粒芝麻屑,忙用眨眼不及的速度,送进了口中。 周钰恒见状,笑眼一弯,又展开折扇遮住唇角上扬到抑制不住的笑意,走路的步频倒是更快了起来。 毕先满脸愕然的全程观看了两人无声且默契的互动,半张开口,想要说些什么,却又不知该从何处说起。 他恐慌的向韩介投去了求助的目光,却见韩介似乎对此事毫无察觉,依旧温和的笑,斟茶招呼道:“你们都有伤在身,先过来坐一会儿。也不用太心急,小恒他说完话,自然就上来了。” 毕先边单腿跳边回忆着周钰恒刚才的那抹似乎是不怀好意的含蓄笑容,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寒颤,再看向自己身边陈欺霜那双单纯无杂念又毫无提防的澄澈眼睛,仿佛已遇见了羊入狼口的惨状般,突然心生同情的,浑身又是一阵恶寒。 于是表情怪异的哼唧道:“我觉得他娘的不可能吧?不会的不会的,一定是爷爷我老眼昏花看错了,莫要胡思乱想,莫要胡思乱想。” 陈欺霜搀扶着他,只听见他唇齿不清的嘀嘀咕咕,好奇道:“你在说些什么呢?” 毕先向来喜欢有话直说,也不加掩饰,闻言立刻接口道:“哎小青哪,我说我看朱雀的衣服怎么这么眼熟。原来你们两个穿得一模一样啊。你没事干嘛要跟他那只孔雀穿得一样?这样子不太好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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