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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学]千面记[第2页] |
作者:一贝于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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俗话说,伤筋动骨一百天,梅雪萍在橘井斋一卧就卧了三个月,总算骨伤痊愈。她渐渐能起身行走,有时也助其他药童操持草药的分类加工和收贮。这橘井斋落在海盐海宁交接的穿云谷旁,主人莫一非是江浙一带远近闻名的神医。莫知愁就是他的独女,自小跟着父亲行医问诊,六岁就坐在莫一非身边提笔写方,十岁就能助父亲应对一般的患者。莫一非见她火候渐渐到了,有时就留她一人在橘井斋中,自己则出去游行天下,医治远处的病患。那莫知愁虽然自己一人主持,但却显得少年老成,诸事未行,往往成竹于心。每日间来求医问病的人络绎不绝,她自居斋中,一一诊视开方,或出手治理,都是从容不迫。梅雪萍曾亲见她将一中了毒镖的伤者剜除腐肉,再施药包扎,那伤处鲜血淋漓,可见森森白骨,切下的腐肉馊臭难闻,满是脓血,简直令梅雪萍都觉得晕眩欲呕,那莫知愁倒是淡然以对。也有几日时有余暇,莫知愁就亲自操锅执勺,变出一桌子美味的小菜,让梅雪萍大快朵颐,吃得恨不得连碗盘都要吞了去。梅雪萍对那莫知愁,只有无限佩服的份。待得她行动恢复如常,已是初夏时节了。 这一日,方少威又寻到橘井斋来小坐。那方少威隔了十几日总要送些物事过来,梅雪萍初时只道方少威对莫知愁有情,但旁观了一段时间,才知道两人仅仅是好友关系。方少威少年心性,说起话来倒是大大咧咧,口无遮拦,他对莫知愁是亲厚中还有三分敬重,可与梅雪萍混熟了以后,两个人嘴皮子磨起来发现与对方是棋逢对手,所以渐渐生出相见后不打打口头官司就浑身不自在的相处模式,越吵越觉得对方有趣,越争越觉得乐在其中。因了梅雪萍气势难以弹压,那方少威明明比对方年长,还一口一个“大姐”,叫得梅雪萍初时听了浑身发麻,只恨小方腹黑,暗损她老。这“大姐”一旦被冠了名,就在小方口里长叫不懈,成了她的专称,梅雪萍再如何不服气,最后也只能接受。但不服之间,她干脆就以“大姐”自居,时时剥夺小方的诸般权利,譬如在他喜颠颠留下来品尝莫知愁的手艺时,用筷子拍掉他夹起的红烧肉,斥他饭前居然不洗手;饭后逼他去收拾碗碟杯筷,还责他残骨剩渣清理不到位。小方被她欺负得哀嚎不已,屡次在莫知愁面前告状诉苦,莫知愁对这两个宝贝也只能苦笑以对。 梅雪萍和方少威熟识以后,才知道他是银钩山庄的弟子。那银钩山庄算是海宁一个极特别的存在,世代为偷,但是却在黑白两道都兜得开,世人送一美号为“妙手文雀”,意思就是赞山庄中的高手,偷技高超。这银钩山庄在海宁传了几代,莫知愁的父亲莫一非与上一代的庄主高世龙是从小玩大的奶兄弟,所以高莫两家算是有渊源了。梅雪萍冷眼瞧了那方少威的行动身手,的确也发现他轻盈灵活,想来轻功修为也是极高的。那梅雪萍自小跟着森枝夫人,她母亲只认功夫修炼为第一要务,对世间人情世故却不大教导,所以真的见了盗者,梅雪萍却没有像常人那般生出多少反感来。 莫知愁见了方少威,满面微笑,将他迎入屋中。方少威笑道:“知愁姐,权哥这次又得了些稀罕宝贝,叫我给你送来。”莫知愁一听“权哥”两个字,更是欢欣,道:“是什么好宝贝?打开给我瞧瞧。”方少威就将一个紫色的绸包取出,还没打开,就已满室生香。莫知愁打开一看,里面有三个朱红色的锦盒,大小不一。打开最大的一个,里面放着一根百年老参,身形灵秀,三个芦头均为三节芦,须似皮条,珍珠点明显,锦皮细纹,长三尺有余,估摸着鲜重也有一斤余,实在是不可多得的宝物;再打开一个锦盒,里面是三十片蟾衣,莫知愁知道这蟾蜍蜕皮后一般都是将皮吃掉,所以蟾衣也是有求难寻的药材;最后一个锦盒里面,装的是十枚完整的麝香,刚才的香味就是从这盒中散发出去的。 莫知愁喜道:“高大哥有心了,阿威你替我谢谢他!” 方少威调皮地挤了挤眼,笑道:“知愁姐,权哥老早就交代给我了,我耽搁了好多天才送过来,你可别告诉权哥我延了他的事啊!” 于是莫知愁就留方少威在家中吃饭。方少威生平最大的软肋就是吃,虽然生得瘦高,但是居然有副好胃口,瞧了他在桌上胡吃海塞的样子,总让人费解吃下去的东西到底长在了他身上什么地方。一听到知愁留饭,那方少威真是双目放光,垂涎三尺。梅雪萍不禁撇了撇嘴,道:“东西是那个什么权哥给的,不能算你的情,你若再抢得碗盘见底,本姑娘立马就收了你的筷子去!” 方少威吐了吐舌头,笑道:“大姐,你怎么老是这么副霸道凶狠的样子,大不了,我每盘剩两筷子给你好了。这般刻薄小弟,小心日后嫁不出去!” 梅雪萍又好气又好笑,握起粉拳,佯怒道:“好啊,一段时日不见,看来上次调教得不够,以为你跑得快大姐就打不到你了么?” 莫知愁笑道:“好啦好啦,你们两个一见面就吵吵嚷嚷的,我看还是提拉一个去给我打打下手为好。阿威,来帮我提水!” 方少威哀嚎一声道:“为什么受伤的总是我?明明我是客人耶!明明我是男人耶!君子远庖厨啊知愁姐姐!” 莫知愁故意把脸儿一板道:“怎么,只要你帮我提几桶水,你就不依了?你是常客,她是稀客,这个道理都不懂么?再说了,你们俩是谁吃得多,自然要力也要多出点儿啊。” 梅雪萍哈哈大笑,击掌道:“还是知愁姐姐最有道理,阿威,还不快去?” 方少威只好吐吐舌头,道:“啊,给你们两个美女姐姐提水我就认了,不然呀,打死也不依!”言罢就施施然奔出屋去了。 那莫知愁教方少威提水果然是识人有术,方少威来来回回奔忙了一阵,将橘井斋三个过人高的大水缸注满了水,居然几炷香的工夫就做完了,且所行之路,一滴水也没有洒出。梅雪萍不由叹道:“阿威,你轻功果然厉害,教你打水,又快又好,桶里都没洒出多少水来。” 阿威苦了苦脸道:“大姐,我洒的都是汗水呀!一会你怎么着也别敲别夺我的筷子!” 梅雪萍不由得“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日落时分,橘井斋里诸菜布齐,方少威早就按捺不住,第一个跳到桌前坐好,他笑了笑道:“两个姐姐,我知道你们女孩子最矜持的,为了大家都不饿死,我就第一个开始了啊!”说罢就开始“指点江山”,狼吞虎咽起来,梅雪萍对莫知愁道:“知愁姐姐,和阿威在一处吃饭,想慢点儿都不行呢!”莫知愁也禁不住笑了起来,于是三人一起落座,开开心心吃将起来。 一边吃一边聊,不知不觉,已是星月在天。方少威打了一个饱嗝儿,拍拍肚子,笑道:“好啦,知愁姐姐,时间不早了,小弟就先回庄子去了,你千万要记得,别告诉权哥我延了他的事啊!” 知愁笑道:“这是自然!” 梅雪萍第一次听他们说到“权哥”这个人物,不禁有些好奇,正想多问几句,突然间听到屋外有人扣门笑道:“阿威,时光不早了,还不赶紧随我回庄去么?” 三人不由一惊,方少威扶额道:“说曹操,曹操到,他可千万别听见我们刚才的言语!” |
于是方少威赶紧起身,收拾了一下自己的行装,便要出门而去,那莫知愁知道来者是谁,也是满面欢欣,在方少威之前就出了门。 “高大哥!你来找阿威么?”莫知愁满心欢喜地迎了上去,方少威随即也走出屋外,梅雪萍也跟在他们身后走了出去。只见一人长身玉立,宽肩窄腰,一袭黑色夜行衣,一头顺直的长发随意地束成一束,已然站在屋外。听得知愁出门,他就调转过头来,面如冠玉,双目像莹润的琥珀,似璀璨的明星,疏朗朗如淡云轻风,秀峻峻如瘦松清竹。风采气度,果然超凡脱俗。 “知愁,”高亚权淡淡一笑,道:“有一阵子没见到你了,好像又长高了一些了。” 那莫知愁待人接物,都是淡然自若,但见了高亚权,却不自觉地透出一点娇羞的妩媚。她笑道:“爹爹总问起你呢,高大哥怎样也多来坐坐嘛。” 高亚权道:“这是自然,待得莫叔此番外游归来,亚权自当登门拜访。”眼睛一扫知愁身后的梅雪萍,并不多言,然后转过来对方少威道:“阿威,你先与我回庄罢,我有点事情想交待你。” 方少威会意,每当权少有事交待,必然又是接下一单生意。这种话不好明讲,只能约略提一下,于是应道:“权哥,那么我们现在就动身吧!” 高亚权微笑着点了点头,对莫知愁道:“知愁妹子,我们就此别过,后会有期。”言罢即行,方少威与莫梅二人道了别也急急跟去,不多久就没了踪影。 梅雪萍见莫知愁若有所失的样子,调皮地跳到她的正前,脸凑到知愁近面处,笑道:“人家都走远啦,还看!” 莫知愁的粉面臊得通红,忸怩地推了梅雪萍一下,两个女孩才嘻嘻哈哈牵着手进了屋。 梅雪萍在橘井斋住了一段时日,听知愁提及,才慢慢了解了高亚权的来历。原来那银钩山庄的老庄主高世龙,膝下只有两子,长子名唤高孟权,这高亚权是次子。嘉兴一带,有以青龙、盐仓两派与丐帮、福山、丰竹三帮为主的“五峰”势力盘踞。银钩山庄地处盐官镇,只行盗业,超然于外;此外盐仓镇的原家庄,丁桥镇的扫风堂,也是海宁的一方豪雄势力。 但是高家老庄主高世龙六年前就因病亡殁,不想紧随其后,银钩山庄遭遇了一场横生的祸事,导致高原两家火并,各有死伤,高孟权也在这场残酷的争斗中死于非命,高亚权则侥幸逃出,成了高家仅存的血脉。可离奇的是,在众人皆认为原家要灭了银钩山庄的时际,这意外生还的小儿子居然身怀绝世武功,以非凡的手腕和魄力,拉拢了青龙派与丐帮、丰竹两帮,将原家庄与支持势力之一的盐仓派给压制了下去。这高亚权接掌银钩山庄之后,与原家庄讲和,逼停了两家火并之役,与海宁各势力乃至官家修好共处,主持高家旧业,倒更是做得风生水起。虽然银钩山庄行事低调,但因了高亚权的存在,渐渐成了一股不可小觑的势力。江湖上皆传:世间无权少盗不得的物事,这“妙手文雀”的名声自然是越叫越响亮。这高亚权虽然技艺高超,接受雇者委托却有两类人绝不去烦扰,一是贫者,二是官家。而现在高亚权则极少出手,一般的生意都是交给山庄中的弟子们完成了。 梅雪萍听到此处,不禁奇道:“如果定要请权少出手的话,须得多少钱呢?” 莫知愁笑了笑道:“我也不是很清楚,但是听阿威提过近日有人出两万五千两雪花银请高大哥出手呢!” 梅雪萍不由得吐了吐舌头,联想到那日所见之人,心里不禁暗暗感慨:“这人年纪看来也不到三十的样子,就做出一番事业来了,可我梅雪萍,却依然在江湖上漂流,都不知此生是否有希望遂了父母的心愿,逃出衡教的围捕,报仇雪耻。”想到此处,她不禁暗暗扼腕叹息。 |
但是光躲在一隅叹息是没有用的。梅雪萍身子痊愈之后,回想起森枝夫人临终的嘱托,心里颇为郁闷,如今虽然知晓了《衡衍诀》的秘密,但是她不明白为什么席姝偏偏要把母亲的功力劫夺过来又贯给了她,因了这突然的变故,她纵然夺得秘笈,也做不到平衡调和,修习神功的希望破灭了。她也不知该如何卸去体内的木支流内力,只觉得前路茫茫,不知接下去该怎么办。 突然想到:母亲被席姝杀死,这事情无论如何也要知会欧少川,如果自己无法修习《衡衍诀》,那么依了父亲的意思,助欧少川成为第九代衡教教主,至少也能帮自己杀死席姝,为母亲复仇。想到此处,不由得整个人都振奋起来,于是一刻也不想拖延,急急去寻那莫知愁: “知愁姐姐,柳筝在你这里逗留多时,身上的伤已经都好了。眼下久居叨扰姐姐,恐怕也不是长远之法,只求姐姐允柳筝辞去。姐姐的深情厚恩,柳筝铭记于心,只求日后有报答之日!” 莫知愁听了很是惊讶:“柳姑娘,你从家里逃出来,可有其他地方能去么?” “姐姐不用为小妹担忧,我在平湖县有一个好朋友,他家与我娘亲颇有渊源,小妹打算去那儿投奔他,还请姐姐原宥柳筝劳烦了这么多时日,却无答谢之过!” 莫知愁笑道:“柳姑娘,你这么说也太见外了。我们也算是有缘人,这段时日你在橘井斋陪着我,我觉得很开心啊,真的很舍不得你就这么走呢。不过,你要去平湖县那么远的地方,不能不带点盘缠,我这里还有五十两银子,你若不嫌弃的话,就拿去用吧。” 梅雪萍感激地对她作了一揖,哽咽道:“多谢姐姐为小妹这般照应。若柳筝日后能为姐姐做什么,必当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于是,梅雪萍就这样急急踏上了她万里征程的第一步。 |
她离了橘井斋,故意将自己的头发弄得散乱,依旧在脸上拍了尘土,弄得如村女一般,一路小心翼翼,寻了辆车马,隐在车中紧赶慢赶望乍浦而去,所幸路上并没有什么人来纠缠她。待她到得归月山庄,已是月出时分。 她来到庄前,顿时心里生出多少感慨来:第一次寻来此地,对着红尘俗世心里还怀着多少好奇向往,虽然前程未卜,但也踌躇满志,却没想到须臾之间,丧亲罹叛,目下孤身一人,战战兢兢,时时如行刀刃之上,一不留神,就可能落入罗网。想到一会儿将见到欧少川,顿时心里涌出一股热流来——他现在算得上是自己世间唯一的亲人了。热切之间,她也懒得寻那门人通报,就如第一次一般,直接跃上高墙,翻进庄去。 进得庄来,她一时不知该去何处寻找欧少川。因前两番来此欧少川都是将她迎到中厅,所以归月山庄的格局到底如何,她并不清楚。正待寻一人带她去见欧少川,忽见两个仆人行了过来,一人对另一人道:“少爷就在书房里,你就将这雪蛤炖盅给他送去吧,我还得去寻库房的钥匙。”那听话者应了一声,就将托盘接过,梅雪萍心道,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教我碰了个正着,我且去瞧瞧少川哥哥在做什么,于是就没有惊动那仆人,悄悄跟在他身后,一路走了进去。 那仆人一径入了东院,桂影参差之间,书房隐在其中,边上一个池塘,供洗砚之用。梅雪萍见那仆人入了书房,也跟在后面,但并未进门,只见那门上立一匾额,上书“养心斋”三字。原来周世航在时,时常居于此间参看禅理之书,又是习武之人,所以这书房的名字起得也平淡直白,一如其人。那梅雪萍立了一会儿,见那仆人出来,就轻悄悄绕过门去,走到南面花窗之外,往里瞧去。 若是换了别的女子,定觉得夜间去访一个男子不妥,更何况是这般隐在一隅窥看。可这梅雪萍心无城府,一切随性,况且她自小只对着森枝席姝两个女人,对那男女有防的礼法没有这么深的概念,所以根本就不觉得自己这么做有什么不对。只见那书房坐北朝南,还算宽敞,房中竖着一面的画屏,上绘春江雁鸭聚洲图,将房间隔断成琴房和书房两处。西墙边立着一个榆木玲珑槅,木格上书籍遍布,但收拾得井然有序。对墙设一榆木罗汉榻,供来访的人与主人相坐。对窗一个阔大的榆木案桌,上设一笔架,悬了数只笔在其中,下有砚台。桌旁地上,放着一个青瓷画缸,里面插着数卷字画。那刚入的雪蛤炖盅放在书桌上,却没人去理会,再一瞧书房的主人,烛影摇曳之下,如青松玉立,站在画屏一侧,手里把玩之物正是衡教的教主令牌。 梅雪萍初时见了这书房的陈设,暗自感喟欧少川所居的富贵宁和,自己的境遇和别人一比较,实在是天地之判。待她见到欧少川手中的物事,不由得心内一震。欧少川幼时时常会于无人处,望这令牌低语,现在年长了不会再如小时候那般,但也看得出他对这物事的爱重。梅雪萍不由心中暗道:“如果我真的将这令牌夺了去,少川哥哥对自己亲娘唯一的念想也没有了,会有多么难过。”一念及此,想到自己的母亲,不由得怆然欲涕。 |
背景乐:http://music.163.com/#/song?id=423406247 夜静夜寂,那梅雪萍的眼泪一掉下来,就如春江之水,破堤而出,怎么也控阻不住,她低低的悲泣之声引起了欧少川的注意。欧少川一惊,急急收了母亲的遗物,冲出书房之外,嗅到那淡淡的花草之气,才认出远处哭泣的人是梅雪萍。 那梅雪萍穿了一身黑色的短打,乌云散乱,鬓边别了一朵白色的小花,泪痕阑干,花容惨淡,见到他现身,还不待他开言,禁不住一头扑进他怀里,放声痛哭。那欧少川慌了手脚,拥着她哄了半天,她才渐渐止了悲泣。欧少川见她如此,心里有七八分明白,惊问道:“雪萍,发生了什么事?!” 那梅雪萍语不成声,边哭边道:“少川哥哥,我娘……我娘被席姝害死了!席姝……席姝是衡教的人,她……她杀了我娘,还要抓我!” 欧少川大吃一惊,叫道:“怎么会这样?!” 梅雪萍哭道:“她是俞济棠的弟子,隐匿身份投在我娘门下。这次回嘉兴,她不是为了和你比武,而是要逮我们两个。她下药封住了我娘的功力,把她害死,现在还要逮我。少川哥哥,娘现在连个尸首雪萍都无处找寻,你怎样也要助我杀了席姝,给我娘报仇!” 欧少川震惊更甚,半日都言语不得。那雪萍在他怀中泣了一阵,感到他的反应比较淡漠,不由得心中一震,止了哭泣,抬起一双朦胧的泪眼看向欧少川。见他一脸的纠结,不由得心中更惊。她向来是个藏不住事的性子,见他如是然,心内不由得转惊为怒,用力的擦去了眼中的泪水,急道:“少川哥哥,你答应不答应雪萍啊?” 欧少川被她这一挤兑,更是不知该如何应她。他只觉得口中如含了千斤的重铅,怎么也说不出话来。那席姝自那日星辰湖畔对决以来,他一直对她念念不忘,却又无处找寻。他辗转反侧了多日,才明白这就是所谓的“一见钟情”。却不虞好不容易得到了她的消息,却是这么一桩凶恶之事。答应吧,那今后照了面,就一定要出手与她生死相搏;不答应吧,又如何对得起于自己恩重如山的师父一家?他心如沸煮,纷乱如麻,头胀得好像要裂开一般,竭尽全力也找不出一个合适的应对之法。 梅雪萍见他如此,渐渐也变了神色。她脸上因适才哭泣而涌出的红云散了开去,面容如纸一样苍白,交错的泪痕还没有全干,但眼中已没有泪意,只有云雾缭绕眸间,茫茫无任何表情。她沉默着,但这沉默越是持久,就越比刚才的追问还有力量,迫得欧少川不得不开口道:“师妹,现在席姝身在何处,我们都不知晓,况且她还要带着衡教捕你,我们都须小心防备,从长计议。你现在千万不要到处乱跑,就住在我这里,待我寻到了她,我们再作计较。” 梅雪萍见他刚才的神情,心里就有了几分底,听他急切间说出的这几句不成功的话,再傻也知道他是作缓兵之辞,至少让自己目下不要迫他太急。她年轻气盛,哪里肯随随便便就把事情如是揭了过去呢?她只觉得自己对欧少川又怨恨又失望,觉得自己今日来寻他简直是糟糕至极的一件事,当下也不多言,扭头就走。 欧少川吃了一惊,急道:“雪萍,你要哪里去?”赶忙追了过去,那梅雪萍见他追了上来,足下发力,一下子如惊鸿冲天,跃上屋去,那欧少川的轻功修为没有她高,追之不及,急切间高叫道:“雪萍!你要哪里去?被他们逮住,你会没命的!”那梅雪萍恍如没有听见一般,在屋上飞一般地掠了过去,三两下纤细的身子就消失夜色之中。 那梅雪萍一气奔出了归月山庄,又奔了不知多远,冲进一片小树林,脚下被一处山石绊了一下,立时摔倒。她只觉得狂奔了这么一阵,不知是因为气息没有调匀还是内心的失望悲苦,胸中闷堵得要命,觉得气都喘不过来。她挣扎着想从地上爬起来,发现自己的膝盖已被擦破,流出血来。此时此地,暗夜笼罩,她无人照应,孤苦伶仃,她觉得自己是与欧少川决裂了,今后她再也不想见到这个令自己失望的人,想到伤心气愤之处,她又止不住呜咽起来。 正在激动迷乱之际,她突然听到有人笑道:“梅雪萍,你果然没死,寻到这里来了!” |
梅雪萍一惊,抬起头来望向说话之处,只见那女子一袭紫衫,手执万柳软剑,领了一群着玄色教袍的衡教教众,已然封住了她的去路,正是席姝,不由心内大惊。席姝笑道:“梅雪萍,我知道你只要没死,一定会来归月山庄,果然不出我所料。老天助我,你今日既然来了,就怎么也别想走掉了!” 梅雪萍恨得只想冲上去与她搏命,但她也知道自己修为太浅,根本不是对方的对手,更何况周遭尽皆是她的人手,心里真是叫苦连天。正在她茫茫不知该如何是好的时候,突然远处火光闪动,又有一波人等寻了过来。 那席姝吃了一惊,掉过头去看时,为首一人如临风玉树,风姿隽秀,正是归月庄主欧少川,那欧少川见雪萍遁走,心里又愧又不安,觉得自己怎样也不能放任师妹一人,孤身在外。否则如何对得起逝去的师父师娘,于是领了庄中人等,追出寻来,却没料到在这里与席姝一干人撞了个正着。他见那席姝紫衣翩翩,持剑玉立,粉面生威,号令之间,比之当初星辰湖畔,又胜一分的风流袅娜,不由得一呆,也不知道自己目下该是欢喜还是该忧愁,还不待他开口,那席姝就朗声言道:“归月庄主,我乃衡教太白座下朱雀堂堂主席姝是也。今日奉主人之令,要捕了这叛教余孽去,你果真要与衡教作对,拦了我么?” 欧少川再对她有情,也不至于会答应这般无理的要求,他回应道:“席姑娘,你果然要听衡教的命令,也要看看我手中的物事再来决定自己该怎么做!”言罢就翻出一块黑沉沉的的令牌来,非金非玉,梅雪萍一看,认得正是衡教教主信物。 席姝眼皮一翻,冷冷道:“这是个什么东西,你也敢拿在手上对本堂大呼小叫,胡言乱语?” 欧少川肃然道:“这是衡教教主信物,见之如见教主,你们还不给我收手?” 席姝一凛,随之嗤笑一声,道:“衡教本来就有教主,如何又多出一个你来?”随即扭头向那一群教众冷笑道:“你们哪一个看得出来,这是衡教教主信物?”那些教众个个精乖,自然知道席姝心意,纷纷叫道:“假的!”“什么教主信物?我的腰牌都比它大多了,哈哈!”“小子,回去做你的白面书生吧,洗洗睡了你妈更安心!”一通乱嚷之后,这群人哄笑起来,直把个欧少川气得满面通红,冷然叫道:“闭嘴!” 席姝向这群教众递了个眼风,止了他们的喧哗,然后笑着看向欧少川道:“庄主,我劝你呢,还是聪明识相一点,若今日果真要与本堂作对,恐怕归月山庄以后,麻烦不断!”言罢也不去看欧少川的脸色,上前就要去逮梅雪萍。 欧少川见她如此,知道今日两人必要撕破脸皮,当下也不迟延,举手一挥,一群庄客就拥了上来。那席姝所带教众,虽然武功比这些寻常庄客要高强,但是毕竟人少。那席姝心道,如果不败了这归月庄主,梅雪萍今日多半又得眼睁睁看她逃掉,于是软剑一挥,放了梅雪萍,跳过来望欧少川就刺,这两人就斗在一处。 欧少川边斗边叫道:“雪萍!你快逃!千万别让他们逮住你了!”席姝听了心中发急,那梅雪萍的轻功一旦施展开来,要逮她还真不容易,当下想撇了欧少川来攻梅雪萍,那欧少川知她心意,跳到她身前挡住去路,将她死死封住,那席姝见他如此,恨得银牙都要咬碎了。 梅雪萍听欧少川这么一叫,立时惊醒过来,当下也不敢延搁,望了一空当之处,几个纵跃就跳出这一干人围的圈子,席姝惊叫道:“别放她走了!”那些教众被一众庄客拦在人圈之中,想要去阻拦,又哪里拦得住! 如是斗了一番,欧少川估摸着梅雪萍已经逃远了,虚晃一剑,跳出席姝攻击的圈子,那席姝眼睁睁见梅雪萍遁走,对欧少川恨得入骨,索性就追上来,对他猛一通砍杀,正没开交时,场内又跃入一个人来,三招两式,封住了席姝的软剑,席姝一惊,识出来者正是康毅。欧少川奔上来,急急给康毅行了个礼。那康毅拦了他,掉过头来对席姝冷然道:“姑娘,你今日还要打下去么?” 席姝回视自己所带的教众,被这一干人围在一处,也都被打得身上挂彩不一,知道今日讨不了好去,美目闪过一道凌厉的光芒,恨声道:“好!我席姝今日技不如人,情愿服输!不过,日后你们再敢阻挠我围捕梅雪萍,我定要教衡教上下,怎样也要灭了归月山庄!”正转身要走,突然听那欧少川叫道:“席姑娘,我师娘你葬在了何处?” 席姝听了,转过头来,对那欧少川冷冷一笑,道:“告诉你也无妨,我把她带到桐乡妙峰寺边,与镇中星主葬在了一处。” 欧少川恨声道:“席姝,我师娘待你不薄,你害了她的性命,还要抓捕雪萍,你还有没有人性?!” 席姝哈哈一笑,如夏花绽放,桃李吐艳,欧少川再恨,瞧了她这般的容色也又是一呆,只听她施施然道:“那你就杀了我呗!” 欧少川一愣,随即又一次气得涨红了脸,那席姝收了软剑,只视康毅欧少川等人如无物,带了手下教众,扬长而去。 梅雪萍自归月山庄这番死里逃生,总算是悟到欧少川不可依恃,自己若再去他那里,恐怕没有第二次机会逃出席姝的罗网。她对欧少川绝了念想,眼下能依靠的人,也只能是自己。要依母亲所嘱,夺得绝世神功,首先就要盗得父亲遗留在少川那里的玉佩阿。可那欧少川先天嗅觉出众,对梅雪萍身上淡雅若无的花草之气察觉敏锐,所以不能在他在的时候下手;而席姝的存在,更是让梅雪萍视归月山庄为畏途。左思右想,只得另谋他法。 |
梅雪萍无处可去,黯然地返回海盐,一路寻到橘井斋。那莫知愁见梅雪萍到来,忙将她迎入屋内。她见梅雪萍一脸的愁闷之色,不禁问道:“柳姑娘,你见到你的朋友了吗?为什么你看起来这么不开心?” 梅雪萍沉默了半晌,道:“知愁姐姐,我那个朋友,无法收留我。天下之大,柳筝没想到寻个立锥之地,居然这般艰难。” 莫知愁关切地看着她,回应道:“柳姑娘,如果你真的无处可去,不然就留在橘井斋帮我如何?” 梅雪萍摇了摇头,突然问道:“知愁姐姐,可否代我给高大哥说情?我想去银钩山庄谋个差事来做。” 莫知愁奇道:“柳姑娘,为何不在橘井斋与我相伴,偏要去那儿做侍女呢?” 梅雪萍道:“知愁姐姐,我不打算去那里做侍女,柳筝也想跟着高大哥,做一番事出来。” 莫知愁更奇:“柳姑娘,你知道高大哥那里,大家都是以盗为业的。你一个女孩子,做得来这样的事么?” 梅雪萍答道:“知愁姐姐,实不相瞒。柳筝要摆脱爹爹的追讨,绝了那门不想要的亲事,还真得要赔出一大笔钱来。可我孤身在外,想来想去,短时间内要生出这么些财来,只能去高大哥那里谋点事才有希望。还望姐姐,看在柳筝可怜的份上,怎样也要助我一把!” 莫知愁皱眉思索良久,方开口道:“柳姑娘,这差事到底不适合一个女孩子去做。你一个未嫁的姑娘,若因这事坏了名节,今后如何做人呢?你到底需要多少钱?如果我能帮你的话就先借你便是了。” 梅雪萍急道:“知愁姐姐!柳筝是立意不嫁人的!这钱就算姐姐肯借,柳筝也没胆说今后能还。我只有这么点飞檐走壁的本事还靠得住,只求姐姐为妹子行个方便,柳筝感恩不尽!”说着说着,不禁眼泪又要落下来。 莫知愁见她惨然的样子,不禁也软下心来。她长叹了一口气,道:“这样罢。我也不能确定自己一定能帮到你,我且写封信,你拿给高大哥去,但是他肯不肯留你,只能看你的造化了。” 梅雪萍听了,转悲为喜,急道:“多谢姐姐成全柳筝!”便要给她行礼。莫知愁赶紧拦住了,当下就修书一封,梅雪萍自是恩谢不表。 |
入了两三进庭院,只见一间正屋出现在眼前,红砖碧瓦,甚是阔大气派,正上方悬着一副匾额,上书“清瑞传芳”。范梅二人入得厅内,只见堂上立着数人在议事。那几人见着叶双成带来的几人,就停了言语,都望了过来。梅雪萍见那几人中,有两个人如同明珠照美玉,正是方少威和高亚权,不禁心内一震。按她的想法,本来是应先去见了方少威,再由方少威带着她求高亚权收容,没想到他俩都在,她原来设想的路就行不通了。纠结了一下,她只好硬着头皮,随范淑媛上前,心内暗道:“既来之,则安之罢!” 那方少威穿着一身青色的半臂直?,内里玉色长衫,倒是斯文秀雅得像个书生。因高亚权在身侧,所以见了范梅二人,只是笑而不语。高亚权则是一身月白色的宝相花大襟绸袍,依旧随意束起长发,潇洒飘逸。他对范淑媛笑道:“范大小姐,今日又得闲了?” “那是自然!”范淑媛哈哈一笑,续道:“我爹今日不在家,觉得一个人怪闷的,就想来找你们散散心,没想到权少好大的架子,叫两个人挡我挡的死死的,居然让我连个门都进不来。” 高亚权勾了个弧度,道:“范大小姐,这的确是在下的不是。今日叶先生得交待山庄中所有人等,以后范大小姐到了,谁敢阻拦,高某人就把他送到范家去,由大小姐任意处置!” 范淑媛笑道:“好啊,高大哥这般爽快,小妹才心服呢!本来小妹不想烦扰你们的,但这个朋友今日要来寻阿威,也被拦在门外,那两家伙还骗她说阿威出远门了,我看了实在气不过,才出手教训了他们。高大哥你说我做得可对么?” 高亚权一双琥珀色的眸子淡淡地扫了一旁的梅雪萍一眼,道:“你做得没错。”然后看向叶双成,叶双成会意,赶紧走上前,给梅雪萍道歉。 梅雪萍脸上一红,道:“叶先生,这是我礼数不周,让两个大哥误会了。还要你来道歉,折煞小妹了。” 高亚权忽道:“阿威,既然这位姑娘找你有事,你就带她到偏厅去罢!” 那范淑媛听了,又叫起来:“你找阿威有什么事?不妨就在这里说嘛!” 梅雪萍听了高亚权的话,正合心意,却没料到那范淑媛来了这么一出,顿时又囧了起来。那范大小姐果然是丝毫不把人情世故放在心上的一个人物,定要教梅雪萍当着一众人等的面说出来访之因。梅雪萍见范淑媛不肯放过她,况且自己也是她领进来的,所以觉得不好与她纠结下去,嗫嚅了一阵,方开口道:“我……想求方大哥,也想求高大哥,让我留在银钩山庄。” 一众人等,听了梅雪萍的言语,都不由看向高亚权。高亚权英俊疏朗的面庞上,依然是淡淡的什么表情也没有,他静默半晌,方道:“柳姑娘不是知愁的好朋友吗?为什么一定要留在银钩山庄?” 梅雪萍道:“个中因由,实难启齿。我这里有知愁姐姐书信一封,望权少拨冗展看,慈悯柳筝遭遇,收留柳筝。” 高亚权的眉头渐渐皱了起来,叶双成将梅雪萍掏出的书信呈上,高亚权打开只扫了一眼,就将书信放下,道:“柳姑娘,虽然知愁书信里说得清楚明白,但是我这里从来不收容女弟子。此外柳姑娘违约不嫁,有悖孝德,高亚权要留你在此,难道就不怕你父亲找上门来?实在也于理有亏。” 梅雪萍一惊,她虽然对此事难成有所预料,但是却没想到高亚权的态度会如此冷淡,被他大道理这么压着讲了一通,她心里觉得又难堪又悲苦,沉默了一阵,方道:“权少,柳筝此举有欠妥之处,但是也为情势所逼,无可奈何。爹爹娶了后娘,也有弟妹侍奉,在家中我只是一个多余之人。常言道:‘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那夫家是后娘做主,虽然有财有势,但也只想把我娶去做小。柳筝宁愿这一世不嫁,也不要去了他家,不然就是一死。柳筝行到今日这一步,也是与爹爹决裂了,如何回得去?可养育之恩,不可不报;定聘之礼,不可贪占。柳筝只剩了一身的轻功可为,别无长处,只求权少收容,待我挣得足够,返还了爹爹和那家人去,安然存世,柳筝感激不尽!” “敢问姑娘的令尊,是哪位高人?” “小女子因家事不谐,私逃在外,所以实在不愿道出家父名姓,望权少原宥!” 高亚权听了她的陈说,依旧不为所动:“柳姑娘,你适才所言,都是站在你的立场上,求我给你一个容身之处。可对于你的来历究竟如何,我们这里的人都不清楚,银钩山庄本来也时时纠结于是非之间,所以更不想招致不必要的麻烦。再说,柳姑娘正值韶华之龄,涉世未深就立誓不嫁,实在任性妄言。姑娘还是为自己好好打算,别寻出路吧。” 梅雪萍听他说了这么一番,知道无望,想到自己的种种遭遇,不禁心中感慨世事的艰难。当下也不再多言语,给高亚权行了一礼,便要离去。 “唉?你要去哪儿呢?”众人一看,原来发话的正是那天地不怕的范淑媛,高亚权皱了皱眉,对她视若无睹,只对叶双成道:“如果下面没什么事,大家就散了吧。” 这话听到范淑媛耳朵里,她赶紧调转了对话所向,对高亚权嚷道:“怎么会没什么事呢?权少我且问你,她都没处可去了,只能过来投你,你就这么铁石心肠,对别人死活不问么?” 高亚权淡淡应道:“范大小姐,你今日对银钩山庄的事儿,插手得也太过了点儿吧!” 范淑媛笑道:“你庄子里的事儿,本姑娘可没那么多心思精力去理。但是这个姐姐明明有难处,权少也袖手不管,淑媛看在眼里,真是对你多了几分认识呢!”方少威在一边觉得她说得有些过分,禁不住给她递眼色。范淑媛最恼的就是自己所言所行被别人直认不妥,对方少威回瞪了一眼,接下来对他全然无视。她见高亚权依然不搭理自己,更是心里恚怒,转过头来对梅雪萍道:“你要出多少钱给你爹爹?不然我给你出好了!” 梅雪萍不清楚这范大小姐是什么来头,但是看她与高方二人的言语和种种行为,觉得她肯定背景也不小,不然高亚权哪里会纵她在银钩山庄如此肆意妄为。她沉着道:“我得要给爹爹两万五千两雪花银。” 高亚权挑了挑眉,依然一副与己无关的样子;方少威愣了愣,再瞧了瞧高亚权,也一言不发。那范淑媛吐了吐舌头,叫了出来:“你爹爹是嫁女儿么?要这么多钱?人家舍得出这么多让你做小?”刚说完不由掩了一下口,原来她省悟到这么说似乎把梅雪萍贬损得贱了,又吐了吐舌头,调皮地笑了笑。 梅雪萍倒是不以为意,续道:“定聘之礼没有这么多,但是爹爹抚养我成人,我忤逆他的心意,出这么多其实已经太少了。” 范淑媛跺了跺脚,道:“也罢,两万五千两,本姑娘就给你出了。你也别来求这个胆小鬼了,自讨没趣。” 众人皆知范淑媛所言的“胆小鬼”指的就是高亚权,心内俱是好笑,但也不好表露出来。高亚权依然冷眼旁观,好像范淑媛所指的是另有其人一般。 梅雪萍道:“多谢范姑娘,但是柳筝从来不喜欢欠人人情,况且我不留在这里,也实在无法偿还。这么多银两给我一个没法还的人,和扔在江海里有什么两样?范姑娘的心意我领了,但柳筝不会收受的。” 范淑媛烦了起来:“唉,你们一个这么拧,一个这么犟,倒真是一对儿,今日活活要气死本姑娘么?!” 高亚权和梅雪萍听了都不由一愣,高亚权正想开口弹压那范淑媛,倒被她抢了个先:“我不管,今日你不留下她来,我可赖在这里不走了!” 高亚权冷冷道:“范大小姐,高某人还有别的事,你高兴呢就在庄子里多玩会儿。双成,着人去范老爷家去,告诉他们小姐在我们这里!”言罢就要走开。 那范淑媛一下子跳到他身前,挡住去路:“不然权少先看看柳姐姐的身手如何,再做定夺。如果姐姐技不如人,淑媛也无话可说!” 高亚权听了,静默不语。众人见他不说话,也都屏声敛气,静待他的反应,梅雪萍更是心跳如鹿撞,切切地看着他,望他能应下。高亚权又瞧了瞧梅雪萍,方道:“好吧,既然范大小姐开口相求,那柳姑娘就让我们开开眼。如果你有什么本事是我不及的,我就容你暂留银钩山庄。” 众人听了皆是一惊,这条件看似给了梅雪萍一个机会,但实际上还是相当于拒绝。权少之能,在场的人心里皆是有数,要梅雪萍胜过他,谈何容易!那范淑媛更是叫了起来:“不公平!不公平!你把题出得这般难,还不如直说不答允我!” “好吧!请权少容柳筝试试!”这次开口的倒是梅雪萍,众人听了更惊。高亚权不动声色,道:“柳姑娘,既然你要留在银钩山庄,无关的技艺就别拿出来为难我。若你要我和你比赛绣花裁衣什么的,那可作不得数!” 梅雪萍笑道:“这是自然!权少可否允我在外面施展?” 高亚权只点了点头。梅雪萍又道:“请问庄子里可有荷花池?”高亚权道:“有,随我来罢!”言罢就往内庭走去,梅雪萍就跟随其后,其他一众人等也觉得好奇,都跟在后面一起入内看究竟。 |
高梅斗法的背景音乐:http://music.163.com/#/song?id=25918286 原来这宅子有九进,宅第之间,有数重院子。刚才他们所处的乃是中厅,中厅和后堂之间,乃是这屋子里最大的一处花园,叠石理水,相映成趣。此间花木众多,簇拥着绕在一片大池周围,是日正是五月天气,池中荷花虽然不在极盛时期,但也铺了半个池子。那荷叶团团,有的浮于水面,有的已亭亭出水,簇结在一起,露出多少或粉或白的花朵来,观之可喜。唐王昌龄曾有诗云:“荷叶罗裙一色裁,芙蓉向脸两边开。”风过处,撩起如裙之叶,顿时让人觉得舒爽了许多。 梅雪萍站在池边瞧了会,就对那高亚权盈盈一拜,说道:“权少,柳筝献丑了!”言罢立起身来,众人见她一身藕荷色的衫子,在碧绿的池边迎风一站,袅袅婷婷,身姿轻盈,都疑心是不是池中的花朵幻化到了岸上来。只见她飞身一跃,从池面上的荷叶上掠了过去,动作之迅疾出人意表。她一下子就跃到一簇荷花丛中,手起一刃,即挥下一朵粉色的荷花来。花刚一落入手中,她娇躯一拧,即回身向岸边踏荷而来。须臾之间,她已落到岸上,众人拥上一看,那梅雪萍连鞋袜都没有湿,都喝起彩来。 那高亚权见梅雪萍如此身手,也心中暗暗讶异,立时收了初时对她的傲意。梅雪萍手执所取的荷花,走到高亚权身前,又是一拜,恭敬问道:“权少,柳筝可以留下么?” 高亚权淡淡一笑,道:“你且看我怎么取来!”话音未落,他已向池中跃了过去,一两个纵跳就到了梅雪萍适才取花之处,依样取了一朵白色的荷花来,接着就是一个后翻,跳到池中一荷叶上弹了一弹,就跃回岸边,鞋袜也没有湿上半分。 众人里也有第一次亲见高亚权展示轻功的,不禁更是叫起好来。虽然高亚权和梅雪萍都是踏荷往返,轻功高超,但是梅雪萍在池中踩踏的次数明显更多,高下之分,立时可判,这一局梅雪萍到底没有赢过高亚权。 梅雪萍秀眉深蹙,对高亚权作了一揖,开言道:“权少果然技艺精湛,柳筝输得心服口服。不过,权少可否让柳筝再试一局?” 高亚权笑道:“当然可以。柳姑娘接下来要比什么呢?” 梅雪萍四下里瞧了瞧园中的树木,突然指着园角的几株水杉道:“不然就在那树上吊一样物事,让我站在对角把它射下来如何?” 高亚权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只见那些水杉,少说也有十数丈高。于是点头应道:“好吧。双成,取件红袍来罢!” 叶双成应命而行,取了件红袍来,系在一根绳上。高亚权将那绳子另一端系了一个小石子,望空一抛,那石子就带着绳子飞了上去,从水杉高处的枝上落下。高亚权命人将那绳子收起固定,将那红袍吊在十丈高的枝头。梅雪萍向叶双成讨了弓箭,走到对角墙下站定,众人见她距离那水杉少说也有百步之遥,那么远那么高的地方,吊着红袍的绳子显得又细又小,大家心里都暗暗想,这红袍射得下来么? 那梅雪萍站了一会,看明了红袍在风中的摆动幅度,站了个弓步,开弓如满月,右臂如托举婴儿,只听她叫了一声“着!”那箭应声而出,直向目标所在的位置飞了过去,未几,那红袍泼喇喇从天而降,众人禁不住又叫起好来。梅雪萍大喜,奔过去拾起红袍,走到高亚权身前笑道:“权少,我这次算赢了么?” 高亚权笑着摇了摇头,道:“我也射给你看看。”于是只教叶双成递了他一支飞镖。他依样将红袍吊起,走到刚才梅雪萍的站位,瞧了会高空中所吊的物事,身子往后一退,两臂往后一开,犹如苍鹰展翅,只听他也叫了声“下来罢!”手臂一挥,那镖往高处激射而去,众人只见那当空飘飞的红袍也一样落了下来,更是喝彩不绝,个个都觉得今天看了两人的精彩施展,大开眼界,振奋万分。 梅雪萍呆了一呆。那高亚权也一样射下高处的红袍,但用飞镖比她用弓箭难度更大,所以这一局她依然没有赢过对方。心绪激荡之中,高亚权已笑着走了过来:“怎样?还要比么?” 众人见那梅雪萍,立在那里一声不出,不禁都安静了下来。范淑媛偏爱打抱不平,冲上来叫道:“权少,真是太不公平了!柳筝姐姐的技艺,估计都要胜过阿威了,你偏要她胜过你,真是太苛刻了!你还是让柳筝姐姐留下罢!” 高亚权把脸孔一板,说道:“范大小姐,这是什么话?比试之前,我们都把条件讲得很清楚了,怎么能随随便便,就改了去呢?” 说话间,梅雪萍忽道:“好吧,那柳筝只求再比最后一场,输了的话,我也无话可说了。” 一众人等,听到她的言语,都安静了下来,高亚权对着梅雪萍勾了个弧度,道:“好吧,最后一场,要比什么呢?” 那梅雪萍指向园中的几株松树,道:“我看到其中有一棵,顶巓上有几个松花,我们各取下一个松花来,看谁震下的松花鳞片最少,权少你看如何?” 高亚权抬眼一看,那松树也有十丈来高,射刚才的红袍都不在话下,要把松花射下来就更不用说了。他点头笑道:“好吧!” “不过,这次让权少先来如何?” 高亚权的眼中掠过一道精光,他不动声色地看了看梅雪萍的神情,但审视不出什么来。于是应道:“好吧,那我先来。” 高亚权取了一个小石子,走到松树之下,看准了高处的松花,将石子抛了上去。那如球如穗的松花立时震了一朵下来,众人拢上去一看,松花的底部受石子的打击还是脱落了一小块。 “柳姑娘,该你了。”高亚权开口说道。 梅雪萍不慌不忙,从包袱里取出了一只竹笛。众人见她如此这般,都不知道她葫芦里卖什么药。只见她坐在松树之下,将笛子横在嘴边,自顾自地吹奏起来,没过多久,范淑媛惊叫起来:“蛇!是蛇啊!” 众人大惊,果然园子里出现了近十条大小不等、色泽各异的蛇。它们皆被梅雪萍的笛声吸引,向松树这边游走过来,范淑媛只觉得心惊胆战,三蹦两跳,逃出老远,高亚权一干人,个个也都退开了去。他们眼见梅雪萍坐在树下吹笛,那些蛇虫都聚了过来,只觉得此情此景,诡异无比,心中或多或少,都有些惊惧。 那些蛇游到梅雪萍身边,仿似个个都愿听她号令。梅雪萍初时笛声清越,越往后却越是促急,那些蛇受到笛声的驱策,争先恐后,一条条都向松树之巅爬去。没过多久,它们攒集在树顶的松花周围,这时梅雪萍立起身来,吹奏的笛声又变了调,那些蛇立时如疯魔了一般,都钻到松花之下,卯足了劲去撞击咬啮,嘶嘶有声,仿佛和那松花之底有什么深仇大恨一般。那松树被群蛇争咬,也是枝叶剧震,刷刷而响,看得一干人等更是心中骇然。那梅雪萍虽然口中吹奏不绝,但眼睛一直盯在高处,没过多久,一个松花终于落了下来,梅雪萍看准了跳过去,抄手一接,拿到高亚权眼前。高亚权接过一瞧,倒是比他刚才击落的那个更完整,默了良久,才说道:“真没想到柳姑娘有如此过人的神技,高某只得认输了。” |
范淑媛听那高亚权认输,第一个叫起好来,她跳到高梅二人身前,笑道:“柳筝姐姐,没想到你这么厉害!你是怎么可以让那些蛇听话的?也教教我吧!”扯了梅雪萍的手扭来扭去,大有不达到目的誓不罢休的劲头。梅雪萍笑道:“这个本事,我从小练了近十年才练出来的呢!”范淑媛惊得两眼瞪大,随即变了副苦苦的表情,道:“要熬这么久啊?啊!我最讨厌啦!” 高亚权深深地看了梅雪萍一眼,开口道:“柳姑娘,按照我们的约定,既然我输了,就得同意你留在银钩山庄,但是即便如此,你也不能算是这里的正式弟子,你可接受么?” 梅雪萍一愣,不知道高亚权的用意何在,那范淑媛又叫了起来:“权少爷,你怎么这么爱刁难人家!本姑娘可拍着胸脯说这里的弟子没几个及得上柳筝姐姐的,你凭什么不让她算正式弟子?” 高亚权也懒得搭理她,只对梅雪萍道:“姑娘身手不凡,必然出自武学名家。可你对于自己的来历,支支吾吾,语焉不详。姑娘不肯多说,高某人也不想逼迫。你不能算这里的正式弟子,待你赚足了银两,就得离开这里。目前看来,也只能如此。如果柳姑娘觉得这样太委屈,别寻出路,也未尝不可。” 梅雪萍听了,明白高亚权对她依然深有所忌。目下除了接受他的条件,也别无他法可想,于是开口道:“好吧,柳筝愿意接受!” 高亚权面无表情,道:“今天柳姑娘这事,就到此为止。双成,你去给她安顿一下。阿威,你留一下,其他的人若没别的事,就先都退下罢!” 于是一干人等除了方少威,与高亚权行过礼,都退出中庭,各行其事不提。独有那范淑媛,瞅着方少威不走,她也不肯走。方少威只得将她拉到一边哄了几句,她才不情不愿地离去了。 方少威待他们走得一个不剩,才笑出声来:“权哥,小弟终于看到你吃瘪的样子啦~~~” 高亚权挑了挑眉,随手取了把扇子,“啪”的一声打开,在身前轻摇起来。方少威见他久久不发一言,不禁有些疑惑。忍不住又问道:“权哥,你留我下来,所为何事?” 高亚权方开口道:“梅雪萍留在银钩山庄的这段时日,你得要把她盯得紧点儿!” 方少威扶额道:“唉?早知道是这样,我当初真不该让她知道我救了她。” 高亚权扫了他一眼:“你才知道自己多事了?我当初只教你暗中留意欧少川和森枝师徒的情况,你为什么还要插一竿子进去?这妮子可能会带麻烦过来,我可不想银钩山庄给卷了进去。目前我们都不清楚梅雪萍留在这里有什么打算,既然推不掉她,就先冷眼瞧她一阵吧!” |
第五章 豪夺巧取皆有方 叶双成办事向来利索,只因梅雪萍是女子,不便与其他弟子同住,他很快就调出一间独屋出来,着人带梅雪萍入住。梅雪萍恩谢过后,即着手打扫布置房间,那范淑媛也跑来瞧热闹,她见梅雪萍收拾得差不多了,就问道:“柳筝姐姐,你可如何谢我?”梅雪萍笑道:“范大小姐,今天柳筝能留在山庄,真要谢谢你帮了好大的忙!日后我要怎么谢你,只要我做得到,一定不会推让!”范淑媛调皮地眯了眯眼睛,笑道:“好啊,这句话我可记着了!今天本姑娘高兴,做东请姐姐吃饭,姐姐快随我来!” “唉?”梅雪萍一愣,随即眉眼展开,笑道:“大小姐的心意我领了,但是我今日初来乍到,不想太过招摇露面,这次就暂罢了吧!” 范淑媛不满地撇了撇嘴,还想与梅雪萍磨下去,方少威就到了,他见了两人的情状,便开口道:“大姐!淑媛要请谁吃饭,那个人是万万不可拒绝的。不然小弟倒是知晓一个去处,没什么闲杂人来,我们一起吃吃聊聊最合适了。” 范淑媛喜得两眼放光,道:“阿威!还是你最了解我啦。柳筝姐姐,你再不答应我,淑媛可要生气了!” 梅雪萍无奈,只好应下。 |
嘉兴海宁县盐仓镇。 镇中熙攘通衢之处,商铺如云,酒肆林立。有一气派门户,飞檐斗拱,朱漆碧瓦,巍然而立,硬是把周遭的商户从气势上就弹压了下去。上立一巨匾“五木祥局”,来客络绎不绝,门庭若市,里面的一众人等,呼卢喝雉,如轰雷不绝。所以那整条街上的来往之人,想在门前漠然而过,只怕也难。 这五木祥局,正是丁桥镇扫风堂在盐仓开的一家赌坊。扫风堂季、钱、周三个当家,乃是姻亲,各有一身功夫,收拢了一众弟子,在海宁经营妓院赌坊,渐成气候。这扫风堂的生意要么就不做,要么就做大做足,结果渐渐越出丁桥范围,遍及海宁,辐散到嘉兴城中,赌场开了十几家,娼馆无数,一时气焰极盛,为海宁地方鼎立势力中的一支。 看赌场的大小格局,就要看它的赌厅陈设。也有些出手阔绰的赌客,不耐与这些乌合之众齐赌,这五木祥局就在楼上另设雅厅,招待这些贵客。赌厅虽然较小,但富丽堂皇,厅内设了几方秀雅的屏风,正中一个精致的花梨木赌台,雕工玲珑,周边上皆是紫檀木的座椅,供来客休憩,案上常备上好的龙井或碧螺春,若是外地来的赌客,要老枞普洱还是祁红,依然添上的是臻品,一应精致的吃食不断地递了过来,还有几个姿色出众的女子伴随赌台之侧,服侍周到。楼下的赌徒有什么给什么,楼上的贵宾要什么有什么,待遇真是大不相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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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顶楼上的一字花厅内,坐着几个赌客,内有一人,约莫三十来岁,方脸阔眉,姓熊名骏豪,乃是盐仓镇上的一个财主。这人今日手气不佳,掷骰子连连大败,已去了几千两银子,急得火冒三丈,痛心疾首。于是烦闷地将赌案一拍,撒手不玩了,坐在一角一边喝茶一边生闷气,只指望歇上一歇,转转运气能重新来过。没多久,走来个其貌不扬的人,坐在他身边,过了一会儿叹气不止。那熊骏豪顿觉霉气,认为这人的长叹,把自己的财神爷都给叹跑了,于是心中恼怒起来,瞪着那人,只望那家伙识趣,快快滚开。没想到那人掉过脸来对他冷冷一笑,道:“你瞪我作甚?像你这般的蠢人,上来就是做羊儿的,哪里玩得过别人的手法?” 熊骏豪本来就输得拈酸不耐烦,被这人一讥,顿时一股无名火涌上心来,圆瞪了眼道:“你聪明,怎么还没见你赢呢?”只听那人道:“不服气么?不然我来帮你玩上一把儿,赢了,我们对半分,输了,我全赔你怎样?” 那熊骏豪心道:“这个赌倒有趣得紧,打起来我只赢不输。反正今日的手气奇差无比,无聊间瞧瞧这人的本事也是无妨。”于是就答应道:“行啊,只怕兄台无论输赢,接下来都不肯认账。”那人笑道:“你怕我言而无信么?”于是扯了熊骏豪走上赌桌,将赌约与众人讲明,这赌台上无论闲庄,听了他的话都觉得有趣,于是一场豪赌就这么开了场。 这两人就这么赌着气上了赌桌,那熊骏豪却没想到这人真的赌技高超,指大得大,押小得小,次次皆准,没过多久就赚了个盆满钵满。熊骏豪眼瞅着那人挥斥之间,就已入了三四千两银子,不由得转怒为喜,从心眼里佩服那人的赌技。庄家输得红了眼,连连道:“有鬼!有鬼!”那人不屑道:“大爷的手气好,居然被你这么乱讲,破我的财运,叫你家看场的老板出来,我有话说!”一袭话威逼得那主司的人连连告饶。这人得意之间,转过头来问那熊骏豪:“你还有什么话说?”熊骏豪早已服得五体投地,笑道:“老兄,熊某真没想到你是这般的高人!我们趁热打铁,再大赢他们一把!”那人微微一笑,只道:“兄弟,何必这般冲动?为赌之道,见好就收,倘若还想落大财,我们从长计议。今日赢的钱,在我眼里也是须臾可得。你只管拿去,我们就做个朋友如何?” 那熊骏豪喜得情不自禁,只觉得那人赌术高超,豪侠仗义,于是扯了那人出去,奔镇上最好的酒楼,定要请他喝酒。 觥筹交错之间,两个人喝得眼憨耳热,熊骏豪和那人一番交心长谈,才知道他名叫陈建群,吴兴人士。只因为做生意赔了钱,落人褒贬,所以发狠研究赌技,专攻掷骰,修炼得出神入化。这一日不在楼下聚赌,上得楼来,只觉得楼上的豪客出手阔绰,自己空有赌技却没有本钱,浪费了一身的本事,所以才长吁短叹。 熊骏豪喜道:“既然如此,不然本钱我来出,你就如今日一般继续帮我赌就好了!” 陈建群犹豫了一下,才开言道:“多谢兄台厚意,只是靠着赌技也不是长远之计。以前小弟授业的师父亲口教训,大杀了人家一通,其实也损了自己的福报。如果弄得别人倾家荡产,妻离子散,更是罪过无边。小弟只怕出手太过,伤了阴鸷,望兄长原谅则个。” 熊骏豪急道:“话虽如此,但是有才不用,埋没在那里又何必当初呢?兄弟是个仁厚人,骏豪只有心服口服的份儿。斗胆请兄弟就帮我赌这一回,发了财后你我金盆洗手也不迟啊!” 陈建群听了,只锁了双眉,默然不语。那熊骏豪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百般撺掇怂恿,陈建群才慨然相允。熊骏豪喜出望外,不停得把盏劝酒,只灌得陈建群熏熏然有了十分的酒意。放浪形骸之中,那陈建群掏出自己随身携带的骰子,笑道:“你可识得其中的机关么?” 熊骏豪道:“我这个愚憨的门外人,哪里懂这里的乾坤?” 陈建群道:“实不相瞒,这骰子里早被灌了水银。明日我们去做庄家,兄长要什么点,小弟都能掷出来,要不要现在就试试?” 熊骏豪当即就报了个点数,陈建群依样掷来,果然是分毫不差。熊骏豪见他喝得那么醉还能掷出这么精准的骰子,更是欢喜的两眼发亮,觉得老天不负于他,让他碰上了这般侠义高超的人,当下就和陈建群拍板,第二日多带金银财物,再去那五木祥局大捞他一把。 |
第二日,熊骏豪踌躇满志,带了大把大把的金银,连寻得着的银票也用了个布袋兜了出来,恨不得将家底都要掏空,价值估摸着也有近十万两白银之巨。那陈建群也咬牙狠命,凑了三千两银子,一起在五木祥局碰了头。 熊骏豪见陈建群这么肯拼,自然是欢喜得了不得,自认为今日必然会得了泼天的横财,连多少世的子孙本都能攒齐。他对着陈建群哈哈一笑,道:“建群兄,今日我们联合出手,必定把他们杀个干净,从此这五木祥局,可能要见了我们就绕行了。” 陈建群微微一笑,道:“豪哥,这遭在此地发达了,我们就直接把这赌坊给盘下来,让豪哥继续在吉地上生财不更好?” 熊骏豪欢喜得浑身哆嗦,连道:“我们快去!我们快去!”于是两人意气风发地入了赌场。 依然入了顶楼的一字花厅。这一日来赌的豪客出奇得多,把一字花厅里的座位全部占满,赌场看水的人赶紧又添了一些桌椅进来,一个小小的赌厅顿时挤得满满当当,这熊骏豪更是暗暗称庆,欢喜今日来了好多肥羊待宰。 这些赌客们凑在一处放筹码争坐庄。那熊陈二人把自己的赌资全换了筹码,结果在场的无人能出其右,众人只得让他俩做了庄家。这赌场的规矩,历来就是庄家不赢尽赔光不得下台。那熊陈二人在皇帝位上一坐,只觉得威风八面。熊骏豪在这赌厅里赌了多少时日,都没有如今日一般扛起大旗,不由得心下激动,强行压下涌动的情绪,偷偷斜眼睨向身侧之人,那人只是春风满面,不发一言。 呼喝之间,已经过了几个回合,陈建群早已偷偷将骰子换掉,那骰盅在他手中如鬼神暗助,大小随心。摇出的点数时而如刀锯加身,放血割肉;时而如网钩环伺,引鱼入篓。须臾间,那横财挡之不住,如洪水涌来,熊陈的面前的筹码一下子就堆叠得如多少丘阜一般,看看也将近十六七万两的进账了,两个人都喜得合不拢嘴。 有个赌客这日带了一万两银子前来参赌,没想到一下子就给输尽赔光。他最后一局眼瞪瞪地看那陈建群赢了他所有的银钱去,顿时如云端栽入深井,胸中淤堵万分,脸色惨白如墙纸。待他清醒过来后,气得在赌台边捶胸跌足,大喊大叫。那赌场的看水人这等人见得惯了,赶上来半拉半劝,要拖他出场。那人不依,一怒之下指着陈建群的鼻子骂道:“你这人弄鬼,以为我不知么?”挣脱开一干打手,冲上去揭了骰盅,将骰子一把扔到地上,见一个骰子滴溜溜仍在桌下滚动,更是恨得要去踩踏。那群打手推推搡搡,把这人提拉出去。熊陈二人慌得在地上摸了半日,还有一个骰子死活都找不到。于是赌场的人干脆就给他们又换了副新的骰子,陈建群还想用自己剩余的那个,可赌场的人哪里肯依! 这么个变故下来,两个人好似见了财神脊背,赌运大不如前,连连败北。他们心中叫苦连天,可惜赌场规矩如山如铁,他俩心里再想罢赌走人,也是难如登天。结果一下子乾坤倒转,一个时辰之后,两个人不仅仅把赢来的近二十万两的银钱输了个精光,连自己的本钱也赔得所剩无几。 这两人狼狈万状地从皇帝位上逃下来,在众人的哄笑声中掩面而去。那熊骏豪气得目瞪口呆,扯住陈建群怒道:“你……你可坑苦了我!我的家底今日都断送在里面了!” 陈建群哭丧着脸道:“豪哥,我也输得惨呀!”顿了顿又怏怏地丢来一句道:“我老早就说过,这不是长远之计,你不肯听我忠告啊。唉,豪哥,事已至此,想开一点吧,横财这东西,生不带来,死不带去,也犯不着……” 那熊骏豪已经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顿时急怒攻心,晕倒在地。 |
熊骏豪被人搀扶回家后,那陈建群早已不知去向。他在家中倒卧了三日,气息奄奄。一众家人见他如此,哭哭啼啼,亲友也陆续上门探访,有哀怜他的,也有责骂他的,那熊骏豪烦闷羞愧,几次都想自寻短见。 这熊骏豪有三个夫人,见夫君如此不堪,心中皆是又气又痛。独有那大夫人,本是盐仓原家庄的三姑娘。这日见熊骏豪精神回复了些,屏退左右,对相公低声道:“夫君,如今家里的用度不足了,接下来我们要如何打算?” 那熊骏豪听了这话就郁闷不已,恨恨地将头扭过一边,不予理睬,半晌方道:“我没钱!你这是要逼我去死么?” 原三娘子才开言道:“这件事我看有些蹊跷,多半是有人做局来坑你。相公你也太贪心了些,把自己的神智都扔了,才有这样的祸事。” 熊骏豪默了半晌,才开口道:“你以为我不知么?这个陈建群我早差人去探过,早就溜得无影无踪,我能去哪里找寻?” 原三娘子道:“这人我已拜托哥哥帮我查寻,他师父就是扫风堂赌坊的看场人。既然冤有头债有主,这事情不能就这么算了!” 熊骏豪一听此言,又惊又气,一下子从床上爬了起来,半晌才道:“知道了又怎样呢?你能和他们斗么?” 原三娘子道:“既然我们被他们骗取了钱财,接下来自然要赢回来!” 熊骏豪大奇:“唉?怎么个赢法?” 原三娘子冷冷一笑,道:“你忘了我的外甥原正杰么?” 熊骏豪一愣:“对呀,我怎么没有想到他呢?不过,前两日不是嫂子没了么?他现在肯出手替我出了这口气么?再说了,要赌就得要本钱,这本钱我去哪里寻来?” 原三娘子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道:“古来也有袁耽服丧,代友参赌的,凭什么我家就不可以?现在日子过得山穷水尽,底子都保不住,还要那面子作甚?你我这次要是不拉下脸皮,死赖活缠求了他去,今后难道要男盗女娼来存活于世么?至于银钱,这个你无须担心,只要正杰肯出手,我自有把握,教哥哥无论如何也帮衬点儿。” 那熊骏豪登时如数九寒天,飞雪无垠之时寻得了一处热旺的炭火,一下子激动得连床也不躺了,爬起来一叠声道:“好娘子,我们这就去寻他!” |
熊骏豪和原三娘东凑西拼,好容易整治出一副拿得出手的上门礼,望原家大宅行来。原来成业成宗两兄弟并未截然分家,比邻而居,成宗居的是西宅,自成一家。熊骏豪夫妇一到,只见楼宇缟素,雕梁落霜,想到夫人的宽厚坚忍,不由得也觉得悲从中来,两人入了院子,进得内堂,只见正中供着一个斗大的“奠”字,下设灵位供奉,白幔之后,正是夫人之柩。那原正杰正与姐姐姐夫一起,披麻戴孝,迎送来往亲友。原家家主成业也坐在一侧,本来他可以不用在此地待这么久,但为了三娘家的事情,打算居间帮忙说几句,所以也没有马上离去。 熊氏夫妇见状心中会意,少不得在夫人灵前哀苦了一阵,就被请到成业下首坐下。看看来访的亲友渐渐稀了些人,成业才立起身来,走到原正杰身前道:“二郎,可借一步说话么?” 原正杰生得膀大腰圆,平日里爱披散了长发,着一身对襟紫袍,连个衫扣也懒怠去扣,露出胸前块块结实的肌肉。剑眉虎目,面貌颇有棱角。行在路上似有风雷之势,让路人都不敢与之争道。而今日穿了一身孝衣,却敛了锋芒。他点了点头,立起身来随成业三娘等人入了偏房,那成业就低声把熊骏豪之事告诉了他。三娘听到哀恳处,不由得又气又悲,眼泪似断线之珠,扑簌簌地落了个不止,哭道:“二郎,三姑平日待你们母子也有情,如今落了大难,你可愿意伸伸手救救我们么?” 那原正杰剑眉一挑,虎目微眯,慨然道:“三姑尽管放心,这桩事情,尽管着落在正杰身上,我们现在就去!” 熊骏豪夫妇大吃一惊,道:“这如何使得!今日是二嫂头七之日,你怎么可以就这么离开呢?” 原正杰不耐道:“那五木祥局离我这里也不远,要去挑了他们的场子,也就是一时片刻的事情,三姑父你尽管和我去,定教你今日在他家出了这口恶气,把家底加倍地捞回来。这样我娘亲看了必也开心的!” 那熊骏豪早已激动地语无伦次,恨不得给他跪了下去。还不待他说出什么来,那原二郎早将孝衣一脱,拉了他就奔出门而去。 |
两人到得五木祥局,原正杰对熊骏豪道:“姑丈,你进去后与别人什么话也别说,问你也别应,只管给我推收筹码就是。”熊骏豪连连点头,那原正杰依然是一身的紫袍,也不问门路,望里行去。那赌场的看水人一见原正杰就觉得气度与众不同,迎上来笑道:“大爷,您往上请!我们上面有雅间。”原正杰一言不发,只点了点头,那看水人精乖,平日里越是没话的主越金贵,忙不迭把他往楼上的豪客赌厅引带,才要入一厅,只听原正杰道:“慢着!这是个什么寒碜地方!你带我去你们正庄家那里,小爷我要会会他!” 那人一愣,上下打量了原正杰一番,原正杰知他心意,道:“小爷今番带了二十万两银子,够不够上他那儿的台?” 这看水人顿时给惊得目瞪口呆,这五木祥局的赌场,虽然气派豪华,但果真要盘弄下来,也不到四五万两银子,况且来赌的豪客,个个精乖狡猾,像作弄熊骏豪一般,一日的赌额要过十万,谈何容易!眼看着熊骏豪也立在他身后,当下知道来者不善,于是收敛了声气,微笑道:“小的有眼无珠,怠慢贵客,实在该打!大爷您消消火,随我这边来!” 原正杰也不和他再废话,只行在他身后,熊骏豪也紧跟了去,于是这三人一时无话,不多时依旧入了一字花厅。 这一字花厅今日也有七八个豪客聚赌,正赌台上坐的庄家,一身竹青布袍,生得形容短小,也是一入人堆就寻不见的人物。但原正杰知道,越是老千,越不肯让别人注意到自己,所以赌场里若以貌取人,往往输得脱光了衣衫,可能都不晓得自己到底中了谁的盅。看水的人在一边悄声问道:“大爷,要不要先坐会,小的先添点茶水,叫几个美人给您捶捶腿解解乏,再上逍遥桌去怎样?” 原正杰知道他所言的“逍遥桌”就是赌台,当下说道:“不用了,小爷我今天就想玩个痛快的,速战速决!不过,你在西墙给我立三炷香,立好了我就上桌!” “这……”那人不由得迟疑起来。他自五木祥局开赌以来在此地迎送了多少赌客,从没见过一人提出这么古怪的要求,不知道这原正杰心里到底打的什么主意,所以牵牵延延一下子没有应承,那原正杰立时火冒三丈,怒道:“你这赌场怎么这么磨叽不爽快!小爷我一开赌就要这般图个吉利彩头,你要再不依了我去,叫你们管事的人出来!” 他们这一番对话,一下子引起了赌台上诸人的注意,庄家抬起头,一双绿豆小眼扫了过来,看水人不由得看向他去,意思是问他的意见,庄家就对他轻轻点了点头,他得了主意,就忙不迭地给原正杰赔话致歉,然后赶紧出厅置备去了。 不多时,供桌已布在西墙,原正杰燃了三炷香,不敢动嘴去吹,只用手扇灭了香火,恭恭敬敬,插入香炉,然后闭目祝祷了一会,随即直奔赌台。那熊骏豪早已着人将赌资尽数换了筹码,也紧跟着原正杰走上桌去。 |
这坐庄之人本名叫宋柏才,后来入了千行,混了几年渐渐崭露头角,觉得自己的名字不够气派,就改为“宋百万”;过了一阵又觉得“宋百万”听起来像是“送百万”,觉得口彩不够吉利,所以索性连姓氏都去了,自称“百万先生”。久而久之,大家都这般呼他,反而都不知他的名姓。这宋百万见原正杰在他的赌厅里插香祭拜,不由得皱眉,但一听说他是携巨资来赌,心中顿时振奋万分。他仔细地观察了原正杰一番,觉得心里有些把握,于是显出一副淡然超然的样子,只候那原正杰上桌开赌。 原正杰大喇喇落了座。那旁边的赌客们早就听说了他带了二十万两银子,谁敢与之争锋。因了原正杰归家半年一直深居简出,这些赌客们一时无人认得他,都觉得这少年看来神秘莫测,所以众人无论输赢都收了自己的筹码,打算先避到一边去看看风色再来决定要不要参赌,于是赌厅里就变成了原正杰和宋百万一对一单赌的局面。 一时赌台边几个姿色妖娆的女子要围上来争着侍奉原正杰,原正杰不耐地对着看水人一瞪眼:“让她们都走开!小爷开赌,最见不得身边有女人,教她们离我越远越好!” 原来那原正杰当初跟着王胡闯荡各地赌场,早就见惯了这等伎俩。赌台边围绕的这些蜂蝶,最懂得男人的心思。她们把自己一个个打扮得艳丽无比,让男人喜欢。男人看到自己喜欢的女人时,往往就不知危险为何物了——他们天生认为自己应该是征服者,而这些别有用心的女人,都知道男人这弱点,所以使用有意无意的磕磕碰碰,低眉顺眼的周到服侍,奉承夸赞的怂恿之辞,来搅动男人的心,出卖男人的牌,让那些男人死得更快。于是乎,这原正杰早已修炼得视女人如瓦石泥尘,上了赌台只嫌她们讨厌麻烦,必要驱得让她们离了自己三丈之远才顺了心意。这看水人不敢怠慢,就将一众女子驱赶开去,这原正杰才掉过头来看着庄家说道:“一次定输赢,我全押上,怎样?” 百万先生微微一笑,说道:“小的不才,虽然很想全了爷的心意,但我们赌场的规矩,向来是最多十万两银子一赌。小的也只是个替人看场的下人,不敢做主坏了规矩,还请大爷包涵,别让小人为难。” 原正杰冷冷一笑,道:“好吧,那就依你,一把十万!” 那熊骏豪会意,赶紧推了十万的筹码过来,周围的赌客无不惊叹,那熊骏豪推筹码的手也微微抖了起来,他心里沉甸甸的,暗暗祝祷原正杰此局一定要胜过对方。 百万先生笑道:“大爷,小人还不知道您要赌什么呢,赌大小还是推牌九?或者马吊、四门宝和番摊,小人都可陪大爷好好玩玩。” 原正杰道:“我这人最不耐烦耗时间,还是来骰子罢!” 于是看场的人立马上了副骰盅来,宋百万揭了盅盖,里面是三枚骰子,宋百万笑道:“大爷,请您验骰!” 原正杰道:“我们就这么玩罢!你我各一副骰宝,这一把就看谁摇的点小。再上一副骰子,我两个一起验!” 宋百万点了点头,于是又是一副骰宝送了上来,原正杰揭了盅盖,两副骰子都在手上掂弄了一阵,又看了看骰盅,很干脆地说道:“骰子没有问题,开始罢!” 于是这两人各取了自己的骰宝,将骰子扣在盅中,就一齐操起骰盅摇了起来。众人大气都不敢出一口,只听得那骰子在盅中如炒豆一般地暴响,心中皆是忐忑,那熊骏豪更是心都要跳出腔子去,只觉得呼吸都近了淤堵,紧张得人都站了起来,怎么也坐不下去了。 未几,那原正杰一个推山定海之势,将骰盅扣定在赌台上,那宋百万也停了骰盅,原正杰笑道:“我数一二三,一起开盅如何?”那宋百万也笑道:“好说,好说!” 于是三声甫定,两盅皆开,众人拢上前一瞧,顿时惊呼不已,原来两人都摇了个一柱擎天,最上一面皆是一点,众人叹服之余,都为原正杰感到可惜。原来按赌台规矩,如果庄闲点数一样,依然是庄家赢,这一局原正杰到底是没赢,十万两银子就这么赔了出去。 |
熊骏豪顿时冷汗如浆水一般淌了下来,瘫坐下去。当时被陈建群所骗,也大致是这么个数,没想到本没返回来,一局之间就又输了一倍出去,他想哼几声出来,咧开了嘴却怎么都出不了声。只见那原正杰镇定自若,微笑道:“先生承让!我再来一局,依然是十万。这次我们就赌谁的点大,如何?” 那宋百万见举手之间,自己就为赌场进账十万,心里早乐得开了花,但是面上依然是淡淡的。听原正杰如此说,就应道:“惭愧!大爷赏脸,小人就再陪着好好玩一把。” 原正杰笑了笑说:“我这个人有个怪癖,以上赌台就要输一场,然后就是把把皆赢,历来如此。今番依旧是这么个好彩头,所以我相信,下一局我必赢!” 宋百万听他如是说,不由得心下狐疑,一双小眼精光隐现,盯着原正杰审视了半日。他见原正杰谈笑自若,仿佛刚才输掉的一场豪赌于他只是挠挠痒一般,觉得他不像是和自己开玩笑,联想到刚才他出手不凡,不由得心里也嘀咕了起来。于是也笑道:“大爷承让!大爷承让!”于是两人就又将骰子扣入骰盅,一起摇了起来。 待得两盅皆停,依旧是三声开盅。众人再拢过去一开,惊叹之声比刚才还要热烈,那熊骏豪更是如死去活来一般,一下子跳了起来,呼喝了半日,方大笑出声。原来那宋百万摇出了18点,原正杰的骰子却枚枚裂为两半,齐齐变为三座小山立在骰盅之中,皆以五点六点两面示人,这样原正杰摇出的点数就是33点,自然赢了这一局。 |
宋百万顿时目瞪口呆,还不等他回过神来,那原正杰突然立起身来,望赌台上一拍,立时两个骰盅中的骰子皆被震碎,宋百万一惊,正想夺了骰盅,却被原正杰抢先一步抓了去,众人再一看,不由得都气愤地叫了起来,原来那宋百万的骰子被震碎后,灌注的水银纷纷流泻了出来。而原正杰的骰子没有水银,所以只剩了一盅的碎块。 原来这原正杰随王胡高扬所习的无相神功,乃是崆峒派内功心法。其中有一法门,攻击敌人用的乃是巧劲,一击击在敌人身上,往往被拳所击之处伤害反而最浅,而这内劲如震荡波一般,越向外传递伤害得就越重,大有“隔山打牛”之效。这原正杰一拍之下,受击的桌子反而没事,可震荡波传到盅中的骰子上,这骰子哪里经受得住,早就裂为碎块,所以内中的水银便破壁而出。 宋百万见千术被破,顿时面如白纸,手足皆抖。只听那原正杰冷冷一笑,开言道:“适才见先生出手,我还佩服先生技艺高超,却没想到原来是偷梁换柱的技艺这般出众,连我都骗了去。先生,你坐五木祥局的正庄,却做出这等下作的事情,你说接下来该怎么办?” |
早有看水的人去通报了赌场的主家。原来按赌场的规矩,如果庄家出千,被逮了现行,这一局之后赌场就得输光赔尽。更要命的是出了这事,赌场的名声都坏了,今后还有哪个来赌?未几之间,匆匆走来几人入了花厅,原正杰等人抬眼一看,为首一人生得干瘦如柴,一身白袍,绛红色绣花缎子内衫,黝黑肤色,颈间绕过两道粗粗的金链,左右手上皆戴了两三枚硕大的黄金斗方戒指,其中各一枚镶上了上好的翡翠蛋面,散发着俗气的富贵不可抵挡。正是扫风堂的三当家周先生。 原来这周先生幼时家贫,父母却生下众多儿女,到了周先生这一胎是对孪生子,周先生先落地,故得名“先生”,而那可怜的后生弟弟却没养活,父母却庆幸少了一个拖累。周先生排行老六,饥一餐饱一餐挣扎着长大,只当自家是个客栈,混迹于一群泼皮之中,好勇斗狠,得了一身狡诈阴险的个性。最后因缘际会,崭露头角,被扫风堂大当家季振鸿看中,招了做三妹夫,于是他借着大舅子的声势,坐了三当家的位置,专管赌场,世人皆称“周六爷”。这一日他无事正在五木祥局消遣问事,却不意碰上原正杰来挑场子,给他作出个大麻烦来。 那周先生赶紧带着下人赶到,一入花厅就给原正杰打躬作揖,说了无数伏低致歉的话,一扫眼看到那倒霉的宋百万,顿时变了脸色,怒喝道:“我们请你来看场,是叫你这般下作糊弄人的吗?是哪个不生双眼的**招了你这等怂包来坏我赌场的生意?说!是不是受人指使,故意来给扫风堂做局的?!***想害我们,不想活了是不是?”话音未落,抄起身边的一把紫檀木座椅就对他掷了过去,宋百万躲得慢了点,头肩皆被砸中,顿时摔倒在地,半边的面颊肿起老高。 那周先生不依不饶,恨恨地冲了上去,起手一甩,众人皆是惊呼一片,只见一把雪亮的短刀插上了赌台,周先生厉喝道:“你暗中使诈,坏了我赌场生意,今日扫风堂不得饶你!不断了根手指,就留下命来!” 那宋百万抖抖索索,爬起身来,见那周先生的面色,知道自己今日无法幸免,于是咬牙狠命,拔起短刀往自己食指上斩去,只听一声惨呼,宋百万就这么了结了自己的赌徒生涯。 看场人立马将宋百万架了出去,这些赌客们见了今日这个场面,心下皆惊。周先生当即对着原正杰等人抱了抱拳,朗声道:“今日之事,实在是周某人监管无方,不意让敌对家钻了空子,放了奸细进来。所有贵客适才所输之钱,扫风堂全部清楚归还,再奉送每人黄金五两,给大家压惊。”言罢又望向原正杰:“公子,适才多有得罪。今日之事要如何宽宥扫风堂,公子尽管开口!” 于是一干人等,都不由得望向原正杰。原正杰微微一笑,道:“六爷,赌场规矩如何,你比我更清楚,这个不需要我多讲吧!” 周先生哈哈一笑,温言道:“公子爷公道得很,既然出了这事,扫风堂无话可说,今日庄家的赌资,在下如数奉出,请公子无论如何,宽宥则个,以后若要有兴致玩玩呢,怎样也来照顾一下扫风堂的生意!” “那你家今日的赌资又是多少呢?” “这个公子爷尽管看帐面,正常情况下,我们日日都是八万两的银子封顶。今日公子玩得大,所以才追加了两万两银子。一会这十万两银子不会少了一分,全与公子拿去!” 原正杰眼睛一瞪,怒道:“小爷我今日带了二十万两银子来玩,你们就这么打发了我?当我是叫花子么?” 周先生眉头一皱,心里暗暗恼恨:“这小子真是不知天高地厚,我这般伏低做小,已经仁至义尽了,他还不懂得收手,难道想找死么?”于是开言道:“那公子爷的意思到底如何?” 原正杰道:“我这一炷香还没有烧完,可再赌一局。你这次找个公道晓事的人来罢!不然小爷今日定不与你善罢甘休!” 周先生一愣,随即道:“好吧,既然公子爷肯赏脸再玩,我们就再来一局。不知公子爷要怎么玩?” 原正杰道:“现在我手中的赌资也有三十万两银子了,一把全押,这次我就来推牌九!” 周先生犹疑了一下,才开言道:“公子,小地方的赌场,一下子没法凑这么多银子,今日场内的十万两全与了公子,一注下这么大,我们实话实说也押不上来呀,望公子抬爱,原宥小人则个!” 原正杰冷冷一笑,道:“你们扫风堂,原来就这么玩不起么?”随即眼风望周围的赌客一扫,朗声道:“今日小爷玩得不尽兴,大伙儿你们讲讲,以后还来不来他家玩儿?” 那些赌客们皆是爱热闹不怕事大的,于是一叠声叫道:“不来啦!不来啦!”只气得周先生的脸青一阵白一阵,最后一咬牙,道:“好罢!今日就算败了我的场子,也不能败了公子的兴!连兴,快把我的羊脂玉镇纸狮子取来!” |
原正杰心内狐疑,于是也不再多话,只待那下人取了一青色锦盒来,那周先生在赌台上将锦盒揭开来,众人一瞧,果然是个不可多得的宝贝:只见那锦绣之中,卧着一对羊脂玉碾成的狮子,玉色明净如水,通身乳白,黄纹有致,细巧玲珑,雕工精致,那狮子口中各叼一只百灵鸟,原正杰识得这是宋玉立体雕刻的花上压花之法,他将两只玉狮子反过来一瞧,四爪之下皆有“建中靖国”四字,知道是宋徽宗初年的年号,于是微微一笑,道:“敝人对这些贵器玩物并不懂得赏鉴,怎知道这狮子的来历和价值!” 周先生暗暗心中将原正杰腹诽了万遍,但依旧做出一副恳切的样子道:“这羊脂玉镇纸狮子,是宋朝徽宗的爱物,小人近日走了贱运,得了这宝贝,本来是要拿去孝敬大哥的,今日既然公子一意要赌,就拿出来权充赌资。实不相瞒,这一对狮子,市价也只要到近二十万两银子。” 原正杰听了,一言不发,只盯向周先生,周先生知他之意,笑了笑道:“不过,在下也有法子让它变得贵一点儿。”说罢,抄起其中一只狮子,只望地上狠命一砸,玉器立时粉碎。众人皆是惊叫起来,那原正杰再淡定,也是心中一震。周先生见他变了颜色,微微一笑,拿起那仅剩的一只道:“现在一对只剩了一只,这一只的价可是翻了一倍都不止。不过今日扫风堂有心与公子交个朋友,就取这一只与公子的三十万两银子对赌。如果公子不信服,日后可任由公子着专人来鉴!如扫风堂有一句虚言,今日三十万两银子的赌资情愿双倍奉陪!” 原正杰听了才缓了声色,微笑道:“好罢!那我就与你赌这一只玉狮子,不知是哪个与我对赌?” 周先生掉过头去对那连兴道:“还不快把桑姑娘请来!” 原正杰听罢,眼睛瞥了瞥那三炷香,笑道:“六爷,你可得快着点儿,这香要是熄了的话,小爷我可没意思赌下去了。你怎么着也别败了我的兴!” |
周先生连道:“那是自然!”未几,花厅的珠帘一动,挑分处行入一黑衣女子,身材高挑,曲线有致,乌黑的秀发在脑后随意挽了一髻,两缕青丝垂在侧颜,却不等长,只在左耳上带着一只晶莹剔透的海蓝宝细流苏耳坠,做工精细,白皙秀丽的面容上施的却是冰蓝色的眼粉和唇色,一双淡然的眸子如梦如幻,整个人如同一缕午夜清风,透出些许带着神秘的冷魅。她在赌厅中一站,众人顿时多被她的风采倾倒,原正杰见了她不由得皱了皱眉,道:“六爷,你这里没有男人了么?小爷我最不耐烦和女人对赌!” 周先生哈哈一笑,道:“周某人今日愿用性命担保,这位桑姑娘在敝人赌场中看场多年,是最公道晓事的人,绝不会如刚才那小人一般使下三滥的伎俩欺骗公子爷。她本来是坐镇嘉兴城中赌场的,今日碰巧我召她回盐仓。目下可陪公子爷玩最后一把的人,除了她外敝人不作第二人想。这三炷香看看时间也不长了,公子爷还是要在此别扭下去么?” 原正杰撇了撇嘴,冷然道:“好罢,那就她了!我们还是按规矩来,我和姑父一起,算作一方,你们这方除了她,还有谁来?” 周先生听了他的话,才知道他与熊骏豪的关系,心中暗忖,这小子是个什么来头,完事了定要细细访查一番,当下只笑道:“自然是周某人奉陪。公子爷,可愿赏脸么?” 原正杰点了点头,也不多废话,拉了熊骏豪就上场,两人对面而坐,那桑姑娘就对周先生点了点头,于是这两人也上了赌台。 这牌九第一局往往庄家要投骰而定,所以四人一开局,就由桑姑娘扔骰子,她掷出一个五点,于是依然由她做了庄家,她就坐了皇帝位,周先生坐了天门对家,原正杰坐顺门,熊骏豪坐倒门。当下筹码列在两边,众人皆伸长了脖子,连隔壁赌厅的客人都听说了赶过来看热闹,于是一字花厅给挤得水泄不通。 看水人立时送上一副全新的天九牌,原正杰验看了一番,点了点头,于是桑姑娘就起手洗牌摞牌,素手理动之间,三十二张骨牌立时被整整齐齐码放成了八墩。原正杰开口道:“中开!”随即就将骰子扣在盅中,摇了个十二点出来。桑姑娘就依了他的要求和点数,找到分牌起始处,就选了四墩出来,分发给众人,于是剩下十六张牌,四个人又依次取用而尽,边取牌边消牌,消掉的弃牌都是背面而出,不露花色。未几四牌落定,四人神色各异:原正杰和桑姑娘脸上看不出什么特别的表情,周先生瞧着自己手中的牌眉头却是越锁越深,而神情变动最大的却是熊骏豪,忽而忧惧,忽而惊喜,又一下子烦乱不已,到了最后,却是手都不由自主地抖了起来,忐忑地瞧了瞧原正杰,又瞧了瞧桑姑娘,一副坐立不安的样子。 原来这牌九的玩法,也是分牌面花色大小,三十二张牌分两拨牌,一拨先发,下一拨就四家轮流取用凑手中牌的花色,收了一张,就要吐一张出来,所以最后定牌时,手中依然只有四张,作两对牌,这种算是大天九的打法。周、原、熊皆算是闲家,攻庄家的牌,这两对牌,分两次亮牌,两次闲家手中的花色都大过庄家就算赢,两次皆输才算输,否则就是和局。因了四家其实作了两方,若周先生或桑姑娘只要有一人赢出,实际上依旧算赌场赢了。 终于到了开牌时分,那桑姑娘面无表情,将第一对牌翻开,众人一瞧,都不禁叫了起来:“豹子!豹子!”原来那桑姑娘一手牌,算是牌九中极大的花色,牌九以文牌为尊,皆是成双之色,其中又以天抱为最大,这桑姑娘第一手牌,即是天抱。接下来原正杰手中牌一开,也是一对文牌,乃是双梅长五抱,远小于天抱。周先生开了牌,乃是一个斧头配杂九的花色。最后轮到熊骏豪,那人战抖抖翻开了牌,众人一看又是一阵惊叫,原来是牌九中最大的花色至尊宝! 这牌九32张牌,有22张是可成对的花色,是为文牌,剩余10张不成双的杂牌被称作武牌,其中两张猴牌,分开来是最小的花色,若凑在一起却成了盖过所有文牌对的至尊宝。所以这一手牌,庄家的花色虽然不小,但到底是给闲家压了下去。 那熊骏豪起手四张就来了个小猴,心里颇为不屑,正打算第一个将牌扔出去,却没想到一取就是个老猴牌,见到手里有了至尊宝,简直兴奋地要飞了出去。却没想到接下来手中的花色一直不佳,不由得又焦急起来。他烦闷了半日,想看看其他三人的表情,却怎么也看不出什么来,更是不安。最后到了翻牌时分,见那桑姑娘一上来就是这么大的牌面,便将至尊宝先亮了出来。 这样一来,要扳倒庄家只能指望熊骏豪了。 桑姑娘面无表情,开言道:“公子爷,下一手牌,可否允沃若封牌,让熊先生先亮牌?” 原正杰才知道了她的名字,也一下子明白了她的意思:自己和周先生就算这手牌胜了她,也只能算和局。所以她与熊骏豪的牌面如何,至关重要。她打算最后亮牌,但是为了表示清白,就将自己的牌先用个玻璃罩子罩起来,于是就点了点头。 当罩子罩住牌后,众人皆看向熊骏豪,那熊骏豪顿时汗出如浆,唇色发白,终于两眼一闭,自认豁了出去,将牌翻开了去。大家一看,顿时叹息不已,原来那牌连文牌对都不是,乃是一个地杠。原正杰和周先生亮出的牌,一个人抱,一个长二抱,皆大于他。 最后轮到桑沃若,她取了罩子将牌亮出,众人也是惊叫不已,原来她最后一手牌却是出奇的小,乃是一个地牌对一四,只有七点,花色又不及熊骏豪,结果两手皆输。 周先生顿时脸色刷白,怒瞪向桑沃若:“你是怎么回事?今日怎么技艺这般差劲?!” 那桑沃若一言不发,面上依然没有任何表情。原正杰冷笑道:“六爷,这姑娘本来技艺也不差,只可惜今日碰上的是小爷我,你也不用再发怒了,这场子你的确除了她,寻不出第二人来战我!”随即大笑而起,那熊骏豪更是欢喜得话都说不出来,只是一个劲地边拭泪边喘大气。 原来这桑沃若与原正杰,都有极强的认牌之功,一人验牌,一人码牌,过手一遍,即使掩了花色,也都认得清清楚楚。那桑沃若将牌码得清楚,无论原正杰如何掷骰,都落不到死门上去,她本来将杂色牌全做给了熊骏豪,却不虞原正杰偷牌的技艺更高明,在取牌之时,就将至尊移送到熊骏豪取牌的墩位上。而她本来做给自己的地抱牌,本来是仅次于天抱的大花色,第二张地牌本来在最后一墩上,也活活被原正杰拆散,偷换给了熊骏豪。又因为是最后一墩,桑沃若再想变牌,也来不及了。 |
总是有人会喜欢上想象中的你 再看清你本来的面目 最后唾弃你 说你原来是这样的人 但其实你从来都是一个样子 明明什么都没做却落得声名狼藉 ——《SeeThrough (prod. gin$eng)》网易云热评 |
周先生正恨恨不已,忽而听到桑沃若朗声道:“公子爷,可否允沃若再与你赌上一局?” 原正杰听了,转过身来冷笑道:“怎么?不服气?不过你赌得起么?” 桑沃若淡淡地应道:“沃若手中,还拿得出八十万两银子,就与公子爷手中的六十万两对赌,输了,沃若情愿全赔!” 此言一出,赌厅中的人皆是惊呼不已。原正杰抬眼看了看西墙边的香火,笑道:“抱歉!香已快尽了,今日少爷就赌到这里为止。六爷,我们可以交割清楚了么?” 那周先生强忍怒气,对原正杰深深作了一揖,强笑道:“那是自然!公子爷技艺高超,可愿纡尊降贵,和扫风堂一齐做番大事么?” 原正杰笑道:“那倒不用了,我这人其实最讨厌的事情就是下赌场。”言罢给熊骏豪丢了个眼色,也不在搭理赌厅中的人,只走到西墙对那三炷快燃尽的香依旧恭敬拜了三拜,就扬长而去。 周先生已是气得手足皆抖。 |
原正杰走出五木祥局,见正门外立着一人,清癯秀雅,正是耿言谦。那耿言谦道:“少爷今日可是大胜而归么?” 原正杰道:“那还用说!孝服拿来!” 正在他换装的当口,突然听一女子叫道:“敢问公子爷是哪家的皮孩子?怎么在热丧之中,还有心思来赌场玩儿呢?” 原正杰调转过头去一看,正是自己刚才的敌手桑沃若。那赌场中的诸人都拥出来看热闹,只听那原正杰不耐道:“怎么,你要教训我么?” “不敢!只是沃若从小在赌场长大,从未见过如公子爷这般爱赌,却又口非心是之人!” 原正杰才知她是针对自己刚才“最讨厌下赌场”这句话来挤兑自己,于是冷冷道:“你懂个什么?自己的亲人在世不去好好侍奉,去了才来这么多规矩,装模作样扮给一群不相干的人看,顶个屁用!”言罢也不看那桑沃若的脸色,拂袖而去。 |
丁桥镇扫风堂总堂。 周先生急急奔入外堂,内中有一灰袍老者拱手迎出:“三当家?要寻堂主么?” 周先生一见那老者,正是扫风堂总堂掌事余万云。原来这大堂主季振鸿本出生在扬州一豪雄之家,这余万云在他幼时就跟随身侧,多少年来都没有离去,兼之精干老到,算是季振鸿世间最信任的人。他的身份自然不能和扫风堂三个当家相比,但是众人皆知这掌事的分量,不可小觑。当下周先生团团抱了一拳,道:“余先生,小侄今番有要紧事见大哥,劳烦先生引我入见。” 余万云微微一笑,道:“三当家,大堂主现在有点事儿一时走不开,劳您在此稍后片刻。” 周先生无法,只得坐在外堂等候,余万云命下人上了茶水,两人坐在一处闲话。过了近一个时辰,内堂才有人出来通报:“大堂主得闲了,有请三当家!”余万云才对那周先生作揖道:“三当家,老夫还有点事,就暂不相陪了。” 周先生忙道:“惭愧!烦扰了先生这么久,下次请先生赏脸去我家盘桓几日,好好打几手马吊!” 余万云哈哈一笑,连道:“好说,好说!” |
这总堂之内也有数重庭院,周先生入得内厅,见一人方脸大头,生着一双牛眼,嘴唇又厚又阔,顾盼之间,霸气侧漏,着了一身白色的丝质里衣,坐在一方花梨木圈椅中饮茶,正是扫风堂大堂主季振鸿。周先生见他穿得如此随意,顿时明了他适才所行何事,于是笑道:“大哥今日看来心情不错,兄弟我真来得对了时辰啊!” 季振鸿见到他来,立时哈哈大笑,随即示意他落座,方开口道:“我前些日得了个美貌小厮,甚是受用,只是怎么也比不得从前在扬州城中遇到的那个。所以呢,不是凡品的人和物千万别随便拿来消受,没有那个长远的福分,以后未免总有些意中不足。” 那周先生素知他有娈童之癖,少不得附和了几句,攀谈了一阵,才把话题引到今日的正事上来:“大哥,兄弟我前日得了一个宝贝,本来想在大哥生辰吉日献来作贺助兴,却没料到自己能耐不及,被一个小子挑我赌场,活活劫夺了去。兄弟我思来想去都觉得心中不甘,只得来请教大哥的意思了。” 季振鸿方才缓缓开口问道:“那个挑场子的人,是个什么来历?” 周先生道:“这事儿有些麻烦!那挑场子的是个近二十岁的小子,原来是原家那个死鬼二爷的幼子,叫作原正杰,听说自小就出门习艺,才回来不久,所以盐仓的人反而不太认得。那个被我们下盅的财主是他姑丈,所以才得了他来与我们为难。” 季振鸿听罢,不由得眉头深锁,周先生知他有些忌惮原家势力,就又补了一句:“那小子坏了五木祥局的生意,踩着我们扫风堂上了位,还没几天海宁的人就知道了他这么个人物,还送了他一个绰号叫‘赛袁耽’,这不是打我们扫风堂的脸么?大哥,钱这东西生不带来,死不带去,输了他去,也只能怪小弟能耐不足,周六无话可说;可坏了扫风堂的名声,让人家都认为原家出个愣头小子就把我们摆平了,这事兄弟我怎么忍得下去!周六这几日惶恐得寝食难安,只能今日来向大哥谢罪求教,兄弟我下一步要怎么做?!” 季振鸿默了一阵,方开口道:“这原家自己也不过是个贩私盐的,仗着和官家交好,平日里也不把我们扫风堂看在眼里,这小子才这么有胆来撩我们的赌场。要让原家吃个瘪也不是不可以,只是别做得太明,依我看,那原高两家一直以来就不对付,倒可借着这么桩事儿,让他们斗起来。我们只要把他们两边的火都拨得旺点儿,作壁上观,然后静等着享那渔翁之利,不是更好么?” 周先生听了他这么番话,叹服不已,连连道:“大哥,教教小弟该怎么做呢?” 季振鸿道:“我们就多出点钱,请那银钩山庄的主人出手,把那原家赢去的宝贝偷了来。这事情约略放出一点风声去,那原家势必不会轻饶了高家去!”顿了顿又道:“不过这事要做得隐秘些,千万别让原高两家知道是我们做的。目前谁都知道这宝贝是从扫风堂赢去的,我们不能太早下手,待这一阵风头过去,老三你就着手把这事办了罢!” 周先生会意,不由得心中的石头落了地,想到那高原两家日后又要大斗一场,立时振奋不已。 |
那熊骏豪因了原正杰替他出手,终于把被骗去的家底都赢了回来。因为二十万两银子是原家出的本钱,他不敢动,那价值千金的羊脂玉镇纸狮子他更不好意思拿,只得与了原正杰。原三娘觉得如是甚是公道,当着原家诸人的面只问他道:“相公你今后还上不上赌台去?” 那熊骏豪惭愧不已,连声道:“不敢,不敢!” 原正杰道:“姑丈,今番小侄只看在姑姑的份上帮你这一次。不过正杰最恨入赌场之人,这些人要么就是等宰的傻人,望赌台上一坐就必要输的,还执迷不悟;要么就是居心叵测,骗钱害人的歹人。姑丈若今后再下赌场,正杰第一个不会原谅你!” 熊骏豪哪里还敢说一个不字,连连向三娘作揖讨饶,原家诸人见他憨态可掬,都掌不住笑了出来,才算放过他了。 熊氏夫妇自此后对那原正杰,是敬服不已,亲厚有加。这一日,熊骏豪念原正杰失恃失怙,就去了原家大宅,强拉了他去盐官城的西山游玩。 这西山在海宁治硖石之西,与东山并峙,两山夹一水,宏伟中见清秀,明净而深幽,绿荫深处隐现琉璃飞檐,曲径通幽可望古洞奇石,飞瀑如流云落入俗世,万树似绿海涌动。原正杰在山间行了一阵,只觉得畅快悠然。渐渐日头要落了下去,就应了熊骏豪的邀,往山下行去。二人寻了一辆车,就着那车夫望盐官镇中最幽雅的一处酒楼行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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