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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学]千面记[第19页] |
作者:一贝于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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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在舱中闲聊,突然听到外间“轰”的数声巨响,俞亢二人脸色大变,只见外间奔了一个水手进来,颤声叫道:“亢老板,庚号船被海盗围上了,现在那些海盗已经望船上轰炮啦!” 亢辛珲唾了一口,骂道:“真是晦气!说曹操,曹操就到了,老梁怎么这么不小心,海盗来到跟前才发觉!” 那水手应道:“今天海上雾气太重了,那些海盗船走得比我们快,等到发觉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亢老板,丙号和丁号已经赶上去支援了!” 原来这亢辛珲所雇的商船,为了调度便利,就按天干数由甲到辛逐一编号,亢辛珲和俞华所乘的就是甲号,至于被提到的老梁,就是庚号船上的船长。 亢辛珲听得炮轰阵阵,心内甚是焦急,也顾不得和俞华多说什么,直奔出舱外,“噔噔蹬”跑到顶楼的瞭望台上去,这甲号的船长和副手已经在瞭望台上调派人手了,甲板上的船工水手得了指令,如游鱼一般奔来穿去,摆弄物事,各自就位,这船上立时忙乱起来,人人都笼罩在一片忧急惊惶的气氛之中。 明末的海贸船只,建造数量有限,而且由于多数商用,所以武装配置的水平到底不如海盗。亢辛珲所雇船只尚算得上是配备比较齐全的,每艘至少架了大佛郎机四座,碗口铳3个,喷桶火炮、火砖火箭若干,且船身厚实高大,遇上海盗犹如海上一座城墙,不容易攻破。但是也正是由于船身太大,所以灵活度反而不如一般的小船。 此时的庚号船,已经被一众突然出现的苍山船和鸟船包围。这些船初时隐在海雾之中,暗暗跟随了多时,得了首领的命令,突然跳出发难,只望被咬住的庚号船上密集的开炮,以求在最短时间之内轰破船身,将大船打沉。庚号船上的老梁又惊又气,命令船上的射手弩手还击,却不料那海盗船艘艘精乖,将放烟筒引燃,结果那些海盗船就隐在海雾与迷烟之中,教人无法分辨精准的方位,那庚号船反击的弹药箭矢多数落入大海,击中的都不及发射出的一两成。 未几之间,那庚号船船身就接连被轰出了几个大洞,海水就汩汩地涌了进去。因了福船的“水密隔舱”的设计特点,一时还不容易沉下去,饶是如此,庚号船也已狼狈万状,岌岌可危。 丙号和丁号左右齐进,想纾解庚号船的危局,不料才赶到庚号船附近,迷雾中猛然冲了三四艘海沧船出来,那海沧船船身三百料有余,船头以坚硬的“铁力木”制成,包了无数锋利的角铁,这几艘海沧船卯足全力向丙号和丁号船身冲撞了过来,只听得数声巨响,两艘福船上的人尽皆立足不稳,摔倒在甲板上,那船身已被撞出了几个大洞来,船壁上的木板也被碾得粉碎。这些执行冲角战术的海沧船上立时飞出许多火箭投石,顿时三艘福船上的船帆被引燃,如同被蚕食的桑叶一般,不多时就被烧得一干二净;那几个主桅也被火箭投石烧的烧敲的敲,接连倒下了好几个。这三艘船就更无法在海面上转圜逃避,直如被钉在了海上,眼看要被海盗攻破。这时诸福船的船长们才悟过来最初被攻击的庚号船只是一个诱饵,只见那硝烟海雾之中,三艘破败的船体眼看着不断往海中沉去,海盗们已入蜂蚁一般,攀上商船去,开始了接舷战,只听得杀声震天,众人听在耳中,皆是心胆俱裂。 亢辛珲恨锝怒发如狂,但他也知道这群海盗是有备而来,并非寻常的乌合之众:“罢了,罢了,肯定是碰上颜世杰了!”他一咬牙,对自己船上的船长道:“没法子了,赶紧给其他的船传信号,我们快撤!” 那船长一惊:“亢老板,那三艘船就不管了么?” 亢辛珲怒道:“还不走,我们都会和他们一样完蛋!快点发信号!能逃多少就是多少!” 话音未落,一阵密集的火箭火炮就望他们所在的船上袭来,船工当即就被放倒了十几个,那巨大的船帆也被烈火引燃。紧接着一群亡命的海盗用挠钩勾住了船体,又是一场接舷战要开打了。 亢辛珲只觉得浑身皆抖,心里暗道:“我老亢今日是要死在这里么?”正在绝望,突然一支利箭向他当头射来,亢辛珲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突然觉得衣衫的领襟一紧,他就被拉到一边,避过了这场灾厄。随即他被人带着凌空一跃,落到了二楼的舱门,紧接着被人一把拖进舱去。他定睛一看,才看清救自己的人是刚才坐着一起品茶的俞华。 |
俞华道:“快趴在桌下,先别出去!”那亢辛珲哪里还敢说个不字,只得依他所言,趴在桌下的茶桶边。那俞华就立起身来,抽出随身的剑就冲了出去。 待他奔到甲板上,已经有一群海盗强登上了船,俞华见甲板上已倒了几个盾手,急急抓起一个盾来护身,跳上前去将那些海盗砍翻了几个。这些海盗在甲板上拼杀了一阵,发觉俞华的身手最是高强,于是就集结在一处,向俞华这边如乌云一般,大批大批地压了过来。俞华机警,知道断断不能被这群海盗围住,于是施展起轻功,尽望人少的地方跑,一路上只要见到敌人就盾劈剑挑,所过之处,群盗尽皆披靡。 这船上的船工射手们,见到黎华拼死抵抗一众海盗,立时也减了初时的惊慌,个个振奋了起来,他们一边击退敌人的进攻,一边也渐渐往黎华身边集结了过来,没多久两方斗了个旗鼓相当,形成了相持不下的局面。 这时一个络腮胡子的海盗暴喝一声,举起一柄九环大刀往俞华这里劈了过来,俞华见他勇猛,知道不可小觑,举剑相格,只听“当”的一声脆响,刀剑相击之处,居然崩缺了一个角来,两人皆是一惊,那海盗哼了一声:“小子,你劲力不小啊!”俞华则冷笑道:“你崩坏了我的剑,就有资格让我多出三分气力来杀你了!” 那海盗恼怒不已,又是一声暴喝,挥起大刀就往俞华天灵盖上削来,俞华身子一侧让过他这一削,跃起身来就是一个空翻,身姿甚是飘逸,只见他下落时长剑一指,那海盗只觉得顶心一股森森的冷气贯了下来,还来不及叫出一声“不好”,一柄剑就插进了他的头颅。 一众海盗见状立时呼喝了起来,个个红了双眼要冲上来拼命。那些船工水手哪里肯让俞华被困,也都抢上来挡住这一波攻击。俞华见几柄刀剑望自己身上砍来,冷哼一声,自己的剑也不取了,袍袖一拂,那些攻来的海盗只觉得一股劲风扑面而来,一瞬间仿佛自己的呼吸都要给封了去,只觉得胸中淤堵不已,紧接着都只觉锝臂上一酸,这几人的刀剑一下子都给俞华夺了去。只听得“噗噗”数声,那些海盗个个应声倒下,胸腹间都插上了刚才被夺去的兵器。 下一拨的海盗们见俞华这一番身手,尽皆心惊,不由得心生退意,手中的动作都怯滞了起来,有几个看到俞华逼了过来,更是吓得连连后退。一个腿脚哆嗦地跑得慢了点儿,被俞华一把揪住了后心,劈手夺了他的剑,他惊得连连告饶,俞华懒得与他啰嗦,提起来随手一扔,就把他送进了大海。 这甲板上的群盗眼看歼的歼、降的降要败下阵去,突然邻船一阵响雷般的暴喝:“兀那小白脸!身手不错啊!你杀了我阿虎兄弟,可有本事和我较量较量么?” 俞华抬眼一看,只见那己号船已被海盗所占,群盗簇拥处,站出一个冷厉魁梧的青年来,左眉额处有一道深深长长的刀疤,更是显得面目狠戾。俞华随手一掷,那剑飞出半空翻了个身,“豁”地一声落入甲板插定,众人见了,皆是惊讶他对于剑的掌控居然精确如斯。只见他懒懒地抱了双臂,冷声道:“较量?你没资格。” (钟阿龙的原型图片,但是是现代装造型) 那青年勃然大怒,叫道:“我乃‘东海王’颜世杰座下第一人钟阿龙是也!你杀了我的好兄弟,今日我定不与你善罢甘休!你若胆怯不应呢,我就教弟子们把你那艘船给轰碎撞沉!” 俞华眼皮一翻,淡淡道:“行啊,那你就上来罢!” 钟阿龙也不多言语,取了一杆钩镰长枪,望后腰上一插,紧接着起手一挥,甩出一个搭钩,落在俞华所在的福船上,牢牢卡在舷上的夹板中。他收紧了自己这一端的绳索,立时发足,飞奔到船舷,借手中绳索的引带之力,三纵两跃,就跳上船来,俞华见了他的身手,多少也暗暗有些讶异。 待他立定在自己身前,俞华才仔细地打量了他一番,只见他身高体壮,如一截铁塔一般站在甲板上,挡住了空中投射下来的阳光;着一身白色的短打,颈间挂了一条粗粗的金链,衣襟半敞,露出胸前一片蟠龙刺青,色彩斑斓,再加上一张恨意深深的刀疤脸,整个人散发出道道戾气,教一般人望而生畏。俞华淡淡一笑,掉过头来问一个水手要了一把剑,朗声道:“这次较量若是你输了,就叫你手下都撤走,怎样?” 钟阿龙冷然道:“我这番是为我兄弟而来,和颜大人交代的事情无关!就算我输了,你取了我的性命去便是,这八艘船最终还是要归颜大人所有!” 俞华等人想不到他给出的居然是这么个回答,听了心中皆是一凛,俞华的琥珀随即微微眯了起来,施施然道:“既然最终我们都免不了一死,我做什么还要与你厮打?还不如泡壶好茶,慢慢喝上一阵更好。” 那钟阿龙见俞华转身欲走开,大喝一声:“纳命来罢!”一杆长枪如蛟龙出洞,直望俞华后颈刺来。 俞华听到脑后风声,侧身一避,没想到那枪极迅捷地一收,就望他颈上勾来。原来这钩镰枪,枪长七尺二寸,枪头八寸,所谓“钩镰”,就是枪头的锋刃上又多了一个倒钩,舞弄起来既可如长棍一般攻防合一,又可以枪刺人,那抢上的倒钩边刃锋利,更是可以劈砍,还能钩划,变幻无方,攻守皆是厉害。俞华深知这钩镰枪的特性,身子又是一矮,避过这一勾。钟阿龙不待招式用老,抖擞长枪又是几刺,直插俞华的后心。那俞华一跃而起,落在钟阿龙的长枪上,将枪头踩在脚下。钟阿龙用力拖了几拖摆了几摆,才将抽出自己的长枪,不意被俞华一个空翻刺了一剑过来,他情急之下让过一边,差点下盘不稳,要摔倒在地。 钟阿龙惊怒之下,长枪又是一摆,望俞华腿下勾来。原来这钩镰枪,本是古代兵车战法中的一种兵器,可以在地上横割敌人的马腿,所以专门用来对付敌人的骑兵,在北宋末,曾有金枪将徐宁授了梁山步兵钩镰枪法,大破呼延灼三千匹连环马的冲击方阵。这钟阿龙所使的钩镰枪,自然也长于攻击对方下三路。这俞华数招之间,也看破了钟阿龙的招式,于是腾来跳去,灵动无方,教那钟阿龙刺刺无功,勾勾落空。 这时亢辛珲已经跌跌撞撞奔到甲板上来。他当初见了俞华身佩长剑,形容言行颇为出众,就思忖这人必然是个会家子,所以有心攀交。没想到今日在海上遭遇了海盗,果然是得了他的助力,自己保了性命,这艘船也没沦入敌人之手。但他也一样没想到,紧接着颜世杰手下第一人会奔过来挑战俞华,所以庆幸了还没多久,他的心就又如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起来。他见这两个人斗了一阵,俞华应付裕如,顿时宽心不少,瞧到精妙处也禁不住喝彩连连,一时居然忘了自己八艘船有七艘已落入海盗之手。 这俞华与钟阿龙已斗了二十来个回合,他跃到自己刚才插入甲板的剑边,起手一抽,将剑拔出,这一下子他手中已有了两把剑。钟阿龙大喝一声,长枪刺出,俞华两剑一交,身子一矮,就在头顶上隔住长枪,那钟阿龙要将枪收回时,钩却卡在了俞华的双剑上。俞华运动内力,将双剑一拗,只听“噌”的一声脆响,那枪头已与枪身分离,远远飞了出去,最后深深地插入船上一处木板上。 钟阿龙见没了枪头,心中一惊,俞华笑道:“怎样?认输了吧?”钟阿龙一声不吭,就将枪身一挥,使作棍棒,望俞华当头劈了下来。 俞华见他来势凶猛,并不硬接,收了双剑避让开去。钟阿龙怒道:“只会躲来躲去,算什么本事?!”一棍连着一棍,对俞华追打不休。俞华心道:“你真以为我降伏不了你么?”于是看准了他收棍的一个时机,出手一抄,牢牢锁定了棍子的一头,那钟阿龙只觉得对方如牢牢吸住了这棍子一般,自己怎么也扯拔不出,正在惊怒,那俞华早已就势将棍子夹在腋下,身子一转就将棍子带了过去,钟爱龙急着上前去抢,早被俞华将另一端棍头扫了过来,“啪”地一声击在背心,顿时痛得气息都匀不过来,立时摔倒在地,半天都爬不起来。 那俞华收了剑与棍,走上前来如老鹰抓小鸡一般将他提拉起来,冷声道:“叫你的手下走!否则,我就杀了你!” 钟阿龙怒瞪着他道:“你杀了我罢!今日你们一个也别想逃掉!” 俞华大怒,正想将他拖到船头对一干海盗喊话。这时海雾已渐渐散去,突然远处炮声隆隆,俞华亢辛珲等人心中皆是一惊,望炮声传来之处远望过去,只见白雾缥缈处出现了一艘大船,足有千料之大,五桅三帆,如海上跳出一个庞然巨物一般,望俞华等人所在的船这边驶来。 |
待得船行到近处停下,各船上的一干海盗皆齐呼行礼。俞华听了,心中暗暗不屑:“看来这颜世杰亲自到了。他手下第一人被我拿在手中,可架子还是摆得这么大!” 只见船头旌旗招展之处,拥出一个紫袍瘦削的青年来,五官清秀,颇有棱角,面无表情,双目冷峭,顾盼之间,甚有威势。他将俞华等人扫视了一遍,方开口道:“你们胆子真不小,八艘船让我夺了七艘去了,还在这里负隅顽抗,今日是想都被我扔海里去喂鱼么?” 俞华冷笑道:“你就是颜世杰么?我们就算是不抵抗吧,不一样也要被扔海里去么?” 颜世杰将俞华上下打量了一阵,说道:“在下正是颜世杰。我们不过是一群被世间人遗弃的人,归不得陆地,只能在海上讨口饭吃。一众弟兄们信得过颜某,才肯舍弃了性命,追随左右,我总不能让他们跟着我飘在海上饿死,所以才问过往的船只要些口粮。合作一点的人呢,我们总会留他们一两艘船,保他们平安而去。可你们今日打沉我五艘鸟船,一艘苍山,折损了我们百来个弟兄,连我座下的阿龙阿虎都被你们逮了去弄死了一个。我不教你们付出点代价,接下来该如何向弟兄们交待?” 俞华道:“你这人枉称‘东海王’,其实就是海上一群强盗,行事一点王者之气也没有。你的这些弟兄们见了我们的船,什么也不说就跳出来或撞或烧,我们一方的伤亡也不会比你们少了去。难道你弟兄们的命就是命,我们船上人的命就不是命了么?” 颜世杰冷漠的面上浮现出一丝浅浅的笑意,开口道:“‘东海王’并不是我自封的,不知道我被什么人叫起这么个名号,传了开去。颜某到底也是有自知之明,很清楚自己所为所行,皆是盗跖之事。嘴长在人家的身上,他们要这么称呼我,我又能有什么法子去阻止?”顿了顿又道:“你这人倒是牙尖嘴利。不过秀才碰到了强盗,讲理是比碰上兵还讲不清的。现在你们八艘船里有三艘已经差不多要下海去了,几船人的性命都捏在我的手里,你再对着我大呼小叫地讲理又有什么用呢?” 俞华双眉一皱,开口道:“你接下来打算把我们怎么样?”随即将剑望钟阿龙脖子上一架,问道:“你这位弟兄的性命算不算命?” 那颜世杰开言道:“想教我们放你们一马,也不是不可以。” 俞华一挑眉,并不回应,只待他后面的言语。那颜世杰淡淡一笑,举手一指,指向俞华,朗声说道:“我手头正好有件事儿,得着你留下来帮衬一段时日。你若答应的话,我保他们毫发无伤,安然离去。” 俞华心中一震,但神色不变,只问颜世杰道:“你要我帮你多久?” 颜世杰打了个哈哈,双手交负于前胸,慢条斯理道:“你这人有趣得紧,换了是他人,只会问我要帮衬什么事,你却问要多久。如此看来,你很急着要走哇!” 俞华才懒得与他多言,他把钟阿龙点了穴道推到一边,立起身来只把自己刚才的问题又重复了一遍。 颜世杰施施然道:“说实话,我也不知道这事儿得要你帮衬多久。短则几日,久一点嘛……”他冷笑了一声,才又续道:“一年半载也说不准哪!” |
俞华冷冷道:“兄台也知敝人有要事在身,耽搁不起,你要我在海上与你飘个一年半载,只怕我那头等不下去。” 颜世杰笑道:“茫茫东海之北,目下就是我颜世杰的天地,你们站在我的地盘上,还敢拂逆我的心意,与我讨价还价。我给你们脸面呢,好言好语地求请;不给你们脸面呢……”随即给身边的一个侍从递了个眼色,那侍从会意,立时擎出一面红色的小旗来,望空挥了几挥,那周边的海盗船上立时都将大炮推了过来,齐齐瞄准了俞华所在的商船。 俞华道:“你不怕我随了你去,乘隙胁迫你甚至杀了你么?” 颜世杰又笑道:“这个问题问得好!”顿了顿他又开言道:“我这个人,生平最讨厌的就是被人要挟,对付这样的人,最好的法子就是拿他最不想要的东西反过来要挟他!” 俞华依然面无表情,也没有任何言语。 颜世杰见他如此,冷哼了一声,继续说道:“你这人肯定是有极重要的事去办,但是飘在大海里,如果没有我的助力,只怕你还没有到你要去的地方,人也早沉下海去喂鱼了。只要我一句话,这些晋商船只一艘也别想留在海面之上;也只要我少了一句话,你怎么也无法叫我手下给你开船上路。” 俞华冷冷道:“那我就先杀了你,再一个个去叫!” 颜世杰又笑道:“你对我手下的人并不了解。我今日带来的一共也就三十艘船,被你们击沉了六艘后,有二十艘船上的兄弟皆是愿为我去死的,无论你用什么手段也指挥不动他们。剩下四艘我可能拿不准,但是我保证在你杀死我的一刹那,那四艘船上的人必会随我陪葬!”顿了顿又笑道:“若你与我归了我海岛上的老巢去,你就更叫不动我那些弟兄们了,哈哈……” 众人听颜世杰将那惨苛之事娓娓道来,就如同说笑一般,但实则都知他绝对不是戏言,这人对于不信任的手下也能暴起加以狠手,对敌人就更不用说了,这么一想,亢辛珲等人不由个个心中惊慌。俞华眉头深蹙,良久方道:“我最多只能等一个月。” 颜世杰不怒反笑:“怎么,你还要和我讨价还价?看来你还没有听懂我在说什么。” 俞华淡然道:“我又没欠你什么人情,为什么非得要给你帮衬到底?我手头上的事情,的确干系重大,也不能久延。如果赶不过去,我也不想活了。你不答应的话,干脆现在就轰炮过来,给我一个痛快了断就是了!” 颜世杰暗吃一惊,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却怕不要命的。他似有所悟,沉默了一阵,才开言道:“好罢,一个月就一个月!” 俞华道:“那我们就说定了:这艘船本来要载我去登州,但是我已经改变了主意。一个月后,无论你的事结果怎样,你都得着人送我去山海关!倘若你言而无信……”众人还没看清是怎么回事,俞华手中已有数道寒芒激射而出,只听“豁啦”几声,颜世杰所乘的快船上,几处帆绳已被截断,那巨大的船帆一下子从高空坠下,委落于地,激起阵阵尘雾,惟余几根空杆,立在船中。众人见识了俞华的身手,都不禁在心中暗暗喝彩。 颜世杰更是满意:“英雄,徐某得罪,快请上船罢!” 首领这么一发话,众海盗有精乖的赶忙在两船之间搭了踏板,俞华解了钟阿龙的穴道,别过亢辛珲一干人,就上了颜世杰的船。当下颜世杰也不再延搁,放过这几艘晋商残剩的船只,重张了船帆,即令开船,未几就行出数丈之外。亢辛珲等见几十艘海盗船在浩渺的烟波间渐渐消弭了影迹,都不由得余悸阵阵,喟叹不已。 |
@chuyi_ann |
颜世杰的海盗船队在大海上航行了数日。 这一日午后,他们遭遇了一场暴风雨。船队在海上颠簸挣扎了一个多时辰,总算是挺了过去。几日以来,俞华都独自坐在舱中打坐调息,极少出去。那颜世杰来访了他一两次,俞华对这个海贼王都是淡然以对。颜世杰见他如此,也就不再来扰他。一众海盗虽然颇愤恨俞华杀了阿虎等人,但慑于首领的威压,到底还是没有人跳出来与他发难。是以外间无论风平浪静还是惊涛连天,俞华都在房间里安坐高卧,闭门不出。 海上的风暴来得快也去得快,倏忽之间,又是云散日出,天朗气清。俞华正透过舱中的窗户望外看,忽听得甲板上一阵骚动,船上的海盗们喧闹起来。他侧耳细听了一阵,才知道已到了海盗的老巢,船即将靠岸。他在舱中闷了数日,也静中思动,心里对这海盗老巢生出多少好奇来。 未几,舱门就被敲了几下。接着有人在外叫道:“俞大爷,船已在靠岸,颜老大有请!”俞华就取了自己的行囊,出门而去。 叫门的海盗将他领到顶层的甲板上(明代的福船一般都有几层之高,供船员休憩的舱位,一般设在甲板之下的一两层),只见整船上的海盗除了控船的几十人外,已经都整整齐齐列在甲板上。那颜世杰身后随了几个以阿龙为首的亲信,站在尾楼之上。俞华被引到颜世杰身前站定,颜世杰对他笑道:“俞兄,招待不周,这几日闷坏了吧?瞧瞧我这个岛如何?” |
背景乐:http://music.163.com/#/song?id=26125131 俞华顺着颜世杰所指的方位看去,只见高空里一道七彩的长虹清晰地投射而下,映得青天碧海神光离合,缥缈若仙境。雨后的海水透着清澈的蓝色,远望一道长长的海岸线,上面茂盛的绿树犹如一道屏障,挡住了内里的景象,海浪就如蓝绸下生出巨幅白练一般,不断推上岸边金色的沙滩去,那就是颜世杰部众所据的海盗岛了。 俞华眯起眼睛,仔细地打量了一下这片岛屿——这个岛的确够大,足够容纳数千人居住。船行到一处港湾,就往里继续行了进去,俞华才发现这个岛的内湾极深,一直通往岛内,不知尽头在哪,这内湾沿岸呈锯齿形,非常适合船只停泊。这时颜世杰的船队出现了分流,一部分体积较小的鸟船就泊在内湾的岸边,而体积巨大的船则往里继续行去。行了一阵,一面巨大的岛内海湾呈现在眼前,里面停泊的船只足有数百之众。俞华心底暗暗讶异:“这岛的形状倒是奇异,原来颜世杰海上的力量,都收聚在这么大的内湾之中。” |
船泊定后,俞华就随颜世杰等人离船登岸。这些海盗将亢辛珲那三艘沉船的货物尽数劫去,其他五艘也或多或少捞了一些回来,这一趟“买卖”做下来,倒是收获颇丰。颜世杰手下最得力的亲随以阿龙为首,余者即是阿虎、阿豹、阿鹰、阿蛇四人,这阿虎被俞华所杀,剩下的四个人多少也存了“物伤其类”的心情,对俞华皆是冷淡,倒使那若无其事的颜世杰显得更亲厚一些。那颜世杰命阿鹰与阿蛇带了几船的海盗负责卸货,就带了余者和俞华往岛上驻地行去。 他们在岛上行了小半个时辰,到了一处山谷之中,虽是山谷,但在岛上也算是高地,那里建了许多木屋石屋,虽然看起来比较简陋,但也排布得井然有序。于是颜世杰就指了一处给俞华独居,作他在岛上歇宿之地。 俞华只希望这一个月的时间尽快过去,对自己住哪儿倒无所谓,他对颜世杰就寥寥应了几个字,头也不回就进了屋子。 傍晚时分,众海盗生火架锅,炊鲜漉清,庆祝这一日的胜利。那颜世杰也邀了俞华和他们一道宴饮,两人同桌而坐,席上他待俞华甚是友敬。 颜世杰身后站了两名美丽的红衣少女,服侍颜俞二人。席间俞华见呈上一道花胶沙参炖燕鸥,不禁忆起当初在沧浪岛上,自己也做过类似的菜肴,引得梅雪萍大快朵颐,边吃边赞的情景。颜世杰见他若有所动的样子,倒是明白了几分,就命那两个红衣少女伴在俞华左右。俞华瞧出颜有用这两女子笼络自己的意思,就不着痕迹地推挡了回去。那颜世杰是个玲珑通透人,也就不勉强他,依旧与他把盏言欢,谈笑如常。 那一众海盗虽碍于颜世杰不敢把俞华怎样,但多数对他怒目而视,俞华对此情此景则作出一副无视无觉的样子,只想吃饱喝足就调头回屋,对这一干人眼不见为净。 颜世杰心情甚佳,对那俞华频频把盏劝酒。这些海盗有数千之众,群居在岛上,以鱼虾鱿蜇、蚌蛤蛎蛏为主要的吃食,有时在沿海劫了猪牛鸡羊来,也成了岛上难得的佳肴。这群海盗边吃边喝,又有人擂鼓助兴,酒过三巡,猜拳投骰,热闹不已,突然间那阿豹站起来呼喝了几声,群盗渐渐收了喧哗,安静下来。 颜世杰方才笑着开口道:“弟兄们,今日我们劫来的财宝,至少有十六七万两银子之多。这海上到处都是宝藏,大伙儿豁出去一条心地干,这海上就没有我们去不得的地方,就没有我们得不到的东西!大伙儿说说,颜某讲得对不对?” 一群海盗顿时扯开了嗓子高叫起来:“颜老大讲得好!”“颜老大我们水里火里都愿跟着你去闯!”“对!这东海就是我们颜老大的天下,都是我们说了算!”嚷嚷了一阵总算安静下来,这些海盗们都知道是瓜分财物的时刻了,个个都喜不自禁,一双双发亮的眼睛直盯着颜世杰不放,那颜世杰酒意也上来了一些,听了海盗们刚才那一阵响亮的应和,更是畅快,于是朗声说道:“既然入了我颜世杰的伙,大家这般舍得拼命出力,有了斩获自然公平分配,绝不会短了大家一分一厘的好处。今日就照老规矩来,我颜世杰先取一成,再取三成拿去交易,以作储蓄,备日后不测之需,余下的就给弟兄们平分,要物要钱各人自行决定,伤者和阵亡有亲眷的兄弟可以多得,各位可有什么异议么?” 这一众海盗自然没有异议,他们都以一船为一编,各船的船长就聚在阿鹰、阿蛇周围,那劫来的财物除去颜世杰和拿去做贸易的,余下的都已经傍晚之前按编分派完毕,这些船长得了阿鹰、阿蛇的指定,就各领了自己的那一份收储起来,到第二日天明了再与各编下的海盗们细分。这些海盗们个个欢喜,把盏斗酒,闹腾得更凶了。 这一阵喧闹过去,阿豹驱了一干人到场中来,俞华抬眼看时,好些是在海上与自己争斗过的海盗。那些人战战兢兢,觳觫不已,有的人腿已软下去,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颜世杰见到他们,收了刚才的得意,开言道:“既然兄弟们念着老主人的威德,又信得过颜某,一齐在海上讨生活,就得要齐心协力,豁出性命去。我们做海贼的,就是不能怕死!跟海斗,跟人斗,得要狠!只有比别人更舍得拼命,我们才活得下去;越是胆小的人,越没法子抢得到东西,保不准一下子就给别人杀了,做软蛋的不被杀死也会饿死,弟兄们说说看,是不是这个理?” 那一众海盗更是热血沸腾,呼喝不已,而场中的一干人,则是面如死灰,无地自容,有的人全身抖得如筛糠一般,连眼泪都要掉了下来。 颜世杰冷冷扫视了这些海盗一番,继续说道:“郁老四,王十五,你们今日援助不力,一交手就溃逃下去,弟兄们白死了好多个,我们就按规矩来办,你们可服气?” 郁老四知道今日大限逃不过去,心内一横,大叫起来:“我不服!” 颜世杰听他这么一嚷,双眉一挑,冷然道:“怎么?” 郁老四青筋暴出,扯起嗓子叫道:“不是我们弟兄们不肯拼命,是那个***太厉害了!连阿虎大哥都给他杀了,我们又怎么斗得过他去!这***颜老大待他如上宾,却把我们锁了来按规矩受裁,郁老四死了也不服!” 这些海盗们顿时安静下来,齐刷刷望向颜世杰和俞华。他们中有些与阿虎交好的,想席间乘隙豁出去刺杀俞华的也不乏人在,听了郁老四这么一番话,只觉得心中的不平都让他道明了,不由得都望着那颜世杰,看他接下来的反应。 那颜世杰本来面相就很冷,听了郁老四的话就面上更如罩了一层冰霜一般,他下颌一扬,傲然道:“杨综谏曹,各为其主。这俞华本来并不是我们一边的人,阿虎与他搏命,技不如人,死了也怪不得他。这俞华在海船上为了救护船主,不顾性命地跟一群人苦斗,后来为了别人的安危,舍弃了自己一身,随我上这岛来。接下来我有些重要之事,还真得倚仗这般高强的人相助。这等侠勇之人,我颜世杰真心服他,所以才待他如上宾。而你们临阵只顾着自己的小命,把其他弟兄们推到前面去抵挡敌人,做我的手下,真是不配!念在你们追随我多年的份上,我就不动手了,你们要么就自行了断,要么明日就接受放逐罢!” 海盗们听了颜世杰这一番也言语,一时都无话可答。那些心有忿忿的人也如一盆冷水兜头浇了下来,把一腔的怒火都熄得连个星儿也不剩。所谓放逐,就是将一些犯了重大错误的海盗驱赶到无人岛上去,每人只给一个饭团,一壶清水和一把刀,由他自生自灭。那些被放逐的海盗多半都饿死在了岛上。这些溃逃的海盗们都知道放逐的厉害,除了有些实在没有勇气的人,余者都选择了自尽。不多时,场地就被清理的干干净净。 |
俞华见那颜世杰虽然年纪比自己也大不了多少,但处事老到有理,恩威分明,让一众海盗心服口服,又听他在海盗们面前称赞自己,不由得对他多少生了些佩服之意,把初时对他的敌意也打消了几分下去。这时场中又入了一大群女子,有数百之众,皆是满脸惊疑之色,俞华正在疑惑,场中就又走了两男一女进来。 颜世杰将这三人打量了一番,笑了笑道:“赵专,这可是你的不是了。岛上就算是女人少,你也不能打兄弟老婆的主意呀!海上大家都是一条心地干,矛盾就回到陆地上解决。既然事实确凿,那我们就按老规矩办吧!” 那个被叫做赵专的人和身边的女子听了皆是面色惨白,一言不发,而另一个男人则急了起来,叫道:“颜老大!小李求您高抬贵手,能不能这次饶了我的婆娘?” 颜世杰道:“小李,国有国法,家有家规,你这女人可没调教好哇,今番坏了我们一个赵专兄弟,再留下来也是祸患。她又没给你生养,你今天胆子够大,一定要破了我们的规矩么?” 原来这海盗岛上的女子,多是劫掳来的。颜世杰多赏给了有功的海盗做妻室,但是为了避免内部纷争,颜世杰惩处起出轨偷情者绝不手软,一般就是将两个肇事人沉海了事。所以也有些丈夫贪恋妻子的,为了这个缘故只得忍气吞声,不敢声张,甚至偷偷出手,将妻子的情人给杀了的。但是众多海盗住在一个岛上,这种事多是纸里包不住火,若教颜世杰知道了,三个人可能最后都无法幸存一个。 所以一旦海盗岛上出了这么件事,颜世杰就令所有的女人都来见证惩处的场面,以示惩戒,那小李不自量力,当着岛上所有人的面不肯按规矩来,不是打那颜世杰的脸么? 那小李听了颜世杰的问话,牙关一咬,道:“颜老大,我知道我这要求是理亏至极,但是我一心想多立功劳,出走在外的时日太多,冷落了我的婆娘。这事罪责在我不在她,离了她我也是断断活不下去的,既然这事出来了,三个人一定要死两个,颜老大就处分了我吧,希望放我老婆一条生路!”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颜世杰盯着小李瞧了一阵,眼中皆是玩味,他冷笑道:“看不出来,你还是个情种。这种事照规矩来一般都是老公可以免死,你想保你那婆娘,就算我颜某人答应了,恐怕弟兄们也觉得我做得荒唐。” 这时海盗们都开始议论起来,有些脾性粗直地已经叫了起来:“李义之,你是得了失心疯啦!给那**戴了绿帽子还要去替她死?***的真不像个男人!”叫了一阵以后,一群海盗皆哄笑了起来。而场中的女子,却多被那李义之的情意给打动了,但她们都不敢和颜世杰为首的一群海盗叫板,只能把对李义之的赞叹和同情默默收在心里,不敢表露出来。 李义之听了一众海盗的挖苦嘲笑,更是满脸涨得通红,他疾步奔到颜世杰面前,一下子跪了下去,叩头于地道:“颜老大,现在弟兄们眼中已经没有小李这个人了,以后我是怎么也没脸活在此地,请老大恕我任性,接下来请您一定要保下我老婆的性命!”说罢就从腰间抽出一把匕首,就要往心窝里捅下去。 只听“噌”地一声脆响,那李义之手中的匕首居然应声飞了出去,显然是有人用暗器手法击落了那把匕首。李义之失魂落魄,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一众没看明的海盗叫嚷起来:“李义之,你是在做戏吧?”“我们还以为你是条汉子,没想到要死还是怂了!”突然听到颜世杰喝道:“住嘴!”那些海盗们一愣,就静下了来,颜世杰道:“小李,我可什么都没有答应你,话没说清楚你就想死?别以为你那条贱命有多金贵!” 众人心中皆是一惊,刚才大家的关注点都在那李义之身上,也没看明白是谁救的他,听了颜世杰这么一番话,就都觉得是颜世杰出的手,于是都沉默起来,谁也不敢再嘲笑那李义之了。 这时那赵专却叫了起来:“颜老大,这都是我做的孽,赵专一人做事一人当,李义之的老婆是我强迫于她,本来没有她的错。老大你要责罚就处死我一个人好了!” 这一下子更是出乎众人意料之外,大家都没有料到这两个男人居然抢着为了一个女人去死。众海盗们又开始议论起来,那颜世杰的神情就更阴沉了,对那赵专冷笑道:“小李虽然忤逆我,但也不敢太乱我的规矩,你居然要我三个人里保两个?你这有罪之人,有什么资格教我该怎么做?” 赵专道:“颜老大,那婆娘是我逼她的,赵专做错了事就该去死,但你要杀了她,小李兄弟也活不成,这是要教我们三个人都死。如果颜老大觉得赵专受的惩罚不够,就把沉海改成凌迟。求你,放过小李夫妻两个吧!” 这些海盗们听了赵专的话,不禁都沉默了,这凌迟的刑罚就是千刀万刮,死得极是痛苦,比沉海要严峻多了。也有的海盗希望死得快一点,而行刑的海盗也颇不乐意执行这种又繁琐又血腥的刑罚,于是就将受刑的人用一条绳子拴了,扔到大海里从船头拖到船尾,让他在海里被船体上的木屑钉子或角铁刮擦,几番下来也是血肉模糊,一命呜呼。但这样死得快,比起真正的凌迟要好上不知道多少倍,所以就在海盗群里渐渐成了凌迟的执行方式。饶是如此,赵专选了这么种刑罚加诸己身,也可以看出他是多么迫切希望颜世杰饶过那女子的性命。 李义之听了那赵专的言语,不由心中剧震。他本来甚是愤恨这人趁虚而入,背着自己与老婆偷情,但如今赵专宁可选择最残酷的死法,也要保全他夫妻二人,想来也是有所悔悟,所以最初对赵专的憎恨,此时消解了一大半去。再看向自己的妻子,却见她只瞧着赵专泪如雨下,不由得心又灰了大半,于是惨然道:“颜老大,就算你处死了赵专,我这老婆的心也不会留在我的身上,要了她回来又有什么意思。这家丑说到底还是我愚憨无能,治家无方,都是我一人的错,求颜老大干脆赐我一死,逐他俩个回陆地去。来世李义之再生作牛马,结草衔环也要报答颜老大的恩情!” 那赵专和李义之的老婆听了又是一愣,赵专恼怒起来,叫道:“李义之,你发个什么傻?你以为不要自己的命,颜老大就听你的话会放过我们?你最好给我闭嘴!颜老大,你快快将我处死,求你饶了李义之两夫妇吧!” 这李赵二人就这么你顶我撞吵了起来,一众海盗越听越奇,他们本来甚是鄙薄把女人看得比自己的性命还重的男人,却没想到这两个人一开始为了个女人抢着要去死,后来又演变成为了成全他人抢着去死。这群海盗渐渐地有些人对李赵二人生出些敬意来,就收了喧哗,不再对他们嘲笑讥讽了。 颜世杰喝止了李赵二人,并不回应他们,只对那李赵之间站着的女子冷然道:“李周氏,你可有什么话说?” 俞华也不由得打量了一下这李周氏。她走入场中之后一直低垂着头一言不发,看她的姿容也就中上之流,不过在这女子奇缺的海盗岛上也算是个美妇,也难怪李赵二人为了她连性命都可以不要。 李周氏依然不抬起头来,低泣道:“小女子无话可说,一切由颜大人裁夺便是。” 颜世杰道:“李周氏,你能耐不小哇,弄得李义之和赵专两个人,今天都抢着替我拿主意。三天两头出几个兄弟这般犯我的规矩,我这老大还要不要做了?” 三个人听那颜世杰言语不善,不由得心中皆是一凛,但听了颜世杰接下来的话,众人更是震骇万分:“李周氏,倘若今日我要你选他俩一人与你同生共死,你选哪一个?” 这颜世杰的话颇值得玩味,他貌似给了李周氏一个选择,但实际上却是给自己留有余地,不管李周氏怎么选,被选上的那一个男人也可能与她一起生,也可能会与她一起死。众人都安静下来,只听得远处海涛阵阵,此地却悄无人声,一众海盗都齐齐盯着那李周氏,看她接下来会怎么选。 |
李周氏沉默良久,才擦了擦泪水,抬起头来,对那颜世杰道:“义哥娶我为妻,小女子得他养家撑户,才能存活于世,今日他不计前嫌,舍命保我性命,于我有恩。赵郎待我情深意切,不要性命也要成全我,于我有情。我怎么能只顾着自己的意愿,不管他们两个人中的任何一人呢?今日之事,都是小女子糊涂自私,结果让两个大哥都为了我惹祸上身,我才是罪孽深重的人,请颜大人不要再逼迫小女子做什么选择,只让我去死,放两个大哥一条生路吧!” 她这一番话说出来,更是出乎群盗意料之外,场上所有的人,对李周氏由最初的憎恶,也都生出几分敬佩来,许多人都不禁在心里想:“她现在这话倒是说得明白,可当初怎么要做出那等糊涂事来!”但这三人的纠葛,真是清官难断,于是众人又将目光投向颜世杰,看他接下来又如何处置定夺。 颜世杰面上却显出嫌恶之色,怒道:“你们这些女人最是可恶!死到临头也是不肯说清楚的,到了这步田地还要吊着两个男人不放。其实但凡选了一个,这两个人就都解脱了!” 群盗听了他这番言语,觉得话里似乎还有话,皆是不明所以,有些知道内情的人却是面色一变,但也不敢言语什么。颜世杰也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于是赶紧咳嗽两声,续道:“你们三个今日都在这里充英雄,却教我来为难。不过你们的意思我也懂了,就是都愿意让自己死,留另外两个人活。这么一来,我颜世杰的规矩就变乱了。不过规矩也是人定的,要怎么处置你们,弟兄们发个话吧。” 这些海盗们面面相觑,过了一阵就三三两两有人嚷嚷起来:“怎么处置还是老大说了算,我们没任何意见。”“对!这事儿还是颜老大来裁决吧!” 颜世杰冷笑道:“今日之事,你们三人中必须有人要死!如果没有人付出代价,以后大家都以你们为例,这岛上不就乱了套?!我看大家也都乏了,赶紧寻个干脆的法子发落了你们,我们也好快些去歇息!” 这三人和众海盗皆是一震,都竖起耳朵听那颜世杰的言语,看他到底如何裁断此事。那颜世杰道:“我们做海贼的,在海浪里讨生活,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今日既然你们三个都有些义气,我颜某人服气,就改改规矩,教老天爷来代我裁夺!这样无论谁死谁活,大家也都无话可说。李义之,赵专,你们两个过来!” 李赵二人应了一声,走上前去,那颜世杰道:“你们两个就比比手劲罢!一局定输赢:谁胜,谁就去死;败了的那个就带着女人赶紧滚出这个岛,以后再也别在我们眼前出现!” 于是就有海盗取来了木桌木凳,李赵二人就对面相坐,颜世杰就坐在二人之间做裁。原来这些海盗在海上行船,最是忌讳窝里斗。颜世杰为了防止出现这样的状况,也有一些规则要求海盗遵守,诸如海上的矛盾上岸解决,禁止海盗带女人上船,禁止在船上赌博。可是长期行在海上也颇无聊,所以海盗们就热衷于掰腕子。虽然不带彩,但是允许输了的人给赢者做喽啰。这李赵二人用掰腕子的手段来解决三个人的问题,倒也颇符合海盗的身份。 两人活动了一下筋骨,坐定立腕,握上对方的手,调好了各自的姿势。众海盗们从未见过这种赢者即去死,输者则得生得女人的赌局,个个都对李赵二人存了佩服之心。形势是显然的:赢者虽然会失去生命,但是会赢得所有海盗的敬意,成为这个海盗岛上的传奇,从某个意义上来说,李赵二人赌的已经既不是女人,也不是性命,而是做男人的尊严和光荣了。 颜世杰一声令下,两个人就发力使劲,力图将对方压倒。他们俩口中呼喝有声,气势上互不相让,两个人也都是颇有经验的掰者,力图将手腕转过来改变劲力方向,想将形势变得于己有利。有几次眼看其中一人将要压倒对方,但又被敌手死命地扳了回来,两个人面上臂上皆是青筋暴出,但说什么也不肯轻易放弃努力,一定要取得胜利。 那一众海盗皆是热血沸腾,各选了一方为之呐喊助威。唯独李周氏浑身皆抖,看着这两个拼命的男人暗泣不已。可众人怎么也想不到,就在李义之将赵专的拳头又要压下去的时候,这支撑二人手臂的木桌突然垮塌了下去,二人结结实实地摔倒在了地上。 这一变故出现后,一众海盗皆是目瞪口呆,那赵专爬起来叫道:“这个木桌不济事,再换一张来重新比!”李义之虽然没有出声,但也做好了再来比试的准备。 有的海盗正打算再去搬桌椅,颜世杰突然叫道:“且慢!”众人疑惑地看向他,不知道他又要作何打算,只听那颜世杰说道:“我们已经明言在先,此番比试交给老天爷裁决,一局定输赢。这个结果既然我们都看到老天的意思了,我看就到此为止了罢!” 这些海盗们皆是一愣,随后都省悟了过来,叫道:“对啊!这就是老天爷的意思,如果不是这样,好好的桌子怎么会垮塌了呢?”“是啊是啊,这桌子明明就很结实,不是神迹哪里会这样呢?”他们叽叽呱呱议论了一阵,都转过身来纷纷叫道:“颜老大,既然是这样,就放他们三个人走吧!” 颜世杰哈哈大笑,道:“老天和弟兄们都偏着这三个人,我颜某再不识相不就犯了天怨众怒么?”随即收了笑,面色一冷,喝道:“你们三个,今天晚上就离开此岛!如果明日天明这里任何一人见到你们,杀无赦!” 李赵周三人皆是一惊,随即拜倒在地,称谢不已,那颜世杰也不再搭理他们,就屏退左右,与俞华一道离去。 二人行到无人处,俞华淡然一笑:“你居然想出这么个法子,教我暗中在桌子腿上做手脚。我倒想知道,如果这桌子没有垮塌下去,你果真会放了另一个人走么?” 颜世杰道:“你既然已经救了小李一次,就无所谓再出手救第二次。如果他们不出全力,这桌子是垮不掉的。果真这样的话,赢的人我会第二日生个法子赦免了他;至于剩的两个人么,我送他们一艘漏水的船就是了。” 俞华不由得眼睛微微眯了起来,心里暗暗为这颜世杰的心机手段感到吃惊。当下二人无话,行到宿处,作礼而别。 |
看得出是双??吗? |
俞华就在岛上住了一段时日。那颜世杰虽不再亲自出岛劫掠,但也事务繁多,所以来访他就数次而已。俞华倒是乐得清静,颜世杰一直没有告知到底需要他做什么,他也从来不去问。也许就这样逍遥着逍遥着过了一个月更好,虽然他也知道颜世杰肯定不会这般便宜了自己。 这一日傍晚,俞华去海边上散了阵心,正打算往回走,忽见到一群海盗抬了几个担架上船,那担架上卧着几个老病的海盗,看样子也已经离死不远了。这群人中有几个抬扛的年轻人,一路走一路低泣不已。 俞华觉得有些奇怪,但他素来不喜多事,于是就立在当地远望。这些人未几就悉数登船,起锚远去。 俞华一时悟到这些人打算把那担架上的海盗全部沉海。这俞华也是在江湖上行走多时之人,连他自己也曾在死亡边缘徘徊过,所以对生死之事,看得算是极淡了。但见那些海盗年老体衰,病苦无依,最后不得不如此了结了自己的一生,不禁也生出多少无常弄人的感慨。他在阵阵海风中伫立了一阵,就回过身去,打算返程。 “俞兄,你也来此地消遣,真是巧哇!” 俞华抬头一看,原来是颜世杰站在高处向他喊话。那颜世杰身后还站着一名蓝衫女子,雪肤花貌,娇小玲珑,俞华认得正是颜世杰的如夫人汪碧。 这汪碧当初被掳到岛上来,就做了颜世杰的近身侍女,时日渐深,虽然颜世杰并未对她行聘娶之礼,但这岛上的人已把她视为了颜世杰的压寨夫人。待俞华走上高地,颜世杰就教汪碧独自回返,自己就和俞华继续闲谈起来。 颜世杰道:“我自小是在日本的平户长大,那时的我是个孤儿,同乡见我可怜,就把我领到同城的甲螺颜思齐大人那里,于是他做了我的养父,我就随了他的姓。后来在日本呆不下去了,我们就逃亡了出来,依海为家。但是父亲死了后,手下的人渐渐开始不和,你争我斗,我就带了一群弟兄们来到这个岛上,远远避开了他们去。” 俞华对这海枭颜思齐也有所耳闻,此人早年流亡日本,通过各种渠道经商,逐渐积蓄了巨大的财富。后来因参与武装反抗德川幕府,受到日本政府的搜捕围击,于是率众出逃到台湾,劈荆开土,并大规模组织漳泉移民迁居台湾,成为一代“开台圣王”。这颜思齐死后,势力和财产都被其女婿郑芝龙接管,想不到这颜世杰就是颜思齐的养子。 俞华心道:“怪不得这颜世杰年少老成,一众海盗都服他统领。原来他自小就跟在颜思齐身边,在海上怎么讨生活,耳濡目染地自然都熟悉了。” 颜世杰早就习惯了俞华的少言,话题一转,又道:“俞兄,你刚才也看到那些担架上的人了吧,他们去了大海,就再也不会回到这岛上来了。你……会不会觉得颜某是个狠心人?” 俞华道:“为什么一定要把他们都沉海呢?” 颜世杰方回答道:“从我们来到这个岛上,前前后后已这般送了四五百个人出去。他们都是生了很重的疾疫,我们岛上既无良医,药草也是有限,最后只能这么做,不然岛上的人都被传染了的话,结果就更无法收拾了。刚才那上船的人,也有几个是儿子亲手送父亲走的,时势如此,也是无可奈何啊!” 他见俞华不答,又续道:“俞兄,这些弟兄们随我多年,渐渐江浙闽沿海都知道了小弟的存在。每年都有许多人在陆地活不下去,设法前来投我们,但是常年在海上为寇,始终也不是个长远的法子。” “人活一世,总有生老病死;到了一定的岁数,是男人都有成家立业的心思。这岛上有许多人过了壮年也是孤身一人,年岁大了最怕的就是生了治不好的病。这些时日来,俞兄在岛上想必也都看得很清楚了。” 俞华点了点头,开口问道:“那你跟我讲这些,到底是想说什么呢?” |
颜世杰方肃了神色道:“依小弟看来,不能不为这一岛的兄弟做做长远打算。现在日本和朝鲜都已经封锁了全国,皆因了先父不让小弟归去依附;那郑芝龙虽是小弟的姐夫,却早就断了亲友之情,在东海以南扫平了旧日别的弟兄,就对我们这里虎视眈眈。如今小弟有意带着弟兄们去琉球落户安居,但不破开姐夫的封锁,保不准哪一日也要被他们所灭。” 俞华道:“既然郑芝龙是你的姐夫,难道你们就不能设法让郑家招抚了你们么?” 颜世杰道:“这里有个不便明说的缘故,所以姐夫容不得小弟。若他肯招抚,小弟求之不得,就只怕他根本没有这样的心思,非要对颜某赶尽杀绝。” 俞华听到这里,不由得双眉蹙了起来,心里暗忖:“这郑芝龙和颜世杰到底是什么过节,居然水火不容到了这种地步。我也知道这颜世杰必然会有桩棘手之事要我参与,现在看来,比我想象中的要复杂得多。”于是便开口问道:“那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做?” 这颜世杰对俞华虽然一直礼敬有加,可俞华却是对他言语甚少,开口也并不客气,一概以“你”直呼之。颜世杰则觉得江湖异人自然会有几分傲骄,所以也不计较,听了俞华这么一问,就开口答道:“小弟一个多月前,就已修书一封,差人去了晋江安平投给姐夫,申说小弟投诚之意。但是一直没有收到回信,所以不太清楚姐夫的想法。兹事体大,估计没有那么快解决,但是俞兄又等不得,所以那日在归岛之时,小弟便飞鸽传书,再命留驻厦漳的弟兄们再去安平探问。” 俞华方才问道:“那你要我做什么呢?” 颜世杰微微一笑,道:“我已邀了姐夫去另外一个岛上相谈,他必会带着手下一起登岛的。如果一切顺利便罢;但是他要想在岛上制住我,俞兄就替我劫了他,我们就以他为人质,待我岛上的人都平安到了琉球,自然就放他回去。” 他见俞华沉默不语,便又说道:“姐夫手下有一支三百人的昆仑奴护卫队。但是若登岛相谈的话,他是不会带这么多人上来的,估计也就二十来个人。这些昆仑奴皆是黑肤人,擅用火枪,气力不小。此外,还有一个剑师虚鹤子,据说乃是武当派掌门离情道长的亲传弟子。这昆仑奴我们可以一开始用暗器击倒他们,但是虚鹤子就非得要借俞兄的助力来制服了。灭了这两拨人,姐夫要擒在手中,也是易如反掌了。” 俞华淡淡一笑,道:“倘若来者不是你姐夫可又怎么办呢?” 颜世杰道:“姐夫这人,行事周密谨慎,俞兄想到的境况,到时候也不是不可能的。不过就算是他不来,也必然是郑家来个分量不轻的人物。姐夫这人也是极重宗亲血缘的,不会让他们郑家人白白牺牲。万一出现了最坏的状况,我们就把他们引到这个岛上来,再如此如此……”于是低声对俞华耳语了一阵,俞华听了默然不语,良久才点了点头。 颜世杰见他如此,心中的大石才落了一半下来。天光渐晦,两人静静站在当地,只见那翻涌的乌云笼罩不住的地方,夕阳依然放射出灿灿的金光,投射在海面上。那海水犹如沸腾了一般,呼啸着冲向海岸,一处岸边的孤树,脚下的泥土终于被涨潮的海浪击得崩溃,那树一头栽下,须臾即被海水吞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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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来日后,一座小岛上。 颜世杰依旧着了一身紫袍,带着一众海盗在一处高地上静静地等候。这岛上草木丛生,此时已是三月初,有些树上已渐渐有花朵绽放出来,他们所在之处,周匝环绕了茂密的大树,却有一面可以俯瞰大海。“面朝大海,春暖花开”,此情此景,往往令人感到喜悦而幸福,可岛上诸人,却是个个神情肃穆,严阵以待。 颜世杰那日与俞华议定之后没多久,居然就收到了郑氏家族的回复,约定此日来岛上相聚和谈。颜世杰见信后不敢怠慢,立即开始调派人手,安排他们各行其事,数日之后才一切准备停当。到了约定之日,颜世杰就带了众人,先行登岛,只待郑芝龙的到来。 约莫过了半个多时辰,远方的海平面上出现了点点帆影,当这些帆影都化作可辨的船形时,颜世杰不由面色一变。原来来的战船艘艘皆有三五百料大小,排列有序,如黑蚁一般,溯浪而进,目测也过了六七百之数了。那船上更是军容整肃,刀枪林立,在红日的映照之下只见银光点点,杀气腾腾。 颜世杰虽然也是有备而来,但他目下手中的船只也不过两三百艘快船而已,且大小俱不及这只庞大的舰队。他不由微微眯了眯眼睛,心中暗忖:“看来郑一官(一官是郑芝龙的小名)还是不肯轻易放过我。” 未几,这支舰队就行到岛前近海之处,抛锚停泊。因为船身巨大,无法泊在这个小岛边,所以巨舰上不一会儿就放下几艘鸟船来,颜世杰料想那郑芝龙等人就在那船上面,即将登岛了,不由得心跳加速,手心里也开始隐隐渗出汗水来。 待这些船靠了岸,里面的人都登上岛来,颜世杰看了更是心中暗惊,于是便按照事先与俞华的约定,双手交抱在胸前,暗示来的人中并没有郑芝龙。 这些人看到了颜世杰所站的方位,就一齐望高地上行来。待他们行到近处,颜世杰恭恭敬敬一抱拳,朗声道:“六哥,小弟多日不见,别来无恙啊!” 这群人中为首一人中等身材,着白色双龙战袍,一身亮银文山甲,头戴一色的红缨兜?,脚蹬银色卫足的铁网战靴,鹤眼针髯,威风凛凛,正是颜世杰口称“六哥”的郑芝燕。 这郑芝燕乃是郑芝龙的同宗堂弟,排行老六,颜世杰既然是郑芝龙的妻弟,就称他为“六哥”。这郑芝燕哈哈一笑,声如雷震:“颜小弟,久别重逢,如今你真是越来越出息了!” 于是两班人会在一处,那颜世杰与郑芝燕打了招呼,又对他身后两个冠巾蓝褂的道士抱拳道:“虚鹤道长,世杰见礼了。” 其中一个星目长须的道士,正是虚鹤子,见颜世杰也与他见礼,就笑着还礼。颜世杰与他叙谈了几句,就顺着问道:“敢问这一位道长是?” 那虚鹤子笑道:“这是我的同门师弟离尘子,他近日正好云游到闽南,所以我就带他出来逛逛。” 颜世杰心道:“出来逛逛?多半是一起来逮我。”随即又忖道:“看他那样子和辈分,想来也是武功不弱。来一个俞华可能还有些把握,两个一起上不知道结果会怎样?罢了罢了,箭在弦上,也只能听天由命了。”当下依旧笑容可掬,与那离尘子见礼。 原来颜世杰已与俞华约定,只要他主动打过招呼的人,若动起手来,必然是要击倒的对象。因了郑芝龙未到,所以擅用火铳的昆仑奴并未来此,那郑芝燕除了两个武当派弟子随护之外,还带了一百来个水兵,比颜世杰手下的海盗还多出四十来个人来。 颜世杰见场面话也说得差不多了,就单刀直入切进正题:“六哥,小弟自与大家别离后,来到东海自立门户,求食于海上。多年以来,不敢越界惊扰大家。如今芝龙大哥已经荡平东南海域,坐上了游击将军,小弟更不敢不识时务,与大家为敌。万事和为贵,小弟手下也有一帮好兄弟,常年在海上为寇,归不得陆地,也不是长远之计。我们情愿投诚芝龙大哥麾下,终老于故里。祈望诸位哥哥念在往昔的情分上,原宥小弟的过错,让我们得个归宿,世杰感激不尽!” 那郑芝燕微微一笑,回答道:“世杰贤弟,芝龙大哥自任了游击将军以来,立功无数,威震天下。他实在是政务繁冗,所以抽不出身来,就着我前来与贤弟相聚。既然贤弟有心投诚,那就请留书一封,着我们前去收降你的部众,贤弟就随我们上船,先行去了安平,芝龙大哥定会帮你求朝廷封赏,加官进爵。” 颜世杰心道:“这群家伙口里说得好听,三言两语就把想我和部众扯脱了干系,光身跟了去任他们鱼肉,他们的算盘打得可真够响的!”当下又躬身作礼道:“六哥也是自家人,且容小弟说句体己话:小弟常年以来远走在外,心中时时对姐夫抱愧之甚。虽说世杰对天地可起誓,并没有做出对不起姐夫的事来,但也不想再回去与大家朝夕相对了。求六哥先准了小弟独去琉球,俟后其他部众自会投诚。如得恩许,小弟一世也会铭记姐夫和六哥的恩情!” 郑芝燕听罢,眉头一皱,道:“世杰贤弟,将军大人的意思,郑六已经讲明了。你要我这么做,不就是让郑六为难么?” 颜世杰丝毫不为所动,依然作礼回答道:“小弟已在投诚书信中讲明,别无所求,只愿独自前往琉球。诸位哥哥既然明了小弟心意,为何一定要勉强世杰呢?” 那郑芝燕冷笑道:“世杰小子,看来你还不明白现在的形势啊。将军大人现在身为朝廷命官,哪里能徇私护短,意气用事呢?你常年在东海为寇,劫掠商旅和沿海百姓,作恶多端。像你这样的人,只要看看李魁奇、钟斌和刘香一干人,就知道本来应是什么下场。我们将军大人对你既往不咎,也不计较你为害海上,给你指一条生路不去走,偏要不识时务,大谈条件来为难我们。你可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颜世杰还没有发话,他身后的阿龙已经按捺不住,圆瞪了两眼,就要将手中的钩镰枪挥出来。颜世杰眼快,劈手拦了他,示意不可轻举妄动。那郑芝燕身后一干随护的水兵就呼喝起来:“你们想造反吗?”有几个水兵已经轮刀弄枪,跳上来要砍要杀,那郑芝燕也颇想给颜世杰一点苦头吃吃,居然走到一边去,对属下不加以拦阻。 正在危急之际,突然重载最前方的几个水兵个个惨呼,倒毙在地。郑芝燕等人猛吃一惊,定睛看时,只见那几个水兵喉间已插了一把小镖。不由怒气上冲,骂道:“狗贼寇,你果然有埋伏!” 颜世杰见已撕破脸皮,索性收了恭敬,冷笑道:“六哥,今番世杰是诚心求大家放小弟一马,既然诸位哥哥不仁,就别怪小弟无义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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