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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学]《石头城记之永生石》——关于死亡的精神实验[第2页]

作者:超验幻术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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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想见到她吗?”吴明又问道。
两个警卫低着头,并没有回答——在他们看来,他们的主要工作就是将高狱长请来的这位客人领到目的地,然后再默默离开。
吴明似乎感受到了他俩有些迷茫的表情,笑了起来,说道:“你们既想见她,又害怕见她,而我既不想见她,也不害怕见她,因为我是个瞎子!”
两个警卫似乎有些没有耐心了,用催促的语气说道:“先生,我们走吧!”
“你们先走吧!既然你们不想见到她!”吴明淡淡地说道。
“可您知道她的房间在哪里吗?您可是第一次来这座城堡里啊!”
“我当然知道,她此刻就在那座阁楼里面!”他指着城堡深处一座渺远的楼层说道。两个警卫对他的判断有些惊讶。他们不明白一个初次进入石头城的人竟然轻易就看出了女主人的住处。
“她的房间里此刻有一位客人,等他走了之后,我再去见她!”吴明说。
两位警愈发好奇了。此刻,那座渺远的阁楼离他们所站的位置至少有两三里的距离。眼前这个瞎子如何在这么远的距离内就能判断出那座阁楼里有别人呢?那座楼里真的有别人吗?经常陪伴在陈飘雪身边的不是只有那个被唤着“平儿”的小丫头吗?
“唤雪楼!好名字!”吴明慨叹道。
唤雪楼是城堡深处的一座阁楼,所在之处已接近石头城边缘的山脉。此刻,在唤雪楼的床上正躺着一位女子,脸上的面纱已被撕碎,一把明亮的钢刀正抵在她胸口。床头正蹲着一位小丫头,双手抱着后脑勺,满脸恐惧,几乎要哭了出来。与这位小丫头的表现不同,床上的女子似乎很享受这种被挟持的状态。她抬起头,淡淡地望了望眼前这个穿黑袍的男人。从他那发光的眼睛里,她看见了阴暗与迷狂。
“我在等着你把我的衣服也撕碎!”女子说,轻轻笑了一下,从床上坐了起来。可就在这会儿,钢刀的尖端已经在她那雪白的肌肤上划开了一条小口。
“你以为每个人都会痴迷于你的外表?”黑衣男子冷漠地说道。他的声音听上去嘶哑中透着稚嫩。
“你到底是谁?你要干什么?”
“我要带你去见一个人,一个连我都不敢见的人!”
“他是谁?”
“尘蛮!”
“我并认识他,如果我不去呢?你会舍得杀了我吗?”女子问道。
 
此刻,在几公里之外的小道上,吴明闭着眼睛,依靠着一棵枫树,仿佛睡着了一般。两个警卫站在一旁,并没有离去。他们似乎并不相信这个光头中年男子的判断,不断委婉地催促道:“先生,女主人还在等您呢!您赶紧去见她吧!”
“等她屋子里那位客人走了之后,我再去见她!”
“可您怎么知道她屋子里有客人呢?如果有,他是谁呢?”
“我不认识他,他也不认识我,所以,我不便打扰他们!”吴明说,叹了一口气。警卫们便不再说话了。
大概又过了一刻钟,吴明用手指夹住一片从他额头前飘落的枫叶,淡淡地说道:“看来这位客人比较啰嗦,我只能赶他走了!”
说完,两个警卫发现他手里多了一根铁棍。那是一根极为普通的铁棍,颜色晦暗,一头尖尖的。他们并不知道这个光头男子要做什么,只是好奇地望着他。光头男子一挥手,卷着劲风,铁棍便从他手里闪电般地弹了出去。令警卫们感到惊讶的是:铁棍带着沉闷的声响穿透了横在他们与唤雪楼之间的两座城楼,接着沿着斜上方飞向了唤雪楼的顶端。从渺远的空气中传来了兹兹的刺耳声,划破了这个清冷而又苦闷的秋季。
就在黑衣人准备将眼前这位美貌女子装进他事先准备好的黑袋子里时,他突然感到胸口一阵剧痛,伴随着这阵剧痛的是一股密致的暴风,将他带到了里面的墙上。当他喘过气来时,他发现窗户上有一个小孔,而自己正被一根光滑的铁棒钉在了墙上,从他嘴里正大口大口地冒出鲜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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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忍住疼痛,强化自己的右臂,把铁棍从胸腔里拔了出来。接着,他便掉在了地上,满身是血。蹲在墙角的小丫头望着他尖叫不已。他从地上爬起来,笑道:“没想到这里还有高人!”他说完,便一掌推开窗户,跳了出去。在他快要落地的那一刹那,他把自己的双臂向两边展开,变得扁平而透明,就像一双翅膀一样。接着,他向阁楼后面的丛林滑去。他在那片密集的枫树林里飘飞着,脚不点地。这片丛林之外是一堵高大的围墙,而围墙之外就是石头城的郊外了。
在他快要抵达那堵高大的围墙时,他依稀看见下面的丛林里正站着一个清瘦的黑衣人。那个黑衣人似乎也看见了他,仰起头来望了他一眼。这会儿,他才发现那个黑衣人正蒙着面孔。在他与自己目光对视的那一刹那,他觉得对方的目光是那样的深沉和宽广,就像一座深潭一样。他心理一惊,仿佛突然失去了自我意识,竟情不自禁地收住双臂,从上面掉了下来。在快要落地时,他仿佛又恢复了自我意识。在危急中,他把自己的双腿拉长,就如一根肉索一般,缠在了那棵高大的枫树上。他不再去留意那个蒙脸黑衣人,再次将双臂变得扁平而透明,向城墙外飞去。
当他飞出城墙之后,他松了一口气,胸痛的疼痛也渐渐消隐。他向山脉深处缓缓飘去,可就在这会儿,从他耳根传来了冷脆的兹兹的声音。接着,他感到背部传来一阵剧烈的疼痛。他忍不住尖叫了一声,便掉进了下面的松林里。他痛苦的在地上挣扎着,再次强化自己的右手,试图从背部拔出那根可怕的铁棍。好久之后,他终于拔出了那根晦暗的铁棍。这会儿,他躺在地上,奄奄一息,发现自己的身体出现了一个巨大的窟窿,鲜血直流。他挣扎着,爬向山脉,可就在这时,他又听到了那不详的兹兹声。他绝望地闭上眼睛,以为自己在劫难逃。
让他感到意外的是,这一次,他并没有感受到自己身体被穿透所带来的剧烈疼痛。他转过身来,发现从他眼前的一棵古松里伸出了一只枯瘦的白手。那只手的中指上套着一枚金色戒指,此刻正紧紧抓住那根可怕的铁棍。
“年轻人就是心急!”一个声音从松树里传了出来。
 
他感到一阵眩晕,再也支撑不住了,意识越来越黯淡。这会儿,他发现一个披着黑袍的老人从古松里走了出来,把脸凑向他,并用双臂把他抱了起来。他苦笑了一下,说道:“那个女人果真很漂亮!”。接着,他便晕了过去。
此刻,天色越来越黯淡了。光头中年男子提着铁棍,慢慢走向唤雪楼,走向那位刚才被他拯救的女人。此刻,他的内心是那样的孤傲,又是那样的悠闲。他依稀能感受到唤雪楼西边有一抹鲜艳的红霞,即便他依然闭着眼睛。
当他抵达顶楼时,他远远闻到了女人的体香,之后则是浓重的血腥味。他轻轻推开房门,对着那石头城第一美人鞠了一躬——虽然他并没有看见她那绝美的容颜。女人有些惊讶地从床头站了起来。此刻,她心头的恐惧以及这种恐惧带给她的难以言状的兴奋正渐渐消褪……她突然觉得这个世界黯淡了许多。平儿眼里的泪珠已干涸,正在卖力地搓洗地上的血渍。吴明的到来让两位刚刚受惊的女子有些意外。
陈飘雪看见眼前这位男子闭着眼睛,光着头,粗壮的右臂正提着一根晦暗的铁棍。与普通人不同,他的右臂看上去很粗糙,并且是黑色的,就像一截奇怪的树干一样。
“您是谁?”女子有些失措地问道。
“我是刚才救你的人!”他答道,语气平缓而笃定。
这一刻,她望着他,带着所有的惊奇——虽然他的外形看上去有些滑稽,但她却觉得他那光秃秃的头顶正泛着某种奇异的光芒。她几乎被这种奇异的光芒刺痛了眼睛,内心深处情不自禁地悸动了一下。
“你以后会常住在这里吗?”陈飘雪问。
“我不会一直住在这里,因为我是个和尚,迟早要回到寺庙中,除非这里也变成一座寺庙!”他答道。
他的回答让她有些怅然若失。
他似乎感受到了她那微妙的情绪,良久,他叹息了一声,说道:“很遗憾,我是个瞎子,所以没法看清你的容颜!”
说完,他便转身离开房间了,因为楼下还有两个警卫等着给他安排住处。
“你能感受到,不是吗?”在他快要走出房门之前,女子问道,仿佛是在挽留他。
他回过头来,将脸朝向陈飘雪,仿佛这样就真的看见了她。在这种奇妙而又微弱的感受中,他觉得自己的整个身体就是一只眼睛,完全聚焦在了从她身体里所散发出的美妙气息中,如痴如醉……。
 
自从杨凯辉死了之后,家仆们都已被遣散,也很少有亲戚或者客人来拜访,因此整座城堡空了很多房间。随着时间流逝,这座城堡似乎正变得越来越寂静,也越来越阴暗,仿佛有某种空虚的事物在这里面沉淀了下来。
吴明喜欢安静的房间,因此,他从这些房间里挑选了最阴暗最寂静的一间作为自己暂时的居住之所。用过晚餐之后,他便在屋子中央端坐了下来,缓缓呼吸着,仿佛在吸取房间里的寂静与阴暗。好久之后,他的心越来越安静。在这种安静状态中,他正细致地感受着这间屋子中的一切事物以及它们的细节。他能感受到那一把古老的藤椅正泛出淡淡的荧光,桌子上的茶杯仿佛在微微颤抖,并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那仿佛是一种嘈杂的嬉笑声。后来,他感受的范围越来越广,也越来越深,连院楼里刚刚落下的一片枫叶的纹理都能被他感受到。在这种越来越深沉的宁静状态中,他觉得一切事物正散发出某种细微的光芒,刺痛了他那正逐渐衰老的身体——他觉得自己看见了一切事物,并且看透了它们,虽然他只是个瞎子。
后来,他听到了唤雪楼的西边传来了一阵若有若无的萧声,那萧声婉转而悲凉,正渐渐打破他内心深处的宁静。好久之后,在不知不觉中,他似乎沉溺在了这萧声中,并感受到了这萧声传达给他的意境以及意境中的人物景象——他依稀看见有一个清秀的年轻人正躺在一座监狱里,脸色苍白,奄奄一息,就像一个囚犯一样。接着,从监狱外面走进两个穿黑色制服的人,类似警卫装扮的摸样。其中一个端着一个银白色的瓷盆,另一个人拿着一把刀凑到了年轻人跟前。拿刀的人笑一声,旋转着他手里的小刀,突然将刀尖沿着囚犯的颚骨插了进去,接着往上一挑,对方苍白的脸皮便被剥了下来,掉进了那银白色的瓷盆中。伴随着这一幕的是男子凄厉的尖叫声……听见尖叫声,无眼和尚恍然回过神来,感受到了这萧声里的恶意与仇恨。他变得越来越烦躁,直至再也无法忍受这凄凉的萧声。他轻轻一挥手,一根铁棍弹了出去,飞向唤雪楼的西边。接着,他便听到了乌鸦凄厉的叫声。
这会儿,周围又渐渐安静了下来,他依稀能感受到窗外明亮的月光。在月光下,一个女人迎着凉风,踏着枫叶,正朝他屋子走来。不到一刻的功夫,他便听见了女子的敲门声,而门并没有锁。
“请进!”他平静地说道,声调听上去甚至有些温柔。
女子走了进来,并没有言语,只是静静地站在他身后。
“夫人为何还不睡?”吴明问。
“我睡不着呢!”女子答道,走到他身边,在他侧面坐了下来。
“为什么睡不着呢?”
“我睡不着是因为我内心深处满怀深深的恐惧!”
“夫人在恐惧什么?”他抬起头,把脸正对着她,就仿佛在注视对方一般。
“一个怪物!”
“什么怪物?是今天挟持你的那个怪物吗?”吴明问。
“不是,比它要强大很多!”
“夫人见过那个怪物吗?”他追问道。
“我似乎从没有见过它,但却知道它的摸样。它很强壮,身体比一般的壮汉还要粗壮几倍,嘴里有红色獠牙,额头上也布满了鲜红色的条纹,还有一双可怕的丹凤眼——它似乎就长这样!”
“你没有见过它,又如何知道它的摸样!”
 
“那是因为我能感受到它。当它离我还有很长一段距离时,我就已经能够感受到它了。当我感受到它之后,我就会情不自禁地去寻找它,可当我抵达它所在之处后,它似乎又出现在了另外一个地方。可当我抵达这另外一个地方之后,它似乎又回到了原来的地方——它总是在玩弄我,跟我兜圈子,从不与我正面相碰。但在这种平行的感受中,我似乎能够非常清晰地感受到它的摸样,就像自己照镜子一般清晰。它似乎住在石头城外的某一个山洞里,就在那片洼地之中,但也可能不是在那里。有时候,它会从山洞里爬出来,穿过山脉与松林,跳进城堡中,走向我……那时,我就会感到无比的恐惧!”陈飘雪说。
“你是说,你虽然从来没有见过它,但却能感受到它的存在,并且这种感受是那样的精确,以至于仿佛你真正见过它一般!”
“我对它的感受是断断续续的,偶尔会非常清晰,偶尔又会非常模糊。”
“你经常感受到它吗?”
“没有经常感受到它,最近一次已经是两个月以前了。他从窗子里闯了进来,杀死了我丈夫,并回过头来望了一眼他的尸体!”
“它杀你丈夫时,你直接与它照面了!”
“没有。那会儿,我正在另外一个房间里,但我能感受到它正冲向我丈夫,所以就着急地跑过去想要把我丈夫拉走,可当我抵达他房间里时,他已倒在了地上,仿佛刚刚倒下,满身是血!那会儿,那个怪物已经从窗子里窜了出去,翻过围墙,跳进了外面的森林里。”女子说,声音有些嘶哑。他依稀感受到了从她眼里泛出的泪光。
“我丈夫就是在这间屋子里被它杀死的。自从他死了之后,我都不敢走进这间屋子里了。但你来了之后,我似乎觉得我的生活又多了一层光辉,那种恐惧正渐渐黯淡……”她有些动情地说道。
“真有这样一个怪物?”
“真的有,相信我!”她恳切地望着他,希望他相信自己。
“之前,我跟那个监狱长也说过这事,但他似乎不相信,反而警告我不要乱传!”她又补充道。
“我相信你!冥冥之中,我之所以会住进这间屋子里,仿佛就是为了那个怪物而来的。我会帮你赶走它,让它永远也不会走进石头城!”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轻易做出这种承诺,仿佛是因为只要保护过她一次就会忍不住要保护她无数次,因此,在那最初的一次之后,她仿佛已经属于他了。
“你跟那监狱长是一伙的吗?我感觉他不像好人!”
“我不会跟任何人一伙,我来到这里只是为了查明你丈夫的死因!”当他这样说时,他有些矛盾了。他开始有些后悔他刚刚对她做出的承诺,毕竟他确定自己永远也不会真正看见她那绝美的容颜。一个瞎子对于一位美女的任何承诺对这个瞎子而言都毫无意义。他轻蔑地笑了笑,想起了他来到这里的初衷——他之所以会来到这里,只是为了监视这个女人,并寻找合适的机会把她带到她所恐惧的那个怪物手里,然后以此作为交换,获得永生石。他之所以会被监狱长选中,是因为他是个瞎子,至少在外人看来他确实是个瞎子。当这个女人对他倾述自己的恐惧之后,他事实上并没有动心去怜悯她,他只是陶醉于别人依赖他的感觉,那仿佛是一种孤傲的英雄情怀。为了体验这种英雄情怀,他决定演一出戏:他假装自己爱上了她,并愿意保护她的安全,但在最后关头,他却要亲手把她送到那个怪物手中——因为他毕竟是个瞎子,美女对他毫无意义。他觉得这个任务似乎只有自己才能完成,因为根据传说,别的男人一旦见到这个美女,就会忍不住与她上床,之后则死于非命。他作为一个瞎子,假装自己爱上她,但却在关键的时候将她送进她所恐惧的怪物手中——这似乎是对石头城第一美人最好的惩罚。另外,他原本觉得自己不会爱上任何女人,因此假装爱上别人对他而言似乎是一种奇妙的体验,就像小时候过家家一样,也像进入了某场预定的戏剧中。
 
早安,万恶的星期一,加油
 
“我才不相信你呢!我要走了!”说完,他又从地上爬了起来,向林子的另一头爬去。
陈飘雪觉得这个人很好玩,便跟了上去,说道:“你刚才不是已经见过我长什么样了吗?现在再回避我似乎也已经晚了呢!”
“啊……我会死于什么样的意外呢?”他一边哀声叹气,一边又从地上爬了起。突然,一阵冷风吹过,他心里一惊,稍不留神,便被脚下凸起来的木桩绊倒了,至少摔倒在五米之外的地方,并且是头先着地。好久之后,他从地上爬了起来,额头似乎破了,正流着鲜血。他回过头去,发现那位绝美的女子又跟了过来。
女子惊叹道:“这里原来有一个木桩,可你怎么会摔那么远呢?”
“离我远点,别出现在我面前!”他直立起身子,嚎叫道。
“快到我跟前来就没事了!”陈飘雪向他招手,仿佛在引诱他。这会儿,当他再次看见她的容颜时,他竟忘记用双手来遮挡自己的眼睛,很显然,他已完全沉溺在了她的美貌中。
“你为什么要坐在我丈夫的坟上?”半响,陈飘雪皱着眉头问道。
当他听见她的问话之后,他猛的一惊,低头望了一眼,才发现自己正坐在一座坟头上。他赶紧从坟上跳了下来,站在到了陈飘雪的身后。
他喃喃地问道:“这就是你丈夫的坟?”声音是那样微弱。
他依稀看见,在这座新坟前树立着一块石碑,上面刻着“杨凯辉之墓”几个大字。坟前放在一束淡黄色的菊花。那花看上去很新鲜,仿佛是刚刚从山野里采摘回来的。
陈飘雪盯着那束花,眼神里充满了迷茫。好久之后,她问道:“这束花是你放在这里的吗?”当她这样问时,她又觉得很荒唐。很显然,眼下这位蒙面男子似乎刚刚才知道这里有一座坟。
“不是我,难道不是你吗?”医生反问道。
陈飘雪没有回答他,而是回过头去对他说:“你不是说你是医生吗?我现在就病了,赶紧回房给我治病呗!”
这会儿,他似乎已渐渐习惯她那绝美的容颜了。当他就这样近距离望着她时,他突然觉得自己内心平静了很多。
“给你治病是没问题的,但是你能不能把你脸蒙上啊,就像我一样?”他恳求道。
陈飘雪望了他一眼,眼睛一弯,笑了起来,假装用抱怨的口吻说:“额,我这幅面孔真的很吓人么?”
“是美得吓人!”他讪讪地说道,又后退了一步。
陈飘雪一边从怀里掏出黑色纱巾,一边仔细打量眼前这个蒙面男子,总觉得自己和他是那样亲近,以至于她似乎无法抗拒对方的要求。
她蒙上脸之后,向他招了招手,说道:“跟我回房间吧!给我治病吧,就像我的闺蜜一样!”说完,她便直接拉住了医生的手。他有些受宠若惊,但却没有抗拒,仿佛丢了魂一般被他牵着,口水不知何时已经从嘴角流了出来。
 
她把他带到了唤雪楼上,把平儿支走了。她拉住这个蒙面黑衣人的手,让他坐在床沿。“望着我!让我仔细看看你,我总觉得我们早就认识,你有同样的感觉吗?”陈飘雪说。
他有些茫然地望着她,冷风从窗子外吹了进来,卷起了她的面纱。他再一次看见她那绝美的面庞,若隐若现。那一刻,他有些不安,也有些伤感。
“夫人怕是认错人了吧!我就是一个医生,之前从没来过这个城堡!”半响,他答道。
蓦然间,她凝望着他,把手缓缓伸向他的脸庞,试图揭开他脸上的黑布。他望着她那专注的眼神,仿佛被石化了一般。当她的手指刚刚触及到他鼻头时,却僵在了空中,怎么也无法更进一步了。她有些茫然,也有痛苦,内心深处是那么渴望揭开他的面纱,却又无法把手指伸展开。好久之后,她把手缩了回去。
“我本想揭开你脸上的黑布,可我的手指却似乎在突然间无法触及到你了。”她疑惑地说道。
“有外力在抗拒你吗?”蒙面人问道。
“不是外力,仿佛是我自己在抗拒自己——我是那样想触及到你的脸庞,却又是那样不想触及到你的脸庞!我很痛苦,也很疑惑!”她侧过头去,望了一眼窗外,发现外面的风越来越大了,呼呼的,落叶在城堡里飞舞着,红红黄黄的,如同火焰一般。
“我跟你不一样——我很丑,不想让任何人看见我的面孔,更不想被夫人看见!”他叹息了一声,站了起来,准备离开这里了。
“你不是还要给我看病吗?你看那窗外的晚霞,是那样的艳丽!你就不能陪我一起看一会儿吗?”她似乎想挽留他。
他回过头来,叹息了一声,说道:“我已经给你看病了,就在你试图用手指揭开我面纱的那一刻!”
“那我有病吗?”她站了起来,走向窗边。血红色的阳光从窗外涌了进来,她那娇弱的身影几乎融化在了那浓浓的晚霞中……那一刻,他想走过去,抱住她,与她一起从这窗户里跳下去,如同两片落叶一般飘落在这艳丽的晚风中,永不落地。
“你有病,但我会治好你!”他说道。
她似乎被他的回答惊住了,回过头来,望着蒙面男子,追问道:“我有什么病?”
蒙面男子没有回答,鞠了一躬,说道:“你要保重!”然后转身便离开了。那会儿,她内心深处充满了失落,仿佛她那绝美的容颜对这个神秘的医生并不能造成多大的震撼。
 
早安,熬到星期四了,星期五还会远嘛。
 
自从城堡里来了两个神秘的陌生男人之后,她突然觉得这个城堡热闹了很多。从目前来看,这两个男人似乎对自己都没有恶意。他们不仅着装不同,给她所造成的感受也大相庭径——那个和尚让她感到安全而温暖,而那个医生则让她感到神秘而亲近。她隐隐觉得积聚在城堡里的那种冷寂而又阴暗的氛围正渐渐散去,而这种氛围仿佛是她死去的丈夫给她留下的。
之后的有一天下午,那会儿风不大,阳光却很明亮,她突然陷入了某种莫名的不安中。她在房间里来回踱步,几乎使自己晕倒。当她偶尔安静下来时,她便满怀恨意,用剪刀剪碎窗帘。而那只黑鸦又飞到了窗口,但在她的意识中,它似乎已经死了,不久之前就已被那位医生埋在了落叶层中。后来,她才明白,那只乌鸦是杀不死的,也赶不走……。
过了一会儿,平儿进来了,看见满地的淡绿色的碎布,她不安地望了望她那看上去有些焦躁的女主人,问道:“夫人,怎么啦?”
陈飘雪坐了下来,用一只胳膊支着额头,良久说道:“我又感受到它了!”
“谁?”
“那个怪物,它正从山那边走向城堡,恐怕又有人要遭难了!”她说道。
听见她这样说,平儿双手捂着嘴,满脸惊恐地呢喃道:“那该怎么办?这次它冲谁而来呢?”
“它这次似乎是冲着那两个陌生人而来的。”
“要不要现在告诉他们,让他们做准备?”平儿说。
“那怪物现在已经穿过了那片洼地,正在山脊上爬行着。它离我们越来越近,而我对它的感知也越来越清晰。你现在去找那个和尚,我去找那个医生,让他们做准备!”她说。
她一说完,平儿便跑了出去。她蒙上面纱,整理了一下旗袍,也跟着跑了出去。事实上,她并不知道那位医生住在哪里。这座城堡是那么的大,有很多空房间,现在又住了这么多穿黑色制服的警卫,在这种情况下,想要即刻找到那位蒙面医生似乎真的很不容易。她甚至拦住那些她一向讨厌的警卫,以打探他们是否知道那个医生的住处,但他们都摇了摇头,仿佛从来没有见过这个人。
后来,当她感到精疲力竭时,她又回到了那片枫叶林中,这里是他们上一次相遇的地方。她在林子里来回踱步,天色越来越晚了。后来,她来到了她丈夫坟前,发现那里又多了一束新鲜的野菊花,让她感到无比诧异。这会儿,她依稀感到到,那头额头上印着红色斑纹的怪物似乎已经翻过了山脉,正在靠近石头城郊外的某一片山楂林里爬行……她心里越来越恐惧。她一恐惧,那怪物的形象就愈发清晰,就如同照镜一般。
在这紧急时刻,平儿跑进了丛林里。陈飘雪看见她,便急切地问道:“吴明呢?”
“他没在城堡里!”
“那他在哪里?”她愈发不安了。
 

 
此刻,月亮已经出现在了天边。在这幽暗的丛林里,它的光辉越来越明显,如同一层淡淡的白霜。冷风吹过,树叶哗哗作响,她突然感到无比疲惫。那是一种身心完全被掏空的疲惫,在这种状态下,她几乎已无法清晰地感知四肢的行动。好久之后,她喘着气,终于爬上了山顶。山顶树木稀疏,风也越来越大,似乎是从对面广阔的洼地里吹过来的。在山顶的一侧,她看见了骷髅崖以及那上面的巨大的人头巨石。而在人头巨石的旁边则是一处深邃的断崖,仿佛是被斧头劈开的。
她站在山顶,仰头望了望人头巨石,似乎觉得自己已没有体力爬上去了。她长吸一口气,叫道:“喂……喂!你在上面吗?”好久之后,对面的洼地里似乎传来了渺远的回音,但人头巨石上却没有人回应她的呼喊。她有些失落地站在那里,不知是该回去,还是继续呼喊吴明。她甚至觉得吴明或许根本就没在那上面……
后来,仿佛是心有所不甘,她沿着石梯爬了上去。那人头巨石上有一道缓坡,上门被匠人凿了些石梯,大概十来丈的长度。她越往上爬,发现石梯正变得越来越陡峭,心里也就越紧张,仿佛是因为恐高的缘故。那最后几级阶梯几乎是笔直的,她攀在那里,已没有任何体力了。她感到越来越疲惫,意识也越来越模糊。她侧过脸去,无意间望见了下面的深渊。深渊里雾气腾腾,淡淡的月光在里面翻滚,那一刻,她在惊恐中满脸冷汗。她紧紧攀在石梯上,觉得自己快要坚持不住了,可就在这当头,她依稀听到了渺远的箫声。那声音从一个模糊的方向传来,轻盈而悲凉,竟让她心情平静了下来,充满了睡意。
突然,一只乌鸦飞到她跟前,惊叫了一声,她一失神,手里一滑,便掉了下去。她在疲惫不堪中变得越来越绝望,依稀看见那一抹深褐色的天空离她越来越远。突然,她感觉有人轻轻托住了自己,而自己下落的速度也渐渐慢了下来。她转过身去,看见了吴明那一张熟悉的面孔。在月光下,他依然闭着眼睛,头是那样的光亮。被他托住之后,她觉得自己身体里突然迸发出了一股暖流,驱散了之前所有的疲惫。
后来,吴明抱着她停滞在了半空中,接着向斜下方插去。快要接近峭壁时,他在几株苦竹上蹬了两下,便弹了上去。不一会儿,他带着她回到了人头巨石上。那上面有一棵奇怪的大树,仿佛是一棵古松。松树下有一间简易的木房。木房里面堆着一些干燥的稻草。稻草旁边是一张干净的棉被。屋子的另一边有一张桌子。月光从窗外照了进来,她依稀看见桌子上堆放着一些野果子。
吴明一直抱着她,没有任何言语。进屋之后,他把她放到了棉被上,而自己则在旁边坐了下来。当他把她放在棉被上之后,他突然觉得自己心里空荡荡的。他没想到这个女人会在这个时候独自跑上山来找他,他轻轻冷笑了一声,却蓦然感受到了她留在他怀里的余温。当他之前抱着她时,他获得了一种奇妙的感受,那是一种沁入机体的柔滑而又温暖的感觉,说不清,也道不明,就像夏天傍晚吹过的一阵带有花香的凉风。
“大半夜的,为什么要跑到这里来?”良久,吴明问道,仿佛在责备她。接着,他又从桌上捧了些山果,堆到了陈飘雪跟前。
她确实有些饿了,捡了几个,吃了起来,味道有些涩,也有些酸,但之后,她尝到了一丝淡淡的甜味。
“我下午感知到了那头怪物,感觉它是冲着你们来的!”
 
“它确实是冲着我来的!”吴明说
“你呢?你为什么要跑到这山顶上来?”陈飘雪说,望了一眼窗外,发现月光越来越浓烈了,让她有些沉醉。
“这里视野好,站在这上面,视野几乎可以覆盖整个石头城以及山脉对面的洼地!”
“视野?你难道不是个瞎子吗?”她直白地说道,又往嘴里放了一颗山果子。
“我不是瞎子,我只是不愿睁开眼睛而已,从二十岁之后,我就没有睁开过眼睛!”吴明说,叹了一口气。
“为什么呢?为什么要一直闭着眼睛?你是在回避什么吗?”她追问道。
“没有,我之所以一直闭着眼睛,是为了永远不要看见一个人!”
“那个人是谁?是个女人吗?”陈飘雪问,愈发好奇了。
“很遗憾,他是个男人,是个穿黑袍的男人,手里拿着一把树根一样的刀。在我二十岁那年,我一不小心碰见了他,他给了我右臂一刀,并告诉我千万不要再遇见他,否则会杀了我!”吴明说。
陈飘雪望了望他右臂,在月光下,他的右臂看上去是深黑色的,很粗壮,就像腐朽的树根一样。她隐隐感觉到,他的右臂很有力量,而那根能够穿透一切的铁棍似乎就是被这只右臂弹出去的。
“你就那么害怕他吗?或许,你才是那最终的强者呢?”陈飘雪说。
“后来,我才明白,没有谁能够打败那个人,而他也是唯一一个能够杀害我的人,因此,如果我遵守他的告诫,我会永生不死!”
“永生不死?”她显然有些不相信。
“对!如果我永远闭上眼睛,便永不会再遇上他,那么我就是永生的!”他的语气是那样的坚定,让她不忍反驳。
“今天被我杀死的那个怪物是你感知到的那个怪物吗?”良久,他又问道。
“它看上去不像!我所感知到的那个怪物拥有人的形象,额头上有红色斑纹。”陈飘雪说。
“它确实不是它,它只是一头巨狼,被怪物附身了而已。当我杀死巨狼之后,怪物却逃走了。”吴明说。
“有个问题我一直不明白!”陈飘雪说。
“什么问题?”
“你不是一直闭着眼睛吗?你是怎么看见那头巨狼的,并且那时候它离你那么远?”
“你听说过具身视角吗?”
“没有!”她想了一会儿,答道。
“具身视角是每个人都有的,并且每个人的具身视角都是独一无二的。”
“我还是不理解!”
“具身视角也就是一个人进入这世间的唯一存在视角!”
“然后呢?”
“当我因畏惧死亡而选择闭上眼睛之后。在长期的黑暗生活中,我发现我的具身视角正逐渐被黑暗强化,尤其是在深邃的死寂状态中。到后来,我觉得我的身体正渐渐收缩、凝聚、整合为一只完整的眼睛,一只能够洞察世间一切事物生灭的眼睛,这就是无眼具身视角。因此,我虽然闭上了我的肉眼,但却在黑暗与死寂中打开了另外一只眼睛,也就是我在这世间唯一的存在视角!”
她觉并不是很理解他的话语,因为他的叙述过于抽象。在她听来,在懵懵懂懂中,他似乎在讲述一个关于他自己的离奇故事:他因害怕一个穿黑袍的男人的追杀,选择永远闭上眼睛,但却因此获得了另一只更强大的眼睛——无眼具身视角。另一方面,当他选择永远闭上眼睛之后,由于他再也无法遇见那个穿黑袍的男人,于是他便永生不死了,因为除了那个穿黑袍的男人之外没有任何物体能够杀死他。
 
九月中旬,石头城开始下雨了。连绵不绝的细雨如烟如雾一般在雪山之下蔓延。放生桥对岸的丛林一片黯淡,望不见尽头。自从吴明守在骷髅崖之后,陈飘雪的内心深处多了一丝温暖和安全感。几乎是每天下午,她都会独自一人跑到无影山上去,带着平儿做的饭菜,陪那位无眼和尚度过漫长的秋夜,但这么久以来,他们之间什么也没有发生——那位和尚甚至没有触碰过她的手臂。
一开始,她内心深处抱有某种渴望,到后来,这种渴望渐渐消失,填补在她内心深处的是越来越浓厚的平静。无论如何,她现在已经开始习惯这种平静了,那仿佛是一种至亲之人带给她的平静。
在这冷风冷雨的秋夜,在她离开城堡的大门之前,他望着西边雪山上的那一抹低低的暗云,皱了一下眉头,便离开城堡了。平儿本来要送她去的,但却被她支走了。平儿知道自己拗不过主子,便放弃了,只站在门边目送她爬山的背影。
路越来越狭窄和湿滑,丛林也越来越幽暗。自她从城堡后门走出去的那一刻开始,她隐隐感觉到她的眼角似乎有一个暗影。一开始,那暗影并不明显,但后来,当天色愈发黯淡之后,那暗影反倒越来越清晰了。她揉了揉眼睛,以为那只是她眼角的一粒尘埃,但她错了,那暗影越来越具体化了。这会儿,她隐隐感觉到那暗影似乎是一个人影——依稀是一个穿黑袍的男子,模模糊糊地在她左后方晃动。当她转过身去时,她也无法看清他是谁,因为他仿佛永远都只显现于她的左后方。
她的心越来越恐惧,几乎已快失去行走的勇气。但她越往前走,这种恐惧感越来越平淡,特别是当她仰头望向骷髅崖时。那里仿佛有一盏强大的明灯,可以驱散隐藏于这世间的所有黑暗。后来,当她快要爬到骷髅崖上时,她渐渐明白,这种恐惧是她应得的,因为在她看来,她必然要承受这种恐惧来抵消那无眼和尚守卫在山顶给她带来的温暖与欣慰。
当她爬到山顶,面对那尊人头巨象时,她已无法感知到她眼角的那一团暗影了。站在山顶,她望了望四周,突然发现这山顶的空气似乎更加湿润和明亮。那广阔空间中的漫天细雨带着某种奇异的光彩垂落在对面的洼地里,如同凝聚在一起的黯淡的光晕。如同往常一样,她用略带娇气的声音呼喊吴明的名字。不一会儿,他出现在了人头巨石上,光着脑袋,从细雨中感受着她温润的气息。那一刻,他的心竟颤抖了一下,原本一颗无比畏惧死亡的心似乎正渐渐松动。
但接着,他似乎又感受到了一丝不详,静静地站在那里,用无眼具身视角感受着周围的一切。她望着他,头发与衣衫都已湿透。如同往常那样,她满怀期望地等待着他从巨石上飞下来,然后抱住她,飞到山顶的木屋里……
好久之后,吴明冷漠地问道:“你身后那个人是谁?”
“身后?”她愣了一下, 回过头去望了一眼,看见后面只有斜坡和丛林,并没有什么可疑的人。
“我身后没有人啊!”她辩解道。
 
年轻人,做我徒弟吧,单单知道一个魔幻现实主义算个屁,碰上我这种行家你就拉倒吧
 
就在这一刻,她在冷风中听到了刺耳的兹兹声。她惊叫了一声,额发被烈风卷起,几乎被带倒在地上。就在她快要倒地时,她发现自己被一只强壮的右臂托住了。她回过神来,发现吴明正搂着自己。她望着他光滑的额头,眼里明亮了许多。当她站定之后,她回过头去,才依稀看见落叶层中正躺在一个人。那个人一动不动的躺在一棵古松下,胸口上插着一根铁棍。铁棍只从身体里没出一小半截,显然已穿透他的身体,将他稳稳地钉在了落叶层中。
她望着这具死尸,心里充满震惊。躺在地上的这个男人穿着黑袍,袍子上有一顶黑色帽子,已遮住了他那苍白而又阴暗的脸庞。
“能告诉我躺在地上的人的摸样吗?我总觉得自己见过这个人!”吴明说。
陈飘雪又仔细打量了那一具可怜的尸体,说道:“他看上去像一个中年男人,穿着黑袍,带着帽子。帽子几乎已盖住他苍白的脸庞!”
“他穿黑袍?”他有些兴奋地说道。
“是的!”
“难道是他?他还有其他特征吗?”
“没有了!”
“你看看他的腰!”吴明说。
她又仔细打量了他的腰,而后说道:“他腰间有一把刀!”
“一把刀,什么刀?”他激动地问道,竟蹲下身子,将手伸到死尸的腰部摸索着。不一会儿,他确实摸到了一把奇怪的刀。那是一根类似于古老树根的刀,摸上去很粗糙。
他突然笑了起来,然后带着疑惑,自言自语道:“难道他已经死了?可我怎么能杀死他呢?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呢?难道他就是那个怪物吗?”
他沉思了一会儿,又说道:“不不,他不可能是那个怪物,前几次我已经感受到了那个怪物,它根本不可能是眼下这具尸体!难道那个怪物附在了他的身上,可这又怎么可能呢?因为他不会被任何怪物附身!”
陈飘雪在一旁默默地望着他,并不是很明白他的这些话语。她望了一眼那具死尸,心里感到一阵恶心。这会儿风越来越大,裹挟着冷雨,打在她的脖子上,让她感到一阵冰凉。她禁不住娇嗔道:“我好冷,快抱我到木屋里去!”
他抬起头来,仿佛能够望见她似的,接着,他似乎明白了什么,抱着她飞到了木屋里,并升起了一堆火。陈飘雪一点也不避讳,知道他不会睁开眼睛,便直接在他面前脱掉衣衫,挂在火边烤了起来。那一刻,在这狭小的木屋里,他似乎感受到了她那温热的酮体,内心深处闪过一丝悸动,竟让他有睁开眼睛的冲动。他低下头,抚摸着手里那把树根一般的刀,心里越来越疑惑。他忍不住咳嗽了两声,站了起来,从旁边的木桌上端了一叠野果子,递到她跟前。
她望了他一眼,接过盘子,说道:“我也给你带来了好吃的!可已经被雨淋湿了。”
她打开竹篮,用叉子取出一整块熏肉,递到吴明跟前。吴明接过之后,闻了闻,说道:“这是狼肉!”。说完,便大口吃了起来。
“松树下那位黑袍男子就是一直追杀你的那个人吗?”
“看上去是的!”
“你已经杀死他了,难道不是吗?”陈飘雪问。
他没有回答,仿佛这并不是一个很好回答的问题。
“如果你已经杀死了他,那么你就可以睁开眼睛了。你当初之所以选择闭上眼睛,难道不就是为了回避再次遇见他而被他杀死吗?”她继续追问道。
他停止了咀嚼,说道:“我觉得那个穿黑袍的男子是没法杀死的,现在我还不能冒险睁开眼睛!”语气是那样决绝。
“你是担心他并没有被你杀死?”
“我刚才并没有睁开眼睛,所以我不能确定刚才死在我杖下的男子就是我记忆中那位穿黑袍的男子?”
“他的刀现在已经在你手上了,这把刀难道不是他的标志吗?”
“是吗?可这看上去只是一根树根而已!”他用淡漠的语气说道。
“确实如此,也许这一切都只是那个穿黑袍的男子故意制造的假象,以诱骗你睁开眼睛,然后再杀死你!”
“你说得对,我并不相信刚才倒下去的男子就是我记忆中追杀我的那个手持根刀的黑袍男子!不过,他的出现确实很奇怪。前几次,你上山来找我的时候,那个怪物都跟在你的背后试图掳走你,但都被我赶跑了。”
“可我并没有感到那怪物就在我背后!”
“你自然无法轻易感觉到它,因为它总是会附身于别的事物身上——一片落叶、一棵树、一阵风、一只小动物都是它附身的对象。虽然它总是附身于那些平常的事物身上,悄无声息地跟在你身旁,但我的无眼具身视角还是能够轻易辨认出它,并在你不自觉的情况下赶走它。但今天,当我站在山顶上面对雨中的你时,我并不能轻易感受到你身后那个穿黑袍的男子,并且,这个男子并不是一直跟踪在你身后的那个怪物。他似乎比它更强大,也更隐蔽,直到他出现在我对面时,我都不能很清晰地感受到它!”吴明说,缓缓咀嚼着嘴里的腊肉,陷入了沉思。
她没有想到这个男人一直这么细致入微地守护着自己。她不再说话,望着那越来越黯淡的篝火,眼眶有些湿润了。这会儿,一阵冷风从门缝里吹了进来,让她有些瑟瑟发抖。他坐在她旁边,隐约感受到了她身体的温度。
 
“你怎么不说话了?”他突然问道。
“没有,我正在看你!”
“看我?为什么?”他虽然闭着眼睛,但却依稀感受到了她目光的灼热。他的额头冒出了一丝冷汗,仿佛是有些紧张的缘故。
“我想知道你的眼睛在哪里。”
他显然并不明白她的回答。
“这样,我就可以和你对视了!最开始,当我面对你的时候,由于你一直闭着眼睛,对我而言,你就像一尊石像一般,我的目光永远无法穿透你,但后来,我似乎渐渐能够感觉到这尊石像的目光了,它的目光是那样的温暖夺目,让我沉醉……”她解释道,望着他,仿佛对方也在注视着自己。
他没有回应她,只是沉默地坐在那里。此刻,他似乎陷入了矛盾之中。从与她最初相识那一刻起,他开始渐渐忘记自己的初衷,忘记此行的最终目的。他越来越觉得这个女人是一个善良的女人,也是一个有耐心,懂得坚持和珍惜的女人。他一直保护着她,让她感到安全和温暖,到最后,在她不自觉的情况下,他会亲自将她送到那个怪物的手中,然后得到永生石——这就是他一直保护她的初衷。此刻,当他在幻想中体验他对这个女人的呵护与他最终的背叛可能给她造成的情感上的落差时,他内心深处竟传来了强烈的兴奋感和充实感。他决定要让她加倍感受到自己的温暖和爱。
他走过去,毫无预兆地把她搂在了怀里,感受着她那柔滑的肌肤。她惊叫了一声,抗拒着从他怀里挣脱开了。她抱着双臂,卷缩在桌子的一角,带着畏惧和无辜的眼光望着眼前这个强壮的男人。
“对不起!”他仿佛意识到了什么,向她道歉道,接着便站了起来,走出门去了。
“你要去哪里?”她叫住了他,仿佛希望他留在她身边——即便他有可能会伤害她,但她不希望自己一个人在这冷清的山顶度过漫长的秋夜。
“你永远不会离开我的目光!”他说道。
“你愿意为我睁开眼睛吗?你若睁开眼睛,你便会拥有我!”她说道。
他没有回答,从骷髅崖上跳了下去,消失在了下面的山谷中。
在下落的过程中,他让自己的身体放空,任冷风秋雨吹打着他那略显疲惫的身体。快要落地时,他一弓腰,又弹了起来,飘向了山下的竹林。他站在一根楠竹之巅,望着对面广阔的洼地,想要飞过去。在他印象中,那个怪物就是从那洼地的某一个洞穴中钻出来的。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么一种印象。事实上,到现在为止,他并没有真正见过那头怪物,这并不是因为他一直闭着眼睛的缘故。即便他开启了对事物的感受更加深切和更加宽广的无眼具身视角,他也无法准确捕捉到它,它仿佛是变幻莫测的,如风一般从它视角里闪过,或者凝聚成一团安静的暗影依附于某个具体的事物身上。
在这苦闷的夜晚,他有一种想要主动找到它的冲动。他对着那广阔的洼地长啸了一声,便飘了过去。他掠过河流与山楂林,越飞越远……但好久之后,当他疲惫不堪时,他在一棵枫树上停了下来,依稀感受到那边洼地还在对面,离他不远不近,如同之前的距离。他有些累了,便靠着树枝,使自己的心安静了下来。这会儿,在这种深切的寂静中,他似乎听到了粗重的呼吸声。那呼吸声是那样的粗重深广,仿佛是从整个大地之中散发出来的。
这时,夜风吹过,一阵冷雨浇在了他额头上。他内心深处凝聚起来的平静被打散了。他咳嗽了一声,发现之前那从大地深处传来的深重的呼吸声越来越黯淡,越来越渺远。猛然间,他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心里充满了焦虑,折过身子,往回飞去。他越过河流与小山丘,飞向骷髅崖。在他的印象中,他似乎把那个善良的女人扔在了骷髅崖上的木屋里。在他往回飞时,他隐隐感觉到那个怪物的呼吸声越来越明显——因此,他们正往同一个方向行进。他带着焦虑和愧疚,飘向骷髅崖。蓦然间,他才明白,他不想让那个女人死,保护她已经成了他的某种习惯。
他心里越是烦乱和焦虑,无眼具身视角对事物的感知便愈发模糊。他努力使自己保持冷静,平稳地往回飞去。他飞到了一条小河边,停在了河岸凸出的一块巨石上。他坐了下来,试图让自己的内心抵达那种深沉的宁静状态。
不一会儿,他觉得自己的无眼具身视角越来越强大,几乎穿透了一切事物。在他无眼具身视角的映射下,他依稀感知到那个巨大的怪物正攀在骷髅崖上,正往上攀爬。他轻轻一挥手,从他手心里弹出的铁杖飞了出去,带着幽暗的光芒,穿透这寂静的雨夜,抵达那怪物的心脏。不一会儿,他听到了一丝凄厉的叫声,那似乎是乌鸦的声音。与此同时,那怪物从他的具身视角中消失了。
他穿过山楂林,飞了过去。停在了山崖下。借助无眼具身视角,他依稀感知到竹林里正站着一个用黑布蒙着面庞的男人。他走了过去,站到了男人的对面。
“具物医生!你怎么会在这里?”和尚问道。
“城堡里待着比较闷,所以出来转转!”医生答道。
“刚才可有听见乌鸦的叫声?”和尚问。
“听到了,不过它已经死了!是被你杀死的!”医生说,缓缓扒开地上的落叶,把那一只冰冷的乌鸦放了进去。
“我并无心杀它。我所看见的是一只怪物正冲向我要守护的人!”和尚说。
“它并不是要冲向那个女人,而是要冲向我!”具物医生说。
“它为什么要冲向你?你并不是它的目标!”
“我确实不是它的目标,只不过我看见它了,所以它就盯上我了。它会杀死所有见过它的人!”具物医生说。
“你能看见它?”和尚感到很奇怪,因为他自己的无眼具身视角尚不能看见这只怪物,这个看似瘦弱的医生又怎么会看见它呢?
“那天,当我给夫人治病时,我就已经看见它了,那会儿,它正站在夫人的身后。”
“所以,它化身为一只乌鸦来杀你?”
“没有,他并没有化身一只乌鸦!”具物医生说。
“那你又如何解释这只乌鸦!”
“那怪物追赶我,我逃到了这只乌鸦的身体里,它也追到了这只乌鸦的身体里,而就在这一刻,你杀死了这只乌鸦,把它赶走了。”
“原来如此,我不应该忘记你拥有具物能力!”和尚说。
“具物能力也不能使我逃离它的追杀。”医生说,叹了一口气。
“也就是说,你迟早会被它杀死!”
“对,我迟早会被它吞噬掉。”好久之后,具物医生答道,语气是那样平淡,仿佛他早就意识到了这一点,也非常坦然地接受了这种命运。
“你对死亡是这样的麻木?”和尚补了一句。
“事实上,这世上存在比死亡更加可怕的结局,所以,如果哪一天你死了,你不要把它当成不幸。”医生说。
“哈哈哈……”和尚笑了一下,接着补充道:“我现在要同时保护两个人了!”他把右手举起来,仔细打量了一番。
“不要被那个女人迷惑!”具物医生突然说道。
吴明愣了一下,没有回答。这会儿,雨已经小了很多,天色也更加明朗了。
“你无法承受她的美,而她在本质上不会爱上石头城中任何一个男人。”
“哦,是么?可我会让她爱上我,你等着看吧!”和尚笑了一下,说道。
“好自为之吧!”医生叹息一声,便消失了,留下一片寂静与幽暗。冷风吹过,摇动成片的楠竹,竹叶上的雨淅淅沥沥地落了下来,哗哗作响,如同阵雨一般。
 

 
陈飘雪跑下山,抵达城堡时,天已快亮了。当他遇见守在后门的穿黑色制服的警卫时,她在惊慌中请求他们去救那个和尚,但他们并没有答应她,而是说要将这个事情报给高管家,但恰好那天高管家并不在城堡里。在绝望与疲惫中,她试图求助于她遇见的每一个警卫,但他们几乎都拒绝了她。他们拒绝的理由是:在他们的印象中,他们似乎从没有见过一个瞎眼的和尚,他们反倒劝她回屋里好好休息。
后来,她找到了平儿,向她打听那个蒙面医生在哪里,但平儿告诉她,她已经有好几天没有看见那个蒙面医生了。这会儿,正午强烈的阳光照在她额头上,一阵冷风吹过,她感到一阵眩晕,便在平儿的尖叫声中栽倒在了旁边的枯草丛中。那一刻,她依稀看见了死去的丈夫的面孔,抑或是那个和尚……
她病了很久,醒过来之后,身子很虚弱,老是咳嗽。有一天下午,她对平儿说,她想上山去走走,散散心。平儿拗不过她,便陪她穿过那片越来越萧索的山楂林,爬上了无影山。即便在这深秋,无影山下那片松林看上去也是绿油油的,但在这片熟悉的松林里,她什么也没看见——没有看见尸体,也没有看见任何血迹。她又望了望人头巨石上那间小木屋,目光情不自禁地定格在了那里。一阵冷风吹过,她咳嗽了起来,之后,她感受到了无尽的疲惫。后来,她就下山了,再也没有回到那间小木屋里。
这个秋天越来越深了,具物医生又来到了那片枫树林里。他踩着松软的红叶,穿过萧条的丛林,蓦然间觉得这个秋天格外漫长,仿佛时间在幽暗的城堡里迂回盘旋,依稀停滞了一般。好久之后,他终于抵达了路的尽头处,那一间小柴屋显现在了他眼里。
他在门边停留了片刻,发现窗子紧紧关闭着。他并没有敲门,便直接推开了木门,走了进去。里面一片静谧,黯淡的旧家具以过往的姿态矗立在那里,上面依稀积了一层银白色的尘埃。当他目光落在那张旧沙发上时,他感受到了一丝落寞,那仿佛是因为整间屋子由于失去了那个乞丐般的女人而空虚了很多。那个女人去了哪里呢?她不是正渐渐陷入反常死亡状态吗?
他带着疑惑,望了望窗外,觉得阳光格外明亮刺眼。正当他准备离开时,他依稀看见沙发的一边正放着一束鲜艳的野菊花。此刻,在这些黯淡的旧家具之间,那一束淡黄色的野菊花看上去宁静而又明亮。他走了过去,拿起那束野菊花,送到鼻口嗅了嗅,便离开了。
他拿着那束野菊花,再次穿过丛林,来到了杨凯辉的坟前。秋日的阳光穿过枫叶,静静地照耀着这片稀疏的枫林,让他感到一丝眩晕。他将这束花插在了坟前,目光竟情不自禁地停留在了它那错落有致的的花瓣之间,好久之后,在阳光中,他依稀感受到了这束花的微笑,那似乎是一种散发出金黄色花粉的微笑。
他默默地凝视着这束花,好久之后,借助于具物视角,他已缓缓介入了这束花的(具身视角)存在状态中了。
“原来你变成了这样……”在他内心深处,他默然道。
“我也很意外,这或许就是反常死亡的终极状态——物化!”他依稀听见了从那束花里发出的微弱心声,如泣如诉,若有若无,也仿佛来自于他自己的内心。
“愿你获得宁静!”他祝愿道。
“这束花也终将枯萎,随着秋风散去,化为尘土……”花又说。
“我感受到了你内心里的宁静!”医生在心里念叨道。
“我还有一个疑惑,你能解答么?”花问。
“你不过是要继续追问我是谁而已,我其实就是云瞳”
“云瞳?我似乎早猜到是你了,”她似乎并不怎么惊讶,只是在秋风中微微摆动着花瓣。
“你受苦了!”花说。
“如同你现在的心境一样,我也早释怀了,我只是回到这座城堡里寻找一些记忆而已……”具物医生在内心深处叹息了一声。
“在我枯萎之前,我也要告诉你一个秘密?”花说。
“什么秘密?”
“城堡的女主人丢了一件东西,是一面镜子,正搁在那间柴屋里的窗台上,你一定要还给她!”花说。
“那一面镜子很珍贵么?”
“那只是一面普通的镜子,专属于石头城第一美人的,你一定要还给她!那是她的遗失之物,连她自己都不知道丢了这面镜子,所以她也没有去寻找它。”
“好的,我会还给她的,你安息吧!”具物医生念叨道,收起了具物视角,从那束花的具身视角中走了出来,才发现这个明亮而又晦暗、温暖而又寒冷的季节似乎快要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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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人啊
 
“我已经是一名逃犯了,也没准备逃走,因为我想弄清楚你们关于我的罪行记录。当然,你们应该明白我所指的罪行记录并不是你们所谓的‘知者之罪’!”重生说,似乎并没有退却和畏惧的意思。
“你说你是个逃犯?”另外一个警卫诧异道,并走上来拉住了另外一个警卫的胳膊,似乎在阻止他对重生施加暴力。
“对,我就是个逃犯!”
“你就是那个唯一逃出过石头城监狱的逃犯?”
“是的!”他笃定地答道,即便他自己也不清楚自己什么时候曾进过石头城的监狱,并悄无声息的逃脱。
“算了,我们走吧,我们没法插手这个逃犯的事情!”其中一个警卫对另一个警卫说道。另外一个警卫紧握的拳头也松弛了下来,望了一眼重生,眼里闪过一丝疑惑,或者畏惧……
“我们会向上级汇报你的情况,你等着!”在警卫们离开时,其中一个警卫回过头来说道。
“我希望尽快再次见到我的审讯员!”重生说。
这会儿,大门已经关上了,地牢里又陷入了深深的黑暗中。望着被缓缓关上的大门,重生禁不住想,之前涌进来的那些光芒何以会在关闭房门的那一刻都不见了呢?仿佛它们在那一刻又匆匆回到了门外,不曾在这里多逗留一会儿。
“你叫什么名字?”好久之后,那个瘦削的男子问道,四周格外安静。
“李重生,你呢?”
“你是因为死过一次,所以才叫重生?”
“呵,也许吧!正如他们说我是逃犯一样。”
“我叫付石!这里好黑啊!什么也看不见!”他说,声音有些嘶哑。
“刚到这里来的人都会有这种感觉,但是待久了,就能看清黑暗中的一些事物了!”重生说。
付石四处张望着,过了一会儿,他似乎看见了那一扇泛着微光的窗户。他颤颤巍巍地向那扇狭小的窗户靠近,并略带欣喜地说道:“没想到这里面还有一扇窗子!”
当付石快要接近那那扇泛着微光的窗户时,他惊叫了一声,又退回到了黑暗中,那仿佛是因为他现在才看清窗户外的那个警卫正望着他。很显然,警卫那阴森的面孔与冷酷的目光吓到了他。他退到了重生边上,不再说话。这会儿,重生才意识到,当之前大门被开着时,由于大门里涌进来了很多光线,那会儿,守在窗口的那个警卫的面孔看上去格外黯淡,几近消隐;可当大门被关上之后,窗口成了房间里唯一的光源,因此警卫的面孔便以某种更加明显、更加真切的方式显现了出来,看上去格外阴森和惨白。
“他一直注视着这间牢房吗?”付石问道。
“不是,他并不是在注视这间牢房,而是在注视牢房里的每一个人。你是否也感觉到了他的注视?”
“我感觉到他在看我!”
“同样,我也感觉到他在看我!”重生说。
“所以,他同时注视着这间屋子里的每一个人?”
“是的,不管我在这间屋子里的哪一个角落里,我都能感受到他的注视!”重生说。
“你害怕他吗?”付石说。
“你不看他,他就不看你,所以不必害怕!”重生说。
“你为什么会被抓进来?”付石问。
“最开始,我跟你一样,是以一名罪犯的身份被抓进来的,但后来,他们又断定我是一名逃犯,但他们似乎并不清楚我曾犯过什么罪!”重生说。
“我是一名契约技术员。他们认为我知道了某个协约的内容,于是便把我抓了进来!”付石说。
“知者之罪!他们也这样对付过我,并且我也是一名契约技术员。”重生答道,并渐渐意识到,高管家一行人的工作似乎就是以知者之罪的名义逮捕、残杀契约技术员。
“但你现在的情况跟我们不一样了,你不仅是一名罪犯,还是一名逃犯,并且你所犯的罪似乎不仅仅是知者之罪,不是吗?”付石说。
“是的,我们彼此的处境不一样。你的处境更加糟糕!”重生说,想起了那个夜晚,他被高平一行人施予酷刑,并差点被带到食人族的山洞里。
“他们会怎么对待他们眼里的‘罪犯’?”付石问。
“酷刑与残杀!”一个声音从房间的某个角落里传了出来,而这既不是重生的声音,也不是付石的声音。他们很诧异,转过头去,看见一个人影蠕动着爬向他们。与此同时,重生发现之前在墙角泛着微光的椅子不见了。
“你是谁?”付石有些惊恐地问道。
“我也是这间屋子里的罪犯。如果此刻这间屋子里没有其他人冒出来说自己是罪犯的话,那么我就是最早进入这间屋子里的罪犯!”那把蠕动的‘椅子’答道。
“在这间地牢里这么久,我一直以为你是一把椅子,没想到你却是一名罪犯。让我好奇的是,在这些日子里,你为什么那么像一张椅子,甚至连一点动静都没有!”重生问。
“我在这里面呆得太久,所以就不愿动了,渐渐就觉得自己变成了一把椅子,并被这把椅子束缚着。”他说道,此刻已爬到了他们跟前。但他们没法看清他的脸,因为那张脸实在太脏了,五官已无法辨认。他的头发很长,并扭曲在了一起,看上去就像一根烧黑的木棍。胡须盖住了胸膛,衣衫破碎不堪。他此刻迫不及待地向窗口蠕动,大口喘着气,但接着,他又退了回来,如同之前的付石一样。他叹息了一声,喃喃道:“没想到那位阴森的警卫还在这里守着……”
“如果你不来到这里,我会一直沉浸在自己是一把椅子的状态中,直到死去,但你的到来搅醒了我的这种宁静状态,让我又活动了起来!”他转过头来,对着重生说道,目光黝黑。
“我怎么会没有辨认出你是一个人呢?当你自己觉得自己是一把椅子时,难道我会受到你的感染也会把你看成一把椅子吗?可这怎么会发生呢?”重生百思不得其解。
“我们现在是不是应该仔细检查一下这间屋子里到底积累了多少罪犯或者逃犯?”付石在一旁插嘴道。
“其实,当你进入这间屋子之后,你并没有真正留意这间屋子,也没有留意我。大部分时候,你都一个人呆在那里,眼神迷茫,时而忧郁,时而傻笑……或许你在专注思念某一个人,但你的样子看上去就像精神病人一般……”‘椅子’说,并笑了起来——他似乎对这几天能够在暗中仔细观察重生的一举一动而感到格外满足。
“原来你是我们的前辈,我们还有机会从这里出去吗?”付石问道。
“逃犯或许还有机会出去,而罪犯估计是真没机会了!”
“为什么?”重生问。
“逃犯有可能再次成为逃犯,而罪犯大多变成了死人!”
这位刚刚从椅子状态中苏醒过来的罪犯叫邵康忆。从他后来与付石以及李重生的对话中,他之前好像当过几年中学教师,但后来便成为了一名契约技术员,但那似乎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在某种意义上,他的身世已被这间神秘的地牢切断了,也即,他在地牢之外的经历与在地牢之内的经历并不能接续起来。对他而言,之前在地牢之外的人生经历仿佛是一个人的经历,而地牢之中的经历则变成了一张椅子的经历。因此,他人生的奇妙之处在于已被某种非生命的状态入侵了,并且他本人也在不知不觉中接受了这种非生命的状态。
 
重生把头转向付石,感到越来越疲惫,不愿再说话。他依然在思念某一个人,但此刻,他所思念的那个人似乎正调皮地拒斥他,让他不要肆无忌惮地去想她,因而,他在幻想中似乎无法抓住她那半透明的身影,就像当初他跟在她后面,而她却在小巷深处飘飞、旋转,让他气喘吁吁。后来,她把他带到了稻田尽头的一个山坡上,那里清风徐徐,星空明媚……他就这样一直幻想着,带着某种甜蜜而又痛苦的情愫。
不知过了多久,他被铁门被打开时发出的吱呀声吵醒了。他睁开疲惫的眼睛,看见源源不断的光芒正从大门里涌进来,让他头皮闪过一丝疼痛。在光芒中出现了两个穿黑色制服的警卫。他们气势汹汹地冲进来,什么也不说。
好久之后,其中一个警卫大声喊道:“邵康忆呢?”
这会儿,重生清醒了很多,直起腰,坐了起来,说道:“这里没有邵康忆,除了我何付石之外,这间屋子里就只剩下一把椅子了!”
“椅子?我找的就是那把椅子!”警卫说。似乎已经看见了角落里的那把泛着微光的“椅子”。
警卫冲了过去,把“椅子”扔到了门口。这会儿,在光亮处,他们才看见那并不是一把椅子,而是一位皮肤黝黑的老头儿。他们似乎觉得自己被这么明显的骗术欺骗很可耻,于是便暴怒了。他们对着邵康忆一阵拳打脚踢,嘴里骂骂咧咧道:“你他妈的不是一把椅子吗?我卸了你!”
邵康忆哀嚎着,无处遁身。重生和付石对这两个警卫的到来感到格外奇怪,好久之后,重生才明白,或许刚才那一直守在窗口的警卫将他们的对话内容告诉给了这两个警卫,但让他感到疑惑的是:守在窗口的警卫似乎一直没有动过,他何以能将这间地牢里的对话主动传给这两个警卫呢?
付石看不下去了,走过去抱住其中一个警卫,大声道:“你们不要再打他了,他只是一个爱幻想的老头儿而已……”他还没说完,那个粗壮的警卫便把他甩在了墙角里。
“不要再打了,不要再打了,他已经快死了!”付石求道。
这会儿,两个警卫似乎打累了,大口喘着气,停了下来。他们用疲惫的声音说道:“明天再来打你,不然你就会忘记自己是一个囚犯!”他们临走时也不忘踢那可怜的老人一脚。
他们刚一走,付石和重生便围了上去。老人黝黑的身体上遍体鳞伤,但表情却很平静,卷缩在铁门边,一动不动。付石把手指伸到他鼻口,感受到了他的呼吸。“没死,但可能被他们的暴力吓着了!”付石说。
重生本想叫醒他,安慰他几句,可当他看见他那静默的神情的之后,他默默地退到了一边。他猜想,他或许又沉浸在了自己是一把椅子的状态中。付石依然围在老人面前,好奇地打量着他。好久之后,他似乎也看懂了对方的神情,从他身边走开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邵康忆似乎从自己是椅子的状态中醒了过来。这会儿,他似乎感觉到了身体的疼痛,发出了悠长的呻吟声……
“哎哟……唉……这帮孙子,打得真实在!”
“你醒了啊!”付石和重生围了过去,扶住他。
“你刚才说,当我沉浸在自己是一把椅子的状态中,并融入到这个房间的布景当中之后,我就会从警卫们的视角中遁隐,从而也就逃出了这间地牢,可问题是,他们似乎还是对我恋恋不忘,并一下就注意到了我……”邵康忆说。
“那或许只是因为你还没有真正进入到自己是一把椅子的状态中呢!”重生讪讪道。
“如果你能真正进入到自己是一把椅子的状态中,你就不会感觉到他们对你的拳打脚踢,因为那时你已经是一把椅子了,而椅子是感觉不到疼痛的……”重生笑着说道。当他说完之后,连他自己都觉得可笑。
“没有一人能够真正进入这种状态中,这充其量只是你精神上的自我安慰。当你以为这里的警卫已忽略你忘记你时,他们却又突然出现将你毒打一顿,以此提醒你不要忘记自己始终是一个囚犯,永远无法逃出他们的监狱系统!”付石插嘴道。
“唉!”邵康忆叹了一口气,目光越来越黯淡。接着,他望了一眼重生说道:“你是一个逃犯,真想知道你是如何逃出他们的监狱系统的。”
重生本想坦诚地告诉他们自己也不知道从这里逃出去的秘诀,但他又不敢这么直白地说出来,因为他隐隐觉得有人在监听他们的对话。而如果当局的人也知道他已忘记自己逃亡的秘诀之后,他将对他们不再有利用价值,从而有可能会被立即处决掉——这正是重生对所有人都严守秘密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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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2021-07-11 19:21:59  更:2021-07-11 21:10: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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