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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学]大江歌罢掉头东 |文·海底天[第2页]

作者:猗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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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印象中,霓蓬人在面试时都是要穿正装的。正装就是一身黑色的西装西裤再加一双黑鞋。这样的一身打扮很容易让人联想起90年代国产片中演绎江湖恩仇的“社会人”。“社会人”在霓语中当社会一员讲,也就是懂得什么叫权利、什么叫义务的社会成员,即社会的一份子。然而,这个词在茶语中多带有浓重的江湖气,比如,大金链子小金表,一天三顿小烧烤的“社会大哥”、“混社会的”……用汉字写出来的一模一样的字词,在茶霓两国的意思也相去甚远,这大概就是一方水土一方人的体现吧。面试用的简历是霓蓬国中最常见的办公用品。无论是去大企业应聘正式员工还是去打工的店铺应聘端盘子刷碗的杂务,提交简历是霓蓬人必走的过场。简历要求用黑色或者是深蓝色的钢笔、中性笔填写。写简历必须一笔一划,不可以秀书法、写连笔字。因为霓蓬人对汉字的理解与国内不同,他们觉得汉字就是要一笔一划书写的。字体不必欧柳颜赵,但求横平竖直。所以,很多霓蓬人写出来的汉字都是工工整整,但却毫无出彩之处,这和他们注重共性磨灭个性的国民性是一样的。另外,霓蓬国的简历没有给人长篇大论写一些很浮华的东西介绍自己的地方。我们在国内的简历范文中经常会看到“我是一个对理想有着执着追求的人,为人热情活泼、诚信敬业、责任心强,有强烈的团体精神”等溢美之词。但这样的套话其实并没什么大用,而且用人单位也不会相信这样的把戏。所以,你如果对一位日本的面试官说自己如何好人品,他一定会让你举例证明。你如果无法举例,或者举例失败,则会被视为有欺骗之嫌。既然如此,那就别说自己的优点了,实话实说得了呗。也不是。面试官是希望听你做“低调的炫耀”,听你把一件很牛叉的事说得云淡风轻、游刃有余。所以,自我介绍在霓蓬国是个技术含量很高的活动。正因为如此,霓蓬国最畅销的书就是面试指导书。
 
日落西山,八满准时赴约。一般来说,负责招人的面试官都是本店的店长。在招募留学生打工仔时,店长会考察一下应聘者的听说能力。因为熟食店的活一般都是体力活,不涉及到技巧性和专业度,只要语言过关和其他同事交流无碍,就能胜任店内工作。店长给八满倒了一杯水,说道:“请先做个自我介绍吧。”
八满接过水,道谢后说道:“我是来自茶那国关东师范大学的留学生。我来霓蓬国已经有半年了,在国内学的是霓语专业,现在在攻读硕士。来国都之前还在乡下做过旁听生,也有在当地的餐饮行业中打过工。”
店长听完点头道:“你的霓语说得还是挺标准的。你在我这边每周能出勤几次?”打工毕竟不是全职,它的出勤制度比较灵活,可根据应聘者的实际情况进行安排。
“大概三、四次吧。我双休日也可以全天工作。”
“我刚才又查了一下你的住址和我们店铺的距离,还是蛮远的。你一周要是折腾个五六次还得上学的话,那也够辛苦的了。我们红蜻蜓在高岛平那边还有个店面,那里也在招人,虽然他们没有刊登招募信息。要不然我给你安排在那边工作好了,离家和学校都进,你觉得怎么样?你们留学生毕竟是要以学习为主的嘛。”
八满听了店长的话很是高兴道:“能在高岛平的店铺工作?那真是太好了!”
“是啊。虽然电视台偶尔也会大张旗鼓地报道凶杀案,但我觉得我们霓蓬国的治安整体还算可以了。不过,你毕竟是个女孩子,一个人走夜路还是需要注意安全的。”店长说道。
“您能替我考虑这些,我真的很感谢您了。”八满笑道。
“成年人本来就应该学会站在对方的角度考虑问题嘛。”店长一边说,一边在便笺上写下了一串电话号,又把便笺递给八满道:“你去上班时,联系那里的店长就好,这是她的电话号。另外,我也会跟她说一下你的事。”
“真的太谢谢了。”八满向店长鞠躬。
“哦,来我们这里面试是包来回的路费的。你把车票给我,我给你报销。”店长说道。
“这么好?还包路费啊?”八满惊喜道。虽然路费只是130圆,但这不是钱多钱少的事。关键在于面试制度的合理性。
“其实,我们家是这样的。但其他店铺怎么个规矩还不一定呢。报销路费不是所有的店铺都必须做的。当然,我把你安排在高岛平店,也是想为总部节省开销。与人方便自己方便嘛。”店长说道。
就这样,八满再次向店长道谢,领了路费赶路回去。
 
于是,小野店长顺手从纸壳箱子里抄起一颗大头菜放在菜板上,又手起刀落地将其切成了四半。她放倒了其中的一份大头菜块,用尖刀唰唰唰地切了一堆菜丝出来。之后,她很自信很满意地看着自己的作品,问八满道:“你也来试试。”
八满接过刀,也照样子切了几下。但她毕竟不是改刀,刀工实在拿不出手。
小野店长看完八满切出来的菜丝后,说道:“我切的菜是给人吃的。你切的菜只能喂兔子。”
被挖苦的八满并不恼怒,而是很青皮地说道:“谁喂兔子吃大头菜还切丝啊?”
小野店长本来想在八满面前找找优势,但她没想到八满说话这样呛火,因为在霓蓬国新人是不可以跟店里的老员工这样说话的。她只好顿了一下说道:“我这里是个熟食店。会背诗没用,只有会切菜才能领到工资。”
“了解。不过当时另一个店长介绍我来这边时可没说一定要会切菜才能上班……”八满说道。
小野店长似乎失去了耐性,她提高了声调说道:“我才是这里的店长,你干什么活都由我说了算。”
“可以啊。那你说吧,我干什么?”八满不太喜欢小野傲慢的样子。
小野店长把菜单递给八满道:“这是店里的主要熟食,你先看一下。以后客人来买熟食或盒饭时,他们点哪个,你就按着菜单上的图准备食材就得了。菜单要牢记于心!”
“好,知道了。”八满接了菜单,心想:这有什么可看的,就算现在看了将来也未必能记得住。准备食材是个熟练工种而已,习惯成自然就好。什么“牢记于心”,这是这个半老徐娘会说的成语吗?
店铺里的活看起来没什么,可认真做起来却琐碎得很。比如:点亮熟食柜台的电灯;清点供应商发过来的食材;检查收上来的硬币有无达到可以兑换纸币的额度;纸币中的1万圆因为不可能再次找还给顾客,所以要在每天下午的三点钟上交给商场的财物统一保管……每件小事都没有太高的技术含量,只是做起来没完没了的让人心生絮烦。而且,小野店长是个见不得店员有一刻闲歇的人。哪怕店里没什么活,没有客人过来买盒饭,她也会给八满一块神奇抹布,让八满去擦收银台下边的铁板。
八满对小野店长的一套做派心下很看不惯,毫无目的毫无方向的工作说白了就是碌碌无为的“穷忙”。虽然擦铁板能保持店面整洁,但这样的工作其实对店铺业绩的提升并没什么实质性的帮助。如果说霓蓬国的经济是建立在这样没有章法的“兢兢业业”之上的话,那么也难怪世界经济不景气会对霓蓬人有如此大的影响。不过,既然自己只是个在店里领工资的打工妹,不是莅临现场指导工作的大领导,八满也就不言不语地做了这些她极其看不上眼、觉得毫无意义的“作业”。不过,八满虽然是个粗神经的人,却仍然能在小野店长对她的态度中觉察出一股莫名的“排斥感”。可是小野店长对她只是爱答不理的态度,并没有说过什么重话,所以八满也不好把话挑明去问小野店长是否对她有什么成见。
结果,双方都只能在一种似有若无的抵触情绪下共同工作。
不是在沉默中爆发,就是在沉默中灭亡。有过留学经历的鲁迅先生似乎颇有先见之明地用这句名言预测了红蜻蜓熟食店内接下来将要发生的一幕。
一次,八满正在清洗做天妇罗用的芦笋,顺便剔除一些烂掉的部分。小野店长看了眼她择除的那部分芦蒿说道:“你这样择菜也太浪费了!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店里进购这些食材也是要花钱的。你看看这装芦笋的口袋上写的是什么,它可不是从你们茶那国批发过来的。它是我们用为数不多的土地辛勤培育的优质芦笋!”
八满很讨厌小野店长一口一个“你们茶那如何如何”,更受不了她拿个破芦笋都要找出霓蓬国天下第一的优越感的样子。于是,八满反驳道:“口袋上写的那些东西就一定是真的吗?就一定可信吗?这些芦蒿托梦告诉你它们是本地产的了?有些芦笋虽然只烂了一小部分,但你知不知道植物纤维是很长的,腐烂的病毒是会传播到芦笋其他部位的?客人吃了有问题的芦笋就回来店里闹事,到时候你怎么办?点头哈腰鞠躬谢罪了事?”想到小野店长自负的语气,八满就气不打一处来,于是她趁机反驳猛力打压对方的迷之自信。
小野店长再次领教到了外国人没有“前辈意识”的大缺点。面前这个经多见广的异国穷学生的能言善辩已经严重威胁到了她的店长地位和做领导的尊严了!
 
13 引咎
小野店长拧着眉毛对八满说道:“客人吃了我们店里的东西怎么会有问题呢?我们店,不我们国家的食品鲜度可是在全世界都是出了名的好!我们国家的牛奶只要过了‘最佳品尝期限’就会打折、下架做饲料处理。我在这店里干了这么久,还从来没遇见过有客人投诉我们的食品质量有问题的。但凡是稍微差一点的食材,即便是还能吃,我们也会扔进垃圾桶。我们给客人提供的是最新鲜、最好吃的食品,怎么可能会出现你说的那样的问题?”
“最佳品尝期限”和保质期是不同的。保质期是说食品饮品还能使用的期限,而最佳品尝期限是指食品或饮品口感最好的期限。在霓蓬国,最佳品尝期限就是食品和饮品的最长寿命。霓蓬人不会等到食品到了保质期才廉价甩货,而是一旦影响了口感就会将商品“弃之如敝履”。
“你说我浪费食材。那好,像你们那样把大批还能吃的食材统统扔进垃圾桶,难道就不是浪费?世界上有很多人还饿着肚子,但你们为了标榜‘鲜度’,为了虚名就公然把好东西丢掉,这就不是浪费了?”八满心知小野店长是在跟她找茬。既然已经走到这一步了,那也没什么可忍让的。就算是以后不能在这里继续干下去,也不能给对方一个立威得逞的机会!
“你!到底你是店长还是我是店长?我从来没有见过像你这样无礼、没教养的人!”小野店长用一种很高傲很粗鄙的语调质问道。这样的语气和发音只有在霓蓬国的流氓、混混口中才能说得出来。
八满不屑地“切”了一声,撇着嘴回道:“你少跟我端领导的架子,我这辈子就见不得谁在我眼前装领导!”说着,八满用店里给员工们准备的擦手干纸巾擦干了双手,又叉腰反击道:“你是店长怎么了?你是店长你就什么都对?红蜻蜓有多少个分店你知道吗?你一个‘小钻风’又不是‘总钻风’,跑我跟前儿充大辈?哼,你说我没教养,那你倒是给我解释解释什么叫‘教养’!”
“教养,教养,就是素质,礼貌。你目无领导,目无前辈,你就是没教养。”小野店长愤然道。
八满笑道:“我告诉你什么叫‘教养’吧。教养是指一个人学过知识的内化和在言行上的体现。只有知识的人并不能算一个有教养的人,人格不健全的人肯定是没教养的人。而‘人格’是指有道德行为的个体,自律且有自己思考能力的人才是有人格的人。所以,我怎么就人格不健全了?你倒是说说看。”
“你的霓语这样差,我简直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小野店长气得脸都红了。
“你听不懂是因为你词汇量不够!再说,你所谓的‘教养’还不就是你认为正确的规范与准则吗?你认为好的标准就可以用来规范我吗?我在不认同你的观点的情况下为什么要按你说的准则做事?老话讲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可我认为,己所欲,也不要施于人!”八满颇为严肃地说道。
“够了!我不过是说你择菜浪费,你就用这样的态度对我……”小野店长见说不过八满,便转攻为守,做出了一副受害者的样子。
“我哪样的态度对你啊?我咋地你了?要不是你提‘这芦笋不是从茶那国批发’过来的,会有今天这通争吵吗?你说它不是茶那国出产的芦笋你有证据吗?没证据凭什么乱喷?信口开河就是你的‘教养’吗?”八满丝毫没有因为小野店长的示弱而做出让步。因为是小野店长先找的茬,她必须为自己不够谨言慎行而全权负责。这就是成年人的责权世界。
“我说你什么了?你这样嘴尖舌快地怼搡我?”小野店长气得说话声音都哑了。在她看来,新人就是那种没有任何解释权力的人,即便老员工说的不对,新人也不能反驳。
在霓蓬国,如果两人因为某个问题引发意见相左而争执不清时,先闭嘴低头的一方才被认为是赢家。有理讲理、振振有词的人反而会被认为是输家。这样的判断标准虽然令人很难以理解,但在霓蓬人看来沉默就是胜于雄辩的。据说,霓蓬国古时候有个未婚先孕的女子嫁祸一个得道高僧说肚子里的孩子是和尚的。高僧面对村民们的质疑不做任何辩解,也没有“自宫明志”,他只是收养了那个孩子。最终,女人良心发现还给了高僧清白。高僧也获得了人们双倍的尊重。这样的故事在霓蓬国极受推崇。但这个貌似境界极高的故事却有它的消极性----逆来顺受的不反抗性。要知道,并不是所有人在受到冤枉后都甘心被人踩成烂泥,何况泥人也有三分土性。而且,大多数的人在遇事时都没有探究真相的兴趣,他们只是想为平庸的生活寻找谈资。不平则鸣是茶那人的常识,在沉默中等待事件真相大白是霓蓬人的处世之道。
八满没搭理小野店长,她抄起了菜板上的切菜尖刀,用厨房用纸巾将尖刀擦得寒光闪闪。
 
商场外边五月青蓝色的天空和春天里懒散的阳光让八满摆脱了“辞职”的低落情绪。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反正霓蓬国打工的机会也有很多,根本不值得难过。道路两旁的各色小商店鳞次栉比,有的服装店卖的都是从茶那国进口来的质优价廉的服装,所以顾客超多。很多附近的居民都喜欢来廉价的服装店给孩子置办衣服鞋帽。虽然霓蓬国有个专卖儿童服装的品牌店叫西松屋,但茶那国进口的儿童服装却更加经济实惠。何况,小孩子都很贪长,衣服是不是牌子有什么重要的,性价比高才是硬道理。
外边的花花世界当然让八满十分动心,可她还没有手头宽松到给自己添置衣服的程度。当务之急是回学校上课。来霓蓬国的真正目的是领一张学位证,顺便学点安身立命的真本事。打工再怎么重要也只是实现目的的手段而已,做事不能本末倒置。日上中天,东京都的天气已经有点热了。八满走在被风吹得叶片沙沙作响的樱花树下,踩着从枝叶的缝隙中漏在地面的阳光,像玩跳房子游戏一样地向学校方向走去。道路两旁都是媚人的杜鹃花,紫红色的浓艳,白色的清纯。赏花观树的一路让人不觉远近,忘却时光。
一般来说霓蓬国的学校会给学生们提供三处学习的地方:图书馆里的自习室,教学楼里的教室以及专门给研究生和博士生提供的公用自习室。公用自习室是不允许本科生进去学习的。自习室里有为博士生们配备的写论文的专用电脑,很多暂时不打算购买笔记本电脑的茶那留学生都喜欢在公用自习室学习、上网以及和其他同学聊天找乐。
拿八满的自习室来说,进门之后放眼望去满屋都是带隔板的办公桌。自习室内共有十几部台式电脑,这些电脑都是供外语专业的研究生们使用的,其他专业的学生不可以用这里的电脑查阅资料。自习室的门口处有一个很小的冰箱和雨伞架子。学生们可以把需要冷藏的食物贴上署名标签再放进冰箱,这样就不担心自己的东西会被别人吃掉或扔掉了。雨伞架是霓蓬国随处可见的陈列架。候车厅、超市门口、公寓门口等凡是有人活动的地点都能看见雨伞架。因为四面环海的霓蓬国降水量异常充沛,所以雨伞就成了人们生活中必不可少的出行用品。不过,有些人在看到外边的晴天后很可能忘记带走雨伞,结果雨伞架内无主的雨伞就越来越多。当然,自习室中的雨伞不见得是无主的,有些是公用的雨伞为学生们提供方便的。这样的雨伞用完了一定要想着归还,毕竟那是公共财产。自习室内还有一大排的储物箱和书架,都是为了给学生们的学习和生活提供方便的。书架旁边是公用打印机、饮水机、电水壶、公用马克杯和学校为学生们准备的咖啡、茶叶、果汁等各种饮品。橱柜的最里边才是金银花的专用电脑桌。
此时,金银花正在查找次日课堂发表用的资料。八满跟她打招呼,她只是头不抬眼不睁地“嗯”了一声。少倾,金银花起身接水,看见八满略有些疲惫地坐在转椅上发呆,好奇地问道:“咋了,打工累着了?”
八满不语,觉得“被辞职”这样的事不好说出口。金银花见状便奇怪地追问道:“情绪不高啊你,是不是打工时遇上什么不开心的事了?”
八满见金银花穷追不舍,只好说道:“也没啥,就是跟店长吵了一架,然后,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金银花闻言便猜出了八九分,她叹息一声说道:“你这脾气也是忒大了点儿,人在矮檐下你懂不懂?”
八满挤出一个笑脸说道:“我也知道钱难赚屎难吃,可我就是不喜欢她跟我说话时的腔调。”于是,八满把在熟食店的芦笋事件全过程向金银花和盘托出。
金银花不等听完就笑得前仰后合,她说道:“能跟霓蓬人吵起来,说明你外语不错。不过,这件事要是听你这么一说,我也觉得那个店长挺烦人的。不干就不干吧,再找一家就是了。”
八满点点头说道:“对,我也是打算今天晚上再去池袋那边转转的。”
“等等,去池袋?你是去那边找工作的吗?”金银花惊讶地问道。
“是啊,咋了?”八满不理解金银花为什么一脸的惊诧。
金银花大摇其头道:“不行,不行,那地方离咱们这儿太远了。来回都不够折腾的。再说,咱们老师的为人你也不是不知道,她多在乎学生的学习情况啊。你要是把精力都投入到打工上,将来你申请奖学金她都很难给你签字。你还是慎重考虑一下吧。实在不行你就在咱们附近找找嘛,有的是招工的店铺,就算是工钱没有池袋那边给得高,你不用跑那么远,成本也低啊。要我说,你可别去池袋瞎折腾了。”
“真是一文钱难倒英雄汉啊!算了,这烦心事想多了也没用,总会有办法解决的。最近咱班有啥新鲜事吗?”八满岔开了话题。
“新鲜事啊……”金银花在思索的同时她的眼球也向右上方转去。“咱班还是老样子。不过,青天目老师的班里要来一位新生了,也是从国内来的。好像叫什么‘宫蔷’。”
“谁?宫蔷?她哪个学校的?”八满兴奋起来。
“和咱们一个学校的。你认识她?”金银花问道。
 
欢迎原创,继续加油吧。
 
15 商场
“到不能说是认识,但名字也听过。她是高我二届的师姐,原先她总在学校的自习室里学习,一直学到很晚才会去休息。”八满笑道。
“这样啊!那她这人怎么样?好相处吗?”金银花反而向八满打听了起来。
“其实我跟她也没那么熟,只是偶尔在自习室碰上了打个招呼而已。后来我嫌自习室太吵,一帮女生总穿个睡衣出来进去的打电话、约男朋友,我就不怎么在自习室学习了。对她的情况我也没有太深入的了解。花姐,您是吃喝不愁的国费博士,您关心她干啥?”八满觉得不问世事的金银花对宫蔷的态度有些反常。
“你以为我爱管她啊!这不么,咱们老师为了和青天目老师处好关系,又把我的利益给出卖了。那个什么宫蔷来了这边之后,会先在我家住一段时间。你刚走没几天,她就过来,我家快成了青年旅馆了!”金银花自嘲道。
八满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但她并不会向对方说些“给您添麻烦,多谢关照”之类的话。她只是笑着对金银花说道:“这说明花姐是人气者啊!房子最好经常邀人去玩,这样能给房子增加点人气和阳气,对房主的运气提升有好处。”
“啊?真的呀?你懂风水啊?那这么说我还是留她住在我家比较好。”金银花忽然也高兴了起来。
八满心想:风不风水的另当别论,只是与人方便自己方便肯定是没错的。
金银花抻了个懒腰,对八满说道:“找工作的事别太着急,你得多方面考虑。实在不行还可以跟学校申请贷款,怎么着也能把学上完啊。”金银花说话的语速永远不徐不疾。提到钱的态度也是一副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国费留学生专属的从容淡定。
“贷款啊,那我倒是没考虑过。连本带利的还债,我可受不了。”八满连连摇头。在八满看来,最轻松的生活方式就是既不欠人钱,也不欠人情。但凡二者有一件事处理不好,一辈子都会活在纠结困顿之中。
“没你想象得那么黑暗,很多企业给学生贷款都是0利息的。从这点上来看,我觉得霓蓬人做得挺好的。”金银花慢条斯理地说道。
“其实咱们国内也有这样的事。不少人还是爱心助学,不求回报呢。比如……”八满说道。
金银花冷笑一声说道:“那样的助学方式不够理性,容易养出忘恩负义的白眼狼来。我听说有个资助学生读书的人不加判断地满足贫困学生的各种合理的、不合理的要求,还是背债助学,结果有时候因为给学生汇款晚了,还会被学生质问‘为什么不按时汇款,做人没信义’。唉,这样的助学岂不让人寒心?”
八满点头道:“对呀,助学是为了给困难的人雪中送炭,并不是要助长他们不劳而获的思想和惰性。正所谓救急不救穷。在人危难之处伸手搭救是没有问题的,但长期义务捐助贫困的学生的这种做法确实值得思考。花姐说的那种情况大概就是所谓的‘升米恩斗米仇’了。”
金银花附和道:“所以我说霓蓬国的这种助学方式比较好啊。贷款肯定是要还的,它会时时刻刻都提醒学生要努力读书,毕业之后赚钱还贷。反正,我说的这种贷款上学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你要是真没别的法子再考虑。”金银花打了个哈欠说道:“行了,我得赶紧做我的发表材料去了。”
“哦,好,花姐您忙。”八满很是识相地闭上了嘴,退回到了自己常用的电脑桌旁边。搁在平时,她是会开机登陆社交网种花种菜的,但红蜻蜓事件让她失去了玩游戏的心情。接下来该怎么办呢?难道真的要搞什么“贷款上学”?
 
“我说……”金银花又像想起来什么似的跟八满搭话道:“我看你从乡下来这边上学时就带了一些毛毯、电褥子。现在这个季节倒还凑合着过,入秋之后天也会凉的,现在商店里被褥什么的打折,你不如去买一套回来。”
“谢谢花姐关心。我还真是不爱用现在的这套被褥,都是别人用旧才给我的。那商店离咱们这儿远吗?”八满动了心思。
“不远呀,做校车就能过去。对了,以后你少捡别人不要的东西,那玩意儿多埋汰啊。特别是被子啥的,那都是贴身用的,别人睡过了的被子,你还咋用啊。”金银花一边嫌弃一边教训着说道。
“嗯,等我有钱了,一定用新的。”八满觉得金银花又开始站着说话不腰疼了。
金银花皱眉道:“这和有没有钱有啥关系?再穷也得有基本的生活用品吧?我不信你家里人连这点钱都不给你。他们还能看着你夏天盖报纸,冬天盖纱布?”
“好,我这就去商店那边看看。”八满不想再被金银花叨叨个没完,起身向门口走去。
“商店那边也有不少小店铺,你可以顺道看看有没有招工的。那里也好歹比池袋近一点儿啊!”金银花又叮嘱道。
“知道了,花姐再见。”八满心想:金银花这人脸虽然很臭,但心还不至于冷得像一块冰。虽然一副不知人间疾苦的样子,但本质还不坏。是个可以放心相处的人。
既然有便宜可捡,当然还是要出去看一看了。从学校到东武练马车站的商场是可以搭乘校车过去的。在八满看来,霓蓬国的巴士也很是精巧有趣。
首先,霓蓬国的汽车的驾驶位相当于茶那国的副驾驶位。公交车既可以刷卡也可以找零。即便是一张面值1万圆的大钞也能分文不差地换成零钱。比如说你投入找零口的是纸币1万圆,而票价是120圆。那么找零机器就会给你把整钱换成一张5千圆的4张1千圆的和10枚100圆硬币。你只要再给投币口塞进200圆硬币,机器就会给你找钱80圆硬币。这样你就没有没零钱坐车的担心了。这样的公交车在现在看来也许没什么了不起的,不过放在2008年时,已经是很人性化、很周到的交通工具了。
此外,冬季的公交车车座下会开设暖风,坐上去非常舒服。如果你想下车,就可以提前按响设置在窗口的按铃通知司机。在霓蓬人看来,在汽车没有停稳时去车门口等候下车的行为非常危险,甚至不可理喻。由于霓蓬国已经进入了老龄化社会,即便是腿脚不好的老年人也可以等汽车停稳后再去车门口下车。因为司机会给乘客留下充足的下车时间,乘客也无需着急下车。尽管乘客下车慢吞吞的,但霓蓬国的公交车却也总能按照站牌上公示的抵达时间准时到站。不得不说这在当时的茶那国几乎是不可想象的事。为什么霓蓬国的公交车能那么准时地进站呢?因为大家都遵守交通规则。如果司机们都是乱变道、乱插车,再宽的马路也是不够走的,配置再好的汽车也会慢得像牛车一样。
另外,公交车也好,校车也好,甚至是出租车,乘客在上车时都会跟司机打招呼说:“拜托您了。”司机也会回敬一句:“请往里边走”。并不是乘客和司机认识所以才会有这样的寒暄,而是大多数的乘客都会和司机这样说话。
起初,八满很不理解霓蓬人的行为。因为在茶那国坐车就是投币了就上车,到站了就下车,和司机不认不识没什么可说的。乘客和司机基本就是我出钱你出力的关系。像霓蓬人这样到处搭讪的行为,实在是很不可思议。可如果把公交车看成是茶室的话,那么就不难理解茶室与公交车中体现出的“一期一会”精神了。
即便是在市区,校车也开得奇快无比。不,也不光是校车。所有的车辆在马路上都开得奇快无比,这就是大家都遵守秩序的好处。尽管如此,司机们还是有耐心等着腿脚不好的行人过完斑马线后才挂挡起车的。霓蓬国的汽车行驶速度无论快慢,能体现出的本质精神就是一个让人舒心的“礼”字。
校车抵达了终点,学生们也有序下车。下车时,学生们还会跟司机说一句“谢谢”,司机也会跟每个向他道谢的人再次寒暄一句。寒暄开始,寒暄结束,这就是霓蓬国巴士的乘车特色。
八满一下车就遇上了正要准备搭车回学校的小泽兰。八满见是同学,便主动打了个招呼。
小泽兰被突如其来的问候吓了一跳,但她很快就调整好情绪搭话道:“这不是八满么。话说,明天东松山校区有课,你可别忘了去上课啊。”
 
16 寝具
“呃,知道了。”八满见小泽兰是一副长辈教训、提点晚辈的态度,觉得和这样的人可能也没啥可聊的,就不想再废话了。
而小泽兰也推说自己很忙,就赶紧上了校车。
在通往商场的路上,八满在心下将小泽兰与金银花做了个对比。比起小泽兰,外表冷漠的金银花倒是给人一种值得信赖和亲近的感觉。小泽兰对人的态度不远不近,不冷不热,没法和她说除了学习之外的交心话。不过,很多霓蓬人就是小泽兰这个样子,像一碗做夹生了的米饭。和文化背景不同的人交朋友确实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因为你不知道怎样做才能走进对方的内心,被对方接纳。茶那人在交朋友时可能更多时候注重的是意气相投,或者看一个人的人品是否实在。对,是人品,不是做人的套路和处事的手腕。一个八面玲珑的人很容易把所有事都处理得滴水不漏,但却没人敢和这样的人交真心朋友。和这样的人相处是会让人感受到一种过于优秀的压力的。那么,霓蓬人之间是怎样交朋友的呢?八满觉得无解。不过可以肯定的是,对所有人都彬彬有礼的人是肯定交不到朋友的。
霓蓬国的大商场和茶那国的商场略有不同。茶那国的商场一楼大多是买香水和奢侈品的柜台,食品卖场要不就在地下一层,要不就在楼上。而霓蓬国的商场则喜欢把餐饮、食品、超市设置在一层。这样设置是为了节省顾客的购物时间,也是为了吸引更多的顾客进店购物。毕竟,香水之类的奢侈品并不是每天都要买的必需品,而食品却是人们每天都要购买的刚需。因此,把经常买的商品摆放在最容易让人触及的位置,无疑是心思细腻的一番设计。
八满在琳琅满目的货架和店铺前来回转悠。可她并不敢多看一眼商品的价签,看多了会因为买不起而伤心。她只想看看有没有哪家店铺招小时工。实话实说,在大商场里打工还是蛮舒服的,因为冬夏都能在空调房中工作。这比起起早贪黑的送报纸、刷盘子说不上要快意多少倍。所以,八满还是很希望能在这样不冷不热的环境中悠然赚钱的。但现实并不像她期待得那样美好,偶尔有一两家招工的,但店员们觉得八满是外国人,对霓语没有理解,便都婉拒了她。
无可奈何,八满搭乘电梯上了二楼。霓蓬国的电梯分为两种,一种是滚梯,一种是升降梯。这在形式上和茶那国的电梯分类并无两样。但是,坐电梯也是有规矩的。拿滚梯来说,霓蓬国左侧通行,乘电梯也要站在左侧。而且,两人不能并排而立,必须给着急前行的人留出过道。时刻都给他人留方便是霓蓬国的“他人本位”思想。不过,茶那国的滚梯虽然没有这些规矩,但似乎也没有耽误过乘客上楼的时间。就算是搭乘电梯的人不一定站在某一侧,着急上楼的人也可以跟挡路的人说一句“借过”,就能顺利通过了。茶那人虽然不是他人本位思考法,但对“与人方便自己方便”的理解并不比霓蓬人差,只是表现方式没那么模式化而已。
比起顾客往来络绎不绝的一楼,主营家电家具的二楼生意就冷清多了。毕竟,谁也不会天天买家具。在钱包不够厚实的情况下,八满直奔主题,来到了卖被褥的床上用品专柜。
导购见有客人过来,忙热情地迎上前去说着:“欢迎光临。”霓蓬国的导购在招呼客人时都是声情并茂的,她们的微笑极其自然,语气也非常柔和。如果仅从服务业上来看,霓蓬人应该算是一个喜欢“微笑”的民族。导购看了八满的一身装束,就笑着对她推荐道:“您来得巧了,我们这里的寝具今天是最后一天打折搞促销。您来这边看看吧,我们的被子又厚实质量又好,而且最能隔潮。”
“隔潮”一词让八满听了很是动心,她问导购道:“你们最近在搞活动吗?”
导购笑道:“是呀。这个月份是我们霓蓬人升学、换工作、去新公司上班的季节,人口流动比较大。所以大家都会在找到住所之后给自己置办一床被褥。我们这边的人工作调动很是频繁,所以被褥之类的寝具也是异地工作的上班族们常换常新的生活用品。”
“原来如此,这么说我还真是赶上了。”八满一边附和着,一边看向一床比较便宜的被褥。
“这被子是挺便宜的。不过,您家里有床垫吗?”导购问道。
“那倒没有,我可以把现在的被子做床垫用。”八满答道。
导购摇头说:“呀,那可不行。我们这边的气候特别潮湿,您要是把被子当做床垫用的话,要不了多久被子就会发霉的。为了健康,我建议您还是买成套的被子和床垫吧。您看看这款怎么样?也是超便宜超划算的。”
八满看了看导购推荐的被子和垫子,还真是好东西!特别是那个床垫,不薄不厚,正好铺上床单就能睡觉。不过,价钱么,确实稍微贵了一点点。
 
公祭日停发,明天继续
 
17 旁听
东松山校区是学校在埼玉县开设的另一处校舍,那边的课程多为本科生课程。近藤老师之所以让八满和其他留学生来参加本科生的课程,是出于让有志于成为教师的留学生们了解霓蓬国的教学方式,让霓蓬国的学生们找一找和外国留学生之间的差距。
不得不说,近藤老师为了抓学习是煞费苦心。可实际上,很少有学生会为她的这番心思产生“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的觉悟。包括金银花和达里奥等国费留学生在内,他们也觉得近藤老师的做法属于多此一举。因为,霓蓬国的本科课堂和留学生们的祖国的教学模式并不一样,想要借鉴模仿似乎也很是困难。而且,本科生的课程内容是留学生们在国内早就学习过的东西了,来这里学习并不会有新的收获。更何况东松山校区距离本埠实在太远,要搭乘1个半小时的电车加20分钟的校车,路费和时间的成本实在太高。上述都是让大家不爱来这边上学的原因。金银花虽然会硬着头皮去听课,但达里奥则经常以装病或有事为借口翘课溜边。
八满心里虽然也不太喜欢来这边瞎折腾,但自己是刚入学,又是第一次上课,怎么也得来露个面点个卯,不然真是各种说不过去。今天的课并不是近藤老师的课,而是讲古文的青天目老师的课。对于古文的学习,八满还是很感兴趣的,毕竟国内的霓语教学大多教授的都是现代霓语、标准霓语,很少有人能看懂古典霓语。可实际上,想要真正地了解霓蓬人思想深处的秘密,就必须有能够看懂他们的古文的能力。语言的学习与应用是了解一个人或一个时期、一个地区风貌的捷径。
 
进了教室之后,八满只觉得自己仿佛是掉进了一个嘈杂的大市场,学生们都在哇啦哇啦地大声说笑。这和传说中的霓蓬人在任何时候都能看书学习,都能保持安静的传闻大相径庭。也许,这是一群假霓蓬学生吧。
达里奥翘课。八满正为自己孤身一人以留学生的身份来上课而感到胆怯时,却意外地看见了坐在一角的许愿。于是,她立即高兴起来。虽然许愿对她的态度是拒之千里,但在八满看来,那好歹也算是个半熟人啊。于是,她走上前跟许愿打了个招呼。
“来了。”许愿依旧是一副淡漠而爱答不理的样子。她的这种态度就叫“高冷”。
“你旁边有人吗?”八满想挨着同学坐下。
“没有。”许愿漠然地回答道。
“那我坐你旁边好了。”八满说着就想往椅子上坐下去。
“不行!那前边不是有座吗?我这旁边是要放书包的,你坐这儿,我书包还得放地下不成?”许愿拒绝道。
“嗯,那我就坐你前边了。”八满见许愿要死不死的样子也只好知难而退。但她刚坐下就又回头问许愿道:“我说,你觉得这汉文课怎么样啊?”
“没啥怎么样不怎么样的,修学分拿毕业证而已。”许愿心灰意懒地答道。
“哦,那你觉得老师讲得咋样呢?”八满又问道。
“我觉得怎样和你有什么关系?我觉得好不见得你就能听得懂,我觉得好不见得你也会觉得好。不说了,我要复习了。”许愿低头翻着上节课的课堂笔记,不再搭理八满。
八满心想:这个小妞儿人长得挺好看,说话和脾气都这么臭,吃化肥长大的吗?正在她心下胡思乱想时,青天目老师走了进来,教室里顿时安静下来。
青天目老师和学生们互相行礼问候之后,就翻开花名册进行点名。出席率也是平时成绩的一部分,这和国内大学的考核方法是一样的。但不一样的是,虽然是登陆制的公共课,却并不存在学生们互相帮答“到”的现象。毕竟,这种不稳定的临时班级制度很难让学生们获得集体感,在推崇“个性”、“独立”、“自由”的霓蓬国,学生们相互熟识了解的机会就相对少了很多。
 
点名过罢,青天目老师开始提问上节课学习过的知识点。这种教学方式还是比较传统的。青天目老师喜欢给学生们出一套试题,让学生们参考古代汉文,写出现代霓语翻译。十分钟过后,青天目老师让坐在最后一排的学生回收试卷。试卷收齐后,青天目老师迅速地翻了一遍试卷,又迅速地皱起了眉头。他把试卷往桌子上一摔说道:“你们回去之后干脆就没有复习吧?我上堂课讲的东西你们都就着酱汤喝到肚子里去了吗?”
一席话批得学生们哑口无言,教室里安静得连时钟秒针走动的声音都听得到。
虽然课堂的气氛已经很紧张了,但青天目老师并不打算就此停止说教。相反,他越骂越激动。“不知道学习,不知道努力,上课出席答个到,下课就跑出去疯玩,我看你们这样将来怎么毕业?不要以为学校给了你们补考的机会,我就一定会让你们通过补考,你们不努力学习的话,我也绝不放水!难道你们还不知道自己都是些什么东西吗?你们就是‘宽松教育’结出的恶果,将来走上社会也会成为不堪重用的一代。什么‘宽松教育’,都是狗屁!是你们给自己不求上进找的借口……”
坐在下边的八满看得一脸惊诧,这还是入学那天见到的青天目老师吗?简直像变了一个人一样。难不成霓蓬人真的都是变态,有双重人格精神分裂?青天目老师疯狂的脱口秀让八满想起了自己上高中时的班主任,那也是个哔哔叭叭骂学生跟踩电门一样的老师。班主任有时为了端正学生的学习态度能骂上半个多小时。不过,这样的时间可能也是大家精神最为放松的一段时间,毕竟,可以不背书,不做题,左耳进右耳出地听老师一顿骂天骂地就好。可自从上了大学之后,八满就再也没见过为学生的学习而“杜鹃啼血”式的老师了。大学老师对待学生的态度总是那个样子----你们爱学不学,不学就挂科,挂科就交补考费给老师出点赞助即可。反正到了毕业时都能毕业,只要把学费交齐,就不存在不毕业的问题。像青天目老师这样的像高中老师一样骂学生的老教授,怕是在茶霓两国的大学中都不多见了。
青天目老师骂累了之后,喝了一口水说道:“你们也得对自己的学习多多上心才行。唉,懒得说你们!今天我们继续往下学,学唐诗。”
八满对霓蓬学校教授汉学的事实早有耳闻,在她看来,再没有谁能够像霓蓬人这样努力学习别人国家的古典文学和文化了。自从两国有交往以来,汉字和汉典的传入让奈良、平安时期的霓蓬人初次体味到了先进文明的魅力。当时,不少霓蓬国的文人雅士在看过汉典后都纷纷模仿魏晋文风、六朝体写诗作文,并将用汉字写作看做是一项走向仕途、变身成体面人的基本技能。结果,现代的霓蓬学生们想要了解自己祖先的三观,就必须对茶那国的历史文化有所了解。相比之下,除了对霓蓬国特别感兴趣的部分茶那人,大多数的茶那学生对霓蓬国的历史和文化都知之甚少。生活在创造出了有影响力的文明的国度的人肯定是幸福而幸运的,但最好不要太过陶醉于祖先的强大。用发展的眼光看问题和实事求是的态度永远都是成为胜利者的必备条件。
“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这句诗是唐朝大诗人李白的名句。那么我想问一下在座各位,谁知道‘白’的正确读音是什么。”青天目老师问道。
许久,都没有人举手发言。不回答不见得是不会,而是霓蓬人有不愿做出头鸟的情节。霓蓬国有句谚语叫“出头的钉子先挨削”。不管对错,不管是否露脸,霓蓬人只追求凡事都随大流,和周围的人一样就好。不少霓蓬国的社会精英和有识之士认为,正因为霓蓬人有这样的“落后思想”,所以霓蓬国才很难培养出像爱迪生、爱因斯坦一样的人物来。
 
青天目老师当然也知道学生们的想法,因此他开始点名提问。不知道是他找人找得太正了还是怎样,每一个被点名起立的学生都回答“不会”。接连问了五个学生,青天目老师放弃了。他又开始机枪扫射般地批评道:“说你们不学无术真是一点都没冤枉你们。你们能不能把心思放到学习上去?下课之后能不能不要去‘柏青哥’打游戏了?你们还当自己是无忧无虑的高中生吗?什么都不知道,我看你们毕业之后怎么办!这么大个教室,一个知道的都没有吗?”
“念‘帛’。”八满也没举手也没起立,只是坐在椅子上随意一答。
 
18 论学
青天目老师的脸上出现了峰回路转般的惊喜。他问八满道:“厉害了!你咋知道这字念‘帛’啊?以前有人教过你吗?”
“我上高中时语文老师讲的。虽然这个读法不在高考考纲内,但还是无意间记住了。”八满说道。
“哎呀,还是你们茶那国的基础教育搞得靠谱。国语老师也是蛮负责的,不像我们霓蓬的中小学,老师们一个个都不知道是干什么吃的。可能就是因为老师不行,所以才教不出好学生来的吧。”青天目老师一边称赞着茶那国的基础教育,一边反省着本国的问题。他的做派也是纯正的霓蓬人的做派,不管大事小情就是爱比较,就是爱反省。在八满看来没什么了不起的问题,在青天目老师看来都很值得追责和思考。青天目老师又对八满说道:“下课之后你可得给你的高中老师写邮件,告诉他他教育出来的学生有多成功。你知道的这么多,当时一定在班里的成绩也挺好的吧?”
八满笑道:“不好,我也就是个中下等生的程度。”
闻言,青天目老师的脑门上竟然渗出了汗珠。他有些狼狈地用手绢擦拭额头,又对其他大学生们说道:“中下等生都知道的问题,你们竟然不知道!你们还有跟人家的优等生比较的资格吗?同学们,不要在荒废时间了,你们这样不努力,我们的国家是没有希望的!”
虽然青天目老师说得慷慨激昂催人泪下,但学生们却如被针毡。好在,一声悦耳的下课铃声救苦救难般地结束了这堂古文课。青天目老师听到铃声后立即闭嘴,说了声“下课”,和学生们打了个招呼就急匆匆地走掉了。霓蓬人就是这样,我赚的是课时费,所以我绝不压堂多讲一句,那不是我的工作时间,我不应该额外付出。
从东松山校区回来时,八满只觉得一天下来累得力乏体虚。想到从老远的郊区回公寓还得自己做饭吃,她甚至连公寓都不想回了。从学校的后门走到家还得走个三站地,而今天去郊区的学校上课已经花费了1千圆了,要是再花个200圆坐车回家以自己现在的状态就更雪上加霜了。抬眼望去,教学楼里的灯大部分都关掉了,天边的暮霭逐渐从红色变成了铅紫色,乌鸦的啼叫声也都听不到了,隐约间金星在夜幕中探出了头。八满心想:这才叫“日暮乡关何处是,夜霭沉沉使人愁”呢。算了,与其在这里感慨这些有的没的,不如弄点吃的骗骗肚子才是正经。便利店的东西有些小贵,而且很多东西都是凉的我吃不惯。麦当劳倒是有热汉堡,但是那玩意有啥吃头,不就是西洋人的鸡蛋灌饼、肉夹馍吗?唉,好想吃一顿热气腾腾的大米饭啊!是了,学校后门不是有个做盒饭的小店吗?我不如去那里看看。
店铺的招牌上写着两个颇具霓语美感的三个汉字----“沙都膳”。而且,店铺的门上还贴着一张招工启示。比起吃饭,八满更期盼的是赶紧找到一份能够谋生续命的工作。八满心想:不知道这小店规矩多不多,有道是“有枣没枣先打三竿子”,问问怕什么呢?于是,她走到窗口处向店内问道:“有人吗?”
 
“欢迎光临。”随着浑厚的男声答话,一名身扎围裙的中等身材的男子走了过来。他对八满问道:“您想买点什么?菜单上的盒饭我都能做,很快就能做好的。”
八满有些不好意思道:“那个,您还招工吧?”注意,八满说的是“吧”而不是“吗”。这两个词在霓语中能表现出说话人的不同心意。如果说“吗”,那就只是个普通的疑问词,对方在回答时可以告诉你是或者不是,你能得到的是个客观的回答。而如果说“吧”,则表明说话人希望得到的是对方肯定的回答。那八满的提问来说,她就希望被对方告知“是啊,我们还招人呢”这样的充满希望的答案。八满说完后,为避免尴尬便低头看向了菜单。
男子恍然大悟道:“哦哦,您是想来我们店工作的?没错,我们还在招人。呃,方便的话您能做个自我介绍吗?”
八满一听有戏,忙高兴道:“我叫八满,是贵店旁边的学校的学生,现在在念研一。师姐说让我找个离学校近的地方工作,这样可以方便学习,降低生活成本。我以前在其他城市的餐馆里也工作过……”
男子听完了八满的自报家门点头道:“原来你是茶那来的留学生啊。明白了。不过,我们店里还从来没雇佣过外国人……”
“我也从没吃过您家的饭菜。要不咱俩互相给个机会,我买您家一盒饭,您雇佣我一段时间试试呗?”八满提议道。
男子听了忍不住笑道:“你这孩子说话还挺逗。这样吧,你回去写一张简历,把能出工的日期和次数都写清楚。再把你的打工资格证给我留个复印件,明天一起交给我。如果咱们双方的时间都合适的话,可以考虑合作。”
“那行那行,我回去就写。”八满心想:看来这个办事痛快的人一定是店长了,如果是普通店员是不敢说出有决定性的承诺来的。
“您吃饭了吗?”店内的男子突然问八满道。
“啥?”八满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因为一般说来霓蓬人是不会打听这样“隐私”的事的。他这样问果然是想卖我盒饭吧。
“您要是不介意的话,我这儿刚好有一份做多余的盒饭。客人本来点的是另一个的,结果让我给弄错了。是刚做好的,扔了还挺可惜的……”男子说道。
八满闻言笑道:“这样啊。您还真是爱惜粮食的霓蓬料理人。厉害了!”
男子被八满夸得一愣,但明白过来就开朗地笑道:“我这是自己开的店,可不敢跟那些标榜食材鲜度而不惜成本随意丢弃食材的餐饮店比个高下。我不喜欢他们对粮食的态度和对食材鲜度的理解。就好像食材鲜度过期一分一秒,人吃了就会死一样,搞得神经兮兮的。那样的连锁店适合活在无菌世界的食客,而我这个小店卖的就是人间烟火。”
“这个解释真好!我喜欢!多少钱?我给您钱。”八满低头去翻找钱包。
“不不,不要钱,就是你如果有需要的话,可以拿去吃。”男子拒绝道。
“这,这哪好意思啊。”八满虽然内心很想接受对方的好意,但嘴上还是说着客气话。但她也没有一直客气下去,因为霓蓬人比较实在,你跟他们真客气起来,他们会把你的客套话当成真话听的。所以,客套话也要说得点到为止。
男子见八满半推半就,就去后厨拿了一份盒饭,并把它装进了塑料口袋,配上了一次性筷子。而八满也从店门口的冰箱里拿出了一小盒用大头菜和土豆泥以及玉米粒制作的凉菜,并递上了1千圆。
男子当然知道八满这样的穷学生买凉菜的动机,他并不点破,只是如常地把纸币放在了托盘上,一边说着“收您1千圆整”,一边打开收银机说着“找您800圆”,又把小托盘再次双手端到八满面前。
就在八满道谢收钱的同时,男子也把凉菜装到了另一个口袋中,并请八满自行选择袋装调料。
八满心想:霓蓬人还真是细心,凉菜和热饭不放到一起,怕的就是互相影响坏了口感。她对男子说道:“谢谢您了,我明天来交简历。”
“好,一言为定。”男子说道。
 
19 盖饭
失业后再次找到工作让八满重新点燃了对生活的期望。好心情让八满忽然有了想通过消费来奖励自己的冲动。不过,在没正式开始工作领到工资之前,去刷卡血洗大商场是不现实的。最现实的奖励也顶多是花点让自己觉得还能承受的钱,简单地犒劳自己一下。想到自己已经很久都没喝过牛奶了,八满走向了松坂屋超市。
这个时间段刚好是下了班的人和家庭主妇们的主场。因此,八满不得不在长长的队伍中等待很长时间。排在八满前边结账的是一个买了很多东西的中年大叔,看他的购物筐就知道,他是打算一次性买完一周用的口粮。眼见收银员速度均匀地给大叔扫描商品,八满感到有些绝望,照这个速度处理的话,购物时的愉快度肯定是要受到影响的。
这时,相邻的收银台里进去了一名身材略胖的金发收银员。她启动了机器后,对八满招呼道:“请第二位顾客来我这边结账。”
八满一惊,忙四下看了看,并没有人去跟她争夺这个名额。而收银员则再次向她挥了挥手,示意“就是你”。八满这才拎着一盒牛奶小跑着去对面结账。这个细节让八满又惊喜又感动,它表明霓蓬国的服务业是很讲规矩、很注重公平的。有序排队不仅指的是先来后到,就连结账或办事也要按照事先排好的队形依次进行。即便是新开了一个服务窗口,服务员也是按照初始队形为顾客提供服务的。
与之相反,八满家乡的市民们就没有办事要排队的概念。他们搭乘公交车时不知道排队,火车站买票动不动就会遇到夹塞的情况,就连在银行窗口办事时也会突然探过来一只脑袋问某项业务该怎么办理。像今天同样的情况如果搁在八满家乡的超市,那就必然会引发一场本末倒置的暴力事件。也就是说,排在队尾的顾客一旦看见了新开的服务窗口,必然会最先过去结账。而排在他前头的顾客因为不能及时去新窗口结账,就会感到很不公平。一来二去,顾客间就会爆发“夺嫡”之战!
“要是排在队尾的顾客先来你这里结账,那你怎么办?”八满好奇地问收银员道。
“不给他结。必须先给排在前边的顾客结账。这里是超市,不是田径赛场。我们只看排队的先后顺序,不看顾客冲刺到收银台的速度快慢。”收银员解释道。
“这么说你们霓蓬国的服务还真是让人放心啊。”
“谢谢您的认可,我们会继续努力的。欢迎下次光临。”收银员笑着向八满鞠躬施礼。
八满心想:人家的收银员咋就这么懂事,这么会说话呢?不行,我得跟家里人说一下这个情况,让他们羡慕一下。
拨通电话后,八满兴奋道:“妈,我跟你说,我找到工作了,霓蓬国的收银员都可讲规矩了……”
“哎呀,我在做饭呢!你打电话想说的就样的事啊?赶紧挂了得了,省点电话费吧!”
闻言,八满兴奋的心情瞬间被败坏没了,她果断地挂断电话,并决定再也不跟国内联系了。家本来就应该是能让人倾诉和分享情绪的地方,既然自己的家已经丧失了这种功能,那么再联系就没意义了。八满收起手机,心情低落地离开了超市。
 
然而,盒饭里的菜肴又让回到公寓后的八满再次高兴起来。只见盒饭上层是油炸蔬菜和大虾,下层是米饭----这就是传说中的天妇罗盖饭吧。见状,八满不禁高兴地心想:这还真是‘鸭子叼着大葱过来’了。真是想啥来啥,我正想吃米饭,这外卖店的老板就送了我一份天妇罗!吃吃吃!
印象中,霓蓬国的饮食都很清淡。但谣言止于实践。起码在八满看来霓料并没有传说中那么健康、那么值得膜拜推崇。霓蓬人似乎对油炸食品情有独钟。蘸酱油食用的天妇罗就是用裹着面浆的各种蔬菜油炸出来的霓料典型。眼前这样的一盒天妇罗盖饭,实际上它的热量也是非常高的。当然,那些爱美的霓蓬妹子们会尽可能地避开高热油炸类的传统美食。虽然霓料的制作方法谈不到健康,但霓蓬人对营养均衡却有着深刻的理解,在食材搭配方面也是相当注意。比如,他们在吃热量高的食物时,一定会吃一些大头菜丝,这样一来油腻的食物对人体造成的影响就会小一些。不喜欢吃大头菜丝的人也可以选择在饭后来一杯凉茶,茶也能解腻。但实际上饭后喝凉茶并不理想,最好是喝热水,以便冲刷一下挂在肠胃上的油。
就在八满饱餐后舔着嘴唇时,房门的投递口“嗵”的一声似乎被什么人推了一下。八满吓了一跳,忙跑去门口查看。
霓蓬国的公寓房门都有一处可以向屋里投送信笺的投递口。这样的投递口便于住户收集清理各种各样的传单。比如,网络公司、手机公司的广告,水电煤气公司的账单,国民健康保险的缴费单……投递口可以很好地保护人们的居住环境,让住宅看上去整洁美观。我们在国内的小区里或者电线杆子上也会经常看到一些贴得乱七八糟的开锁广告、搬家公司和家教应聘广告,超市和广场上也会被扔得满地都是各类写满“好消息”的传单。房门上设有这样的投递口就能让传单广告有针对性且不破坏公共环境地发放到每个住户的手中。
八满收到的是一张宅急送的预约卡。收到这张预约卡后就可以拨打卡片上的电话,之后按照提示音进行操作,以便告知快递公司收件人几时有空在家。这样快递员就会如约而至,亲手把包裹交给收件人,保证包裹邮寄万无一失。霓蓬国的快递员绝不会把你的邮件和包裹随手丢在楼下超市叫你自取。从这个方面来看,霓蓬国确实是个到处都写满“安心”“放心”“舒心”的社会。
完成预约又写好了简历的八满瞬间觉得生活充满了希望。床垫子会有的,大米饭会有的,收入也会有的,一切都会慢慢好起来的。镇定下来,打起精神,什么难处都会慢慢解决的。想到这里,八满的心情顿时变得十分舒畅,她开启了浴缸的注水开关,准备泡澡睡觉。
转过天来,八满忙忙地跑去了沙都膳外卖店递交简历,她怕去得晚了老板再变卦雇佣别人。先下手为强在大多数情况下都能正确地指导我们的生活。
接待八满的还是昨天送她盒饭的那个男子。早晨天亮,八满才仔细地看清楚了这名男子的长相。他长得很像国内某个知名的大导演,只不过他的眼神要比阅人无数的导演柔和许多,沉稳许多。霓蓬人和茶那人的长相还是有区别的,很多霓蓬人的法令纹特别深,这名男子也是如此。八满觉得法令纹深的面相很像动漫里的卡通熊,看起来很是有趣。
男子看了八满的简历和各项资格证的复印件之后,笑道:“不愧是院生,素质就是高。我昨天跟你说要交的材料时,你也没做记录。今天竟然都带齐了,真是厉害!”
被对方一点,八满反而不好意思起来。的确,霓蓬人有喜欢认真地做记录的习惯,他们都有“手账”,习惯把随时发生的事件或时间安排记录下来。八满尚且没有做记录的习惯,显然还没有融入这里的生活。她尴尬地说道:“那个,也没啥厉害的。我以前打过工,都是这样的规矩。”
“嗯,能活用自己以前的人生经验是聪明人。虽然我以前没有跟你们茶那人打交道的经验,不过,你确实是比同龄的霓蓬年轻人看起来稳重很多。好多霓蓬年轻人在来我这里工作时喜欢故意装嫩,总是一副毛毛躁躁的样子,我不喜欢。”男子品评道。
“我也挺毛躁的,其实……”八满就怕被人扣上办事仔细认真的帽子,因为一旦哪天办事出了差错就会被人嫌弃。
“没事,哪有不出差错的人,大家都一样。尽量做好就好,不用做到无懈可击。”男子收起了八满的资料,对她说道:“我姓近藤,是这个小店的店主。我和你一样,都不是本地人,我的老家在关西。以后咱们就都在这个大城市打拼了,请多多关照。”
八满听说近藤店长把自己称为“外地人”觉得他挺幽默的,忙笑道:“您太客气了,您关照我吧。不过,说来还真是巧了。您也姓‘近藤’吗?我的老师也姓近藤。”
“是吗?那还真是巧啊。”近藤店长略显惊讶地说道。
“一笔写不出两个近藤来,您该不会是我老师的亲戚吧?”八满深知霓蓬人和茶那人一样有强烈的归属意识,所以才半开玩笑般地套近乎。
“哈哈。是不是呢?没准是吧。”近藤店长也笑了起来。可见,在文化相同的点上讲笑话是能够让两个来自不同国度的人都笑出来的。
就这样,八满的打工新生活在愉快的欢笑声中再次拉开了帷幕。
 
“会。怎么了?”八满问道。
“那太好了。你来,我这有台自行车,你看你能不能骑。”近藤店长说着就放下菜刀,把手在围裙上抹了一把,兴冲冲地带着八满去后门看车。
在后院的角落里有一台不太高的小自行车。霓蓬国的自行车在车头处都装有车灯,蹬车时可以通过车轮转动发电点亮车灯。虽然自行车看上去已经有些日子没用了,但由于大环境较为清洁卫生,所以车体还是很干净,都没有落上灰尘。
近藤店长说道:“其实这是我家姑娘小时候骑过的童车。虽然有点小,但我觉得你骑着肯定是没问题了。”
“啊,是您女儿的车呀?那我还是不要了吧。您把她的东西送我,她会不高兴的。”八满拒绝道。
21 比较
“没事。她现在在伊国做交换留学生,在国内时也是开我的汽车。这小自行车她早就不用了。只不过我觉得买不上价钱,才留到现在的。你要是能骑我就送你了。”近藤店长说道。
“不行,这个真不行。”八满心想:我自己的旧物尚且不愿意拿去送人,想必店长家的女儿也是这样的心情。
“就当是借你的。反正你也不会留在我们这个小岛国吧。那就在这里的这段时间骑一下还能怎么了?你走了的时候,再把这车还给我不就得了?放着现成的车不骑,难道非要耗时耗力地挨辛苦才叫体验生活?没有这个道理吧。”近藤店长说道。
“呃,却之不恭。既然是您借我的,我就放心接受了。我一定仔细使用,不会让人把它偷走的。”八满承诺道。
近藤店长笑道:“不怕丢。咱们的自行车都是在警察局登陆过的,丢了也能找到。对了,你等我一会儿,我上楼给你找让渡书去。”
不多时,近藤店长就拿下来一个小口袋,里边是自行车的证件和转赠卡。他把这些东西交给八满说道:“这些东西你收好,随时都要带在身边。万一有警察检查,你就把这些证据拿给他看。证明这是你的车。”
“还会被警察检查吗?”八满惊讶。
“谁知道他们查不查呀?咱们是为了以防万一。来,收好。”近藤店长提醒道。
八满谢过近藤店长,最终还是接受了这份好意。
“你明天晚上有时间吗?”近藤店长问道。
“有有有,我现在最不缺的就是时间。您要干啥?”八满问道。
“有时间的话咱们就下午6点在街角处的‘延喜堂’见面吧。”近藤店长说道。
“诶?约会吗?咱俩这么大的年龄差约会真的好吗?”八满笑道。
近藤店长也大笑道:“那就这么说定了啊!”
八满点头应允。
 
当八满拎着近藤店长送她的隔夜剩饭和新炸的大马哈鱼搭配在一起的盒饭回到自习室时,远远地就看见了金银花正和一个女生聊得热火朝天的。八满心想:这女生我怎么看着有些眼熟,难不成是宫蔷吗?为了验证自己的猜想,她提高音量跟金银花打了个招呼:“花姐,我回来了。”
这声招呼让对面的二人同时回头看她,她也证实了自己的猜想。
“回来了?你认识她吧?”金银花抬着下巴指了一下对面的那个女生。
“认识,认识。以前上学时总能在自习室见到。这不是宫蔷师姐吗?师姐是刚来的?”八满笑着招呼道。
“对对,是我。你是……”很显然,宫蔷已经不记得眼前这个面相普通的师妹了。
八满内心十分尴尬,但却很坚强地笑着介绍自己道:“我叫八满,以前经常见到学姐在自习室学习。”
“哦哦,这么说咱俩还是一个学校的。怪不得我见你有些眼熟呢。不过,你当时在学校里也没怎么参加校方组织的演讲比赛啥的,我对你还真是没啥印象了。不好意思啊。”宫蔷一边推卸着责任一边笑着解释道。
“嗯呐,我是个比较低调的人,所以没怎么参加过那些比赛啥的。”八满心想:原来这师姐的一双眼睛也是向前看,向上看的。
宫蔷对八满实在没印象,又把主要精力转回了和金银花聊天上来。她从钱包里拿出一沓钱塞给金银花说道:“师姐,拿着吧。这是我住在你家这段时间的房钱。”
“不不,不要,不要。你住就行了。你是青天目老师安排来的,不用给我钱的。”金银花忙往外推辞。
“虽说青天目老师有他的安排,但人情是人情,钱是钱嘛。我一住就是雀占鸠巢,给您添麻烦我也怪不好意思的。这钱就当是我的一点心意了。要是在外边租房住,肯定比这花得多。我能有落脚之地全托您的福了。”宫蔷说得情真意切。
金银花叹气道:“你既然都这么说了,我还是收下这些钱比较好。不然好像给你造成了心理压力,总想着还我人情。”金银花就收下了宫蔷的住宿费,对她笑道:“我听王老师说你是个挺懂人情世故的人,如今见了真是名不虚传。到底是大户人家的金枝玉叶,什么都懂。”
“这还不都是正常的人情往来吗?不值一提。”宫蔷笑道:“正好也到了饭点了,我请您吃个饭吧。”
“哎呀,你太客气了。你不用请我吃饭,以后咱们低头不见抬头见,少不了会常来常往,不用介意请客吃饭啥的。”金银花笑着推脱着,心里却很期待被请客吃饭。
“一起吃个饭以后就方便打交道了呀。走嘛,走嘛!”宫蔷很热情地拉着金银花的手向门口走去。当她路过八满的自习桌子时,也客套地邀请道:“要不然师妹也一起去吧。”
“不了,你们去吧。我有饭。”八满指了指桌子上的盒饭。
“那好,那就下次有机会再一起吃啊。”宫蔷立即借坡下驴,带着金银花离开了。
八满也不回头多看,只顾掀开饭盒盖大快朵颐。切片厚厚的大马哈鱼可以蘸酱油吃,再配上些海带咸菜,味道超级鲜美好吃。八满心想:不断顿的三餐才是最长情的陪伴----还真是这么回事。一个人有本事赚很多很多钱,做很多很看起来很厉害的事,但却没本事吃太多的饭。谁这辈子怎么吃也是一天三顿饭,吃饱了就算是行了。美食不可多得。吃得太多,交情太好都不见得是好事。适度就好。不过,近藤店长到底要约我去做些什么呢?他这个人不太有霓蓬味,比小泽兰和胖林有意思多了。管他呢,反正明天就能知道了。吃饭,吃饭!
 
转过天来,八满准时到达了与近藤店长约定的地点---延喜堂。她正要推门进去,只见身着半袖和服的近藤店长推门从店里走了出来,他的手里还拿着一个盛着盐的小碟子。
“店、店长!”八满惊讶得竟然结巴了一下。
“哦!来了呀?不错,时间观念挺好的。”近藤店长一边表扬八满,一边把手里的碟子放在了门边的台阶旁。
“您这是……”八满对近藤店长的一举一动充满了疑惑。
“是这样的,今天有人要来吃我做的生鱼片和寿司。我觉得自己可能忙不过来,所以就叫你过来帮忙。没问题吧?”近藤店长这才道出了真相。
“啊?寿司店的活我不会干啊!是不是规矩很大?我怕我不行。霓蓬人点头哈腰的那一套,我可学不会。”八满觉得近藤店长的要求真的太过突然,她很为难地说道:“店长,您咋不早跟我说?我一点准备都没有啊。这要是因为我做的不对回头把客人都得罪跑了可怎么办?你们霓蓬人不是喜欢事先做计划的吗?您咋就不按套路出牌啊?”
近藤店长笑道:“说早了怕给你造成精神负担嘛!现在这样多surprise!我才不喜欢按计划行事呢。你不要怕出错,只管给他们上菜捡盘子就行了。救场如救火,你现在必须‘轮刀上阵’,锻炼锻炼自己的应变能力嘛。”
“但是,万一客人们……”八满还是怕自己会做错事。
“放心,他们都交完定钱了。咱们的菜品和服务就这个水平,不喜欢也不退钱!”近藤店长笑道。
“不退钱啊?那我就放心了。”八满顿时觉得头脑中精神压力的巨石变成了齑粉。
“你去里边换上围裙,今天的钱我加倍给你。”近藤店长说道。
“店长真不愧是敞亮的真汉子、纯爷们儿。行,我这就把行头给自己扮上。”说着,八满就乐滋滋地跑进小酒馆做准备去了。
酒馆里的围裙是叶绿色的,而八满今天穿的是一件水粉色的衬衣。近藤店长打量了八满一番道:“还别说,真挺好看的。你这样的装扮就像是樱花树的精灵一样。我女儿出国之前一直跟我在这店里忙活。她不在只好拜托给你了。”
“好的,我一定努力。虽然肯定不如贵府的千金做得好。”八满自谦道。
“那可不一定,说不定你还比她强呢。”近藤店长鼓励后又解释道:“你可能不太了解霓蓬国的酒馆是咋回事。酒馆是个和社会基本脱轨的世外桃源,是个超级个性的存在,是个比家还自由自在的地方。”
“啊?酒馆会比自己家还自由?”八满不信。因为在八满所接受的文化中,只有家才是最没有压力、最和睦、最和谐的地方。
“嗯,我现在跟你讲理论可能你还不会相信。反正你干一段时间就明白我的意思了。今天晚上有一个客人跟我电话订餐了。不过,我估计这期间还会有其他食客过来。所以,你先去后厨带上胶皮手套把消毒桶里泡着的白手巾投洗干净。我呢也去做点其他的准备工作。记住,一定要带胶皮手套清洗手巾。不然消毒液还是很烧手的。”近藤店长叮嘱道。
八满觉得近藤店长真是难得一见的好心人,遇见这样的老板不容易,得多多珍惜才行。
 
22 熟客
与沙都膳外卖店的后厨相比,延喜堂的后厨只有猫的额头那么大。除了烹饪角,八满觉得这间屋子已经被各种杯盘碗盏塞满了。颜色内敛稳重的盘子形状多种多样,笨重的扎啤杯,轻巧的木头勺子,气质尊贵的漆器汤碗……这些餐具很少有重样的,似乎都在高调地宣示着自己是独一无二的存在,必须被小心对待。
八满一边投手巾,一边问近藤店长道:“这些盘子的形状这样怪岂不是很不方便摆放,您干嘛不找一些形状大小都一样的盘子来呢?”
“的确,这些盘子看起来挺乱的。不过,这也正是小酒馆和其他店铺的不同之处。”近藤店长一边解释,一边把八满洗干净的手巾叠放好。上菜前可以把这些手巾在微波炉里转一圈,这样客人就可以用热手巾擦手了。他对八满说道:“来,我教你怎么布置桌子上的餐具。”
八满应了一声,就跟近藤店长来到了前台。
前台分为两个部分。一部分是连通后厨、用半截门帘隔档起来的吧台,近藤店长可以掀开门帘直接把菜肴端给吧台处的客人们。另一部分是吧台对面的炕式坐席,适合十几个人坐在一起开怀畅饮。八满主要为坐在这里的客人走菜斟酒。
近藤店长对八满说道:“今天我示范,你看着就行了。下次你再动手实践。”说完,他就脱鞋上炕,把一张紫色的餐纸摆在了四方小桌上。他对八满说道:“餐纸是按客人的人数准备的。今晚就一个客人,所以咱们就预备一张纸就行了。”
“既然是一个客人,他干嘛要坐炕上呢?坐在吧台不是更好吗?”八满问道。
近藤店长笑道:“因为人家是个有身份的人,一个人吃饭也要吃出四个人的感觉来,所以……”
八满心领神会地笑了,心想:原来霓蓬国也有这样高调的土豪,我倒想看看他到底是个啥样的人。还有身份……
之后,近藤店长又在餐纸上摆上了筷架和筷子。他对八满说道:“先摆这些就够了。等快开饭前才给客人上手巾和饭碗。听懂了吗?”
“懂了。可是,咱们店里的盘子、碗那么多,我得给他拿哪个呢?”八满犯难道。
“没事,到时候我给你哪个,你就给他上哪个就得了。一切有我,不用担心。”近藤店长劝慰道。
八满笑道:“有您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二人刚做好准备没多久,门口的铃铛一阵响动,一个身着风衣、架着眼镜的白发老者就走了进来。近藤店长压低声音对八满道:“这就是那位有身份的客人。”说完,他忙迎上前去对老者说了句:“欢迎光临。”
“多有打扰,让你受累。”老者还礼道。
“一直以来承蒙您关照小店生意。快,请进来坐吧。小满,上热茶。”近藤店长冲八满吩咐道。
“好的,马上,请稍您后。”八满熟练地说着服务业标准用语,一边去后厨去给老者倒水端茶。待她再出来时,老者已经拖下风衣盘腿坐在了炕上。八满把茶杯摆放在老者面前,说道:“您请慢用。”
老者并不急于喝茶,却好奇地看了八满一番,问近藤店长道:“我说,这是你新雇来的小跑堂?”
“是啊。她叫八满,是我快餐店里的小时工,今天临时叫她过来跟着帮忙的。”近藤店长简单地介绍道。
“霓蓬人哪有姓八的?你是外国人吗?”老者问道。
“是的,我是茶那人,老家在东北。”八满答道。
“哦?你是满洲来的姑娘啊?”老者有些惊讶。
“不是满洲,是东北。”八满很讨厌霓蓬人这样称呼她的家乡,但凡听到有这样说话的人她都眼里不揉沙子般地立即纠正。
“可我们那个年代就是那样称呼那里的。现在的有些教学用书里也是那样写的。不都是一个地方吗?有什么可矫情的。”老者不以为然地笑道。
八满心想:这老头这样说话可是有些为老不尊了。但她却笑着说道:“真要是没区别的话我也可以不叫您霓蓬人,叫您倭人咋样啊?”
“哎,你!”老者被八满怼得无言以对。
近藤店长忙打圆场笑道:“大座先生,恕我多嘴,您的老脑筋可要改一改了。这都2008年了,早就换了人间了。小满可是对咱们的国家和文化超级了解的霓蓬通,她对《北国之春》那首歌还很有理解呢。”
“霓蓬通?厉害了!既然这样我就考考你,你说‘延喜堂’的‘延喜’当什么讲?”名叫大座的老者问道。
 
八满一愣,心想:这边的人咋都跟没编制的老师一样,到处考别人这个那个的?可是,近藤店长还真是没跟我说过店名的来历。这可怎么办?算了,知道什么说什么吧。只要能自圆其说,讲出道理来,我就算没让他问住。于是,她答道:“咱家是做寿司的。我听说霓蓬国的寿司诞生于弥生时代,最早的记录出现在平安时代的法典‘延喜式’中,所以咱们店就叫‘延喜堂’。”
不待大座先生点评,近藤店长就拍手称赞道:“你看看,到底是有学问的人,什么都明白。大座先生,您饿了吧?我这就给您去做寿司。那么,您是喝啤酒还是喝柜上的存酒呢?”
“往常我都是喝存酒的。今天忽然想换个心情,我要一杯扎啤。”大座先生说道。
八满心想:这老头有几个糟钱,又自视甚高。我得给他挖个坑。于是,她笑道:“大座先生,您考我的问题我答上了,您就不打算请我喝一杯酒,算是对我的奖励吗?”
大座先生皱了下眉毛,心想:这个跑堂的倒是个柔中带刚的厉害角色。罢了,我是输了她一局,待会我再找机会赢她就是了。于是,他笑道:“好啊,我也请你来一杯500圆的扎啤,走我的帐。”
“那就多谢先生了。”八满笑得像一只骑坐在树梢上看狗在树下转圈圈干着急的狡猾的猫。
没过多久,八满就把近藤店长手工捏制的寿司端到了大座先生的饭桌上。盖着鲜红的生鱼片的白米饭团压在了黑色的盘子上,这样的摆盘看上去真是妖艳至极。八满说了句“请慢用”,就知趣地退到了后厨与吧台的交界处。这个站位比较方便她两头照顾。
大座先生先吃了一个原味的寿司,又蘸着酱油吃了第二个寿司。他拈起餐巾纸,擦了一下嘴称赞道:“果然还是金枪鱼寿司最好吃!”忽然间他想借题发挥,再难为难为这个外国小跑堂,什么“霓蓬通”,就不信她什么都知道!想到这里,大座先生问八满道:“小满,你们茶那国有这么好吃的寿司吗?”
“北上广以及一些沿海城市都有的。不过,好不好吃我就不知道了。”八满答道。
“哦,看来还是大城市发达一些,能吃到从我们霓蓬国传进去的好东西。”大座先生自负地说道。
“嗯,现代很多茶那人提起寿司就会想到霓蓬国,虽然在古代,寿司的制作方法是和水稻的种植技术一起从茶那国传入霓蓬国的。”八满慢条斯理地说道。
“什么?你说寿司是你们的?”大座先生觉得很不可思议。
“是啊。这东西本来是东南沿海地区的地方小吃。东汉末年战火纷飞时,老百姓一边逃荒一边用米饭裹着鱼肉做发酵的充饥干粮吃。那种寿司叫‘熟寿司’。后来听说霓蓬国在江户时期以前吃的一直都是这样的寿司,不过发酵的时间比较长,所以霓蓬人又发明了蘸醋吃的寿司,以便模仿发酵食品的酸味。而您吃的‘生寿司’就是东京湾一袋的风味小吃了。这样的寿司由于很快就能和米饭捏在一起,所以也叫‘妖怪寿司’。我说的没错吧,店长?”
近藤店长大笑道:“你说得真是太对了!你知道的这么多,平时一定没少读书吧。”
八满笑道:“也看过一点点。在您面前我就是班门弄斧了。”
大座先生不服气道:“就算这东西是从你们那里传来的,但现在这东西却英雄不问出身地成了我们民族美食的代表了。作为一个茶那人,你们没能把祖先创造发明出来的美食发扬光大,难道你就不觉得羞愧吗?”
“是啊。我们国家的历史超长,很多当年风靡一时的好东西都没经得起时间的考验被大浪淘沙掉了。但好在它们在这里有了存身之所,也有了几千年的寿命了。”八满谨慎地答道。
近藤店长也插话道:“说到头还是人家家底厚,地大物博,不差这么个小玩意儿。您没听八满说么,寿司都是逃荒人的救命粮。日子太平时,人家茶那人都讲究‘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照这个标准来看,寿司就是上不了大席的粗粮,所以不会有人对它花心思的了。”
“所以我们把它做得细致了,精美了,它就能在茶那国卖上高价了。可见美食也是要有好人烹饪才行。”大座先生争辩着。
“嗯嗯。所以也要感谢你们对寿司君的多年照料嘛。”八满笑道。
大座先生闻言,只好闭上了嘴,心里却充满了失落感----“寿司君”好像一个被寄养在自家多年的孩子,长大成人后又被亲妈接走了一样……
“小满,蛋汤火锅饭好了,你去给大座先生拿饭碗,我来端火锅。”近藤店长吩咐道。
“好哒!”八满应了一声,又问大座先生道:“这空盘子我可以撤下去了吗?”
“可以,有劳。”大座先生把盘子推到桌子一边,静候蛋汤火锅的到来。
 
23 暗行
待八满洗过了盘子,近藤店长就安排她去收拾外间屋的桌椅准备上板歇业了。经济不景气,敢于自费来酒馆休闲放松的人也少了很多。又过了一会儿,大座先生也酒足饭饱、心满意足地回去了。
近藤店长见火锅里还有些剩饭,就问八满道:“小满,这锅里的饭那老爷子没有弄脏,都是用木头勺盛到自己的碗里吃的。你要是不介意的话,就带回去热一下吃了吧。”
“可以吗?可以的话我就真打包了哦。”八满试探地问道。
“当然可以啊。你去后厨拿个饭盒吧,我给你盛出来。”近藤店长说道。
“要不是您上次送我的那盒盖饭,我都好久没吃到大米饭了。”八满接过盛满了蛋汤饭的饭盒说道。
“什么?你咋不吃大米饭啊?”近藤店长很是惊讶。
“因为我没有电饭锅,没法做饭……”八满回答。
“你傻呀!没有就买一个喽。马路对面就有个中古家具商店。那里有很多能用的二手旧家电,又不要几个钱,可便宜了。真要是饿坏身体或者营养不良,那你的留学可就赔大了。书可以念不好,但饭必须吃好。”近藤店长很严肃地批评道。
“确实是这么个道理。但是我怕被师姐看见,怕她说我买些很脏的东西啥的。”八满解释道。
“什么师姐不师姐的,她又不给你出钱,她算哪根葱,还跳出来指手画脚。别理她!你们茶那人不是讲‘下称家’吗?没钱的话就不要学人家穷讲究,踏踏实实过日子才是正经。”近藤店长说道。
“您说的太对了。一、二、三……”八满数着桌面上的盘子,对近藤店长说道:“还剩下不少盘子碗的,我就手帮您刷了吧。”
“不用了,天也不早了。你还是早点回去休息吧。这么点活我自己就能干出来了。”近藤店长说道。
“没关系,这几个盘子就算我业余时间帮您忙了,不要钱的。”八满说道。
近藤店长笑道:“我可没跟你算计什么钱不钱的。我是觉得你明天还得上学,得早点回去休息了。不过,以后你不要再清点盘子的数目了。”
“啊?为什么?”八满奇怪道。
“你难道就没有听过‘皿屋敷’的故事吗?算了,你还是别问了,反正以后不要数盘子就是了。”近藤店长说道。
皿屋敷这个怪谈故事八满还是有所耳闻的,那是个充满了怨念和悲愤且令人毛骨悚然的幽灵故事。八满想到故事中被扔在枯井里数着被切断手指头的女佣阿菊,不由得竖起了一身汗毛。
近藤店长见她钉在地面一动不动,知道她是明白了什么,便笑道:“故事还不都是人编出来的。世界上哪有鬼啊。等着,我把今晚的帐给你结了先。”说着,近藤店长就打开了钱柜,从里边拿出了5千圆递给八满。
“这么多钱啊?”八满惊诧至极。
“哈哈。不多,这里边还有你朝老头子硬要的一杯扎啤钱呢。你刚来不知道,这老头子是个争强好胜的人。店里要是有别的客人说了点什么,他无聊了就非要和人家争个高下出来。今天他遇见了你是处处占不到便宜,我估计着他以后还得来找你斗嘴掐架来。你跟他周旋也挺费脑子的,多拿点钱是应该的。”近藤店长说着就把钱递给了八满。
“原来是这样啊。店长,要不然我还是别来这里帮忙了。万一我把他得罪跑了,以后就更没人过来了。”八满犹豫了。
“没事,他就是牵着不走打着倒退的脾气,你不用顺着他。谁顺着他他就看不起谁,谁跟他对着干、看上去比他更强势,他就更在乎谁。唉,岁数大了,性格也变态了。”说完,近藤店长就笑了起来。
“那,那好吧。我知道了。”八满虽然也不理解为什么世界上会有这样莫名其妙的人,但既然近藤店长不说什么,自己又能多一份收入,这又何乐而不为呢。
微胖的月亮在多云的夜空时隐时现,八满在骑车回公寓的路上不由自主地想起了枯井里的阿菊----后来,阿菊为了报仇,就从枯井里爬了出来,她钻出电视机的屏幕,掐死了每个知道她的遭遇的人,变成了贞子……在八满的头脑中,古老的怪谈竟然和现代的恐怖电影交错在一起,恐怖感如影随形,令人感到毛骨悚然。人就是这个样子,越害怕的时候就越会想起无穷尽的鬼怪灵异故事来。越想越可怕,越可怕越会停不下来地想下去。但这里并不是国内,身边也没有能够通电话的朋友,即便有同学在这边似乎也不方便跟他们联系。自己一个人在异国他乡,无论是走在大街上还是回到公寓,恐怖的程度都是一样的。
 
骑车行至转角处,八满听到了一阵狂躁喧闹的猫叫声。它们是住在这个街区附近的野猫,经常在深更半夜像不良少年一样地聚众闹事。在八满看来,霓蓬国的猫并不像网上宣传的那样可爱乖巧。所谓的猫岛中的猫都是摆拍的天使,而普通的流浪猫都是又暴力又下流。这些肮脏粗野的流浪猫相貌粗丑、毛发晦暗,每只猫的眼神里都流露着愤世嫉俗的目光。可八满在国内时就从没见过本国的流浪猫也会有这样怨怼的眼神,它们即便不喜欢和人交流,也只是绕道而行,断然不会酝酿出宿世冤仇般的目光。最让八满不中意的还是霓蓬国流浪猫的短尾巴。虽然霓蓬人都说“某人某事就像猫尾巴一样可有可无”,但没有尾巴的猫是没有灵性的。八满很讨厌这些流浪猫,但为了快点回公寓睡觉,也只能硬着头皮往前骑行。
果不其然,这群流浪猫又站成两队弓着腰扎着毛,呜嗷呜嗷地叫着相互示威。八满心想:我要是就这么骑过去,会不会被它们抓伤啊?干脆,我来个投石问路好了。于是,她停车从路边抄起两块砖头放进车筐,又跨上了自行车做好突围的准备。她一边加速蹬车,一边先后飞起两块砖头砸向流浪猫。流浪猫被飞来的砖头打了个措不及防,它们纷纷退避在一旁,却不肯远走。而八满也趁着流浪猫让路的时机穿过了“封锁线”。耳听得脑后传来一阵嘶吼与狂叫,八满回头看时,只见两群猫已经无赖般地打成了一团。八满懒得管闲事,就锁上车开门进了屋。
带回来的蛋汤饭没能都吃完。考虑到睡前不宜多食,八满果断地放下手中的筷子准备洗澡睡觉。在来霓蓬国之前,八满并没有睡前泡澡的习惯。而八满到了霓蓬国之后,最先喜欢上的就是这边的浴缸和泡澡。一盆热气腾腾的洗澡水很快就能让人摆脱疲劳的状态,泡澡是生活在压力山大的霓蓬社会中的每个人必不可少的减压方法。
就在八满向澡盆里注水时,她忽然听到了门外传来了猫一声接一声的哀嚎声。八满心想:这惹是生非的混球在门口一直哭嚎,还让不让人睡觉了!不行,我得把它撵走。她连着暗锁,把门打开一道缝。只见门口对面栽歪着一只被咬得满脸是血的棕黄色的细瘦小猫,它见有人开门,就强挣扎着起来试图向门口挪动身子,以便强烈清晰地表达自己的求救意图。八满本来很讨厌这些野猫,但她又不希望看到这只猫就这样死在自己的门口。虽然它是个暴戾的坏东西,但毕竟是条命。想到这儿,八满俯下身子对猫说道:“你等着,我去找找止血的药。”猫很是恳求期待地看着八满,并伸出前爪试图拉开房门。
不多时,八满拿着热水投过的抹布和止血药再次打开了房门。她对猫说道:“我要给你上药了。这药有些疼,你忍着点,不许咬我。听懂没有?”猫咪呜地叫了一声,似乎是答应了下来。之后,八满便小心地给猫擦去伤口处的泥污,再涂抹上了止血的白药,并用纱布将涂药的伤口包扎起来。过程中,猫只发出过轻声的哼唧,并没有对八满做出恩将仇报的恶行。为了表示感谢,猫很亲昵地用头和耳朵蹭着八满的膝盖。
八满顺便摸了摸它,又问道:“你是为啥跟别的猫打架呢?是因为饿吗?我这儿还有一口剩饭,你吃了吧。”
猫真的没和八满客气,只是又蹭了蹭八满裤腿表示感谢,就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八满说道:“我洗澡去了,你吃完饭也该去哪去哪吧。”不管猫有没有听懂,八满都坚决地关上了房门。
 
雷老师被问蒙了,他茫然地看看周围人,反问许愿道:“你在问我吗?”
许愿却假装听不懂茶语地做出了一脸懵懂无辜的表情。
金银花心想:许愿这小丫头也够****的了,明知这半瓶醋的老师不懂霓语,还非要给他难堪。于是她压低声音对雷老师建议道:“您喝咖啡吧?我们这里没什么好茶叶。”
“哦哦,咖啡,咖啡,我喝咖啡。”雷老师冲着许愿大声回答。
待金银花用霓语向许愿“点单”,许愿才转过身麻利地准备起来。而当她把速溶咖啡用热水冲开后,又问雷老师道:“老师,您加糖还是加牛奶还是加咖啡伴侣?”
待金银花翻译过罢,雷老师忙跟许愿喊道:“糖,糖,我加糖。”
这回就连一旁冷眼旁观的近藤老师都憋不住笑起来了。她对雷老师说道:“我这个学生在霓蓬国的时间比较长,也是我的弟子中霓语说得最好的。她说惯了霓语,茶语似乎有些不灵光了,您多原谅。”
“没有,没有。她说得挺好的。”雷老师在听了金银花的翻译后说道。其实他完全不知道许愿的外语水平的优劣,只是出于客套,说了一番自己都觉得毫无诚意的话。
近藤老师觉得不宜让鸭子听雷般的雷老师在教研室久留,就以让金银花带他认认学校的路为由,打发他们出去了。她二人刚走,近藤老师就长吐一口,笑着对学生们说:“太好了,终于走了。”
许愿很惆怅地说道:“国内干嘛要让这样的人过来做访学学者呢?随时都要让别人照顾。”
近藤老师皱眉笑道:“这叫什么来着?哦,学术交流。你也是,欺负他干什么?以后不要再恶作剧了,你又不是小孩子。”
“是,老师。我都明白,只是看不惯这种欺世盗名的人出来瞎混。”许愿说道。
“可不是所有人都像你那样有个好身家,大多数的人都活得很艰辛。就算你资质好,也要包容不如你的人。”近藤老师批评道。
许愿这才闭上嘴,尽管她心里依旧是各种不以为然。
而今天也是从国内过来的宫蔷第一次参加近藤老师的研讨课。近藤老师问宫蔷道:“怎么样,你刚来还住得惯吗?”
“托您的福,一切都好。”宫蔷笑靥如花地答道。
“那就好。有困难就跟我说,我也会帮你想办法的。”近藤老师说道。
“没事,老师。我会说霓语。”宫蔷笑道。
大家都听懂了宫蔷的弦外之音,便一齐笑了起来。近藤老师也无奈道:“不是我说你们。你们这些小崽子啊,都太不厚道,拿着别人的短处当笑话看。唉,虽然是挺可笑的吧。”话锋一转,近藤老师又问宫蔷道:“听说你在国内是读翻译硕士的,那么你在这边的研究课题是什么?别告诉我说你还想搞个什么翻译博士出来。”
宫蔷颇感意外地反问道:“我,我是想继续研究本专业,然后写个翻译研究方面的论文的。难道不可以吗?”
近藤老师身子压向椅背,双手捂脸说道:“翻译专业似乎是最近新设置的专业。我甚至不明白设置它的意义何在。语学中有个语言比较还不够,还要专门设置一个翻译专业,真是莫名其妙啊。”
“就是啊,翻译是有语言天赋的人才能做的。它好像就是个技术工种,似乎真没必要弄个什么博士级的学术论著出来吧。说到头还是有些学校巧立名目,闹出来的一些鬼专业。”许愿说道。
 
25 访学
宫蔷被许愿的一番言辞挤兑得很是尴尬。正当她想辩解几句时,却听近藤老师说道:“我不是你的指导老师,作为一个无关紧要的人,我只能建议你学一些有用的东西,开阔一下自己的视野。多学点别的会对你的翻译有帮助的。”
“那么我该学些什么呢?”宫蔷追问道。
“就学我们比较文学嘛!文学和语学是本是同根生的关系,学文学有助于对语学问题的理解哦。”八满笑道。
近藤老师连连点头,笑道:“这是正经话。还是我们八满有见识。”
“是您指导得好。”八满见缝插针地恭维道。
达里奥也笑道:“真正的拍马大王诞生了!”
近藤老师笑道:“可八满说的就是我的想法啊,她说得对。”
八满也不愠不火地对达里奥说道:“我要是拍马大王,我就封你为拍马王子。”
一句话又让师生们笑成了一团。虽然学习很枯燥,生活很艰辛,但痛苦和快乐是同时存在的。
课后,近藤老师再次叮嘱宫蔷要兼顾留学期间的生活与学习,不要失去二者间的平衡。宫蔷笑道:“老师放心。我现在在金银花师姐家里住着一切都挺好的,我已经快申请到学校的房子了。我已经给过金银花师姐一笔住宿费了,不会让师姐白费心的。”
“你还给她住宿费了?”近藤老师十分惊诧。
“是的。毕竟我住在她家很给她添麻烦,给点钱表示一下心意是应该的。”宫蔷谨慎地回答道。
“这样啊,我知道了。”近藤老师点点头,示意宫蔷可以走了。
八满回到自习室,见金银花正一脸疲惫地站在热水壶旁边接水喝,便笑着问道:“花姐,您已经把雷老师安顿好了?”
金银花小心翼翼地把水杯放在自己的课桌上,又抻了个懒腰抓抓头发道:“唉,简直累死我了!这老师磨磨唧唧、婆婆妈妈的,你都不知道,他不管见了什么都问个不停。什么打印机怎么用,复印机怎么用,借书的时间是多久……我去,我觉得他就像个才出生的小孩一样,可烦死我了。你都比他强多了!这人,依赖性太强,跟没断奶似的。”
“哈哈哈。”八满笑道:“这不是刚来这边心里没底嘛。再说,他语言也不通。”
金银花皱眉道:“哎,你说,我就纳了闷了。这样的人连霓语单词都认不全,他凭什么研究这个专业啊?这样的外行有什么发言权?”
“这么说达里奥也不适合研究东方文化。但老师说,他者视角看问题会更客观。”八满说道。
“去她的更客观!她就是喜欢那些大鼻子、大胡子!”金银花拉着脸驳斥道。
八满嘿嘿地笑着,却不知道该怎样接话。
“跟你说,我是真受不了那个雷老师。太特么奇葩了!他今天跟我说了他在飞机上的奇遇,都把我给惊着了。”金银花依然喋喋不休地向八满抱怨着。
“哦?是什么奇闻呢?”八满很八卦地问道。
“他在飞机上遇见了两个曾经的同学。按理说他乡遇故知不是件很让人高兴的事吗?人家邀请他一起打车来市区,他拒绝了。他说自己要留着坐电车的票据等着回国公款报销。”金银花说完便狠狠地翻了个白眼。
八满笑道:“这老师可够谨慎的了!这是怕欠同学一个人情吗?”
“啥玩意啊!一点人情世故都不懂。咱们茶那人本来就是互相用欠人情的方式拉近彼此间的感情的嘛!像他这样,你不欠我,我不欠你,井水不犯河水,有什么情谊!”金银花撇着嘴说道。
“花姐,您还说人家不懂霓语专业。人家很懂啊!霓蓬人不就这样的么,收到了人家的礼物马上就想办法给人家还礼,晚了一秒都会失了礼数。凡人畏果,菩萨畏因。这老师是打根上就不打算有起因,以后的江湖恩怨自然也就没有了。”八满笑道。
“哼,你又不了解他,不要把他说得那么高大上好吗?唉,烦死了。明天我还得跟着他去什么镰仓!”金银花吹了吹杯子里的热水,抿了一口。
“镰仓?镰仓时代的那个镰仓吗?你们去哪里干嘛呢?”八满来了兴致。
金银花一声冷笑,道:“你说能干嘛?他一个公费访学的,逮着机会还不是得用公款把霓蓬国玩个遍!什么访学,都不过是掩人耳目的借口罢了。”
“师姐,花姐,您能带我一起去吗?我也想跟着你们一起去那边看看!我是自费的,就是堂堂正正地去玩。”八满很期待地说道。
 
“伪君子还不如真小人了!你爱去当然可以去啊,我反正一个羊是牵一群羊也是赶,无所谓的。明天咱们七点半就出发,你起得来不?”金银花问道。
“没问题,只要是去玩,多早我都能起来!”八满高兴道。
转过天来便是个大阴天。八满带上雨伞来到了学校的后门,远远地就看见坐在长椅上百无聊赖的金银花。
“花姐,这么早啊!我还以为我迟到了呢。”八满小跑上前打招呼。
“不用着急。咱俩还得再等雷老师一会儿。你也先坐会儿吧。”金银花拍了拍长椅,示意八满坐下。
长椅干净得纤尘不染,八满擦也不擦地就坐了下去,笑道:“雷老师还在睡觉吗?从国内到这里还用倒时差吗?”
“唉,这精细人,去便利店买打折的饭团去了!你可不知道,他昨天还问我,知不知道哪里有卖锅碗瓢盆的,要在访学期间起火做饭呢。”金银花嘲笑道。
“他既然是公费访学的,何必这么刻意呢?就在外边买着吃就得了呗。干嘛要让做饭的时间占用学习的时间。”八满问道。
“唉呀妈呀,你话说得也太感人了!整得好像大家都在争分夺秒的学习一样。人家不比你,你是一个人吃饱了全家不饿。人家还想省下访学的公费去给家里人买点啥呢。”金银花笑道。
“这样啊。原来公费还能干这事!但不是有票据吗?买礼物的票据怎么报销啊?”八满不理解。
“随便写个买书买参考资料的名目就行了,反正那些公费学者们都是这样做的,我都见怪不怪了。”说完,金银花便打了个呵欠,似乎很疲惫的样子。
八满心想:师姐这是养尊处优惯了,陪着访学的老师走了一天就缓不过乏来。看她这呵欠连天的……
忽然,金银花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她打招呼了句“雷老师”,便迎上前去。八满也回头看去,只见雷老师身着运动服,脚踏旅游鞋,和昨天相比简直像变了个人似的。他的后背还背着一个双肩包,一看就是出门远足的样子。虽然他迟到了有一会儿了,但他并没有为自己的迟到感到愧歉,而是把手里的饭团拿给金银花看,并像发现了惊天秘密般地问道:“哎,你看,霓语管饭团叫‘onigiri’,它是不是动词的‘握’变成名词形,再在前边加个接头词啊?那意思就是‘捏出来的吃食’呗?”
“啊,是的。”金银花听了雷老师的一番简介,内心感到十分崩溃,心想:这有什么可大惊小怪的呢?本门专业的人还有不懂这点道理的人吗?怪不得你上不了讲台,只能在研究所里发文给学校刷论文量……
“挺好,挺好。霓语造词还是挺形象挺讲理的。行了,咱们赶紧走吧。今天要去看横滨港,这和我的研究方向有关,而且我不想把时间耗费在逛街和其他无关的行程中,希望你们能理解。”雷老师说道。
“好的,知道了。”金银花说道。
“对了,你才是我的向导吧?那么这个学生她是……”雷老师很戒备地看着八满。
“我想和师姐一起去镰仓,顺便拜拜大佛。”八满很不喜欢雷老师“防人之心不可无”的样子,小里小气,好像谁都会算计他什么似的。难怪金银花说他是个奇葩,还真是百闻不如一见。
“哦,你是要研究大佛吗?”雷老师以老师的身份问道。
“不是,这两天见的怪事多了,总做噩梦。拜一拜,除除晦气。”八满半开玩笑地说道。
雷老师不再多问,一马当先地走在了最前边。
从东武练马站去镰仓要在池袋下车换乘JR湘南新宿线。可能是天气的缘故吧,今天路上的行人们看上去都不是很有活力、很精神的样子。大家行色匆匆,目不旁视地奔赴各自的人生方向。池袋不仅仅是JR列车的换乘车站,也是形形色色的人和各不相同的命运交汇在一起的场所。短暂的交集和长久的离散让世界看上去又绚烂又寂寞,繁华与憔悴永远都是一体同生的存在。
早上是霓蓬人上班上学的高峰期,此时的车厢真是拥挤不堪。车厢里的人就像是水族箱中群居的带鱼一样,一个个都只有立锥之地,间不容发地一个贴着一个地站着。八满也觉得自己快被挤得变了形,她问金银花道:“师姐,看来人家说早班列车会把女的挤怀孕的段子有可能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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邃密穷科济世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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