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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学]《石魂传说》一枚龙血石,一段找寻灵魂的旅程[第4页]

作者:泽南洛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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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九章月光之井
——龙树!
湛蓝的天空下,正圆形的火山口内,高大而茂密龙树铺满了巨大碗状山谷的四壁,把这里装扮得郁郁葱葱!色彩斑斓的飞行生物自由翱翔于蓝天与树木之间,一两头忽而振翅在龙树上停泊下来,宛如飘扬的旗帜。
龙树森林的包围之中,有着大片的青草地,草地正中央,是一个小小的、由雨水积累而成的正圆形湖泊,约莫一两百步宽,却美得宛若遗落大地的珍珠,一所红色屋顶的小木屋就镶嵌在湖畔边缘。
忽然曝露于这样一片眩目灿烂的美景之中,犀岩惊呆了,眼泪止不住嗒嗒地往下掉。……这简直就是天堂呀!
“妈……呀!”鳄齿也忍不住语调颤抖,老泪纵横。
造访者半天说不出话,老者也雕像似的站在那里,一手高举着木杖,傲立风中,任长须随风飘扬。
“咦?您怎么看起来有点像……”忽然之间,迎真像是发现了什么,她低声对犀岩耳语道,“喂,你过来看,他有没有一点像……”
“那尊雕像?”犀岩窥视着高举手臂的老者,和迎真类似的感受油然而生,“就是望月镇中央广场那尊?”
迎真眼珠转了两圈,谦恭地向老者一低头:“还没请教……您的尊姓大名?”
“岩印。”老者胡须一抖,答道。
“岩印?!……就是岩印大师……的那个岩印?”迎真瞅着对方手里长杖,又反复和自己脑海中那尊雕像对比了一番,霎那间喜出望外,“这么说……您还没死??”
“有人说过我死了吗?!”岩印大师终于放下那只高举的胳臂,同时拉下脸来。
“可是那尊雕像……”
“有人规定过不能给活人立雕像吗?……真是的!”老者抖着白色的胡须,面色通红,气得像个孩子。
“您真的是……岩印大师?”犀岩又确认一遍。
“如假包换!”老者义愤填膺地答道。
犀岩一下子呆住了。——这些年来,确实没有任何人提过岩印大师的下落,可自己居然就理所当然地一直这么认为了。而当犀岩忽然又想到面前这位令人尊敬的长辈就是自己老师的老师时,他扑通一声在老者跟前双膝跪下了。
“大师!我叫犀岩!我名字当中的‘岩’字,就是从您的名讳里来的啊!”
“起来,起来!”岩印大师连连甩手,“你想折我的寿吗?谁规定过见了长辈就要跪下的?告诉我,你的名字是谁给你取的?”
“是非白老师给我取的。”
“非白?原来是那家伙!……雕像呢?又是哪个**立的?”
“也是他要求立的,……就是我爸爸。”迎真接道。
“啊……,原来你就是那家伙的孩子呀?”岩印大师忽然转怒为笑,飞快地刮了一下迎真的鼻梁,“难说话一点也不中听!”
“对不起了,大师!”迎真也笑了,陪了句奉承话,“祝您万寿无疆!”
“乖!”
说笑间,犀岩脑子里数不清的疑问一直往外冒:“对不起!大师,您是说您一直住在这片森林里吗?”
“蘑井不是我的家,这里才是!”岩印大师瞟了一眼湖边的那所小房子说。
“为什么呢?”
岩印大师亮出一记神秘的微笑,说了声:“跟我来!”然而接下去,他并没有去自己居住的小屋,而是阔步朝着飞行生物最为集中的方向走去。
远远望去,那处倾斜的坡地上似乎集中了许多更为高大、枝叶更为茂密的龙树,判断起来,每一棵几乎都比望月镇曾经的那一棵还要高大不少。那群龙树的上空,自然萦绕了更多的飞行生物。
犀岩隐约觉得,那些巨大而美丽飞行生物一定就是圣翼者!而波利,理所应当就是它们当中的一员!想到这,他的胸膛里止不住怦怦直跳。
正打算开口询问,他忽然察觉到有一丝细微的气息在胸前缭绕,他站住,闭上眼,那感觉美妙而清透,念力师的直觉告诉他,自己的脚下有东西!
他睁眼去找,轻而易举,他很快发现地面上直接裸露出几块指甲盖大小的白色岩石。他蹲下仔细察看一番,岩石脱去表皮的部位竟透出隐隐的蓝光。犀岩对这种光泽十分熟悉,正是月光石所散发出的荧光!
“这里有矿!……是月光石矿!”他无比断定地喊道。
岩印大师对他的反应毫不在意,只是问道:“想知道圣翼者为什么集中在这里吗?”
“请您指点!”
“真是缺乏想象力呀!”大师摇了摇头,继续向前迈步,“接着走,很快你就明白了!”
听着岩印大师的话,犀岩心头仿佛敲起一面大鼓。愈是靠近那一丛格外高大的龙树群,无以伦比的念力流在犀岩胸中的撞击就越发清晰,那气息周而复始地袭来,他感到自己的知觉越来越敏锐,眼界晶莹剔透,并渐渐陶醉于这种感受之中。
这么走着,几大块白色的岩石突然裸露在犀岩眼前,竟然有碗那么大!
“那些是……!?”犀岩兴奋得有点语无伦次。他取出频波探测器,切换到月光石的频率,顿时惊呆了!显示器被一整片闪烁的亮点所覆盖!念力反应还在变得越来越强烈,在抵达高大的龙树丛的最后一刻,眼前的景象让三个人彻底失去了说话的能力……
那簇古老的龙树丛有着极为茂密而粗壮的根系,仿佛额头上交错的皱纹。这些盘错的根系围合出一小块空地。空地中央,十几块酒桶般大小矿石彻底裸露出来,堆叠在一起,宛如一座雕塑,矿物表面风化的晶格隐隐散漫出的微光,即使在白天,也将龙树丛的枝干围合出的空间映照得幽幽发蓝!
犀岩早已透过胸间的共鸣确信,它是由月光石构成!而它所蕴含的能量与灵性力,一定胜过望月镇那枚魂石的千百倍!
“月光之井——这是我给这里取的名字。圣翼者待在这里的原因,就是为了这些月光石,它们生来就是月光石的守护者!”岩印大师环顾着眼前说道,“至于我为什么住在这里?……还不是为了这个该死的矿坑!”
“这就是您离开望月镇的原因?”犀岩问。
“自从龙血族人得到那种开采技术之后,我就不得不守在这里了。……我知道那帮龙血族人迟早会把所有的矿藏败光,然后找到这里的!”大师说着,眼中掠过几分感慨,“多亏了那些小矮子种的蘑菇,这里才能保全到今天。”
“哦……!”三人齐声感慨。只是谁能料到,圣山迦尔的火山口里竟然会隐藏着这样一笔巨大的宝藏呢?目测这里的矿藏或许足以支撑起一座规模超过两个天青的城市。不过很显然,这里的矿藏尚且还没有被开采过的痕迹。
“明白了吗?万一外面的世界彻底毁,这片矿坑对重建的意义有多大?”
疑云散尽,大家凝望着这一惊世骇俗的奇观,无穷赞叹涌上心头。然而毫无疑问,眼下大家关注的重点还是在波利身上。
“你们不是要找波利吗?”大师像是读懂了他们的心思,抬起头对天一指,“喏!”
树冠上方,十几头巨大的飞行生物盘旋天际,仿似关注着下面的一举一动。犀岩取出探测器,天空之眼已经完全处于探测器的正中,没错!——波利就在这里!波利就是它们的其中的一员!
犀岩做了一次深呼吸,张开双臂,对着天空以翼形语比拟出“回归”的手势,同时口中喊道:“波利——!”迎真也和他一起喊,“波利——!”
一如《巨翼图谱》中所描述的那样,圣翼者极具智慧。天空之中立刻得到一声绵长的回应,一头在高空盘旋的翼型生物改变了姿态,渐渐变大,接着俯冲下来……
一阵极具压迫感的疾风从四人头顶掠过,枝叶翻腾,尘埃四起。最后,那头巨兽收拢翼展,在一根粗壮的树干上落稳,……它似乎没有敌意,只是作一副观望的姿态。
犀岩抬着头,高高仰望着那个熟悉的、山丘一般的身影。他左右移动着,仔细分辨——蓝色的头冠,血红的脖颈,铁灰色的躯干,宛若蓝天下一座喷发的火山。他刻意走向巨兽的侧面,观察它脊背的位置,巨兽颈背部的鳞角缺少了一枚!鳄齿瞟了一眼腰间的波利之刃,也点了点头。
错不了!它就是波利!……天空之眼就在它的口囊之里!
这时,岩印大师微微一笑,平静地说道:“现在你已经看到它了。不过,看到并不等于拿到!”
权当是一句怂恿,犀岩活动一番手脚关节,打算尽力一试。他把自己所熟知的翼形语语句以不同的组合方式重复了几遍,只为与波利达成沟通。
只可惜,波利只是歪了歪脖子,那眼神就像是见到了某个从前认识的人,却始终保持着应有的距离。
“走吧,去我那里坐坐!”大师一脸轻松地发出邀请。犀岩只好悻悻地跟随大师离开,眼睁睁看着波利回到空中盘旋。
 
第一百二十章岩印大师
岩印大师红色屋顶的小木屋里,一面靠墙的架子上堆满了各种尺寸的瓶瓶罐罐,角落里码放着用草绳捆好的几种干燥植物的叶子。另一面墙除了储物架就是堆满书籍与杂物的桌子。方桌上搁着两只打开的小罐子,一个罐子里是烟丝,另一个里面是腌制过的龙栗子。
大师坐在靠窗前的藤椅上,往米色的长烟斗里填上新切的烟丝,轻松自在地抽着。犀岩和鳄齿就坐在大师对面。
迎真把教授托付的蕃茄树放到阳光充沛的窗边,问道:“大师,您一个人在这里住了十七年?”
“你不懂,一个人住其实也是一种享受。”大师神秘地说道,“实话告诉你吧,那些鸟可比人有意思多了!”
“住在这里吃什么呢?”鳄齿问道。他环顾四周,并没有在这里发现任何诱人的食物。
“唯一的缺点就是没什么可吃的,整天吃那些东西。”大师指着堆在角落里的一袋马铃薯和几块风干的肉片说,“现在我的味觉已经变得相当麻木了,那些蘑灵族人的口味你们也试过的,……幸亏,我还有烟!”大师咂了一口烟说,“这大概算得上是我和那些小矮子唯一的共同爱好了!”
“这么说,十七年前您就已经知道龙血族人的事了?”迎真又问。
“嗯……,”大师的额头的皱纹叠成几字,“比那还要更早。……只不过,他们现在的做法和势力都和从前不同了。唯一没变的东西,就是他们的强大!”
“要是他们找到这里怎么办?”
“找到这里,月光之井也就暴露了。”岩印大师继续填着烟丝,“好在,这里的入口非常窄——就是那个蝙蝠洞,我还能靠那个洞暂时拦住他们。万一拦不住,丢了月光之井,整个世界恐怕也就没有什么指望了。”
“大师!如果说外面的世界还有一线希望的话,我相信会是在泽南洛尔手里!”犀岩神情肃然道。
“泽南洛尔?那的确是个不错的年轻人!很多年前我就非常看好他。只可惜,现在他已经彻底失去了翻盘的机会。”
“不,还没有!……泽南洛尔在十三区!”
“十三区?”
“我想,他或许是希望把十三区的北方人团结在一起吧?”
“你当龙血族人是傻瓜吗?他们凭什么给他机会这么做?”大师摇摇头。
“龙血族人一定不傻,但同一件事,在不同的人眼里看起来未必相同!”犀岩朗声道,“如今,卓古大陆看上去支离破碎,但其实所有人——南方人和北方人,每个人都是同根的!……龙血族看不到这些,——这就是我们的机会!”
“如果你硬要称之为机会的话,那随便你。”大师偏了偏脑袋,“不过……,具体怎么操作呢?就凭泽南洛尔一张嘴?”
“凭着天空之眼!”犀岩紧紧一握拳,仿佛就在这一霎那,全然明白了从黑洛尔手中接过那个承诺的真意,“天空之眼就像一种万能胶水,它能把十三区的一盘散沙重新粘在一起!我认为泽南洛尔一定是这么想的!……这也就是我必须拿到天空之眼的原因!”
“然后呢?”
“我会把天空之眼带到十三区!这是我许下的承诺!”犀岩目光如炬地答道。
“再接下去呢,里应外合吗?……这可不是一个脚踏实地的想法,小子!搞得不好,天空之眼还会落到龙血族人手里!”大师不屑地摇摇头,“愚蠢、鲁莽,一塌糊涂!就算你计划得再合理,事情也还是会充满各种各样的意外!”
意外?犀岩为之一怔,自己所经历过的种种意外如走马观花一般涌上心头。
若非一场意外,自己怎能与晴雨相识,又引出之后的事情,从而遇见泽南洛尔?若非一场意外,又怎能有缘邂逅森谷教授,然后死里逃生?最意外的是,自己屡次死里逃生,直到现在还是活得好好的,而且,还被送到了天空之眼的跟前!
“大师,意外未必见得是坏事,也许那是上天的安排呢?”犀岩回应到,“况且,说不定泽南洛尔在等的就是一个意外!”
“行,我说不过你。”大师冷冷一皱眉,“就算你说的没错,可是,最明显的一个毛病,……你能从那个大家伙的嘴里拿到天空之眼吗?”
这时,迎真突然两眼发光:“大师!您说,我们能不能……”
一缕轻描淡写的笑意从岩印大师腮边滑过。“想杀鸡取卵是吗?小滑头!你要想清楚了,这里可是圣翼者的领地!要是有人敢动那只鸟一根汗毛,别说是他了,……就算是我,也会立刻被啄成网兜!”
“唉——!要是能骑着它飞过去就好了。”迎真杵着腮帮说。
犀岩重重拍了一下大腿,发出一声叹息:“可惜,圣翼者又不能被征服!”
“这个嘛……,”岩印大师掐起一撮烟丝,悠悠抬起眼睛,慢吞吞地说道,“是谁告诉你……圣翼者不能被征服的?”
“是休默族人亲口说的。”犀岩望着大师,一脸狐疑。
“啊……,呵呵,休默族人,……他们倒是没有骗你的意思。”大师干笑两声,举起烟斗说,“圣翼者不是不可以被征服,只是征服的条件高得离谱罢了!”
“真的吗?什么条件?”听到这一句,迎真连忙伸手过去为大师点着了烟丝。
大师从缓缓吐出白雾:“首先,需要供奉一枚七级宝石。单是这个条件本身就已经非常不可思议了!……不过这一点已经提前满足了,天空之眼就在它嘴里。”
“剩下的部分嘛……”大师停顿了一下,接着说道,“当然,就是还需要一个懂得翼形语的人去征服它了!”
“我已经学会翼形语了!”犀岩忙说。
“嗯?……那你就去征服它呀!”
“可我已经试过了,它不听我的话……”
“呐,……这就是你不够条件了,明白了吗?”大师笑了,“你需要自身达到七阶以上的能力才能够和圣翼者相匹配!”
“七阶?!”三个人把嘴张成“O”状。
能够单独驱动一枚七级宝石的水准就是七阶。
犀岩默默寻思,念力等阶是按照立体形学的算法来定义的,换句话说,每次等阶的提高,都是一次翻天覆地的变化。他回忆起在泽南的时候,按照实力排名进入前一百的勇士,通常在越过五阶之后,就会进入一个难以逾越的瓶颈,即使同为五阶,实力也千差万别。六阶,或许根本只是一个象征荣耀的虚设等阶,也只有在泽南排名前六的顶尖战士才勉强接近于那种程度。至于自己,经历过那许多不可思议的历程,搭上牺牲的寿命,或许已经迈进了六阶的门槛,……但七阶,这样难以弥补的差距,让犀岩感到彻底无望。
“简直是天方夜谭呀!”鳄齿替犀岩说出了那份无奈。
“这个……,嗯……,倒不是。”岩印大师淡淡地反驳道,“是有可能的。”
“有可能征服波利?!……谁能做到?”犀岩一惊。
“嗯……比如说……我就可以。”大师轻轻吐息,整个面庞被一圈烟雾所笼罩。
“您……可,可以?”迎真一下子结巴了。
“嗯。”大师平淡无奇地点点头,看不出有任何开玩笑的意思,或者是必要。
“您可以征服波利?!”犀岩再次感叹,老师的老师,竟然这样高深莫测?
“我是可以。”
大师轻轻搁下了烟斗。“不过呢,……假如我这么做了,它就不会再听令于你了。你应该知道,圣翼者的忠诚度是巨翼生物里最高的,一旦征服,即使是主人死了,它也不会再听从于任何其他人的指令。”
听到这,迎真灵机一动,瞪大了眼睛。“那……,我们能不能拜托您……”
“呵呵,小家伙,我知道你的脑袋瓜里在琢磨些什么,聪明反被聪明误说的就是你这样的了。”大师忽然脸往下一拉,“听着,我是绝对不可能离开这里的!更何况,我也不需要坐骑!”
“难道就没别的办法吗?”犀岩追问道。
“办法?……我说过的,你的资质很特别,要是早来几年的话,没准我还有办法帮你调教调教。”岩印大师打量着犀岩,“我是说,早几年的话,……也许。不过,我又何必要教你呢?”
“您肯教我吗?……您肯教我了!”犀岩像是受了什么刺激,忽然兴奋地在大师面前咕咚跪下了。
“还不快起来——!”大师显然是无法容忍别人下跪,骂道,“你脑子有毛病吗?我什么时候说过要教你了?”
“您刚刚才说的呀!”
“我……”
岩印大师一时语塞,犀岩的眼神却依旧顽固。“大师!只要您肯教我,要我做什么都行!”
“没药救,真是没药救!”大师一边摇头一边吹着胡子,“你先想想清楚,就算我肯教你,你有时间学吗?”
“我有!大师!我现在就可以开始!”
“现在?学多长时间?……一周?嗯哈哈哈哈……”小屋内响起连绵不绝的狂笑声,白色的胡须在大师嘴边颤动。笑到最后,大师终究骂了出来,“听着,别再给我胡扯啦!……你就算修炼一千年也达不到那个程度!**!”
“不!我要试试!我必须试试!只要你敢教我!……我就敢成功给你看!”犀岩一脸蛮横,只顾对着岩印大师大喊大叫。
迎真依稀又在犀岩的脸上看到了他年少时的轻狂,但让她感到欣慰的是,她发现这家伙并不同于过去,……这一次,他明明是故意的!
然而,犀岩的无理举动看在岩印大师眼里得到的却是另一番结果。……不知为何,大师脸上的火气在转瞬之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他忽然一手撑起自己的额头,手肘支在膝盖上,作回忆状,像是犯了头疼眩晕之类的毛病。
“您……怎么了?”犀岩和迎真忙去扶他。
大师摆摆手,自己缓缓坐直,仿佛思索着什么,轻声说:“小子,你知道吗,你刚才的表现,……让我……想起一个人来。”
犀岩不解地看着大师。大师从桌上拾起烟斗,空叼在嘴上,然后紧锁眉头,半天不说话。
鳄齿凑到犀岩耳边,低低说道:“以为别人会随随便便收你为徒?真是白日做梦!”
就在这时,大师长长叹出一大口气:“来吧!我教你!”
 
继续加油吧
 
第一百二十三章洞穴
阳光洒进岩印大师的小屋,窗外的风景恬静宜人,屋内的空气里飘散着淡淡的烟草气息。犀岩睁开双眼,感到呼吸平和而轻柔。他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再次感到精力勃发,只是自己过度疲惫的肢体,仿佛被撞碎之后又捏回到原来的形状。
经过两天足够独特的修行,犀岩确定地感受到胸前多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清明。然而,泽南洛尔和晴雨在十三区备受煎熬的影像从未远离,它们一直在那儿,时刻提醒着时间的紧迫。他猛地翻身爬起。
“早啊!犀岩!”迎真、鳄齿和岩印大师早已经在餐桌旁悠闲自得地享用早餐。
“过来吃吃看!这个小滑头做的早餐好吃得不得了!我已经考虑把她留在这里了!”大师称赞道。
“想得倒美!”迎真做了个鬼脸,招呼道,“犀岩,过来试试我新研发的煎蛋卷!”
一大早去到餐桌旁,犀岩对迎真的新款煎蛋卷没有表现出丝毫兴趣,只是向岩印大师微微一鞠躬,没有千恩万谢,却一脸苦大仇深。“大师!谢谢您的教诲,我觉得自己的确提高了很多,受益匪浅!”
“可是?”大师一撇眉毛。
“可是……,大师,我认为这样下去绝对不行!”
大师淡然一笑:“你终于明白了?”
“对不起,大师!我不会放弃的,我还需要强度更高的修炼!”
“没有什么强度更高的修炼,已经告诉过你,我是帮不了你的。”大师坦言。
“你到底吃不吃早餐?”迎真不高兴地站在那里,手里一直端着装煎蛋卷的盘子。
“除非……,你把你的那份给我,我就多说几句给你听。”听大师这么说,犀岩连忙接过迎真手里的煎蛋卷盘子,递到大师跟前:“大师,请您指点!”
“混球!”迎真摔门而出。
“你先回答我,念力修行的基本原理是什么?”大师笑着问道。
“是契合。找到契合的体验,并且不断强化,感应技巧就会变得纯熟,感应范围就会渐渐拓宽,从而得到提升。”
“没错!所以说,念力修行最好的方法,就是意守和自身频率完全吻合或者是很相近的宝石进行反复感应磨合,而且,最好是在那样的宝石包围当中进行。……不过你也知道,想要进入那种状态很困难,脱离却很容易。因此,和频率接近的宝石待在一起的时间越久,体验越深入,效果就越好。”
“上哪去找那样的石头呢?”话刚说出口,犀岩心里暗自一惊——这里不正是一个巨型月光石矿坑吗?“这里有那样的地方度对吗?大师?……我想现在就开始!”
“急什么?先吃完早餐,休息一会再说。”大师平静作答。
“大师,我现在一点也不饿,……那地方在哪呢?”犀岩眼前一亮,目光停留在窗外,最高大的龙树群集中的位置,突发奇想道,“大师,我想和那几块最大的月光石矿待在一起,这个想法怎么样?”
“你还真是贪得无厌啊!”大师冷瞟了他一眼,“听好了,没有任何人可以和那些大型宝石产生念力共鸣,我也不行!产生不了契合效应,就不会有任何提高。没人可以一口气吃成胖子,明白?”
“那这里到底有没有那种地方呢?”犀岩急得直挠头。
“看在你把早餐分给我的份上,我就送你一点小小的礼物好了。”大师眯笑着说。
犀岩瞪大眼睛,只当是听到了肯定的答案。
“你千万别以为我会送你什么好东西,真正的好东西是绝对不会有人送你的!”大师接着说,“我只不过是告诉你位置在哪而已,一切只能靠你自己!”
“是的!我明白!”
“不过,……你怕不怕疼呢?”大师挤弄着眉头又问。
胡乱吃下几口迎真做的蛋卷,犀岩催促着岩印大师带自己去到了那个所谓的修行地点:月光之井的唯一入口,就是那个有许多蝙蝠的洞穴。
“就这里了。”大师告诉他。
“这不就是我们进来的地方吗?”犀岩诧异道。
“是你问我,我才告诉你的。你想要的东西就在这里,进去拿吧!……脱光衣服再进去。”大师提示道。
“脱衣服?……为什么?”
“我这里没有给你换的!……我走了,那边有个水塘,出来的时候记得洗干净了再来见我。”大师随手指了指就在洞口附近的一个小水塘。
“大师,这里边可以待多久?”这里面有蝙蝠,犀岩意识到。
“从道理上来说,当然是待得越久效果越好。不过,你以为你能待多久?”大师哂笑道,“我建议你先待上三分钟试试再说。”
大师转身悠然离去,剩下犀岩独自一人。
他脱去衣裤鞋袜,整齐地叠放在洞口,只剩下底裤。没有带灯,因为蝙蝠怕光,灯光会使蝙蝠变得更加躁狂,而彻底破坏修行的环境。搓了搓身上的鸡皮疙瘩,他独自步入那个阴暗潮湿的洞穴。
 
第一百二十四章孤独之路
犀岩鼓足勇气踏入洞穴。不多久,洞口的微光渐渐消失。脚下虽说没有荆棘遍布,却实在是泥泞不堪。滑腻的地面上盖着一层又稀又软的东西。没有穿鞋,保持平衡也变得不易。
眼睛慢慢习惯过来,开始能看清周围的东西。
视野渐渐清晰,那景象让犀岩无比赞叹。待在洞里,竟像是待在繁星密布的夜幕下,幽蓝的微光在眼前闪烁流转,宛如星河坠落。与此同时,灵动的气机充斥四周,他闭上眼,慢慢旋转身躯,怀着敬畏细细体悟萦绕八方流动着的气息。……大师没有骗人,这里的岩壁同样是月光石矿,无疑,这里一定拥有相当数量的与自己相契合的月光宝石!
一滴冰凉的水落在犀岩赤裸的肩上,他不禁打了个寒战。
兴奋没能维持太久,很快便为一种古怪的感受所取代——痒!他感到自己的右肩奇痒无比,顿时明白过来,一定是刚才滴在身上的水造成的。……那恐怕不是别的什么水,而是蝙蝠的排泄物——这里有得是蝙蝠!
痒慢慢成了针啄一般的刺痛,瘙痒又和疼痛混在一起,他感到一阵发毛,于是壮着胆吼了一嗓子。那喊叫迅速散布出去,随即,叽叽喳喳的声音从不知名的深处回应而来。
乌麻麻的身影很快掩盖了岩壁上璀璨蓝色的星芒,取而代之的是无数双小眼睛,犀岩感到头皮发麻,浑身的汗毛也不由自主地竖起。
响动的空气扑面而至,伴着刺耳的嘶叫袭到耳畔,犀岩的身体不由自主地扭动起来。……他仍在咬牙坚持。直到无数毛绒而尖利的东西抓戳在他脑袋上、背上,四肢,包围住全身,他才触电似地弹射起来,做出了最自然而然的反应——跑。
※        ※        ※
端坐在岩印大师木屋的小桌边,迎真望着犀岩布满全身皮肤的红色斑点,口中抱怨,“大师,您干嘛这么耍他?这可不是闹着玩的!”她用一块小毛巾蘸着一种浅黄色的东西给犀岩涂抹。
“那是什么?”犀岩有些神经过敏,对一切的不明物质充满了谨慎,脸上仍带着一副痛不欲生的滑稽相。
“苦蜂胶。”岩印大师回答说。
犀岩在挤眉皱眼之余发现,岩印大师正叼着烟斗,眼睛一眨不眨盯着自己,像是在和自己对峙。那表情,似乎暗藏杀机,又像是期待着自己说出“放弃”两个字,好不出所料地冷嘲热讽一番。
身上裸露的部分均匀地涂抹过一层苦蜂胶之后,疗效神奇,犀岩的皮肤反应迅速得到了改善,表情淡定下来。
“大师,我承认,那里边确实符合您说的那种修行条件。可待在那里身上又痒又疼,根本不可能保持平心静气,在那里修行根本不可能!……这么做有什么意义?”
“嗯,这是个正确的问题。”大师从嘴里拿走烟斗,“老天在送你一件东西的时候,一定会顺便拿走另一件,让你一无所有也说不定。所以你别问我,你得问你自己,……这么做有什么意义?”
“这种苦蜂胶的效果真的很好!”迎真满意地望着犀岩身上那些正在褪去的斑疹,好奇地问:“大师,您是怎么知道这种东西的?”
“等一下!”犀岩猛然明白了什么,“这么说……,大师,难道您也在那里面待过?”
一大口烟从岩印大师的口鼻中徐徐喷出,小小的房间里顿时雾气缭绕。“我也曾经以为,待在那里边毫无意义。但从道理上来说,那又是十分理想的条件。咳咳……,所以,我又试了几次。……我的烟丝没了,谁去那边架子上把烟丝给我递过来?”
犀岩闪电般拿到了烟丝,接着追问:“然后呢?”
大师拆开那盒新的烟丝,捏起一撮填进烟嘴,点上,慢悠悠地继续道:“那比想象中的还要难。刚开始,我一分钟也待不住。……后来,两分钟,……然后十分钟,……再后来,十五分钟,慢慢地,慢慢地增加,到了一个小时。经过漫长的修行过后……”
犀岩等着,像个傻子那样张大了嘴巴。
大师轻轻一扬眉,慢慢吐出:“一整天!”
※        ※        ※
属于自己的路,注定是布满荆棘的孤独之路。犀岩对此深信不疑。
这么想着,他再次步入那个孤独的喧嚣之地。
无论如何,蝙蝠迟早还是要来的。这一次,他浑身涂满了苦蜂胶。借用蝙蝠到来之前的短暂时机,他迅速在洞内寻找与自身共鸣最为充沛的地点。幸运地,他在洞穴中央找到一块位置极佳岩石,他选择已背靠岩石的姿态坐下,闭上双眼,开始整理气息。叽叽喳喳的刺耳叫声又在耳旁响起,身上的鸡皮疙瘩也冒了出来,他知道要不了多久,那些令人毛骨悚然的东西将会像潮水一般如约而至……
让人心烦意乱的五分钟过去了,他仍在坚持。
十分钟过去了,……然后是十五分钟。每一次都是一个新的忍耐极限。犀岩仍在坚持。然而,却显得毫无意义。念力从未现身,哪怕是一星半点。
※        ※        ※
蝙蝠洞外天气晴好。漫步在月光之井,穿行于龙树森林与恬静的湖泊之间,令人心旷神怡。不过迎真的脸蛋上却写满了担忧,她三步一回头,忍不住问起:“万一他在那里面待上一整天,会怎么样?”
“可能皮肤会烂掉,出来会跟鬼一样!”鳄齿斜瞟着迎真答道。
“我不是给他抹了一层苦蜂胶了吗?”迎真说。
“那也不行。”岩印大师笑道,“有很多问题。皮肤的刺激只是一方面,蝙蝠的叫声还会让人没法集中精神,时间待久了,说不定会精神崩溃!”
“精神崩溃?!那你不早说?”迎真急了,不敬的语气脱口而出。
大师看似并不介意。“放心,等不到精神崩溃,他自然就会逃出来的!”
“确定吗?他可是个倔脾气!”
“倔倒不是问题,问题是,如果待在那里边没有任何好处,他还待着干嘛?”
这倒也是,大师的这一句话还算宽心。迎真脸上重新展露微笑。“可是,万一他饿了怎么办?”迎真突然又问。
“营养肯定是够的!”大师断定道。
“吃什么呢?蝙蝠吗?”
“想要提高就必须保持冥想状态,怎么可能分神去抓蝙蝠呢?”瞧着迎真不解的目光,大师又补充道,“你放心吧,他不会饿死,我试过的。”
“那……口渴怎么办呢?”迎真还没意识到那意思,又问。
“这个嘛……,既然营养是够的,水份自然也就是足够的咯!”大师答着,自顾向前走去。
细细一想,迎真顿觉胸前泛起一阵干呕,脸上溢出的表情就像是中了剧毒一般,她望了鳄齿一眼,鳄齿也忍不住泛起恶心来。
迎真忽然强忍住恶心说道:“我进去喂他呢,行不行?”
大师回头,一脸严肃地说道:“进入状态比登天还难,脱离状态却易如反掌,……你越是想帮他,就越是毁了他,明白了吗?”
“可是万一,他一直不出来怎么办?”
“他会出来的!”鳄齿在一旁答道,“除非他死了。”
就在迎真犹豫不决之时,一阵乱风袭来,弄乱了三人梳理整齐的发型。
鳄齿顶着风吹来的方向找去,就在一百多步之外,三、四头圣翼者聚在一起,不知那些以往风度翩翩的巨型生物为什么突然失去了风度,在贴近地面的位置互相扑打起来,发出惊心动魄的响动。
“乖乖!被这些破鸟搞到一下,就算是神仙也必死无疑呀!”鳄齿无比胆寒地瞅着那些争斗中的圣翼者,发出了身临其境一般的感悟,“它们在抢什么?”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大师看上去十分淡定,面不改色地解释说,“它们毕竟是鸟,所以……”
“争吃的?”鳄齿立刻表现出一定的兴趣,“值得他们那么玩命的东西,一定相当好吃了!”
“对我来说倒不是。”大师皱了皱鼻子,“其实那是一种天底下最恶心的蛋,闻见就想吐的蛋!……真是各有所爱呀!”
“它们自己的蛋?”鳄齿怀疑。
“我要提醒你一下,你这个人的想法一直都很不健康!”大师瞟了鳄齿一眼说,“当然不可能是自己的蛋了!只是一种贼鸥从别人窝里偷来的小蛋而已,不过对贼鸥来说蛋又太大,衔不住,就从天上掉下来了。事实证明,越是有些人讨厌的东西,越是有另一些人没命的喜欢!……我是说那些家伙,一见到那种蛋,就像疯了一样!”
“这种蛋在哪有?”鳄齿问。
“怎么,你也想弄一个尝尝?”大师怂恿道。
“谢了,我又不是鸟!”鳄齿回答。
※        ※        ※
一个小时。
自虐的决心予人巨大的忍耐力,犀岩神奇地坚持了一个小时,难以形容的一个小时。肢体从扭曲颤栗到近乎**,还有饥饿,疲劳,疼痛,烦躁,似乎人间的一切痛苦都在同一时刻相约造访,他开始感到体能枯竭,心力交瘁。
念力,依旧渺无踪迹。
假如这只是一番徒劳无功的挣扎,自己为什么还要坚持下去?为什么?!浑浑噩噩之中,他仍在捉索这份煎熬的真意。不要怀疑!念力是灵魂之舞,只有穿越皮肉之苦,灵魂才能走向上行的阶梯!犀岩试将这一切看作生命的馈赠,让痛楚伴随着时光静静流淌,独自徜徉于这段没有风景的旅途。
一阵微风倏然掠过,痛苦的神情从犀岩脸上抽走一分。他察觉到一些不一样的东西。
他静静体察,细细聆听。他仿似看到一片隐隐的光亮正向自己包围过来。光亮加增,景象也愈渐清晰,仿佛是由无数的人影与人声重叠构成,他甚至渐渐能够看清那种手足相连的神秘律动,听清那种同声同气的娓娓诉说。他不知道他们是谁,但却深信,他们正以一种难以言说的方式赋予自己丝丝勇气与力量。
他愈加坚定——孤独之路,我不是一个人!
 
第一百二十五章犹里的危机
大日子正在临近,十三区的围墙内和以往大有不同。
鲜亮的绸缎将灰白相间、死气沉沉的围墙装点得充满生机。园丁们也异常忙碌。他们正将一盆盆的植物从秘密花园的花房里向外搬运,很快,所有的储备植物都会派上用场,它们将为这里再增添一点亮色。
空气中四处弥漫着淡淡的喜气,暂时掩盖住了深积已久的怨气。在额外增加的休闲时段里,几名狱卒推着一辆餐车,脸上挂着罕有的微笑,给囚犯们逐个派发点心。
“来,拿着!一人两个,别客气!”狱卒队长柯巴也在其中,见人面带微笑,暄寒问暖,彼此间如同老友相见那般温存惬意,好让囚犯们沐浴在这稍纵即逝、过时不候的幸福瞬间。
排队领取点心的长龙折叠了好几次,弯弯曲曲一直排到了铁丝网墙边。泽南洛尔、苏坦和库戈处于队伍的末段,前前后后都是自己的人,于是三人抓紧这难能可贵的时机筹划一番。——三天之后就是赤羽藏和晴雨的大婚的日子,也就是行动的时刻。
“看起来食物已经有保障了,接下来的问题,武器必须在我们需要的时候准时弄到手!”苏坦说。
“包在我身上!”库戈低声答道。
人手、食物、武器,似乎都已有了着落。但苏坦心里还有着太多的疑问,太多的未解之谜:怎样对付柯巴?怎样对付赤羽藏?怎样打开那扇把一切锁在围墙之内的铁闸门?以及出去之后怎样逃生?等等。当然了,还有天空之眼!
不确定性,正是博弈的精髓所在。苏坦对泽南洛尔的种种隐瞒固然有些不爽,但他也明白,一旦强迫泽南洛尔把所有环节说破,事情反而容易产生更多的漏洞,从而增加行动的风险。……知道的越少就越安全!为了天空之眼,他甘愿一搏,他唯有把希望寄托在泽南洛尔身上,相信他早有准备,并会在关键时刻逐一点破迷津。
但至少,苏坦觉得有必要事先弄清其中之一:按照泽南洛尔的安排,要让参与行动的所有手下同时集中在钟塔下方,并且同时拿到武器,怎样才能办到?
苏坦提出了问题,期待着泽南洛尔的答案。
“没错,我们必须制造这样一个场合,把所有人,以及所有武器同时集中在一块,”泽南洛尔没能说出答案,只是说,“我希望能够找到适当的人帮忙。”
苏坦有些茫然地东张西望起来。就在这时,他在维持秩序的狱卒当中瞟见了自己的妹夫,忽然灵机一动说,“佩罗呢?让佩罗来帮忙怎么样?”
似乎没有比这方便的主意了。泽南洛尔默认点头。苏坦稍一琢磨,很快有了主意,他伸个大懒腰,借机对不远处负责维持秩序的妹夫佩罗挤眉弄眼一番。
早已留意到苏坦的佩罗,收到眼色之后走了过来。
“你,有什么问题?”佩罗左右扫了一眼,故作矜持道。
“前后都是我的人。”苏坦低声告诉他。
“你要干什么,说快点!”
“我就不跟你见外了,佩罗,你知道的,下星期一晚上有一次公开聚餐,我的几个旧部下想借这个机会和我聚一聚,你能帮我安排一下吗?就把我们的座位安排在花园附近就行,……那里的环境好一些。”
佩罗瞟了一眼位于钟塔下方的“秘密花园”,旁边是一个小水池。
佩罗清楚,下星期一就是督军的婚礼庆典。届时,婚礼将在流沙大厅举行,全体囚犯则会被安排在广场上进行一次开放式就餐,以示同庆。开放就餐区被铁丝网墙围拢着,负责看管的狱卒集中于外围,就餐区内部的管理就会相对松散,偶尔起起落落,更换一下座位并不是什么大问题。
“行,没问题,我就把你们的座位安排在钟塔下面。”
苏坦瞟了一眼身后的泽南洛尔,对佩罗说:“能不能……把他也安排在那附近?”
佩罗皱起眉头,脸色变得难看起来。“听着,苏坦,这是我最后一次帮你!我不管你搞什么名堂,总之出了事别牵扯到我身上就行!”
“能不能再请你帮最后一个忙,”这时,泽南洛尔开口道,“把犹里叫过来。”
像是回避瘟疫一般,佩罗二话不说扭头就走。
“他会帮忙吗?”泽南洛尔望着佩罗离去的背影说。
“放心吧,他虽然胆小怕事,但毕竟是我妹夫。”苏坦奇怪地瞅着泽南洛尔,“可是,你把犹里叫过来干嘛?”
“放松点,一会我来跟他谈。”
不多会,刚刚领到糕点的犹里来到三人跟前,蹲下和他们一起在墙角晒太阳。不知怎地,这几天犹里看上去有些消瘦,眼眶微微下陷,目光之中却多了莫名的几分鸡贼。他三两下吞干净糕点,好奇地对几个手下的园丁打量一番:“我说,你们这里一定有什么有趣的消息吧?现在十三区到处就像过节一样!”
“犹里,我有事跟你商量。”泽南洛尔坦然道。
“什么事?”
“下周一晚上,我希望你能帮我个忙。”
“婚宴的时候?”犹里心头一颤,立刻打起十二分精神,“说说看,如果不麻烦的话,就不用提钱的事了!”
“这件事很重要,犹里,你可要听清楚了!”泽南洛尔十分严肃地望着犹里说道,“周一晚上吃饭的时候,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宣布,你能帮我牵个线,把每个工坊的负责人都请到花园附近吗?……我会借这个机会,把所有问题都解释清楚——关于天空之眼的事,将会有一个了断!”
“天空之眼?!”犹里不由怔住,愣了两秒钟之后,他故作镇静地压低了声音,看似很随意地问道,“天空之眼就要到手了吗?这简直太好了,……方便提前透露一下吗?”
“不是现在,而是下周一晚上九点!犹里,这个忙你可以帮我吗?”
“当然,举手之劳,没问题!”作为十三区的万精油,犹里一口答应。
“重点是时间,”泽南洛尔再次提醒道,“记住时间——周一晚上九点!”
“九点。”犹里眼里一闪,转身遁去。
苏坦了库戈对视一眼。泽南洛尔从没说过九点会发生什么,他们没有多问。但此时的库戈已然面色通红,紧张之中又夹杂了一点兴奋,他不住搓着双手:“所以,这就是你的计划了?现在他们也知道了!”
泽南洛尔闭上双眼,沉浸于冥思:“所有的努力就要看到结果了——周一晚上九点!”
※        ※        ※
“来了?”狱卒队长柯巴正坐在办公桌前用餐,皮笑肉不笑地迎接一个熟客的到来。
“长官,您还记得我吧?”
“怎么会不记得?你爱吃烤鸡,对吧,……犹里?”
“长官,我有话要说。”犹里望着柯巴队长办公桌上剩下的半只烤鸡咽了咽口水,几天节食下来,他的眼圈已经略微有些发黑。
“想要什么,你就来拿!不过你可想好了哦,”柯巴用食指点了点桌面,“这是你最后一次机会了,如果这一次你还说错了,你可就要付出惨痛的代价咯!……你的生命!”
犹里坚定不移地朝着桌上的烤鸡迈了一大步,然后抓起整块肉狠狠咬下,大口嚼着说:“长官,泽南洛尔的行动时间是,……下周一晚上九点!”
※        ※        ※
经过一番进进出出的折腾之后,流沙大厅空了出来,铺上红地毯,换了桌椅,墙面为包裹绸缎的立柱与植物相间,东面则搭起一个平台。十几名女工忙着将从各地紧急运达的种种高档物件搬进来,譬如象征吉祥的成对花瓶、红色的蜡烛、陶瓷碗碟、花束以及布艺之类,对举办婚礼的场所和婚房进行着最后的精细布置。
整座大厅里流光溢彩,温馨至极。
“督军大人,十分抱歉打扰您,……尤其是在这种时候。”狱卒队长柯巴脏兮兮的盔甲与这里漂亮的环境十分不搭,“请允许我和您单独谈谈!”他低声说道。
“没关系,柯巴队长!”赤羽藏从窗前转回身,“我猜,你一定有很重要的事情想说。”
柯巴左右瞟了一眼,“是的,大人!非常重要!……天空之眼的事,就要水落石出了!”柯巴夸张的语调掩饰不住内心的狂喜,“我收到非常可靠的消息,泽南洛尔会把苏坦和他的党羽集中在一块,对北方人说出天空之眼的下落!时间是,……婚宴当晚的九点!”
“哦?有意思!”赤羽藏感到意外,却并不十分吃惊,“我也正打算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呢!——天空之眼,已经找到了,……我们已经不再需要泽南洛尔了!”
“这……这真是个令人震惊的消息啊!”柯巴大惊失色,“怎么会呢?”
“左撒已经找到了天空之眼的所在地。”
“难道……,泽南洛尔一直在撒谎吗?”
“不管怎么说,他已经失去了故弄玄虚的资本。”赤羽藏冷冷一笑。
“这么说,我们现在就可以除掉他了?”柯巴一喜。
“不,我希望再等一等。”赤羽藏环顾着装点就绪的大厅说道,“很快就是我的大日子,我不想在这个时候给我的新娘留下任何心理阴影。……因此,我希望你先控制住局势,等到婚礼结束之后,再借机会把泽南洛尔和参与的北方人抓个现形,然后以违规聚众的名义,名正言顺地处决,这样才能让大家心服口服!能办到吗?柯巴队长?……或许,我应该提前叫你一声柯巴典狱长了!”
“是!大人!”柯巴一低头,再次抬头,眼里已是神采飞扬,“我想再冒昧地问一句,天空之眼的具体下落是在……?”
“已经不重要了,柯巴。”赤羽藏的笑意之中透出十足的把握,“不出三天,左撒就会把天空之眼送到我手里!”
※        ※        ※
小小的囚笼内,铺满地面的干草上只躺着泽南洛尔一个人。他双手交叉于脑后,目光从囚笼的缝隙之中穿出,越过高墙,仰望着深邃的夜空。
不会有那么顺利的。
参与行动的人能聚在一起吗?武器能够顺利到手吗?北方人会响应吗?那道铁闸门呢?龙血族人又将作何反应呢?即便抛开许多节外生枝的可能,一切都按照计划那样执行得天衣无缝,也还需要天空之眼的及时到来相助。而最终的结果,仍有赖于所有这一切全都集中在一个焦点时刻的爆发……
赐予我力量吧——!
巍巍山川,滔滔江河,日渐枯竭的大地,你若有灵,定能听到这呼唤。泽南洛尔默默祈祷着,过去与未来的影像在他眼中渐渐交织,融入繁星密布的苍穹。
 
第一百二十七章出言不逊
蘑井四周的大片酿酒田里,已有许多蘑灵族人相继倒下,尸体横七竖八地躺满了地面,但仍有更多的蘑灵人冒出来,将蘑井团团护住。他们无力反击,只能试着用自己孱弱的身躯来阻挡铁蹄践踏家园的进程。
“把天空之眼交出来,否则我就砍了你们的树!”
不管眼前那些无害的紫色小矮子听得懂与否,特种部队团长只顾指戳着手里的探测器威胁道。那些小矮人眼神坚决,始终无动于衷。
“长官,杀光他们,砍掉那棵树吧!”团长失去了耐心,回身对左撒征求道,“我向您保证,只要按正确的方向找下去,很快就能拿到天空之眼!”
左撒面无表情,抬手在自己脖子下方轻轻一抹。
“动手!”团长随即下令。
士兵们再次举起武器。就在特种部队的士兵预备大开杀戒的一瞬间,朦胧的光影之中,一抹黑影骤然闪现,带过一阵飓风,挡在了矮小的蘑灵族人前面,……是一个人!
“快散开!”那人挥手喊道。
矮小的蘑灵族人似乎听懂了那意思,迅速向着森林四处散去。
只是一个人。特种部队三十名高阶军士众星捧月一般瞅着对方独自一个,将诧异的目光转向团长。
团长扬起下巴打量着对方——对方衣着稀松平常,其貌不扬,却又有些不知深浅。“真嚣张呀!……你应该就是那个龙血族人了?”
“滚回去!”犀岩低低回应,呆滞的目光之中暗藏杀机。
“谁去宰了他?”团长向身后喝道。
“别说大话,”这时,左撒冷冷地笑道,“你们会死在他手里!”
先前还跃跃欲试的三十名军人忽然面面相觑,那份来自长官的蔑视让他们感到莫大的耻辱,却同时又他们有所忌惮,不敢向前踏出一步。
“这怎么可能?!”团长反驳道,“长官!我们可是战无不胜丛林特种部队呀!”虽说有些忿忿不平,团长也不敢冒然行事,只等着左撒做出决定。
左撒瞟了一眼探测器说道:“我向督军大人承诺的时间是晚宴结束之前,现在还有一点点时间。……这样好了,你们负责继续执行任务,我来和他玩一玩!”
“这……,”那团长心有不甘,也只好低头从命,“是!……辛苦您了!”
“这是唯一能够保住你们小命的办法。”
看着丛林特种部队三十名军人灰溜溜地从身后撤离,左撒又奉上一句。特种部队憋着一肚子的气从侧方绕开,继续向着天空之眼挺进。转瞬之间,蘑井的空地上只剩下两个人了。站在散落着无数蘑灵族人躯体的地面之间。犀岩凝视着满目血腥的场景,渐渐怒不可遏。
“啧啧啧!多华丽的转身啊!这几天你干些了什么?……对了,你吃过晚饭了吧?”左撒貌似关切地发出问候。
“吃过了,你呢?”犀岩面无表情地回应道。
“谢谢,刚吃。”
此时此刻,犀岩默默感受着由恐惧与兴奋共同造就的心脏狂跳,他意识到机会已经来临,他知道自己手里握着的机会意味着什么——也许只是一次全然不自量力的挑衅,但也许,这就是黑洛尔、是晴雨、是泽南洛尔对自己所期待的全部!犀岩默默攥紧双拳,任凭气势从眼中尽数迸发:“我希望你吃得够饱,说不定,这就是你的最后一顿晚餐!”
“你弄错了,是你的!”狰狞的笑意从那张可怖的脸上闪过。
左撒仍能意识到怀中的探测器不时地发出嘀嘀的声响,节奏也愈渐紧凑,这表明,天空之眼和此地的距离仍在缩短。惊喜之余,左撒不自觉地喃语道,“啊……,天空之眼!……作为结婚贺礼送给督军大人再合适不过了!”
“督军……结婚?”听到这样的字眼组合,犀岩不觉心头一震,握紧的拳头送了点劲。
“怎么,你还不知道吗?天下大事,人人都应该跟进一下的!……真是世事难料啊,堂堂赤龙军团督军,居然会在十三区那种地方举行婚礼!有意思吧?……可惜你又看不到。”
“和谁结婚?”犀岩感到一阵莫名的心惊肉跳,不觉问出。
左撒嘴角轻轻一扬,抱手而不答。
不知怎地,一股无名之火顿时涌上犀岩的脑门,他从牙缝里恶狠狠放话道:“你不说,那就只有靠我自己去弄明白了!”
“哦?”
“你我之中,只有一个能够离开这里!”犀岩切齿一笑,稳稳亮出架势。
裁决者依旧交叉着双臂。“说得不错!不过,……会是谁呢?”
犀岩闪电般出击……
咔——!
一次猛烈碰撞,宛若天空中的惊雷乍现。
就像身旁突如其来的爆炸那般,犀岩觉得自己被抛离了地面,耳际嗡鸣,双臂麻木。他短暂地失去了知觉,失去了重心,向后倒去。就在触地前的一霎那,意识回归,他发力一撑,又站住了!
不可思议!犀岩紧咬牙关,眉头深锁。
宽阔的大剑在左撒手中徐徐晃动,在日落之后的影翳中折射出跳跃的光斑,诡异的身形则像是在公园里晨练那般旁若无人。
犀岩仍在挑衅:“拿出你的真本事来吧!”
“这下来真的咯!”左撒微微伏低身体,眸中寒光一闪……
咣——!
霹雳般的碰撞再起。夺目的银光与蓝光交汇,泥沙与树叶,随着两个交错的身影旋舞涌动。咔——!又一声雷鸣巨响过后,四周的树丛在空气发生了强烈阵缩,纷纷呈放射状向后倾倒。
半空中的树叶飘零舞动,混着细枝与泥土缓缓洒下。
犀岩单膝跪在地上,粗重地喘息着,腮边仍是那一抹不屈的冷笑。“你比我想象的更强!”
“你也是!”左撒轻轻拂去肩上的泥尘,称赞道,“真是可喜可贺,看来,你已经做好去另一个世界的心理准备了?”
“但愿如此!”犀岩用一手撑住地面,抬眼问道:“在你杀了我之前,可以告诉我那个新娘的名字吗?”
左撒愣了愣,笑了起来。“怎么好拒绝一个人的遗愿呢?……听着吧,说起来那确实是个不错的名字:晴天里下着小雨,感觉一下这意境,……晴雨,怎么样?”
“你……胡说!!”
眨眼间,犀岩充血的面庞绷得红里透紫,他抬起充血的双眼,揩去口角溢出的血渍,奋力一撑,……他站了起来。
“你……,”忽然之间,左撒感到疑惑不解,“你明知和我之间的差距,干嘛非得搞成这样呢?”
阵风搅起,带着泥土的气味拂过。犀岩深吸了一口,将那气息纳入胸膛,在这短短一瞬,他仿佛听到了大地的脉搏,和那来自远方的呼唤。
“那是因为,我不能输!”
“知道吗,我很喜欢你说话的口气!”左撒还以微笑。
犀岩握紧双拳,将填在胸间的怒火化作一抹顽固的笑意:“来吧,你可以来杀我了!”
“如你所愿!”
气流涌动,落叶奔走,带着沙沙的声响在地面划着圆圏,接着,空气中形成一道由落叶盘旋而成的竖井。两道高光在井中猛然相撞,顷刻间电闪雷鸣,万马奔腾……
 
第一百二十八章蛋
暮色渐浓,雪林峡谷笼罩在一片朦胧发光的晕雾之中。一场大戏正揭开序幕。
十三区的高墙之内、四处流光溢彩。当——!钟塔悠扬的钟声敲了六响,点燃了流沙大厅沸腾如雷的掌声。
婚宴现场挤满了来自于赤龙军团、银都守备军以及社会各界的高官名流。杯光在这里交错于仅能容纳一百八十人的流沙大厅之内,多少显得有些局促。
然而,能够受邀莅临军团督军的婚礼现场,嘉宾们仍视之为一种无上的荣耀。唯一让他们感到遗憾的是,没能欣赏到一场完整的龙血族传统婚礼。一系列具有代表性的龙血族习俗礼节,因空间有限而无法进行,但这丝毫也阻挡不了婚礼应有的热烈气氛。
“各位!”
本次婚宴主持人由典狱长隐丘担任。这夜他红光满面,嗓音里充满了激情。“在这高朋满座、喜气洋溢的良宵,我们共同见证了这场千载难逢的盛事,真可谓心潮起伏,感慨万千!……我们不单能够预见一对新人令人羡慕的美满生活,更能从中窥见卓古大陆令人期许的未来!……让我们共同举杯,为这对新人献上我们心底最诚挚的祝福!”
杯斛晃动,热烈的掌声经久不落,直至隐丘典狱长做出平复的手势。“下面,有请新郎,赤龙军团督军——赤羽藏大人,为大家致辞!”
热烈的掌声中,身着红装的新郎与新娘一同上台。新郎站到扩音器前,面容俊朗、神采奕奕。
“承蒙厚爱,有劳诸位屈尊来到十三区参加鄙人的婚礼,赤某实在过意不去。……欢迎您!”他向台下鞠躬,“此时此刻,赤某脚下的地点虽然简陋,内心却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充实与富足!那是因为,我从未曾料到,能够在这里遇见自己梦寐以求的人生伴侣!”
赤羽藏低头望向身边的晴雨,深情款款不以言喻。台下纷纷起立,掌声与欢呼声再起,又一次送上祝福。
“谢谢!”赤羽藏将笑意传至四方,“赤某认为,能够在这里相遇已是一种缘分,而在这里将缘分变成现实,则是一种莫大的幸运!这就是赤某坚持选择在这里举办婚礼的原因!……当然,诸位排除万难、挤出宝贵时间来到这里助兴,赤某理应心存愧疚。由于婚礼筹备过于仓促,难免招待不周,各界新朋老友当中,一定有不少因时间冲突或是事务繁忙而无法抽身到此相聚,赤某也对此深感遗憾。”
再度微微鞠躬之后,赤羽藏挺胸昂首。
“不过,恕赤某狂言一句,我一定不会让在场的各位空手而归,因为唯有如此,在座的诸位才能恰好与另一件盛事相逢!——作为答谢,今晚稍后,我将向诸位奉上一件难能可贵的宝物,赤某相信,定能让到场各位感受到这场聚会的不虚此行!”
台下小声地议论开来,洗耳恭听。
“诸位!我向您郑重宣告:在婚宴结束之后的稍晚时间,我将为您奉上卓古大陆六大魂石之一,天青遗失的灵魂——天空之眼!……请诸位拭目以待!
嘉宾们惊讶失声,流沙大厅内再度掌声雷动。
晴雨心下深深一颤,独自沉陷于这场喧闹的孤寂。
※        ※        ※
夕阳没入山峦,狐惑森林的影像在薄暮覆盖的圣境湖面上投下一抹令人惊艳的倒影,映照着狐惑森林一片被伐倒的空地。
林地寂静无声,只有咻咻的细风从树缝中钻过。
这里刚发生了一场剧烈的爆炸,现场留下一个大约十步宽、微微凹陷、外形圆整的瘢痕。瘢痕中央,两个龙血族人——犀岩和左撒,彼此怒目而视。
“干得真不赖!”左撒主动向后跳开,顺手抹去残留嘴角的一点点血迹,“你一定觉得,获胜的概率已经接近百分之五十了吧?”
“对不起,不是那样。”犀岩捂住因剧痛而几乎难以呼吸的胸口,依旧目光如勾,“我,绝对不能让你赢!”
“这么有自信?!”左撒大惊失色的样子。
“不好意思,我已经说过,今天只能有一个人能活着离开!”
“那么,你打算把我怎么样呢?”左撒摊开手。
“我要杀了你!”犀岩不留余地的语气和破釜沉舟的眼神同样让人不寒而栗。
“哼哼,哼哼哼哼……,”听闻此言,左撒忽然笑得像哭,“你居然威胁要杀了我?说出这种话的人,你绝对是第一个!”
“难道你们都是光说不练的吗?”犀岩赔笑道。
“我真希望你能一直这么狂妄下去!……只可惜,时间已经不允许了,睁开你的眼睛,好好看着吧!”
左撒继续笑着,面容渐渐狰狞起来,银发也随着笑声舞动。他从腰带后方取出一只闪亮的微型金属爪攥在手里,就在笑声到达狂热顶点之时,他突然瞪大眼珠,抬手一捅——他那把金属爪插入了自己的左眼!
“哇!”他像怪物一般大吼一声,接着将金属爪用力向外一拔——他把自己的眼珠生生拽了出来,左眼的位置瞬间留下一个窟窿!
犀岩惊愕地看着对方。奇怪的是,那里没有流血,左撒看上去并不痛苦,脸上反而现出一抹阴沉的笑意。那颗眼珠就在他手里,散发出璀璨夺目的光芒!……那不是眼珠,而是一枚特殊的装置!
紧接着,左撒将那装置往大剑根部一按!那东西咔嚓一下,稳稳镶入了大剑根部预留的卡槽之中。
犀岩骤然感到一阵寒意袭来。就在这短短的霎那,左撒身上的念力气息陡然大增,眨眼之间,判若两人!
裁决者读懂了对方的惊讶,还以一记微笑。他取出一个皮罩子遮住空洞的眼窝,重新缓缓竖起大剑。
“来咯!”
话音落下,犀岩一怔,没来得及看清发生了什么,只觉得身前的气流猛地一胀,紧接着银光覆过眼前……
轰——!
犀岩扣紧双臂,却瞬间被一股不可抗拒的洪流冲开,身体散了架一般向后倒去,擦着地面滑行了二三十步,重重撞在一棵干上,终于停下。
无数枝叶哗然而动,在树影中潇潇落下。
“呃……!”犀岩神情痛苦地捂住前胸,愕然无言以对。刚才短兵相接的一刹那,情急之中自己已经爆发出全力,自己的身体却像散了架一般,完全不堪一击。……失败,仅仅用去了五秒!
然而,当犀岩抚揉着尚且可以忍受的痛处时,猛然明白,……对方还在手下留情!
“你看到了,我只用了三分之一的力量,而你,已经尽全力了!”左撒收起大剑向犀岩走去,那深情的面容,就像是希望挽留一个离家的浪子。“你的能力,还有你的气势,我都十分欣赏。来吧,跟我一起做事吧!只要你愿意,我一定能把你训练成为一名无往不利的裁决者!”
犀岩奋力爬起,力不从心地颤抖着回应道:“不了,谢谢!”
“拒绝?……你别误会,我刚才不杀你,只是因为觉得有点可惜而已。”
“省省吧!用不着手下留情!”
犀岩试着聚起全身气力,殊死一搏的火焰在眸中跳跃着,他听到的是左撒冷酷的嗓音。
“再见!”
大剑高高举起,正待下手之际,左撒怀里的探测器突然又再响起,声音短促而连续。左撒迅速取出探测器察看,表盘上高亮的闪烁信号迅速浇灭了他易燃的怒气,却又给予他一阵喜出望外。左煞惊喜地发现,那竟然是天空之眼正在快速接近的信号!
“天空之眼?!”发出惊叹的同时,左撒同时察觉到一股沉闷的声响正从森林的上空传来。他侧耳聆听,……那不是特种部队返回的声音,也不是风吹树叶的声音,而应该是树叶受到某种巨物的搅动,从而引发的空气振动,那是一种有节奏的低沉声音!
犀岩努力支撑着摇摇欲坠的身体望向天空,隐隐听到那振动声里似乎夹杂着某种熟悉的嘶鸣,并向这边迅速迫近。
“天空之眼主动送上门来了?……节省了这点时间,说不定我还能赶上筵席呢!”左撒笑着,再度立起手中的庞然大物。
就在这时,一阵吧哒吧哒的脚步声从倒塌的林地里赶来,先于那低沉的噪音,却出人意料地伴着一副嫩脆的嗓音:“喂——!吃晚饭了吗?”
“晚饭?”为那亮丽的嗓音所吸引,左撒刚举起的大剑,又再放下,他看到一位容貌俏丽的美女钻出林子,正冲自己招手,手里拎着一只可爱的篮子,里面装着两只比鹅蛋略微大一些的蛋。
迎真?!犀岩认出来。
“接住——!”迎真甜甜地喊着跑来,脸上带着迷人的笑容,两眼却直瞅着裁决者。她把两只大个头的鸟蛋一齐向裁决者扔了过去。
两只鸟蛋,伴着甜言蜜语飞来,裁决者不得不把大剑往边上一搁,先接下鸟蛋。出乎意料的是,蛋接在手里,蛋壳立刻迸裂开来,蛋汁顺着手臂流淌,还顺便溅了一身。
“怎么搞的?”裁决者瞧了一眼自己黏糊糊的巴掌,对那美女抱怨道,“既然要请我吃东西,怎么不弄熟了呢?”
相距十步,迎真突然收起笑容,回头向上望去:“对不起,它们喜欢生吃!”
左撒顺势抬头,目睹一片阴影从树荫上方压近。……原来天空之眼在这里!他猛然意识到。不管那是什么东西。
稍一犹豫,那抹硕大的黑影已从头顶的树梢滑出,左撒疑心顿起,不觉伸手去摸大剑。可他怎么也没料到,那生物一现身就加速俯冲,速度快似闪电!……大剑刚刚握在手里,一头比自己大数十倍的圣翼者已经袭到眼前!
咔嚓!……左撒来不及吱声,却眼瞅着自己一条胳臂被生扯了下来,随即发出一声痛苦的嚎叫。“呃——!”
紧接着,另外三头圣翼者步其后尘,以迅雷不及掩耳地速度继续俯冲,叼起左撒剩余的躯体,飞舞至空中,在令人毛骨悚然的扑打声与尖啸声中,那具残体瞬间被啄得四分五裂,无迹可寻。
分食完毕,四头圣翼者的情绪恢复了平静,缓缓振翅离开,留下咻咻的细风在跟前的空地上持续打着转子。
令人心头打鼓的一幕终于过去,犀岩大大出了一口气。然而好景不长,他又立刻留意到,最先飞走的那头圣翼者在半空盘旋一周之后,又向着自己折返回来,他勉强打起精神,做好准备应对这突如其来的危机。
“别担心,那是波利!”这时,迎真大声提醒道。
“波利?!”果真,犀岩看到那头圣翼者并没有向自己俯冲,而是在距离大约三四十步的地方收拢翼展停泊下来。
犀岩微微放松一些,疑惑又再涌上心头。“刚才……裁决者……到底是怎么回事?”
“是因为那些鸟蛋呀!”岩印大师和鳄齿这才姗姗来迟,大师顺便解释一番,“要不是迎真想到了这个办法,那三十个特种兵的可没那么容易一下子除掉,当然,我们也就不可能赶过来救你了!”
犀岩望着迎真,眼中满是骄傲与感激:“迎真,刚才你真勇敢!”
迎真轻轻摇摆着身体,泛红的脸蛋上荡漾着甜美的笑意。
“可那些蛋是……?”犀岩又问。
“那些蛋是圣翼者最喜欢的晚餐!”鳄齿说。
“晚餐?”这一刻,一阵异样的感受猛然从犀岩的心底触起——在一个遥远的地方,另一席晚餐仍在进行之中!……十三区!
“我们是不是该好好喝一顿?庆祝一下!”鳄齿提议道。
“不!现在还不是庆祝的时候!”犀岩答道,语气沉重得好像海底的石块,说着,他望向某个遥远的所在。
迎真看出了犀岩的异样,忙问:“你要干什么?”
犀岩没有答话,自顾转身,向着波利的方向走去。
波利仍然待在原地,见犀岩走来,它并无抗拒,却像是有所期待。犀岩同样毫无惧色,继续向波利靠近。
猛然间,波利眼中划过一抹凶光,它兀自高高立起,颈项弯曲,展开双翼,喉间发出一声高亢刺耳的嘶鸣,蓝色的头部、红色的颈部、铁灰色的躯干,宛若一座喷发的火山!
犀岩没有分毫闪躲,在波利脚下站住。相距三步之遥,他顺从地合上双眼,仿似接受命运的安排。波利歪过头,眼睑一滚,像是与他心有灵犀。
视死如归的表情在犀岩的嘴角凝作一抹举重若轻的笑意,接着,他高举双手,口中唱诵出古老的翼形语歌诀……
 
第一百二十九章喜宴
当——!钟塔上的大钟敲响了八次,钟盘上时针的刻度是八。
八点正,婚宴的两位主角即将谢客。然而,流沙大厅的的气氛丝毫不会冷却,来宾更不会就此散去,他们会在觥筹交错的间歇,不时地向着窗外以及大厅的入口张望。在天空之眼到来之前,他们仍将翘首以待。
一名神色精悍的军人走上前台。三十五岁上下,身着一袭墨绿色高阶法兰绒军服,肩章的边缘是一副展翅的金鹰。他不像在座的其他军人那样仪容工整,粗短的胡茬刻意留在腮边,头发也并非中规中矩的寸头,而是一头飘逸的黑色长发,变白的一缕微微遮在眼前——这是以龙血族人的身份担任银都守备军军职的特有待遇。
“各位!”
图雷上校手里举起一杯色泽醇艳的红酒,用杯子碰了碰扩音器,试着引起来宾的注意。
“各位!值此良辰美景,我谨代表银都守备军全体同仁,特此向督军大人献上诚挚的祝福与深情的谢意!感谢赤龙军团一直以来对银都各界的大力扶持、培植与无私关爱,让银都得以重放异彩,成为新世界的始发点!”
停顿的间歇,他自己献上一阵鼓掌,然后继续道,“我深信,在杜隆将军和督军大人的引领下,一旦拥有天空之眼,新世界的未来前景必将更加光彩夺目!……各位嘉宾,请允许我提议,让我们再一次为督军大人献上最美好的祝福,请举杯!”
“干杯——!”
寒流趁着夜幕从雪林山区不期而至,八堆巨型篝火在十三区砾石滩广场上飘摇澎湃,给围坐在广场上就餐的三千六百名囚徒带去少许暖意。在扩音器的号召下,广场上响应的声浪此起彼伏。囚徒们以水代酒,和着馒头与鸡肉,暂享着片刻的欢愉。
一百六十名荷枪实弹的狱卒镇守于广场外围,由铁丝网墙作隔,就像一群屠宰户,一面照看着特大号笼子里的牲畜,一面享受着属于自己的酒肉之欢。
位于钟塔顶层明亮刺眼的多头探照灯,没有为十三区留下任何死角。灯光不时地从广场各个区域掠过,照见脚下落坐钟塔下方的几个人。泽南洛尔和苏坦分别坐在背靠背的两张桌子上,苏坦身后的不远处就是那十八名忠心不二的天青御卫。
明灯与暗影彼此交错,这一夜注定非比寻常。
时间一分一秒迫近,有人开始焦躁不安。苏坦的十八名手下一个个心跳加速,早已将手掌搓得通红,他们填饱了肚皮,在等着拿到武器然后大干一场。负责武器的库戈早已在水池里等着。点名之前,没人会注意到少了他一个。库戈在等待一个把格栅敲碎的时机,至于怎么把武器弄出来而不被人发现,在泽南洛尔对他耳语了几句之后,他已经胸有成竹。
然而此刻,同样填饱了肚子的苏坦,心里却觉得空空如也。他知道是时候开口了。
“九点很快就要到了,把计划说出来吧!”苏坦对泽南洛尔直言不讳,“柯巴怎么对付?”
泽南洛尔啜饮着廉价的浆水,眼角瞥向广场B区的边缘,狱卒队长柯巴就在那里不停来回走动。他能够清楚地看到挂在柯巴嘴角的那一丝胸有成竹的笑意,以及紧跟在柯巴身后、由他亲自甄选出来的那二十名武装到牙齿的高阶狱卒。
“由你来和我配合,这是唯一的选择。”泽南洛尔答道。
“说吧,计划是什么?”苏坦同意,只有自己和泽南洛尔两人的实力联手,才可能对付得了柯巴,但一定不是硬碰硬的那种。
“听着,等会他一定会过来。我会趁他不注意找机会抱住他,他被困住的时间最多只有三秒,然后,那三秒就是你的了——用他身上带着的武器,干掉他!”泽南洛尔用力一瞪眼说。
“你能肯定有机会抱住他吗?”
“相信会有!”
“接下来呢?那些狱卒怎么对付?”
“柯巴一旦倒下,你的人就立刻赶过来挡住那些狱卒,这样我们就不用死了。”泽南洛尔答道,“不过,在九点之前他们拿不到武器,所以,行动时间必须是九点!”
听泽南洛尔说得那样简单,苏坦只是撇了撇嘴,继续望向西面那道无比厚实的、将十三区与外界隔离的双重铁闸,“如果这一关过了,我们又怎么打开那扇铁闸门呢?……你已经早就计划好了吧?”
“对不起,没有。”泽南洛尔望着苏坦轻轻摇头,不带半点开玩笑的意思。
“什么?!”苏坦脸上仅剩的一丝笑容倏然消失,却不得不压低了嗓门,生怕被自己的手下听到,“你不是有计划吗?”
“计划和运气加在一块,才把我们带到了这里的。”泽南洛尔目光深沉,“我没有说过这会简单,也没有说过我们一定能赢。……至于最后的输赢,还要取决于老天的安排,我们需要赌一赌!”
“这个时候,你居然还跟我说这个?!”苏坦眼神像锥子一样锐利,他觉着自己胸膛里像是着了火。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不管怎样,今晚九点,一切都会有个了断!”
苏坦闭上微微发胀的眼睛,好让自己的情绪舒缓一下。他叹了口气,“好吧!……好吧!既然已经没有回头路了,但愿一切值得!”
苏坦向上瞟了一眼,钟塔上的表盘正指着八点五十分。
不幸的是,他刚一回头就看到了一件自己最不想看到的事……
 
第一百三十一章九点的钟声
当——!钟塔的大钟响起,时针从八跳到了九。
潜伏在水池里的库戈听到了钟声的第一响,一阵警醒,他牢记着泽南洛尔的嘱咐。此刻,他高高举起铁锤,等待第二声钟响的到来。
当——!库戈准准踏着钟声的节奏,抡起铁锤对着水池里的铁格栅狠狠砸去。
当——!又一锤,铁格栅终于迸裂开来,预先藏在格栅后方的三十把武器从工坊与水池之间连接的暗道中滑出。
库戈从水池中如莲花般绽放一般徐徐升起,晃眼的利刃捆作一捆提在手中。在月色与探照灯的交相辉映下,库戈肌肤光洁油亮,眼眸凶神恶煞,宛若天神下凡!
震耳欲聋的钟声让钟塔脚下的每个人都身不由己地一颤,不自觉地抬头向上瞟去。
就在这一刻,柯巴猛然意识到,自己被什么东西捆住了——粗壮如同巨蟒一般的东西,从背面紧紧勒住自己的双手和躯干!
柯巴低头,看到的是一双沾满鲜血的巨手!却又不是手!……而是一双失去手掌、沾满鲜血的断臂!
怎么回事?!这是什么?!电光火石的霎那,却显得无比漫长。当柯巴发现泽南洛尔已然不在眼前,低头再看时,惊觉,抱住自己的正是泽南洛尔!
手铐坚不可摧。柯巴从没料想到过的状况,却亲眼见到了!——泽南洛尔竟挣断了被铁铐束缚的双手,手上沾满的,是他自己的血!
泽南洛尔跪倒在柯巴身后,像祈祷的圣徒一般紧闭双目,用失去手掌的双臂紧紧扣住柯巴的身体和双手,鲜血在他断裂的手腕间不住喷涌!
二十名狱卒同样被泽南洛尔自断双臂的惊人一幕唬得目瞪口呆,手搁在武器上,却忘了拔出来。
当——!钟声仍未停歇。开放就餐区的一角看上去只是有些喧闹。
然而,柯巴眼中的下一幕让他彻底惊惶失措。他看到苏坦正向自己扑来,并迅速从自己腰间抽走了长刀!柯巴愕然高呼,向自己的手下求救:“快干掉他!”
然而,一切都慢了。和着钟声的震颤,柯巴浑身一凛,目睹那把又尖又长的东西穿透了自己的左胸!
唰——!那东西一绞,猛然抽离。血水一阵溅洒,柯巴面容惶恐地瘫倒在地。柯巴身前,苏坦眼中烈焰滚滚,被铐住的双手之中紧握着一把血淋淋的长刀!
柯巴被干掉了!二十名狱卒陡然醒悟,纷纷拔剑出鞘……
“呀——!”就在这时,如潮的呼声从苏坦身后传来,十八名天青御卫如天兵天将一般,高举从库戈手中得到的利刃,眉间凝着层层叠叠的怒焰,瞬间将狱卒淹没。锵——!有人斩断了苏坦手上的镣铐,苏坦回身对着泽南洛尔深深凝望一眼,接着一马当先,挥刀怒目向前!
怎奈,狱卒的强大不可辱灭。他们举刀肆意挥砍,天青御卫抵挡不住,在惨烈的交锋中肢体零落,逐个倒下。
血色翻飞,钟声哀鸣。
摇曳的火光映红了北方囚徒悲愤的面庞,目睹惨状的北方人高喊着纷涌而至,继续拾起掉落的刀刃,将狱卒团团围住,前仆后继。更远处的囚徒一呼百应,无数渺小而颤栗的目光之中,迸发出无以伦比的勇气。
※        ※        ※
九点的钟声,伴着山呼海啸的呼喊传入了赤羽藏耳中。愈演愈烈的喧闹,让他感到略微有些诧异。
“没关系的,晴雨,跟我一起来,好么?”他柔声抚慰着美丽的新娘,伸出一只手,“放心,有我在,绝对安全。”晴雨心头一动,跟了过去。
重返流沙大厅,手捧杯盘的嘉宾们脸上浮出不明所以的表情,只当外面的骚乱是和天空之眼的到来有关。
“长官!囚徒暴动了!”这时,一名侍卫神情慌张地来报。
银都守备军上校图雷走到赤羽藏跟前,关切地询问道:“督军大人,应该没关系吧?我想十三区这种地方,在设计的时候,应该对造反这种行为有足够充分的应对措施。”
“长官,柯巴队长被杀了!”另一名传令侍卫赶到说。
“什么?!柯巴死了?!”隐丘典狱长不可抑制地发出悲愤与惊愕的呼声。
赤羽藏却依然面容镇定。“隐丘典狱长,柯巴死得很光荣,请您节哀顺变。”
“大人!这是造反!”隐丘低垂着愤怒的眼眸,顶撞道,“我肯请您立刻下令,歼灭所有的造反者!”
“请您先冷静一下,隐丘典狱长,不必担忧。”赤羽藏平静地说道,“打不开那道冷轧钢门,他们只不过是四千个死人罢了。……我已经提前把所有钥匙都收在这里了,事态完全在我们的掌控之中。”赤羽藏说着轻拍了一下自己腰间,发出叮当的碰撞声,“所以,请您耐心等待,该处置他们的时候自然会到来!”
“可他是我外甥!”隐丘典狱长失去了冷静,“对不起,大人!”隐丘说完,愤然转身而去。
“没错,大人,他们是闹不出什么名堂来的。”图雷上校在一旁微笑着点了点头,“不过,您打算怎么处置这个事态呢?”
“工厂可以重建,工人可以再找。现在我所关心的事情只有一件:天空之眼!”冷峻寒光在赤羽藏眼中一闪,“只要天空之眼一到,我就会按照规定处死肇事者,跟风者同样格杀勿论。图雷上校,我想请你帮我一个忙,安抚一下来宾的情绪,我上天台去看一看,或许,天空之眼就要到了。”赤羽藏说着,转身向大厅外走去。
“遵命!”图雷行礼道。
走出流沙大厅,赤羽藏径直踏上了通往天台的阶梯,晴雨就陪伴在他身边。看到晴雨愁容不展,赤羽藏微笑着抚慰道,“你放心,没有参与暴动的人是绝对安全的,我不会滥杀无辜。”
“嗯。”晴雨点头答道。赤羽藏望着她,这竟是新娘今晚开口说的第一句话。
“你不热吗?”晴雨又问。这是第二句。晴雨提起领口抖了抖,好让热气散出。
“啊……可能是因为这身衣服。”收到这份关切,赤羽藏动情地望着晴雨回答,如同品尝到一股甘洌的清泉。
“要我帮你拿一会吗?”晴雨望着对方身上厚实的新郎外套说。
“其实……,”赤羽藏不忍拒绝,“那好吧!”他脱下外套递给晴雨,对她客气地一低头,“麻烦你了!”
晴雨还他浅浅一笑。
出到天台,一阵凛冽的夜风拂过,晴雨连忙遮住脸,把外套递还给赤羽藏说:“这里风大,我想回去一下。”
“嗯。”赤羽藏接过外套答道。
就在晴雨正准备钻回堡垒的一霎那,赤羽藏忽然又叫住了她:“先等一下!”
“啊?”晴雨一惊,连忙接着说,“我马上就回来!”
“晴雨!”赤羽藏再一次叫住她,那语气不容辩驳。
晴雨站住,回头发现,赤羽藏的脸色悄然之间发生了变化。
“晴雨,我记得原先是在这里的。”赤羽藏拍了拍挂在手臂上的新郎外套,低低地说,“你看到我的钥匙没?”
“钥匙?!也许……是在屋里吧?……要不,我帮你过去找找?!”晴雨微微一颤,急于离开。
“晴雨,你到底要找什么?”赤羽藏面色阴沉地说着,走近晴雨。
“你让我害怕了!”晴雨向后退缩。
“是在找这个吗?”赤羽藏猛地一把逮住晴雨的手臂,另一只手里忽然亮出另外几把串在一起的银色大钥匙,“你想找的是这个吗?!”
“你弄疼我了!”晴雨想甩开对方,却无能为力。
“所以,这就是一切的目的了,是这样吗?”赤羽藏像是完全变了个人,冷漠的眼眸之中散发着陌生而险恶的光芒。
“我……不知道。”
“不知道?”赤羽藏一愣,更大声地重复道,“你不知道?!”
“哈哈,哈哈哈哈……”他神情黯淡地笑了几声,接着收去笑容,那张深情的面庞瞬间冷若冰霜,“你知道吗,一生之中,我从来没有这么失望过!”几次深重的呼吸过后,他渐渐恼羞成怒,“我扪心自问,对你没有任何虚情假意!我只是不明白,我对你一片坦诚,却换不来你半点真心吗?!”
晴雨无言以对,只是将头转向一侧。
就在这时,受命对大厅内的嘉宾进行安抚的图雷上校完成了任务,又立刻赶到天台。恰好见到这对新人发生争执,他连忙劝慰道:“大人,这是怎么了?”
“她说她不知道……”赤羽藏木木地低着头,口中发出绝望的呢喃。
当他再次缓缓抬起头来,已是一张被怒火熏炙得发紫的面庞。他冷冷发出指令:“图雷上校,我要你立刻通知隐丘典狱长,告诉他,复仇的机会就在他的手里!”
“您的意思是……?”
“杀光他们,统统格杀勿论!”
图雷上校大惊,这可不像是督军以往精明而周全的行事作风。“对不起,督军大人,我没听清楚,您能不能……再说一遍?”
“给我听好了,下面的所有人,全部,格——杀——勿——论——!”赤羽藏转向一旁浑身发颤的新娘,鲜红的眼珠就像在滴血,“看吧,晴雨,这就是你要的!”
“是!”
图雷向身后一挥手,一名传令兵跑去通知典狱长,自己随身带来的三名手持诱导布枪的守备军卫兵勒紧头盔的束带,开始通过天台的豁口向下扫射。
一条条耀眼的光波穿出枪膛,带着刺耳的倏倏声,在十三区广场上四处肆虐,所到之处引动震爆的轰鸣,肢解的身体血肉横飞。堡垒脚下,失去外甥的隐丘典狱长收到了指令,立刻集结四十名狱卒,向广场扑去。
赤羽藏将晴雨拽到城头,强迫她观看那盛况,“好好看着!这就是你自己挣来的!”
“不——!”晴雨哭喊着,眼里折射出火光与血腥。
“嘀嘀嘀,嘀嘀嘀,嘀嘀嘀,嘀嘀嘀!”一连串急促的提示音从赤羽藏的口袋里传来,他紧绷的面庞忽然松弛下来,“天空之眼终于来了,游戏该结束了!”
晴雨浑身一软,不再挣扎,绝望的目光透过泪水,越过围墙,望向景象凄冷的雪林山区。一抹黑影忽然遮蔽了月色,泯灭了她心中最后残存的希望。紧接着,她听到一声悠长的啸鸣划破夜空,……那是什么?是散场的信号吗?
 
第一百三十二章不速之客
当那声尖锐的长鸣划破夜色之时,广场上仍在激战不休。在苏坦的率领下,北方囚徒死命突围,却又在遭受反扑之后无奈退回钟塔下死守。听见那声音从高空传来,交战双方忽然住了手,望着夜空发出惊呼。
一抹巨大的翼影从天而降,滑入十三区南侧的围墙,带着空气卷动的啸鸣。
“那是什么?!”有人惊颤地喊道。
“天呐!……是一头圣翼者!”一个颇有见地的声音答道。
“喔!……圣翼骑士!”有人补充。
失去双手的泽南洛尔背靠着钟塔的墙根坐着,手腕只是用两根布条绑住止血。当看到那头巨翼生物不住地将城头的卫兵高高抛下时,泽南洛尔疲倦无神的脸上泛出了会心的笑容。“苏坦,那一定是我们的人!”
泽南洛尔身后的苏坦一怔,两眼勃然发光,他举起本已酸麻的手臂,发出振奋的吼声:“听着!圣翼骑士是站在我们一边的!喔——!”信心激增的囚徒们斗志勃发,高呼着再次投入战斗。“杀回去——!”
转眼之眼,场面又渐渐发生了扭转。
赤羽藏从堡垒的天台上定睛望去,忽然大惊失色——把天空之眼带来的,竟不是自己最得力的贴身保镖左撒,而是一个所谓的圣翼骑士!与此同时,他还意识到,那绝不是自己的人!
难道左撒被杀了吗?这怎么可能?!诸多疑惑一时没有答案。带着难以置信的讶异,赤羽藏的目光继续追随那头巨翼生物在十三区上空盘旋,最后,看着它渐渐向着自己所在的堡垒天台靠近。赤羽藏眼神一聚,局面仍在掌控之中。一切全不重要,重要的只有一件事:天空之眼!
“杀了他!”赤羽藏果断对图雷下令,“连那头圣翼者一起杀了!”
“圣翼者?!”图雷一颤,“您是说,那个人居然是圣翼骑士?!”
“杀了他!”赤羽藏没有分毫犹豫。
“是!”图雷一低头,向三名狙击手挥了挥手。
“不!等一下!”忽然听见督军夫人的声音,手脚本已有些发软的枪手更是愣住了。
身着婚装的晴雨全神贯注地盯着那头巨翼生物,看着它从天而降,宛如看到救赎来临一般,绝望的双眼折射出的振奋的光芒。
她相信自己没有看错!她突然爆发出一股不可思议的力量,挣脱了赤羽藏的胳臂,一把扯下头饰,对着天空挥舞双臂,放声呼喊:“犀岩——!我在这里!”整齐盘在头顶的头发在风中散落开来。
听到那个陌生的名字,猛然间,赤羽藏似乎立刻明白了什么,嫉妒、悲愤与失落在这一刻相逢,让他原本俊朗的轮廓在转瞬之间近乎扭曲。
“杀了他!!”赤羽藏的命令声在压抑的暴怒之中变得沙哑而低沉。
“开火!不要犹豫!”图雷下达指令,三支狙击步枪同时指向了天空。
“不要!”慌乱之中,晴雨撕心裂肺地喊出。她忽然明白自己先前情不自禁的举动未必理智,而犀岩以这样的方式到来也全然没有顾及到潜在的危机。只可惜枪手已不再听从她的指挥,枪口纷纷向着圣翼者瞄去。
“不——!”晴雨于心不忍地闭上双眼。
她所惧怕听到的枪声,却为另一种奇特的空气颤动声所取代。嗖——!嗖——!嗖——!晴雨猛然睁眼的霎那,看到几条怪异的暗影从眼前一划而过。
更令人惊讶的是,那三名枪手几乎同时向后飞退出去,直到后背顶到了堡垒天台的后墙,重重撞击之后钉在那里,肚子上多了一根黑乎乎的东西!
图雷回头去看,惊惧与迷惑充斥了双眼:三个枪手无一例外,口吐鲜血、脑袋低垂,枪械碎裂在四周。然而,当他看清插在他们肚子上插着的东西时,突然惊恐万状,恍然大悟地喊出:“那是,黑……黑羽箭!”
一名资历教老的卫兵恰好就站在三个死人身旁,他看出他们是被那种外形骇人的巨箭命中而死。与此同时,他也第一个发现,在夜影的遮蔽下,就在对面遥遥相对的墙头之上,多了一个黑漆漆的高大身影,一盏嶙峋的巨弓被月色勾勒出一抹暗红的边缘。他两腿一软,发出魂飞魄散的呼喊声:
“战神来啦——!快,快逃命呀——!战神来啦——!”
箭矢在城墙上神出鬼没、横行无阻,每次划破空气,总带去令人头皮发麻、胆战心惊的呼啸声,末尾也总是伴着一声夹杂凄烈惨叫的震颤。或多或少听到过那个流传已久的称谓,驻守墙头的卫兵在慌乱之中失去了主张,许多人不由自主地蜷缩在墙边,有的则效仿那名老兵,趴在地上,抱紧脑袋只求活命。
“泰格·铁莫!来得真是时候啊!”图雷借助城墙的遮蔽,忿忿喃语道。然而,在恐惧之余,他的眼眸之中仍然充满了决心与斗志,“长官,需要我为您去取武器吗?只要我们联手……”
赤羽藏凝滞无语。
“长官,我们先对付泰格·铁莫,还是先对付圣翼骑士?……长官?!”图雷继续追问,却得不到回答。
※        ※        ※
“圣翼骑士——!喔——!”钟塔脚下呼声鼎沸,圣翼骑士的到来给囚徒们带去了重生的希望。
从高空向下瞭望,整个十三区烈焰熊熊,杀戮仍在继续。
有许多北方囚徒已经倒下,然而,活着的并没有为此退缩,反而愈加英勇。直到这一刻,犀岩才总算看清了泽南洛尔的用意——只要北方人还在同声同气,天空之眼便可将他们的勇气化作无以伦比的凝聚力,成为击碎十三区的利器!他迅速调转方向,朝着钟塔俯冲下去——那里是北方人最集中的地方!
犀岩从圣翼者波利的脊背上一跃而下,在第一时间找到了钟塔下的泽南洛尔。
“泽南洛尔!”犀岩望着那张熟悉而有些憔悴的面庞,嗓音之中充满了重逢的艰辛与不易。他将他稍稍扶起,能够看清彼此。
“我没看错你,犀岩!”泽南洛尔的脸色十分苍白,目光却依旧坚毅有力。
“我接受了黑洛尔的使命,终于把它带来了!”犀岩沉沉地说。
“终于!”泽南洛尔用力回应。
“你需要休息,剩下的事就交给我们吧!”
泽南洛尔微笑着点了点头,目光指向圣翼者波利,以微弱的气息对身旁的苏坦说道:“天空之眼,还给你了!”
“天空之眼……!”苏坦喃喃重复着,嘴唇颤抖起来,慨叹伴着泪水同时冲出眼眶,他重重将泽南洛尔搂入怀中,“泽南洛尔,能认识你,我感到很荣幸!”说罢,苏坦骤然起身,握拳高呼,“为了天空之眼——!”
“为了天空之眼——!”周围的北方囚徒齐声应和,温热的光芒在眼中跃动。
“为了天空之眼——!”应和声如同浪潮一般向着更远的位置扩散开来。这一刻,无数疲惫的身心一同徜徉于天青灵魂之石的宏大气息之中,他们渐渐融为一体,深深挽结,像是又回到了那个曾经的、共同的家园。
犀岩站起来,与苏坦目光交汇,一同指向十三区西侧那道坚不可摧的铁闸门。
※        ※        ※
“长官,请您下令!现在该怎么做?”看着赤羽藏久久无法从情绪里走出,图雷上校心急如焚,“请您立刻下令!长官!”
倏————!
空气一阵猛烈的骤缩,紧接着,一道夺目的蓝焰横过广场,将整个十三区照得亮同白昼。
赤羽藏感到眼前一震,如梦惊醒,目睹那道蓝光由钟塔底部发出,以无以伦比的力道击中西侧的围墙,纵穿而过。那道由冷轧钢制成的坚不可摧的双重铁闸门,以及半壁围墙,在隆隆的声响之中轰然坍塌。
塌陷的围墙豁口处一时浓烟滚滚,仿佛标识出一条通往自由之路。与此同时,四千名北方囚徒同时发出震天的呐喊声。
发生了什么?!赤羽藏这才猛然明白——原来那是钟塔下面的无数个北方人心手相连,合力驱动了天空之眼,并从圣翼者的口中发出了那震撼的一击!
“长官——!”望着赤羽藏血丝充盈的双眼,图雷不得不扯破嗓门。
“放弃十三区。”
“什么?!……长官?!”
“放弃十三区,撤回银都。”俯首这方烈焰燃遍、满目疮痍之地,赤羽藏面如死灰,眼目低垂,他心中那个空旷的房间重新堕入黑暗,再也看不到一线光明,那股甘甜的清泉亦不复存在。“走吧,我不想再看这个地方一眼!”
赤羽藏愤然转身。晴雨也伺机抽身向后退去,怎奈,却被赤羽藏牢牢钳住了手臂。
“但不包括你!”无尽的失落化作怨憎,持续扭曲着赤羽藏的面目。他用那双漫溢着无垠血色的双眼恶狠狠盯着晴雨,说道:“记着,我失去的东西,一定会拿回来!”
“撤退——!撤退——!”
尘烟的掩盖下,发动机的隆隆声响之中,黑暗之力渐渐散去。
自由的呐喊仍在十三区广场上此起彼伏、回荡不息,尽情宣泄着围困在这四方高之墙内的煎熬与苦楚,倾诉着那些可怕日子里饱含血泪的祭奠。那声浪绵绵不绝,彼此推波助澜,好似苦艾湖畔的潮水,一波接一波,将压抑心底的丝丝怨愤化作惊涛骇浪……
 
卷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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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三章,天下第一
树影婆娑,街灯昏黄,空气里隐隐飘散着醉汉的呢喃。一个大高个子的年轻人趟着月色,浪荡在无人的小镇街头。“啊……!”他伸了个舒舒服服的懒腰,就好像整条街都是自己的、整个镇子都是自己的那样随性而惬意。鼓鼓囊囊的口袋里揣着几只酒瓶,简直要把他那条松垮垮的裤子坠下来。
月亮大得吓人,青石板铺设的路面上折射着有些眩目的白光。高个子的年轻人眯弄着眼睛,还是看不清……街角那边有个什么东西,黑乎乎的。
距离大约十五步,他终于看清了。那家自己经常光顾的炒粉店门口,台阶上坐着个流浪汉。所谓四海之内皆兄弟,他寻思,要是店没打烊,自己八成会掏腰包请那可怜的家伙吃上一顿。不过,他还是掏出口袋里的酒瓶扔了一个过去,口里喊着:“喂!接着!”
啪——!酒瓶掉在地上炸开了花。流浪汉没动。
“喂!不喝也别浪费呀!”大高个有些懊恼,其实他从那流浪汉的身形就能分辨出来,那家伙明明是醒着的。怒容随即化为一抹笑意,他一甩手,又扔了一瓶酒过去。“喂,兄弟!……接好了!”
啪!那流浪汉一伸手,这次接住了。
大高个走到流浪汉跟前,紧挨着对方坐下了。“来,兄弟!”他自己拧开了一瓶,不吝笑容,“喝!”
流浪汉手里攥着瓶子,不动,也不理睬他。
“我说朋友!”大高个自己嘬了一口,咕地咽下,指着自己光洁英俊的面庞说道,“就算是潇洒倜傥如我,也不至于拽到不理人的地步呀,对吧?……四海之内皆兄弟嘛!怎么从来没有见过你,你从哪来?”
他打量那流浪汉,发觉对方个头不小,虽说没有自己那么高大帅气,却似乎有一种天生的强壮。他寻思那家伙未必是个流浪汉,只是暂时过着流浪的生活而已。
“你不是北方人?”他试探道。
很少见过那么不动声色的人,至少在这里没有,但这越发引起了他浓厚的兴趣。夜色无边,好酒可不是用来浪费的。见对方还是不说话,他继续自导自演,指着那片拥有古朴的六角形屋檐的房屋说,“我是土生土长的望月镇人,这里就是我家!……你家在哪里呀?”
“我没有家。”
流浪汉终于开口,大高个脸上再次露出廉价的笑容,只不过这一次又多了几分真诚:“兄弟,交个朋友!我叫岩印!”
流浪汉从屋檐的阴影里转过头来。
岩印这才看清了对方。他觉得自己第一眼就爱上了那家伙:宽厚的鼻梁,刷子一样浓厚的眉毛,凸起的颧骨就像两块石头,一头乱糟糟的黑发——可能是因为发质太粗,或者是太久没洗——全都直站在脑袋上,一副与世无争的样子,又似乎隐藏着几分孤傲。……可惜才二十几岁,就残成这样了。
“我今年二十四,你多大?”岩印问他。
“和你一样。”流浪汉犹豫了一会,回答。
“看看!这就是所谓的缘分了!”接下去,岩印才说出了喜欢对方的真正理由,“你以为我看不出来?……以你的天赋,完全可以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真是真人不露相啊!……我欣赏!”
流浪汉依旧不动声色。
不爱说话的人才有分量。岩印仅凭借这番短短的交流就已断定,这个朋友自己交定了。
岩印一拍胸脯夸口道:“在这附近,很多人都说我是天才,不过,要是他们先见到的是你的话,就未必见得会这么夸我了!……我不明白,你是怎么弄成现在这样的?”岩印瞧着流浪汉的一身破衣烂衫问道。
流浪汉微微一晃,低声细语道:“没人看得起我。”
“为什么?”
“没人看得起我这种人。”
“你是哪种人?”岩印好奇,“看不起你的人,还真是狗眼看人低呀!你和我有什么两样?难道不是顿顿吃饭、天天睡觉吗?”
“你不会明白的。”
“我是不明白,你得干点什么怪事才能让人瞧不起到这种程度,这怕是比让人瞧得起还难吧?……你到底干了什么?”岩印难得皱起了眉头。
“我……”流浪汉等了半天才说,“什么也没干。”
“啥?!”岩印被撩得兴起,抓起酒仰头大喝一口,抹了把嘴,十分严肃地盯着对方,“你放心,我的嘴严得很,我可以对天发誓,我绝对不会说出去的。……说吧,究竟怎么回事?”
流浪汉第一次抬起头来,缓缓从鼻息里出了一口气,直愣愣瞅着街对面门窗紧闭的店铺,说道:“在族人眼里,我是他们的耻辱;在外人眼里,我又是个背叛者。”
“那是什么意思?”岩印一歪脑袋,又开了另一瓶酒。
流浪汉想了一会,从领口摸出一块石头,在月光下红里透黑。
岩印一下子惊呆了。“这难道是……龙血石吗?”早早晋身四阶念力师的岩印,怎么可能没听说过?
流浪汉点了点头,收起石头,娓娓说道:“我是龙血族人,住在非常偏远的山区,没人会去到的地方。”他举目远望,眉间像是刮过一阵阴冷的风,“据说很久以前,我的祖先曾经为屠杀过和自己生活在一起的巨翼生物,落下了背叛者的名声,因而被世人所唾弃。为了赎清罪过,我们于是一直过着的隐居生活。可是,我的祖母偏偏又擅自离开了聚居地,和一个外族人通了婚。从那时候开始,我的家人就一直带着耻辱在生活,尽管还是和族人生活在一起,却只能和族里最卑劣的人交往,过着寄人篱下的日子。我不想再过那样的日子,所以,……我逃出来了。”
“原来是这样!”听到对方压根没有什么劣行,岩印心里仅剩的一丝顾虑也烟消云散。“听着,朋友,那些有关龙血战争的传说我都听说过,那些只不过是偏见而已。还有,跟什么人结婚又有什么关系?那种成天讲究血缘纯粹的偏激分子,我看也不值得你在乎!我绝对不会瞧不起你的!在望月镇这里,只要有我在,我绝对不会让你被人瞧不起!”
流浪汉终于慢慢转过头,正眼瞧着岩印。
“来日方长,先干一杯!”岩印举起酒瓶,又问,“你的名字是……?”
“赤熠。”流浪汉答道。
 
第一百三十五章一声叹息
接连数日,天空中下起蒙蒙细雨,将弥散空中的燃烬与尘埃扑落干净。
在战斗中丧生的军人与囚徒的遗骸已各归其位。近九百名囚徒死者被安葬在雪林峡谷的荒坡之上,泽南旗帜和天青旗帜的元素各占一半,成为一面新的旗帜,在每一棵枯树的顶端摇曳不息,谱成一首安魂曲,为尚未远离的英灵带去些许慰藉。
十三区毁损的区域迅速得到了修葺。
食堂、澡堂、寝室、盥洗室、仓库、祈愿堂等普通设施照例沿用,堡垒被用作集中训练的用地,一千二百名伤者则在昔日的工坊内得到了救治与妥善安排。仓库所剩余的物资对稳定军心和重振旗鼓起到了极为关键的作用,再加上雷岩堡垒这座易守难攻的要塞,雪林山区地势又极为艰险难行,短期之内,龙血族人和银都守备军恐怕很难形成快速反扑。
“不错的地方!”“是啊!感觉就像回家一样!”
二十多个衣着褴褛的身影驱赶着一群山羊从峡谷东面走来,感叹着十三区的变化。此外,他们还带着一百多只野兔和一些肉干。这些天来,一直不断有这样投奔者从林金港难民营内走出,带着钱粮和物资投身十三区军营下。
当然,其中也不乏一些真正的能人。
譬如一位深藏于林金港的著名医师,他为泽南洛尔施行了最为及时的救治,并带来一双造型逼真的木制假手,好让这位领袖看上去不失体面。更有一名实力极为出众,原本打算自起炉灶的杉族勇者——乌巴拓,也带着自己的二十几名部下投奔到了帐下。至于俘虏,除去释放后自寻生路的那一部分,其余的也纷纷改换了立场。
广场上搭起许多临时帐篷,好让各路投奔者住下。圣翼者波利就栖息于广场钟塔下的秘密花园里,天空之眼仍在它的口囊之中,赋予十三区新的生机,并给人们带去激励与希望。
堡垒顶层的流沙大厅,被用作军事会议厅。大厅中央,一面赶制出来的泽南天青旗帜悬挂在背幕中央,旗帜前方的一排椅子上坐了七八个人。
一场审讯正在进行。
在苏坦的全力推举下,泽南洛尔坐在正中。苏坦坐在泽南洛尔左手边,一身银盔,神采焕发。圣翼骑士犀岩则换上了泽南部族的服饰,在不少仰慕者的拥戴下,他坐在泽南洛尔右手边的位置。
四名士兵押解着,一个人反剪双手跪在前方:十三区的典狱长——隐丘。
“运气真差呀,隐丘典狱长!”苏坦开口道,嘲弄的语调响彻整个流沙大厅,“你一定没想过,我们会交换位置吧?”
全身捆缚的隐丘缓缓抬起头来,望着苏坦。
“这些天来,我心里一直在重复一句话:不要低估任何人,否则他迟早会让你大开眼界!”
曾经的典狱长说话时仍然面带少许淡定的笑意。他接着说道:“这件事带给我的震撼是难以形容的。不过……,看看我的样子,鉴于我的年纪和健康状况,我相信你们应该不会把我再看作是一种威胁了吧?”
“绝对不会!你现在的体验,我再清楚不过了,想必你已经品尝到那滋味了。”苏坦冷笑道。
“没错。疲劳……,饥饿……,还有,咳咳……,咳咳……,”隐丘岁数不小,经过这一番折腾,看上去有些虚弱,“请原谅,我……是否可以提出一个小小的要求?”
“说吧!我也在学习宽容。”
“我知道你们不会接受我的投降,我也不敢奢望这一点。……我只想要求松绑,并且要一点水喝。”
“你可以拥有这一尊严。”泽南洛尔开腔道,“放开他,给他水。”
侍卫将隐丘松绑,依旧站在他身后。
“然后呢?”苏坦叠着皱纹,窃笑道。
隐丘将一杯清水嘬入皲裂的口唇,面带甘甜的笑容喘息了一会,才接着说,“作为回报,我将会向你们提供适当的情报。”
苏坦、泽南洛尔和犀岩三人彼此对望了一眼,苏坦开口道:“你可以有一个单独的房间,并且得到一些额外的照顾。”
隐丘沧桑的脸上绽露出一抹无奈的笑容。
“看着你们坐在那里,我开始反省,任何人都会为自己的立场考虑,而很难顾及别人的感受。只有在境遇改变的时候,才可能学会换位思考,……人永远是这样!”他稍加思索,继续说道,“首先,我要为我自己报仇心切的行为向你们道歉,那些人并不是非死不可的。……此外,说起来,柯巴——也就是我的外甥,过去他也有很多不对的地方,不过,他已经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了生命的代价。……这些都过去了,就算是他咎由自取吧!”
“我接受你的道歉。”泽南洛尔回应。
“然后呢?”苏坦说。
“我所能够保证的是,我说的一切只是事实。”老隐丘认真望着苏坦和泽南洛尔,“恕我直言,你们并没有赢得这一战,那只不过是赤羽藏自己放弃的!”
“你说什么?!”苏坦从高处瞪着隐丘。
隐丘的神情还算从容。“对不起,赤龙军团和银都守备军的实力没有损失一分一毫,他们反扑过来是迟早的事,……这只是事实!”
泽南洛尔点点头。“你的建议是?”
“基于我对形势的理解,我的建议是,藏到北面的深山里去!虽然那里的物资相对匮乏,但那样做或许会让赤龙军团出于劳民伤财、无利可图的理由而不愿涉险进入,这样,你们就能够比较安全地活下去。”隐丘说。
“我认为他的话没错!”说话的是自于盐场镇的镇长穆尔,之前一直藏身于林金港,刚刚才投入泽南洛尔帐下的。“我们手头的物资坚持不了太久的!”穆尔说道。
“是的,不超过两周。”犀岩在一旁补充,“不过我很怀疑,藏在山里的话,和关在监狱里苟且偷生又有什么分别呢?”
泽南洛尔点点头。“在过去的三年里,我对那样的选择深有体会。想要等到积累足够的实力再去反抗,到那时候,大地的生机早已不复存在!”
“泽南洛尔说的没错!”新投奔营下的杉族勇者乌巴拓也表示认同,握拳道,“这种时候我们决不能退缩,必须采取主动!”
隐丘微微一笑。“我觉得有必要提醒一下:待在这里的时间拖得越久,对你们越不利!不出十天,……等到大军从银都碾压过来的时候,毫无疑问,一切就会回到从前!……这是一场你们根本赢不了的战斗!”
“假如战斗是必胜的,那么,我们又究竟在为何而战?”泽南洛尔语音深沉地说。
隐丘再一次淡淡地笑了。“恕我不敬,请问,……你们有什么?”
“我们有泰格·铁莫!”苏坦高声回应,又望了一眼犀岩说,“还有圣翼骑士!”
“就两个人?”隐丘摇摇头。
“外面还有三千名念力师!”苏坦朗声道。
“银都汇集了超过一万二千名装备精良的军人!”隐丘坦然回应,“而你们的三千人,其中还有一半躺在病床上!”
苏坦一拍桌子。“就算是这样,别忘了,我们还有天空之眼!”提到这一茬,苏坦总算感到理直气壮。
“对方呢?”隐丘的语气冷冷的,“对方集三大魂石——大地之火、霜雪之心和黎明之光于一身!”为确保出言谨慎,隐丘说话是刻意留了些余地,“假如我说,对方的实力至少是你们的十倍,应该没人反对吧?”
审讯台上一时间哑口无言。
回望着审讯台上的诸位,隐丘煞是苦口婆心地说道:“这是一场实力悬殊的对决,你们绝对赢不了的!”
“请稍等!”就在这时,犀岩向泽南洛尔提出一个引人思索的问题,“这么说,他们绝对不会料到我们会进攻银都咯?”
“进攻银都?”隐丘突然凝滞,“难道你的意思是,把进攻银都当作一种可能?……啊哈哈哈哈哈哈!”隐丘忍不住发出一连串哂笑,直至咳嗽把他逼停下来。
“你敢小看我们?!”苏坦怒斥道。
“对不起,苏坦大人,我失态了!……我不会再一次低估任何人。”隐丘收去笑容,耐下性子解释道,“不过,主动进攻和防御可完全是两码事。请相信我,面对银都那样的防御工事,你们至少需要拥有银都的双倍兵力才可行!”
“林金港有两百万人!”杉族勇者乌巴托说,“我们是否可以考虑拿出一部分资源,对林金港凡是具备念力潜质的人进行招募动员呢?……他们当中一定藏龙卧虎!”
“林金港的确卧虎藏龙!”苏坦点头同意,却选择出言谨慎,“可是,以我们现有的资源……”
“即使是有那样的人,他们也疏于训练,更何况,出于自保,他们也未必愿意加入。”隐丘接腔道。
泽南洛尔沉默不语。
他知道,二百万难民当中确实可能潜伏着许多深具实力的人物,短短的一时间,有他们的加入,的确可能凑出一副看上去十分可观的阵容;然而在另一方面,一旦战争势头有变,这些人又必定忠诚堪忧。
隐丘接着说道:“在做出任何决定之前,我恳请各位扪心自问,好好想一想,有谁会真心支持赢不了的一方呢?”只当那些人是被一场意外的胜利冲昏了头脑,隐丘轻轻摇着头,留下一声委婉的叹息。
 
第一百三十七章黄金时代
由于极佳的先天身体条件,成功登顶剑齿峰的两个人恢复得极快。三天之后,到了正式引见卡奥大师的时候,卡翁高地早已议论纷纷,两名天赋如此出众的学员同时到来,史无前例,休默族人都等着大开眼界,期待着卡翁念力学院的黄金时代真正来临。
“你们先在这里等一下。”卡努让那两个人在卡奥大师的冥想室外稍候,自己进去通报。
“大师,这次的学徒来了!”由于兴奋,卡努几乎是掂着脚尖走进卡奥大师的冥想室的,声音也有些发颤,“您一定会很满意的!这两个学徒的天赋……”
“天赋的高下,在这里并不意味着任何事情。”隔着幕帘,一头银发披肩的卡奥大师身着一件斜方形的布片拼成的袍子,盘腿闭目,独自端坐在一块圆形的石板上,声线就像案桌上的三注焚香冒出的烟子一样笔直平稳。
“对不起,大师。”卡努鞠躬说,“我可以把他们带进来了吗?”
卡奥大师点头。
卡奥大师的冥想室由两座搭在一起的峰峦侵蚀而成,形同一个三角拱顶,造型在整个卡翁高地独树一帜。峰峦底部天然造就出一间静谧的石室,里面只设有一案、一台、一桌,光明从天顶的线缝洒下,石室内黑白分明。当岩印和赤熠两人小心翼翼地跟随卡努步入这里的那一霎那,几乎两眼一抹黑。
“大师!”卡努带领两人一同弯腰。
卡奥大师睁开双眼,眸中隐隐释出淡橘色的辉光。“岩印,赤熠。”大师直呼其名后,接着说道,“在开始授课之前,我要问你们两个问题,你们要如实回答。”
焚香的气味渗入体内,岩室内的景象渐渐清晰。
“好!没问题!”岩印望着面色绛红、体格轻盈的老者,意识到这就是传说中的卡奥大师时,不禁兴奋得发抖。
赤熠则低头不语。
“不用担心,我不会在乎你的来历。”卡奥大师仿佛一眼就看穿了赤熠的心思,“你们是用诚实的力量征服圣峰的,所以,你们已经被正式录取了。”
“当然!哈哈,当然!”岩印自豪地回应道。
“第一个问题,你们来到这里的目的是什么?”卡奥大师望着岩印开始提问。
“这个……”岩印忽然意识到,自己来这里的目的,……或许恰恰是因为找不到目的才这么干的。“我只是陪他一起来的。”他望着赤熠这么回答。
“这样看来,你还没有找到自己的意义。”卡奥大师目光又把目光转向赤熠,“你呢?”
“成为强者!”赤熠思考了一瞬,立刻答道。
“哦?难道,你觉得自己还不够强吗?”
“不够,我要变得更强,乃至于最强!”赤熠坦然回答。卡努却在背后偷偷扯了扯他的衣袖。
“这样的话,你可能很快就要失望了。”大师微微笑道,“这里非但不能让你的力量变得更强,恰恰相反,你的力量反而会有所收敛。……当你明白了念力修行的真正用意,这就是唯一的结果。在这里修炼的目的,是理解念力的真正意义。”
“变得更强不算一种意义吗?”赤熠问道。
大师淡然一笑。“一个人所得到的东西,叫作价值。只有给出去的东西,并且超过他所得到的那一部分,才能称为意义!”
聆听着这样的话语,渴望的眸光在赤熠眼中不住闪动。
卡奥大师平静地继续道:“第二个问题,是什么支撑你们冒着生命危险爬上来的?”
再度回想起攀爬的艰险历程,沧桑的表情写满了岩印那张自觉帅气的脸庞。“刚开始,我只是觉得没什么了不起的。等到知道厉害的时候,发觉已经晚了,想想自己才活了二十几岁,还没活够,因为不想死,所以就拼了老命往上爬!”
“嗯。……你呢?”
“只要我决心做到的事,就一定会做到,不管付出任何代价!”赤熠说话时的目光毫不动摇,他接着补充道,“除非我死了!”
“无畏是可贵的。”大师赞同地点了点头,“但那样还不够,还要懂得珍惜!试着这样去做:既要觉得自己永远不会死去,又要做好在下一秒就死去的准备;与此同时,既要争分夺秒,又要从容不迫。”
“可……,这不是矛盾的吗?”岩印瞪大了困惑的双眼。
“只要在毕业之前弄明白就可以了,你们有两年时间。”大师留下一抹浅笑,转身说道,“卡努,带他们出去走走,授课下午开始。”
我能毕得了业吗?岩印不免有些担忧。
 
第一百三十九章合影
卡翁高地的日子并不好混,至少,在岩印看来是这样。
清晨四点,按照平时,这是自己上床的时间,而在这里却是起床时间。一个醒神冷水浴,注定把瞌睡驱散得一干二净,紧接着,是空着肚子的两小时晨练,把刚刚积蓄起来的一点点能量消耗得一干二净,然后才能喝到一碗清汤寡水的早餐。再接着,强忍疲劳去听卡奥那些令人眩晕的念叨,直到午餐时间的到来。
可惜,午餐也没有肉食,取而代之的又是一碗清汤寡水。不过,好戏才刚刚开始,……接下去,他们就不再提供任何食物了!吃完午饭,就开始前心贴后背,只能靠着静坐冥想来缓解饥饿,没有晚餐,就更别提什么宵夜了。
这简直是一种虐待,一套变着法子的花式折磨,就算有蒸汽房的存在也不过如此。但蒸汽房的确也是一个关键的所在,要是没有蒸汽房所提供的那一丝慰藉,岩印恐怕早就琢磨着偷跑下山的事宜了。
原以为这么下去没多久就会死掉,……要么饿死,要么累死,再或者就是跌下去摔死,但事实却大大出乎意料。不知道是修习的效果,还是因为那样的生活习惯,抑或是饮食和气候的影响,一周之后,两人开始感到浑身充满了使不完的劲,对念力的研习也开始渐渐步入正轨。
在卡翁高地修行的日子固然辛劳而乏味,不过,时常也会有一些小小的惊喜。
比方说,大族长卡瑟姆八十寿辰的时候,一些服饰奇特的高山人的来这里作客,他们带来作为贺礼的兽肉,美味堪称一绝!还有一次,风中飘过一艘看似年代久远,由轻薄的特殊布料制成的飞艇,里面没人,他们把飞艇弄下来,布料当作漂亮耐用的桌布,里面的东西也拆开来做成了装饰。
但最让岩印觉得神奇的是,自己原本一尘不染的心房,竟也悄然起了某种变化。一个小小的目标,似乎在那里生根发芽:偶尔思念故乡,想起那个生养自己的清淡的小镇,岩印开始琢磨,是否应该让望月镇也成为一个众人向往的地方?
至于他的结拜兄弟赤熠,除去成为卡奥大师最引以为傲的得意门生之外,更在每天夜深人静的时分,从那个名叫阿岚的女孩那里,收获到一份美妙的情谊。只不过,岩印多少对他有些担忧。
“喂,兄弟!”半夜三更,兄弟两人坐在莲花池畔,岩印一拍赤熠肩膀,语重心长地说道,“刚开始我就提醒过你,玩玩就行,别来真的!”
“什么意思?”
“要理由是吗?那我只好告诉你真相咯!”岩印认真瞧着赤熠,“那种感觉,只是一种稍纵即逝的东西,就像她们的美貌一样,一出蒸汽房就完蛋!你要做的,就是待在一起时候好好享受,出去就马上忘了这一茬!懂了吗?”
赤熠并不答话。
“我是过来人,你的感觉我懂!”岩印继续告诫他说,“阿岚现在是很漂亮,可是要不了多久,你就一点胃口也没有了!只有活水才能历久常新,……相信我!”
“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赤熠说。
“兄弟,你错就错在把瞬间当成了永恒!明白?”岩印的额头皱得像眼前那片重叠在一起的荷叶。
赤熠向着池塘里扔下一枚石子,静静望着波纹在荷叶间扩散。“时间将会证明一切。”
既然无法说服对方,岩印也只能无奈地耸了耸肩。“这么下去,你打算怎么办?”
就在这时,有人在池畔对岸冲这边招手。
“她在等我了!”赤熠一下来了精神,站起来就走,口中说道:“时间将会证明一切!”
※        ※        ※
任何新鲜事物都能让卡翁高地雀跃上那么一阵子。譬如说这天,课堂里忽然多了一个专门负责端茶的孩子,取代了卡努的位置。许多族人凑在教室外透过窗子向内观望。
从脸貌分辨,那孩子大约十三岁,至多十四岁,个头却已经像成人一样高大,皮肤黑里泛青,年纪轻轻,额头上就已经有了两道纵行的皱纹,也不知道来自于哪个边远地区的种族。由于他始终一言不发,所以也没人知道他的来历,但这更是引发了大家的好奇。
“我们是不是该照张相留念呀?”课间休息时分,卡努取来了岩印送给自己的照相机,邀约道,“来!都来这张凳子这里!”
卡奥大师正襟危坐于中央;岩印在左边,咧开嘴,比出一个滑稽的手势;赤熠在右,不苟言笑。
“你也一起来呀!”岩印对卡努说。
卡努应了一声,把相机递交给一名族人,自己去到岩印的左边坐下。
“泰格·铁莫,你也来!”卡奥大师冲那端茶壶的孩子招招手。那孩子搁下茶壶走来,由于身高原因,他自觉地站到后排。
“说不定有一天,这张照片会成为一份珍贵的回忆!”卡努说。
“笑一个!”负责拍照的族人抬手道,接着亮光一闪,留下了这个珍贵的瞬间……
※        ※        ※
三十九年后的今天,人去房空,只有照片还存留于岩室内的墙壁上。揩去堆积了三十九年的尘埃,影像依旧清晰一如往昔。昔日的卡努,已成为休默族的大卡勒。凝望着那张发黄的旧照,追忆当年的种种,思绪凝结于大卡勒眉间。
阳光普照,雾霭渐渐散去。大卡勒再度环顾卡翁高地的苍生,透过一声唏嘘,他看到云山与尘世在远方相连。
“替我做好准备。”他对身后说道,“我要下山!”
 
第一百四十章反目成仇
尘埃平原广袤、苍茫而荒芜,唯有南面有所不同。遥远的南面,地平线就像被施了魔法,地表上被碾压出许多纵横交错的轨迹,并一同伸向远方的某个所在。在那里,几十道冲天的乌烟与天空相连,地表之上,无数长短不一的棍子被紧密地罗列在一起,构成一座孑孓傲立的丛林。
那里无时无刻不为一层璀璨夺目的银色光辉所笼罩,因而被人们称作——银都。
环绕在银都四周的巨型深沟,旧时曾是一条人造护城河,后因水体干涸而又无力补充,如今只留下一道深沟,却丝毫不妨碍它依旧是一道极为行之有效的城防屏障。宽达一百四十步,深九十步的巨大的城防沟壑将银都与外界的荒芜之地断然分隔开来,仅仅借由两座重兵把守的巨型钢桥与外界相连。
一旦过了桥,这里立刻显现出一片欣欣向荣之景。尽管坐拥一千一百万人口,几乎等同于其它五大主城的人口总和,银都却似乎从未因此而显得局促。更多的人还在源源不断地涌入这里,楼宇也在向着更高的天际发展。
其中最高的一座,仍是粉钻大厦。
这座辉煌的建筑傲立于大都会的正中央,平南大道与征西大道的交叉口,自从银都共和建立之日起,粉钻大厦即成为最高首脑的府邸,它不仅是当下文明形态的象征物,亦是城市灵魂——黎明之光的所在地。远远望去,粉钻大厦棱角分明,呈向上汇聚之势,在顶峰收缩为一个尖锐的顶点,取海纳百川,归于一隅之意。
粉钻大厦七十五层,一个极尽温馨的玫瑰色大房间。
地面上铺着驼色的厚羊绒地毯,薄纱在推开一角的窗前浪涛一般轻柔地翻滚着。长达二十步的双排衣架从弧形墙面上伸出,上面挂满了玲琅满目、应有尽有的衣饰,地面上呈放射状陈列着上百双华光四射的鞋子,方便挑选。
衣架墙不远处是一座由三面镜子围合而成的梳妆台,各色化妆品以阶梯式排列于两侧。酒水与鲜果置于一旁银制的搁物架上。两名衣着美艳的侍女守候在一旁听从使唤。
晴雨一眼也不去看那些东西。好在两名侍女也并不逼迫。
她从宽敞的落地窗眺望出去,繁华似锦的大都市盘绕在脚下,流溢的灯火沿着纵横交织的道路上涌动不息,散发着轮美奂的辉光。大地在阴影之中向着远方延伸,却愈发显得幽暗。
正当两名侍女面面相觑,拿晴雨没辙的时候,门被推开了,熟悉的身影随之步入。
“怎么样?这些东西还够用吗?”
“我不需要这些!”晴雨背着身回答。
“你需要什么,可以告诉我,……或者告诉她们也行。”赤羽藏用眼神指了指那两名侍女。
晴雨猛然回头,以质问的口吻提出了几天以来的困惑:“你为什么不把我关起来?!”
赤羽藏轻哼一声作为回应,脸上看不出一丝关切。“别忘了,你可是我用一个营地和几十条人命的代价换回来的,我又何苦把你关起来呢?”
“你这样对我,难道还在对我心存幻想吗?”晴雨察觉到那份戏谑,还以冷冷的嘲笑。
“你误会了,对我来说,你已经不重要了。……不过,就算你什么也不是,我也犯不着通过虐待你来表达我的愤怒,毕竟,你还是我的夫人!”
那话就像针扎一般难以入耳。晴雨不禁抬头看着赤羽藏,那依然俊朗的面庞上,目光却是完全陌生而冰冷刺骨的。晴雨深深领略到,赤羽藏变了。自从离开十三区来到银都,他完全变了,又变回最初那个冷漠、狡诈、封闭在黑房子里的怪物,眼中再也找不出半点情理。
“我明白了。”晴雨淡淡一笑,反唇相讥,“你只是把我当作一个筹码,卑鄙的小手法而已,希望你不会否认!”
“没错,你就是一个筹码!”赤羽藏毫不避讳,“只不过,我想顺便提醒你一下,即使你死了,我也决不会让泽南洛尔知道。……所以,不管你是死是活,你都是一个筹码,明白了吗?”赤羽藏言语中透出的冷漠让两名侍女陷于恐惧,发出不自觉的颤动。
“那你怎么不杀了我?!”晴雨瞪着对方。
“就算我不动手,你也可以自杀呀!”赤羽藏笑了,那轻描淡写的语气,就像对待无常的天气那样听之任之。
自行了断?晴雨何尝没有想过。只要自己还活着,泽南洛尔率领的大军就会多一个投鼠忌器的理由。但她同样担心,假如自己死了,那样的死法,也未必能够有助于北方军的崛起,反而可能让赤龙军团的气焰更加嚣张。更何况,犀岩知道了会怎样?她对他再了解不过。万一被他知道,又做出一些不合时宜的过激举动怎么办?
不!我不能死!晴雨暗下决心。活着,尽管艰难,但只要自己还活着,一切就还有可能!这么想着,晴雨隐忍地收去怒容,换作一副听天由命的表情,并试着让自己的呼吸保持均匀平静。
“好了,准备一下,一会的晚宴需要穿得庄重一点!”赤羽藏在转身离开之前,又留下一句,“好好活着,我会让你见证一切!”
在两名侍女诧异的注视下,晴雨走到梳妆台前坐下,第一次允许她们为自己梳妆打扮。
透过流线型的梳妆镜,晴雨望着自己感到无比陌生,却又觉得开始拥有了另一种充实。此刻的她,已将愤怒、耻辱与痛楚掩盖于厚厚的脂粉下。她拿起口红,亲手将口唇涂抹得浓艳似火,仿佛时刻提醒着自己,火种仍在心底存留。
 
第一百四十一章别无它选
粉钻大厦九十八层,戒备森严的银都守备军总部内人影络绎,异常繁忙,却始终井然有序。
无数办公室分列于过厅两侧。几盏华丽的古董吊灯将笔直而宽敞的过厅烘托得暖调氤氲,拼花墙裙和细螺纹大理石地板,让时光定格于过去的某个年代。这里每隔五步就插有一面旗帜。一名服装整饬、枪械油亮的军人在旗帜旁立正把守,每当有高阶军官路过,齐整的跺脚声制造出极其威严的印象。
忙碌止步于守备军总部最末端的一间办公室。这里房门紧闭,一道镶嵌着大大金属星形符号的深咖啡色大门,将门外的繁忙与门内的闲适区隔开来——这里是银都守备军最高首脑的办公室。
几盆常青植物点缀在两台黑色皮沙发之间,不上漆的黑胡桃木家具和书架里的系列著作隐隐散发出让人感到舒爽的气味。办公室一侧的宽大办公桌上搁着叭状的黄铜留声机、两只古董花瓶、大炮式样的点烟器和不锈钢烟盒。交叉在办公桌后的旗帜,红白灰三色组成的放射状图案中央,一只秃鹫犀利的目光正盯着东方。
偌大的办公室里只有两个人。
其中一人——图雷上校,站在地图前,手里抚弄着一把平搁在刀架上的精铸弯刀,默默无语。
图雷上校身后,另一位背影宽阔的长者正在窗前向着银都的辽阔疆域极目远眺,考究的深灰色军外套上没留下有一丝折痕。两人同样身着银都守备军制服,身上却都散发着龙血族人特有的气息。
“将军,经过这一次的事件,我开始怀疑,我们该不该继续扶持他。”静默良久,图雷上校终于开口。
“我们不能因为一次小小的失误而否定他的能力,以及他所做过的一切。”异常浑实的嗓音从窗边传来,“他能够坐在督军的位置上,自然有自己的行事风格和原则。我们所需要在乎的,只有结果。”
“那么将军,您认为这件事应该怎样处置会比较妥当呢?”
“既然事情是在督军的眼皮低下发生的,理应由督军本人做出决定。”体格雄健的长者始终没有回头,只看得到一抹浓厚的白眉从眼眶侧方飞出。
“可是据我观察,他的心思好像不在这件事上。”图雷坦言,“我认为应当立即采取行动,趁泽南洛尔没有壮大之前,扼杀在摇篮里,免得夜长梦多。”
笃笃笃。
三声敲门过后,一名身着浅灰绿色毛呢制服的年轻女士端着玻璃茶壶走进办公室,壶口冒着热气。“将军、上校,这是刚从南方送来的鲜淬花草茶,您要尝尝吗?”
女士为两位长官斟好茶,留下茶壶正要出门,忽然又转回身通报道:“将军,上校,督军大人来了!”
正说着,赤羽藏已经来到了办公室门口。
“督军大人,鲜淬的花草茶。”女士行礼,关门离去。
“督军大人!”图雷上校对赤羽藏行手礼。
窗前年近六十的长者终于转过身,对赤羽藏点头一笑。齐整的银发熨贴地排列于山字发际线之后,青红润泽的面庞与飞雪般的浓眉正相称,刚毅而深沉的双眸看似亲和,却蕴含着一股不怒而威的震慑力。
“杜隆将军,”赤羽藏径直走到战术地图前,望着被白色覆盖的北部山区地形图沉默了一会,开口道,“我想,事情应该有一个了断!”
“嗯。”将军应声。
图雷上校也立刻表态:“您说的没错,事不宜迟!”
“看上校的样子,难道已经有计划了吗?”赤羽藏好奇地望着图雷。
“请给我五千士兵,十天时间,我一定为您收复失地!”图雷立正答道。
“一个问题。”赤羽藏问,“得知我们出兵大举进攻,如果换作你是泽南洛尔,你会怎么做?”
图雷稍稍迟疑,回应道:“如果我是泽南洛尔,我会立刻放弃营地,然后逃到雪林峡谷北部的山区,躲得越远越好!这样的话,我们也就不必损失一兵一卒,不战而胜了!”
赤羽藏望着他,笑笑。“那么,你又怎样确保能够抓住他们呢?”
“这……”图雷微微颔首,“请原谅,我只是做了收复失地的考虑,并没有考虑对泽南洛尔的惩罚。……的确,过去泽南洛尔在南部山区游荡的时候,我们花了三年时间也没能抓到他。”
赤羽藏拈起小巧的花瓷茶杯,啜饮一口道:“所以,我不会那么做。”
“您的高见是……?”
“为了让他们得到应有的惩罚,我会先让他们看到希望!”
“愿闻其详!”
“我会将银都的四分之三的军力调集到北方失地沿途的各大城镇,将剩余的四分之一军力留守银都。”
图雷听后有些诧异。“您的意思莫不是,让失地附近的城镇彼此照应,以确保城镇不失?如果泽南洛尔胆敢进攻任何城镇,其它城镇也能及时支援,这样就会让他们无计可施!”
“其实,这并不是我的用意。”赤羽藏眼眸之中闪过一线高光,“我的用意是,让他们攻打银都!”
“这么说,您是想让他们……自投罗网?!”图雷大惊失色,却又立刻皱起眉头,“可是,据最新的情报得知,泽南洛尔目前能够参战的人数尚且不足两千人,而即使我们只在银都留下四分之一的军力,人数也已经超过了两千五百人,这样的话……来攻打银都岂不是自不量力吗?”
“我给泽南洛尔提供了三种现实可行的选择:弃营逃走;收复附近的城镇,或者是攻打银都!”赤羽藏正色道,“泽南洛尔刚刚依靠侥幸赢得了一场战斗,士气正高昂,在没有受到威胁的时候就弃营逃走,显然不合时宜。况且,那也不符合泽南洛尔的行事作风。”
图雷点头道:“我认同您的看法,从情理上而言,泽南洛尔应该不会这么做。”
“那么,重新夺回沿途的城镇呢?”赤羽藏自问自答,“我把四分之三的兵力调集到十三区的沿途城镇进行牵制,会让这一种可能性也化为泡影——陷入持久战,是他们最不愿意看到的局面。因此,就剩下最后一种可能了。”赤羽藏继续解释道,“当泽南洛尔得知银都的驻军只剩下四分之一的数量时,即使没有十足的把握,也只能考虑和我们一搏。于是,他们的选择只可能是:破釜沉舟,冒险进攻银都,一劳永逸!”
“厉害!”图雷上校叹道,“在这种别无选择的情况下,应该不出一周,他们一定会举兵攻打银都!”
杜隆将军一言不发,只在一旁微笑。
※        ※        ※
晨风中,八千五百人组成的银都守备军部队从银都挥师北上,沿着北寒之路迅速挺进,浩浩荡荡,声势骇人。
消息传至雪林峡谷,十三区的反抗军营地里立刻动荡起来。然而,据准确消息说,银都守备军的大部队并非直扑营地而来,而是选择在距离十三区营地较近的几座城镇驻扎观望:切石镇、大井镇、驼峰湾各二千人,其余五个小邨各五百人,队伍全部由具备高阶念力的军人组成。
流沙大厅内沸腾了。
“什么意思?”苏坦瞅着地形沙盘紧皱眉头,“他们不立刻攻打我们?难道是想慢慢蚕食?”
新入伙的杉族勇者乌巴拓试着解释一番:“一方面,让临近的几座城镇形成彼此照应,这样就能对我们形成牵制,防止迅速扩大势力的可能。另一方面,我认为他们大概是不希望逼迫我们逃走。……龙血族人果然老谋深算!”
“问题是,我们应该做出怎样的反应呢?在兵力到达城镇之前快攻拿下?”苏坦说。
“然后再被他们夺回去?”乌巴拓摇头否定,“不能那样!对方兵精粮多,一旦陷入和他们形成相持消耗,我们就已经输了!”
“当然,也可能这是一个机会!”苏坦望向泽南洛尔。
“我明白你的意思。”泽南洛尔回应道。
“将大部队驻扎在附近城镇,与我们形成对峙之势,短期内我们就无法拿下附近的城镇。”苏坦接着解释,“但这样一来,银都就只剩下四分之一左右的兵力了,这就是我们进攻银都的机会!”
“兵力缺口怎么办?”泽南洛尔质疑道。
“关于这一点,我确信我们的军力还会增加!”苏坦说着,继续望向泽南洛尔。
泽南洛尔却不答话。想到绕道突袭银都的隐蔽性堪忧,长途跋涉必然导致兵困马乏,以及银都的防御力尚且不知深浅等等不确定因素,泽南洛尔陷入了沉默。……看似是一个机会,事实上,仍是龙血族人把握着一切主动。
“有人来了!”就在这时,犀岩望着窗外提醒道。
广场上忽然泛起仆仆的尘埃,伴着簌簌的踩踏声而来。一队目测大约八百人、装束多为银白色的零散部队正穿过刚刚修复的铁闸门,出现在十三区营地。
犀岩走到窗前细看,当他发现随风飘扬在队伍前方的旗帜是雪山锦旗时,顿时喜出望外:“是苍皑人!一定是为‘霜雪之心’的召唤而来的!”
“等到采取行动的时候,还会有三百个荒梯羽矛族人临时与我们的大部队汇合。”苏坦兴奋地补充道。
“妙极了!”乌巴拓打了个响指,眼中的光芒渐渐放大,“实话告诉你们,晚些时候至少还会有五百名杉族游牧勇士加入我们!……这样一来,我们现有的人马就将大大超过银都守军的数量了!”
“一鼓作气吧!”犀岩当即握拳道,“假如这一次我们不采取主动的话,也许就永远也不会再有机会了!”
“就这么办吧?”两条青筋从苏坦的额头迸起,他兴致高昂地望着泽南洛尔。
沉默半晌过后,泽南洛尔终于开腔:“我们不能永远这样偏居一隅苟且偷安,况且,大地也不能等待!”他重重一点头说道,“好吧,我们别无选择!”
计划已经选定,没有时间可耽误。在苏坦的统一调派下,十三区的人马迅速进入紧张地筹备状态,很快,将会有一个完备的进攻计划出炉。
 
第一百四十二章莲花池畔
时光隧道的另一端,遥远的卡翁高地。
休默族人聚居地一隅,温馨的房间里点着暖暖的烛光。烛光下,母亲正为美丽的休默族女孩阿岚梳理长发。阿岚身边搁着一只小小的木匣,一只精美而古朴的镯子躺在其中,在一块印花锦布的映衬下散发着迷人的光泽。
阿岚凝望着那只手镯,欣喜而好奇。
“妈妈,它真漂亮!”
“没有任何东西比你更漂亮!”望着女儿,妇人眼里充满了骄傲,她的头上插着象征族长夫人身份的骨质发针。
“让我戴一次行吗?……就一次!”阿岚对母亲撒娇说。
“不行,只能看。”妇人把装着手镯的木匣移开,收回到身后的柜子里说,“这是一件十分特别的东西,是从祖上一直传下来的,它终归会是你的,但只有等到出嫁的时候你才能得到它。”
妇人无比疼爱地望着女儿。那一天或许已经不远。
“阿岚……!”
这时候,有人鬼鬼祟祟地从缝隙里低声召唤。
“卡努,你干什么?!”妇人发现了他,瞪了他一眼。
“没什么,母亲。”卡努只好推开门,光明正大地走了进来,他和姐姐默契地一对眼说,“我们要出去一下,很快就回来!”
“妈妈,我马上回来,……很快!”阿岚随口向母亲请示道,随即从床边蹦起来就向外蹿去。
“这么晚了,去干什么?”妇人大声阻拦。
卡努和阿岚头也不会,向着莲花池的方向,一溜烟消失在视野中。月亮像刚熬出的绿豆沙一般粉嫩金黄,发光的虫子布满了清幽的莲花池畔。
卡努招招手,把姐姐交给一个从不远处的石块后面现身的男人。
阳刚而健硕的男人咧开嘴,拉起阿岚撒腿就跑,两人边跑边笑,衣发飘散,面颊上渗透着浓情蜜意。他们按照早已想好的路线,驾轻就熟地朝更远处石头林立的地方跑去,渐渐远离了族人的居住范围。
他们在一处十分隐秘的岩洞前停住,看清左右没人,才钻了进去。赤熠迫不及待地把阿岚顶到石壁上,用手臂框住她,好让她无处可逃。阿岚一点也不想逃。曝露在照进岩洞的月光下,她的肌肤粉嫩透明。
阿岚甜甜地望进对方,浑身散发着娇气:“喂!我妈妈给我看那只手镯了!”
“啊?什么手镯?”赤熠傻傻地问。
“跟你说过的呀!……就是那个手镯呀!”
“哪个手镯?”
“哎呀,懒得跟你说了!说了也是白说,一点记性也没有!”阿岚急了,左右摇摆身体,忽然间,她明白过来什么,伸出一个手指按在赤熠脑门上,“哦……!你一定是装糊涂!”
“到底在说些什么东西?赶快把那张嘴堵上!”赤熠大大咧咧地一皱眉,粗鲁而温柔地向前压去……
一个小时过得很快。
阿岚仍挤在赤熠怀里,依依不舍。“今天得早点回去。”她说。
“怎么呢?”
“妈妈知道我跑出来,她会记着的,……她一定会的!”
“那就明天再来!”
“嗯,不着急!明天,……还有后天,……还有大后天!”
“喂……!”就在这时,一个十分急切的声音压低了嗓门从洞外传来。两人先是一惊,连忙藏到阴影里。接着一想,知道这里的人只有一个人——卡努。
“喂!你们两个,出事了!”卡努把脑袋叹进洞里,心急火燎地喊道,“阿岚,母亲派人来找你了!人马上就要过来了!”
“什么?!”两人慌忙开始整理衣服。可越是着急,越是弄不好,尤其是阿岚的头发,简直一团糟,压根来不及梳理整齐。
岩洞外,几十个手持火炬的人不觉已从四面找过来了,口里不停向着四面八方呼喊着:“阿岚……!阿岚……!”
人声渐渐逼近,两人开始明白,要是这种时候出去,势必被人逮个正着。然而待在这里不出去,同样面临被人发现的命运。火光愈渐接近,卡努也慌得手足无措,抓耳挠腮,“快没时间了,……你们打算怎么办?”
“你说怎么办?”阿岚焦虑地望着赤熠。
赤熠琢磨了一会,炯炯有神地说道:“走,出去面对他们!”
“可是……”
“我们没有做错什么!”赤熠认真望着阿岚说,“只有违背了一心一意的行为,才算得上违背休默族人的族训,对不对?”
“你们……准备出去见人?想清楚了吗?”卡努提醒道。
赤熠紧握了一下阿岚的双肩,对卡努一点头:“出来了!”
卡努随即走到明处亮出身形,张开双臂大声挥喊:“找到他们啦——!在这里——!”
飘摇的火光汇拢在一起,将两人包围在岩洞口附近的一片空地,族长夫人从人群里走出,来到两人跟前。
看着两人并不齐整的衣装,和阿岚的一头乱发,夫人心里顿时明白。她狠狠瞪着赤熠,一言不发,气愤难平。她随即又望向女儿,一脸心疼。
“阿岚,这是怎么回事?”
阿岚犹豫了好一会,低头说道:“我是自愿的。”
“你怎么能说这种话?”夫人脸色大变,突然转向赤熠,“我不信!一定是你强迫的!”
“族长来了!”人群里有人喊道。
不一会,一名须发花白的长者从分开的人群中走来,大家纷纷向他倾身低头——正是族长卡瑟姆,阿岚的父亲!旁人低语了几句,他很快明白了一切,皱起眉头。
“你,有什么话说?”
赤熠把手放在胸前一鞠躬。“族长,我和阿岚都是自愿的!”
族长的目光如钢针一般尖锐,嘴角轻轻一抽:“年轻人,这个世界上的事情,你以为单靠一句你情我愿就够了吗?……阿岚,过来这边!”
赤熠忽然一伸手截住了阿岚,认真回望着族长:“对不起,族长,我很想知道我们做错了什么?”
众人哗然,有人开始蠢蠢欲动。族长抬手阻止,极力克制的怒容下依旧保持着风度,“赤熠,事到如今,你有什么资格这样对我说话?”
“对不起,族长!”赤熠面无愧色,环顾一周,昂首宣告道:“今天我想请大家作证!我,赤燚,……将要娶阿岚为妻!”
族人们彼此对视着,一阵哗然过后,渐渐哑口无言。只要真心实意,就不算违背休默族人的规矩,而他刚刚已经作出了表率。
“这绝不可能!”飘摇的火光照见族长决绝的目光。
“为什么?”
族长眉目低垂,冷语道:“那是因为,阿岚是我的女儿。而你,是不可能融入我们休默族人的!”
“没有试过,又怎么知道呢?”
“你应该很清楚那个不可改变的原因!”
“您指的是……?”
“如果你一定要逼我说出来的话,那么好吧,……因为你是龙血族人。”
赤熠感到胸口一阵灼痛,某种久违的抗拒感从心底油然生起,化做一抹凶光:“就是因为这个偏见吗?!”
“两年时间,我对你已经足够了解,你的想法和休默族人有着天壤之别!这些都在你血液里的,永远不可能改变!”族长的冷嘲字字如刀。
“说穿了,就因为我是龙血族人?!和别的理由根本没有任何关系,对吗?!”
“没错,龙血族人!”族长冷冷说道,“你本来就不该出现在这里,我们休默族人不愿意和背信弃义的人有任何瓜葛!……假如你还有任何廉耻之心的话,就请你立刻离开这里,还我们一份清静,……你走吧!”
围困在谴责与苛刻目光之中,赤熠终于明白,自己不过是在扮演一匹害群之马。愤恨与绝望如同压在沸腾壶口上的一块巨石。
“我可以走,但阿岚必须跟我一起走!”
“不知悔改的东西!简直痴心妄想!!”族长终于怒不可遏,瞋目道,“把他给我抓起来!”
族人们一哄而上,将两人被强制分开。阿岚哭喊着被硬拽到夫人身后,几个身强力壮的族人立刻出手制住赤熠,紧紧按住他的脑袋。
“我最后给你一次改口的机会,你放不放弃?”
赤熠奋力抬起充血的双眼:“我决不放弃!”
族长无奈地一咬牙:“那好,这是你自找的!只要有我在,就绝对不会为了满足你们的一点点私欲,而让整个休默族人蒙羞!你将要接受惩罚!”
岩印迅速在族长跟前跪下,替兄弟讨饶。“族长,饶了他吧!看在阿岚的份上!”
阿岚在一旁哭泣。无动于衷的族长一脸绝情转身而去,没有回头。
 
第一百四十四章石头,始终是石头
天空中细雨飘零,潮湿的空气里渗着一股淡淡的惆怅。
马匹、军械、粮草,在十三区的四方围墙之内川流不息,映照着流沙大厅窗前一个孤单的身影。犀岩站在那儿,凝望着依旧残留在墙面上的红色丝绦,眼前迷影重重。……这里发生过的事,都和晴雨息息相关。深深的牵挂浮上心头。
他踱步走下堡垒长长的阶梯,沿着灰白相间的墙壁,漫无目的地搜寻着一切与她有关的影迹。
不知不觉,他来到大厨房。
厨房里忙忙碌碌,烟火熏黑了四壁。犀岩脚步停滞,凝望着一口炉膛直出神。……这里,就是你工作过的地方吗?炉火映红了他的脸庞,沉浸在那火光之中,他像是看得见过往的景象。矮小的木凳、成堆的豆腐格子、硕大的木制洗菜盆,……这里,发生过什么?
厨房的闷热将他驱赶出来,犀岩继续沿着广场的边缘踱步。大钟恰好敲响,他茫然地透过铁丝网,举头望向高耸的钟塔,心绪随着钟声上下翻飞。
上去看看吧。
跟随脚步的牵引,犀岩走进钟塔,踏上盘绕的阶梯,穿过一段半明半灭的光影,冥冥中,他像是依稀捕捉到某些过往的印迹。从钟塔顶端探出头,阵风吹拂,凌乱了他的黑发,思绪向着远方的山林无限扩散。……这里呢?又发生过什么?
犀岩扶着栏杆,思绪万千,身上兀然一抖,有人从后面拍了他一把。
“喂!你跑来这里干什么?”
犀岩猛然回头,又看到了让自己倍感温暖的身影。
迎真!迎真的身旁,还有鳄齿!“真高兴还能活着再见面!”
犀岩亲昵地摸了摸迎真的后脑勺,又和一旁的鳄齿重重一击掌,顿时嘘叹不已。就在这时,他发现鳄齿身上的气息似乎发生了某种难以言喻的变化。再看他的肩背上,挂着一把形同船桨的大剑!原来,鳄齿意外地得到了左煞的那把大剑,乍乍一感觉,实力竟然已经和自己不相上下!
“总算又团聚了!”迎真揉了揉鼻子,眼圈有些泛红地说道。
“你干什么?”犀岩望着迎真皱起了眉头。
“看到你没死,我喜极而泣啊。”迎真仔细看着犀岩的脸,忽然发觉对方笑得并不那么自然,于是接着又问,“一切都还好吧?”
“我还好。”
“那……晴雨姐呢?”迎真又问。
“她……被抓走了。”皱纹在犀岩的额头叠出层层茫然与失落。
“抓走了?”迎真脑筋一转,接着又安慰道,“别太担心了,他们不会杀她的!……你想想看,他们留着她会让我们有所忌惮,所以,她肯定会活着的!”
犀岩勉强一笑。“对了,你们是怎么过来的?”
“是厨师长!”迎真回答。她告诉犀岩说,厨师长先把她和鳄齿送过来之后,又回到龙鼠岛去了。
“走吧,我带你们去见见泽南洛尔!”犀岩招手邀约道。“好啊,圣翼骑士!”鳄齿回应,那表情就像被什么酸到了牙齿。
三个人一同出现在战术大厅,泽南洛尔和其他人都在。
“欢迎你们的到来!”泽南洛尔热情洋溢地张开双臂,迎接两张曾经熟识的面孔。“这位是天青城防卫队的苏坦,你们应该见过的!”泽南洛尔向他们逐一介绍,“这是穆尔镇长,还有,这位是来自林金港的乌巴拓!”
“大酋长,您的手怎么了?”寒暄几句过后,迎真望着泽南洛尔的假肢询问道。泽南洛尔笑着扬起僵硬的巴掌回答说,“算是活下来的代价吧!”
鳄齿刚才从旁人口中听说了泽南洛尔的事迹,不禁望着那双假手暗自寻思……自断手臂?这种事情绝不是一般人能办到的!当用力到一定程度的时候,身体出于自我保护,就会因为疼痛而停下来……
泽南洛尔则望着和从前判若两人的鳄齿,欣然笑道:“我说过的,你的实力绝对超出你自己的想象!……我很高兴,你来得正是时候!”
“大酋长,这一战,我们的把握怎么样?”事实上,鳄齿对即将打响的战斗仍未下定决心参与,于是先打探一番。
“直到目前为止,我们始终是不被看好的一方,但这也是我们唯一的机会。”泽南洛尔对鳄齿开诚布公。
“我们的军力已经达到三千五百人,并且还在不断增加,已经超过了驻扎在银都的二千五百人。”苏坦在一旁补充道,“当然,决定战局的因素还有很多,除去兵力之外,武器、策略,乃至于运气,都不能忽略!”苏坦声情并茂地比划着,想要将鳄齿招到帐下的用意表露无遗。
“对不起,”鳄齿抱手道,“在我看来,既然已经拥有这样一支庞大的军队,眼下最缺的应该是石头吧?”
石头,永远是最为欠缺的。且不说战斗所需的大量物资前提,维持这样一支大军的秩序和士气的关键,就是宝石。虽然天空之眼失而复得,但遗憾的是,它迄今仍旧存放在圣翼者波利的口囊中,难以为营地提供稳定的灵性力。至于支撑林金港的那枚七点四级青金石,把它取走,将可能危及二百万难民的生命,因此,自然也不在考虑之列。
“的确是这样。”泽南洛尔坦承,“短时间内,我们不可能拥有足够的宝石。因此,军队的士气只能暂时依靠彼此的鼓舞来维系。但我深信,勇气永远是发自内心的最强大力量!”
鳄齿有些牵强地点了点头。“话这么说倒也没错,只不过……”
“打扰一下!”就在这时,有信报传来:“一位自称是‘休默族人’的异族人求见!”
犀岩心头一惊。“快,快请他进来!”
不多会,一位身着墨绿色罩衫的人款款步入议事大厅。他挽手而立,稳重而大度的举手投足,随之而来的是一股强大而奇特的气息,却毫无邪恶之感。
“请问您是?”凭借三年前的印象,犀岩仍能从装束识别出,来的是一名休默族人。那人缓缓摘下兜帽,露出一张苍老而沉静的面庞。
“真的是您吗?!……大卡勒!”犀岩立刻认出,眼前正是与自己在卡翁高地曾有过一面之缘的休默族大族长!“大卡勒,近来还好吗?……您请坐!”犀岩连忙起立请大族长就座,并亲手递过茶杯。
“还好。”大卡勒接过茶杯,面带微笑,就像过去那样谦逊平和。
“您离开卡翁高地亲自过来,一定有要紧事吧?”犀岩问。
“嗯……,现在的局势,我想,有一些事情你们必须知道!”大卡勒的叹息声,透露出他对下界近期所发生的事情感触良多。
“可是大卡勒,休默族人不是不愿涉足下界的事吗?”犀岩好奇道。
“或许这次有所不同。”大卡勒微微抬起头,“这一场战斗,关乎整个卓古大陆的未来,就算休默族人也无法置身事外,……你们需要帮助!”
“请您赐教!”泽南洛尔恭敬地低下头。
“抱歉,我想先请教一个问题,……你们认为自己是怎样赢得那场战斗的呢?”大卡勒向泽南洛尔提出疑问。
泽南洛尔沉下目光,扪心作答。“也许是天意。但如果没有那么多人一起所做出的牺牲,没有铁莫的及时出手,或是没有犀岩带来的天空之眼,我们都不可能赢得这一战!……所以我想,是大地的召唤带领我们得到了这场胜利!”
“那么,下一战的目的是什么呢?”
“把魂石和荣耀一同还给大地。”
“获胜的把握怎样?”
“谈不上任何把握,但我们必将战斗到底!”
神采凝炼的笑容从大卡勒腮边掠过,他点头回应道:“在休默族人看来,决定万物善恶之别的,是动机,而不是结果。……我相信你,泽南洛尔!我相信在即将展开的战斗当中,你的动机是正直而纯良的。这也正是我违背休默族人的一贯做法,来到这里的目的。”
大卡勒说着,来到桌前,从随身的背包里取出一包东西,慎重地搁在桌上:“我想,你们一定会需要这个!”
东西用一块遮光布包裹着。大族长望定那包裹,眼眸中充满虔诚。他缓缓揭开遮光布的一角,青墨色的荧光随即在他手边徐徐绽露,遮光布继续掀开,宏大的气息继续展现,直至盖过室内的光线,照亮了那张皲裂的面庞——那里是一枚鸡蛋大小、深透如同大海的蓝晶石!
望着这枚卡翁高地赖以为生的魂石,大卡勒尴尬地一笑:“事情总是这样矛盾,你们的战斗是为了获得和平与安宁,从而减少石头的消耗;但为了赢得这场战斗,却又需要更多的石头,不是么?……当然,假如一切只以结果来判定的话,那么万事也就无所谓善恶了。”
大卡勒合上了遮光布,举重若轻地推到了泽南洛尔跟前,接着又说道:“其实,我这次来,还顺便带来了一个消息。”他又稍稍犹豫了一下,“但我不知道,我所带来的消息究竟是会帮到你们,还是会害了你们。”
 
第一百四十六章等价交换
“停下!”十三区城墙上方,当值的守卫对着一匹从北面山道跑来的大马喝道。在进入闸门之前,需要接受例行检查。
谁知那匹马丝毫没有减速的意思,只管向前跑着,直到被紧闭的铁闸门挡停下来。
扑通——!
伏在马背上的人跌落下来。几名侍卫连忙跑过去。那人遍身是血,刀痕累累,已经分辨不出穿着什么衣服。
喝下几大口清水,他痛苦地喘息着说出:“我们……上当了!”说完他晕了过去。
伤者在休息室的床榻上渐渐苏醒,对泽南洛尔诉说了他的遭遇。当时,二十几个杉族人跟随乌巴托一同去到了乱石成堆的灰熊谷,一切看上去都很正常。通过足迹追踪,他们很快顺利地找到了那口祖母绿矿井的所在地。正当他们从林中探出身影,小心翼翼地向着看守矿井的岗哨接近之时,脚下的地面突然塌陷,所有人,连人带马,全都掉了下去……
“那是一个陷阱!”杉族人呜咽道,“乌巴托,还有我们的二十几个兄弟,全都被活捉了!我走在队伍的最后,所以才侥幸逃了回来……”
“对不起……”把消息带来的大卡勒一下跌坐在身后的椅子里,哽咽无语。
鳄齿耸了耸肩,抱起手来。
苏坦则在一旁感慨不已:“真是让人不寒而栗啊!……我们本应该想到的,在这种时候没有任何事情会是偶然的!兵不厌诈,……是我们大意了!”苏坦叹了口气,“现在的问题是,我们该怎样应对?”
泽南洛尔站起来,久久望着窗外,面容凝重。他仿佛亲眼看到那个设下圈套的对手冷血的面容,与对方深深对峙。
“这一回合我们输了,但一切还没有结束。”突然,他重重一拳锤在窗台上,“无论如何,我们必须把他们救回来!”
※        ※        ※
战斗打响之前,对决的双方都会不余遗力地增强自己的实力,抑或设法削弱对方,试图以此改变命运天平的指针所指的方向。不论是处于优势或是劣势的一方,都会不择手段,乃至于另辟蹊径。
苏坦想到了一种可能,十三区曾经的典狱长——隐丘。
鉴于隐丘曾在军团内部任职,苏坦认为,即使是当下的情形,他仍然拥有少许可靠的脉络关系可以利用。于是,苏坦把隐丘请到了一个单独的房间,进行了一次亲切、漫长而透彻的交心。
鉴于隐丘曾在军团内部任职,苏坦认为,即使是当下的情形,他仍然拥有少许可靠的脉络关系可以利用。于是,苏坦把隐丘请到了一个单独的房间。
苏坦十分清楚隐丘最想要的是什么——自由。
在聊了一大通无关痛痒的家常话之后,苏坦突然说道:“我可以给你自由。”
隐丘一脸吃惊,接着马上问道:“我该用什么来作为交换呢?”
“一个消息。”
“我猜那一定是昂贵的消息了?”
“昂贵或是廉价,不同的人会有完全不同的价值标准。”苏坦笑笑,给隐丘加了点咖啡。“二十五个杉族人对龙血族人来说不值一提,但对我们来说却是血肉相连的兄弟!我知道你一定有一些朋友,……一些位居高职的旧交。他们当中,并不是每一个人都知道你现在的处境——你究竟是活着,还是已经死了。你只需要撒一个慌,在电话里撒一个谎,告诉他们你逃出来了,然后……”
“你指望他们会相信我?”
“那就要看你们以前的关系,以及你现在的演技了。我需要你做的,只是问出那些杉族人的关押地在哪,别无其它。考虑一下,怎么样,我知道你并不是一个冷血无情的杀人机器。”
隐丘仍然不为所动。“这……我恐怕很难做到。”
“怎么,还嫌条件还不够吗?”
“苏坦,我宁愿你把我继续关在这里,老死在这里,也不愿这么做。”
“隐丘典狱长,我是在和你商量,而不是在求你。”苏塔把双手杵在隐丘跟前的桌上。
发觉苏坦口风有变,隐丘抬头望着对方。
“哦,对了!我忘了告诉你一件事,怪我之前没说清楚——假如你今天没有得到自由,那么,你得到的将会是……死亡。想要哪一种结局,完全在你。”
隐丘的脸色唰地变了。“那……好吧,请把电话给我。”
然而,有了上一次的教训,苏坦不敢有分毫的大意。“这就好,不过我还有一个问题,我怎样才能确保你不会通过电话给我设下圈套呢?”
“苏坦,我只是一个普通人。就像这世上许许多多的普通人那样,以我所具备的勇气,还不至于对自己的性命那样轻率。”
“我会在旁边盯着!机会就把握在你自己手里!”
在严密的监视下,隐丘利用十三区的通讯设备操作了一番,果然,他和过去的两名位居高职的旧交取得了联络。
在隐丘与对方的通话中,苏坦亲耳听到了有关刚刚被抓的二十五名杉族战俘的消息。隐丘分别联络的两个人,都给出了同样的信息——被俘的杉族人,将在一天之后的子夜抵达银都,送往位于银都西北边境的一个地下掩体进行关押。
※        ※        ※
“消息是我亲耳听到的,隐丘没有任何作弊的嫌疑!”回到会议大厅,苏坦的眼里勃发着希望之光,“现在的问题是,这一次该派谁去执行?既需要实力出众,又要办得稳妥。”
望着几名各自独当一面的主力,苏坦又犯了难。
就在这时,一个不大熟悉的声音答道:“我去。”
说话的人是鳄齿,漫不经心地昂着头。倒是他肩上那把大剑,丝毫不会让人产生轻视的感觉。“我不是还没表现过吗?嗯?怎么样,就我了!”鳄齿接着说道。
泽南洛尔认真考虑了一会,语重心长地说道:“既然这样,那么,你带上三百精兵去吧,一定要把乌巴托和他的手下带回来!”
“三百精兵?去救二十五个人?!”苏坦质疑道,“可是我们手头的兵力……”
泽南洛尔按着苏坦的肩膀说道:“我不希望再看到任何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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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九章似而不同
守备军位于银都中区的临时作战指挥部,由一处设施完备的防空地下室改造而成,地面就像镜子一样光滑,四处散发着陈旧、坚固而优雅的气息。图雷陪同杜隆将军和督军赤羽藏并肩步入,哒哒的脚步声在弧形通道里传来回响。
“夫人的情绪还好吗?”杜隆将军发现赤羽藏的脸色似乎有些异样,他推测,或许和那个女人有关。
“让您费心了。”赤羽藏还以微笑。
“听说,夫人的胃口已经比先前有所好转,相信会慢慢适应的。”
“让您看笑话了。”
“督军对夫人可谓别有一番用心,真是让人羡慕啊!”杜隆将军微微蹙眉道,“不过,夫人会不会也对您别有用心呢?”
赤羽藏听得出将军的言外之意,不过是在担心大战来临之际,自己会受到不必要打扰,抑或是被他人利用。“我明白您的意思,请您不必担心。”
两人聊着,一同转身进了一间宽敞的作战指挥室,几名卫兵立正的踏步声就像印刷机械一样整齐。
地面上,天色已经接近黄昏,光线在云层的遮盖下阴暗下来,无数玻璃覆盖的高大楼宇顿时失去了颜色,而与外界相通的两座巨桥——守望桥和不眠桥,却在此刻显得更加傲然无畏。
幽暗的云层里发出些许闪烁的微光,随后,有沉闷的雷声滚滚而来。落叶与纸屑随着空气里泛起的阵阵凉风,在宽阔的柏油路面上翩翩起舞,穿梭于耸立的高楼之间。细风无处不至,借助扁长的透气孔,钻入了地下室,为那里带去一股清冷的湿气。
“督军大人,您的智慧让我深感钦佩!”图雷上校说道,“仅仅是一组简单的连环计,立刻让泽南洛尔损失了三百精兵!”
“骄兵必败,我不会为一点小小的局部胜利而放松警惕。只有等到泽南洛尔全军覆没的那一刻来临,我们才能够举杯庆祝。”
“大人说得很对。不过我怀疑,接下去,他们是否还具备进攻银都的勇气呢?”
“会的。这是他们唯一的机会。”赤羽藏平静地说道,“短期之内,势必还会有更多的南北方人加入他们的阵营。”
“照目前的形势估计,对方军队的人数可能会超过四千人。”图雷上校补充,“并且,相信他们在资源方面也会得到相应程度的补强,同时也不免会有几个难对付的角色。”
“难对付也只是相对而言。”赤羽藏说。
“您说的没错。不过,正如您说的那样,我们还是不能掉以轻心。”图雷上校停了停,接着说道,“您觉得……,我们有必要担心泰格·铁莫吗?”
“泰格·铁莫……”杜隆将军目光苍茫地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战神的名号已经流传得太广、太久,对军心造成了不可估量的伤害!我希望借用这次机会重塑银都军队形象,让这个神话彻底破灭!”杜隆将军的咆哮,令一块敞开的玻璃窗微微颤动起来。
“一直以来,泰格·铁莫只是以保护泽南洛尔为使命,泽南洛尔绝不会贸然亲自参与进攻,因此,泰格·铁莫不是我们需要担心的对象。”
“那么,那个圣翼骑士呢?他是泽南洛尔手下唯一具有飞行能力的人,您考虑怎样对付?”图雷又问道。
“把他留给我就行了。”提到那个名字,赤羽藏眼眸之中骤然冰火两重。
“由您出马固然万无一失,不过……,您打算怎样安排才能和他碰面呢?”图雷上校对具体执行方案仍感到困惑。
“我会让他来找我!”赤羽藏平视前方,目光如锥。
※        ※        ※
一墙之隔,布置温馨的房间里,墙上装饰着落日与远山的画面。晴雨心不在焉地从天花板附近扁长的透气孔望出去,高大而冷漠的楼宇为乌云密布的天幕所遮蔽,那影像,正如自己此刻的心情一般,阴郁、复杂而模糊。
晴雨正发愣,忽然听见脚步声从门口传来,身上不由一颤。思绪迟钝,知觉却变得异常敏锐。
见是赤羽藏,她不知所措地对他勉强一笑,又立刻收回。
“战斗就要开始了,当然,很快也就会结束。”赤羽藏走了进来,顺手关上门,“你不必对我假装顺从,心里有什么怨恨,就尽管发泄出来,我不会介意。”
“什么也不会改变的。”晴雨摇着头说。对方的态度越是平静,就越是让她感到不安。
她不知道,自己在即将打响的战事中会被当作怎样一个恶劣的筹码,而自己又将在何时,何地,以何种方式与犀岩再见。她唯一清楚的是,无论自己以怎样的姿态出现,或是采取怎样的行动,乃至选择站在任何一边,自己的行为都就注定充满了辜负。……但自己终归必须做出抉择!
“放弃吧,你我之间不会产生任何信任的。”晴雨认真望着对方说。
“我不是一个半途而废的人。”赤羽藏不露声色地回应着,“我所缺少的,只是一个机会而已。”
“事情的结果往往不是由人的意愿决定的!你我是敌人!”晴雨喊道。她感到自己的神经因为绷得太紧而变得更加脆弱。
然而,迎着赤羽藏毫不避让的目光,听着他不知所云的话语,感受着他不知悔改的态度,一个影像忽然入侵晴雨的脑海——那是犀岩往日的模样。
在这样的光景下,晴雨猛然意识到,犀岩和他,这两个人似乎有着某种相似之处,却又何其不同!相似的是两个人看自己的方式,直来直去,不知羞耻。所不同的是,一个简单有力,一个老练纯熟。
晴雨恍惚见到了犀岩的影子,而开口的却是赤羽藏。“如果你需要我做点什么能满你的意,可以直接告诉我。”
或许是因于熟稔而突破了彼此之间的界限,晴雨破口而出:“我要你放弃所有的一切,结束这场战争!……难道你会照办吗?!”
“当然不会。”赤羽藏从容不迫地答着,“事情不是这样运作的,就好像果实的成熟,需求必要的过程和特定的时机。”
这样的回答算不上让晴雨大失所望,毕竟全是在意料之中——他还是那样的冷酷、理智。晴雨黯然低下头,后悔自己一时冲动说出那样非分的话。“凭我对你的了解,你当然不会。”她口中喃语,目光茫然。
笑意在赤羽藏的嘴角一闪。“其实,很多事情的变化都是在潜移默化间发生的,即便是不同的立场之间,也未必见得那样生硬!……你会见证的!”
“见证什么?”晴雨避开对方的视线,喉咙里发出一声无奈的低吟,“你到底要我怎么样?”
“耐心等待。”他回应着,转身离去。
疑惑,让堆积在胸口的思绪有增无减,晴雨却再也找不出一句话语借以宣泄。她无力争辩,更无心思考,只是默默凝望着一线乌云之中依稀跳跃着的电光,不自觉地搓揉着手腕,再度陷入一片迷惘。
 
第一百五十章向不眠桥挺进
天气骤变,浓厚的云层笼罩在几乎整个尘埃平原旷野上空,一直绵延到比丘山脉,仿佛预见着某种安排。
站在雷岩堡垒顶端,泽南洛尔、苏坦、犀岩、鳄齿、乌巴拓等几个参与军事行动的核心人物,瞭望着十三区广场上队列齐整的大军,对即将开始的行动计划已经了然于心。……夜幕降临之时,也就是计划起始之时——四千余人组成的大军将启程离开雪林峡谷,行军绕过比丘山脉,然后直击银都!
上空漆黑如墨,不知来者是雨是雾。几道划破黑暗的闪电过后,雷声如同一面大鼓,在雪林峡谷南面的云端下重重敲响。
远望去,四千名念力师组成的阵容洋洋洒洒。
军队最前方,泽南洛尔在雪林峡谷的丘陵屈膝下跪。面向既往逝去的英魂,泽南洛尔用断臂沾上泥浆,一笔一划,涂抹在自己面颊上,神情肃然。士兵们纷纷效仿泽南洛尔的举动,在身上裸露之处涂上易于隐蔽的斑纹,涂抹完毕之后,看上去比先前更加威武,犹如一群来自于丛林深处的虎豹。
“出发——!”泽南洛尔振臂一挥。
撼动天际的回应声中,划分为数十支队伍的大军,如涡流一般缓缓挪移,转向南方,渐渐没入黑夜。
※        ※        ※
没有下雨,却是漫天的大雾。没人料到会是这种天气。
但仅仅是光线阴沉而已,大都会的节律不会因此受到分毫影响,繁忙与瑰丽一如往常。明媚的灯火将楼宇和街道点亮。人们看上去神采飞扬,彼此拥抱亲吻,相谈甚欢,唯有那份稍许费劲的幸福表情,掩不住挂在眼角的一丝颓然。
亢奋与索然无味的日子彼此交织着,就这样继续下去。只是一队队荷枪实弹的军人身影操着步履突然出现在人群熙攘的大街上,显得怪怪的,似乎与眼下的文明景象格格不入。
“发生什么了?”街边路过的市民们驻足观望,竞相猜测,这些整容齐整、装备精良的军人到底有何贵干。
一些武器爱好者闻讯纷纷跑上街头,他们不明事态,仅仅是对银都守备军之中卧虎藏龙早有耳闻,试着从中寻找一些端倪。侧方走过一支由数十人组成、身着迷彩装的特种部队,吸引了他们的目光。“看,那一定是精英狙击队了!”
“走!再靠近一点瞧瞧?”两个年轻人经不住诱惑,相约靠近过去。
精英狙击队方阵的后方,三名戴着墨镜、看上去不那么像军人的人物却单独占据了中央的位置。三人身后,分别有两名士兵为他们扛起一支分量十足的大枪。
“走开!”两个看热闹的年轻人被一名士兵驱赶,“回家去吧!”更多的市民却围过来凑热闹,士兵对不听劝阻的市民发出鸣枪警告。
就在这时,尖锐刺耳的预警声忽然响起。胆小的市民堵起了耳朵。
“各位市民,请不要惊慌!各位市民,请不要惊慌!”播报从四面八方的高音喇叭里同时传来,旋绕在城市上空,“现在是临时军事模拟演习!现在是临时军事模拟演习!紧急戒严预计将维持24至48小时,出入境通道将在短时内临时封锁,请立刻回到自己的家中,关好门窗,请互相转告!请互相转告!”
预警声不断重复,市民们的好奇心渐渐转为惶惑,开始散开。
几个七八岁大、手里拿着玩具枪的孩子却仿佛受到激励,在街边绿化带的旋转木马里窜上蹿下,口中模仿着枪声,兴致愈发高昂。
“砰砰!砰砰!”“你死啦!”“砰砰!砰砰!”
“明明是你死的!”
“才不是,是我杀死你的,我最厉害!”
“我要杀死你!砰砰!砰砰!”
稚嫩的声音与警报声虚幻地交织在一起,幼小的脸庞上竟也透出几分狰狞。
※        ※        ※
白昼碎裂,光亮涌泻。
大地被一层蕴攘整个尘埃旷野的雾气笼罩,雄混而旷远的雷声如隆隆战鼓,从乌金色云尘下的缝隙间滚滚而来。泽南洛尔率领大军踏着偶尔乍现的一丝斜阳迅速行进,地势渐渐一马平川,遥望过去,大都会的身影已经在雾霭中隐约可见,在阴暗的天色下勾勒出一道棘刺突兀的轮廓线。
寒意开始随着夜幕降至地面,大军在银都以西十里左右的一处矮丘落脚,进行发起进攻之前的最后一次修整。
“真是累人!”马不停蹄的长途跋涉之后,感到有些疲累的战士们抓紧时间休息,进食,整理装备。沉闷的空气里忽而飘来歌声,……杉族勇士乌巴拓看上去十分放松,以笨拙的嗓音哼起一首杉族民谣。
“该死,有点落枕!看来得喝上一口润润了!”鳄齿一边揉弄着脖子,一边和身边的士兵们举杯痛饮。
泽南洛尔一言不发,神色凝重地遥望着前方幽暗笼罩的四野。
一个小黑点出现在天空,由远及近地向营地滑落下来——是负责提前侦查的犀岩回来了。
犀岩从圣翼者的背上跃下,快步走向泽南洛尔。
“情况有些复杂!守望桥的能见度还不足五十步,桥头插着黑龙旗帜,应该是由赤羽藏亲自把守;不眠桥由银都守备军镇守,实际兵力不明。”
银都,借助一道宏伟的城防沟壑独立于世,仅有两座架设于沟壑之上的钢桥和外界相连——守望桥和不眠桥。守望桥位于银都北境,被一段地势曲折险要的山地所隔离,险恶的山谷里是铺满黑土的软地,又有太多地方可供监视与躲藏。有这样的大雾天气作为掩护,守望桥注定是一道无法逾越的障碍。于是,大举进攻所能够选择的,就只剩下唯一的一条路了——银都西面的不眠桥。
一阵幽冷的风从广袤而荒凉的地平线上刮过,大军阵营里不禁发出一阵哆嗦声。
战场指挥官苏坦骑马四处巡察,当他从不少新战士的脸上窥见些许畏缩的表情时,脸色不免有些难看。……大战即将来临,在士气缺乏保障的情况下,一旦战事处于劣势,这些新加入队伍的战士难保会有多少临阵脱逃!想罢,苏坦策马于队列之间来回穿梭。
“放松一点!是男人就挺直腰杆!我们的人数是占优的!”
“说得倒轻松,他们有最先进的武器,我们有什么?”一名战士的暗自嘀咕,却不幸被苏坦听在耳中。苏坦怒上心头,猛然拔出武器举在头顶,大声吼道:“我们是战士!战士的使命就是战斗!我们一定会获胜!我们必须获胜!”
“喔——!”周围的不少战士也举起手里武器响应着附和。可惜声音并不嘹亮,却多少夹杂了些颤栗,拼凑出的气势也略显单薄。
这时,泽南洛尔起身跨上马背,去到阵列中央的位置,高高抬起右臂。勇士们见到泽南洛尔到来,很快安静下来。
泽南洛尔环顾四野,勇士们望过来,竖起耳朵准备好聆听。
“我看到有人害怕了!……这很正常,不用惭愧!”泽南洛尔宏声说道,“曾经也有人问过我,你怕死吗?当时我告诉他,我不怕!……其实我撒谎了!事实是,我很害怕!”
士兵们在泽南洛尔的话音中瑟瑟发抖。
“我是谁?我没有一天不在问自己。”泽南洛尔语调沉稳,神情没有分毫改变,“每天离开家之前,我没有一次会忘记穿护甲,没有一次会忘记带武器;回家后第一件事,我也从没有一次忘记为我们的上古战神敬上一束香。……我为什么这么做?那是因为,我是一名战士!……作为一名战士,我在害怕什么呢?”
泽南洛尔从容地停顿了一会才给出答案:“我怕!……我怕自己死得不对!怕自己死得时间不对,地点不对,方式不对!”
“比起被几个人围着,老死在一张小木床上,我宁愿血洒辽阔的疆场!”泽南洛尔的语气变得恢宏,“比起缩着脑袋被人指指点点再活个二三十年,我宁愿就死在今晚!”
从泽南洛尔的吼声之中,战士们感到了几许振奋,冰冷的肢体渐渐升温。
“我们只有前面一条路,未来还没有确定!今晚,我们将为赢得未来而战!”
正在这时,一名探子突然飞速来报:“西面有情况!”
放眼望去,一队大约由四百多匹战马组成的队伍正踏着夜影的边缘,灵巧地从西面现身,全速向着泽南洛尔的大军包抄过来,排头的八名大将头顶红缨,身着银盔,寒光闪闪。刚刚才站稳脚跟的士兵们禁不住又是一阵毛骨悚然,颤抖地握起武器。
直至来到肉眼可见的距离,一名银盔骑士忽然从手中亮出一面大大的旗帜——醒目的黄色底版上,是一头红脸大猩猩!
“是荒梯人!荒梯人来加入我们了——!”
泽南洛尔对着西面深深凝视一眼,随即将目光徐徐转向不眠桥,昂首宣告:“我已经准备好了!你们呢?!”
“准备好了——!”战士们纷纷举起武器,激昂的吼声响彻旷野。大军开始踏着齐整而有力的步伐,向着不眠桥挺进。
 
第一百五十一章防御阵型
不眠桥的至高点——桥头堡上方,代表银都守备军的红白灰三色的秃鹫旗帜在阴风中上下翻飞。此时,桥头堡的作战指挥室内,除去一套简单的酒具之外,有的只是仪器表盘和几台冷酷无情的硕大武器架。
“将军,一切准备就绪!”
图雷上校说道,他瞟了一眼一旁结实厚重的武器架,上面搁着一只流线型的黑色碳素箱子。
杜隆将军只是背着手,默默地透过防弹玻璃的视野聚焦于泽南洛尔军队的动向。
军队方阵继续缓缓向前推进,就在即将接近不眠桥第一层防御掩体所在的位置时,将军举起右手轻轻一挥。
图雷上校一点头,将对讲机置于嘴边:“军刀、战斧,……出动!”
※        ※        ※
落日的余辉散尽,天空蜕变成灰蓝色,雾气与尘埃将远处的景象分成重叠的两层。空阔的旷野尽头,大都会在后,不眠桥在前。
泽南洛尔大军在静默之中谨慎推进。前方空旷的开阔地带就是历史上数次重大战役的主战场。脚下是硬实而贫瘠的土地,没有一点生机,充满了裂痕与疮痍。近处几乎找不到什么,只有一所荒凉残破的小屋,几只乌鸦从一棵早已枯萎的树上散开,发出锉耳的叫声。除此之外,周遭一片死寂,仅有凉风拂过耳畔的轻啸。
这就是战斗将要发生的地点了!银都守备军的士兵势必严阵以待!苏坦骑在马背上用望远镜仔细观察,试图确认敌军防御工事的分布状况。
一切都是静止的。
不眠桥如同睡去。
然而,等等……!那是……?
忽然,苏坦发现平坦的地平线上,慢慢浮出两个敦实而粗笨的怪异剪影,带着轻微的抖动!
那里显然隐藏着一道战壕,两个东西就是从战壕里爬出来的!……上身扁圆,头顶带着些细枝桠,没有腿的怪物!
怪物的轮廓在苏坦的视野中渐渐清晰,抖动的声响却突然戛然而止,一左一右停顿在原地。
“那是什么鬼东西?”苏坦发出疑问的同时,将望远镜递给身边一名从银都投降过来的战术顾问。战术顾问很快辨认出画在那两个东西身上苍白的符号“军刀”、“战斧”时,大惊失色:“不得了!那是两架野狼-M型作战坦克!!”
“是什么?”
这种曾经红极一时,却因消耗巨大而退出历史舞台的战争机器,苏坦只在武器图鉴上见过,对它的射程和威力早已陌生。它的再次现身,让苏坦感到措手不及。
“后退,立刻后退!”战术顾问语气惊惶。
苏坦还在犹豫,一只钢铁怪物的剪影上亮光一闪……
“全体防御阵型!”苏坦急忙下令,前方的部队听令,立刻举起手中的盾牌合拢在一起,然而,已经晚了……
轰——!
炮弹轻松穿破盾墙,在阵营前方爆炸开来!溅起的漫天泥尘中,数十名念力尚浅的战士人仰马翻,肢体零落。正在惊得目瞪口呆之际,另一架钢铁怪物也发出亮光。
“闪开——!”苏坦大喊。喊声未能改变什么,又一记爆炸,眨眼间,又有十几名战士被炸飞出去!
苏坦痛心疾首,怒吼道:“快给我拿下那两个怪物!”“是!”布里和赭伽两名两名高阶将官出列,一刻没有耽误,迅速带领两队人马向坦克突击过去。
此时此刻,隐藏在前方地面的战壕里泛起烟尘,守备军的乌压压的身影从地平线上涌出,连成一片黑色的人海。
两名大将带领数百人马与敌军正面遭遇。在一片细碎的枪声中,两支队伍还没能靠近坦克,却已经折损大半。当两名勇士迅速骑马撤退回来时,身上已是血迹斑斑,脸上只剩下惊惧与无奈。
幸亏毫发无损的敌军并不追赶,只是在坦克周围原地护卫。然而,畏惧于坦克炮弹的威胁,苏坦只好被迫下令,全军迅速后撤到坦克的射程之外。
队伍重新在二百步外稳住阵脚。“见鬼!”望着烟尘中那两具金属轮廓,苏坦憋得满脸通红:“谁来告诉我,要怎么才能干掉那两个怪物?”
“跟人一样,要么打断它的腿,要么切掉它的脑袋!”战术顾问在一旁答道。
谈何容易?显而易见,两架坦克与敌人海量的步兵相互照应,不论任何人从正面迎过去,都会立刻被打成筛子!再想想坦克那可怕的威力和射程,……谁会愿意白白送死呢?
“让我来!”就在这时,犀岩挺身而出,走到苏坦跟前。
“你打算怎么做?”
“从天上!切掉它的头!”犀岩转头望着停泊在不远处的圣翼者作答。
苏坦感到眼前一亮。从天而降的突击,一定可以避开大部分正面火力!一名勇士带领一队数十人组成的精锐射手队伍出列回应道:“好!我掩护你!”
犀岩点了点头,立刻向波利走去。尘土一震,波利嘶鸣着腾空而起,直入云霄……
精锐射手们迅速以分散队形伏身前行,潜伏在阵前,当观察到圣翼者穿出电光闪烁的云层再度现身之时,立刻向着坦克四周发出箭矢,替犀岩引开注意力。
犀岩迎着劲风,默默蓄足念力。子弹在耳旁呼啸,弹雨从圣翼者波利的身上划过,在呯呯砰砰的声响中溅起无数火星。
圣翼者载着犀岩向下俯冲,迅速迫近涂写着“军刀”的坦克。近在咫尺,犀岩猛然蹬离圣翼者,绷直身体,将念力凝于双脚,对准坦克可以转动的部位撞去,耀眼的亮光一闪……
咣——!
一声冷硬的巨响,“军刀”的头部向上掀翻,脱离了身体,笨重地翻转了两圈后砸在地面。作废的坦克底座上,几颗惊悚的脑袋立刻缩得不知去向。
喔——!进攻阵营传出了振奋的吼声。乌巴拓和鳄齿两员大将一下子热血沸腾,两人一跃而起,冒着枪林弹雨冲在队伍的最前列,向另一辆坦克发起了突击。苏坦会意,立刻发出号令:“全体进攻——!”
一时间,守备军乱了阵脚。迎着“战斧”漫无目标的炮火,鳄齿和乌巴拓一路扫清障碍,在临近“战斧”之时,分别抡起武器从左右两路高高跃起,同时斩下……
喀嘭——!轰鸣声中,“战斧”连着炮管的脑袋被斩落,立刻成了一架空壳,附近的士兵仓惶向着身后的战壕退却。
犀岩趁势跃入敌军战壕,圣翼者波利嘶鸣着进行协助,张开巨翼左右任意挥扫。鳄齿和乌巴拓也不甘示弱,嗜血的大剑闪烁着饥渴的光芒。
霎那间,嚎叫声充斥着狭窄的战壕。苏坦率领的大军随后赶到加入战斗,数百名埋伏在这里的守备军士兵无力抵挡,纷纷缴械投降,战壕的防御力在一阵浓烟之中土崩瓦解。
“干得漂亮!”站在战壕的至高点,鳄齿抹去额头的汗珠,与犀岩和乌巴拓击掌庆贺。
身后的尘土渐渐散去,成为一片狼藉之地。
前方,不眠桥已然清晰地展露于眼前。巨桥骑跨于那条深邃幽暗的城防沟上,桥体结构敦实,斑驳的锈迹依稀可见,布满桥体的铆钉,一颗足有碗大。在高达六十步的巨桥前方的空地上,早已布置了许多高高低低的防御掩体。
“现在怎么做?”苏坦满怀信心地问泽南洛尔。
“一鼓作气,拿下不眠桥!”
苏坦当即向大军发出号令:“进攻——!”
号角声和呼喊声混在一起,贯穿天际,乌巴拓、鳄齿和犀岩三人一马当先。
 
第一百五十二章猎鹰
高高在上的桥头堡指挥室内,杜隆将军对战场前沿所发生的一切一目了然,面对大举进犯的敌军,依旧从容不迫。
杜隆将军在武器架旁站住,手掌沿着那只碳素制成的黑色大箱子表面幽暗动人的曲线轻轻抚过,凹凸的鬼面纹样折射出一抹冷厉的寒光。
但他的目光只是锁定于不眠桥入口前方的第二层防御工事。
那里有一千五百名士兵,就守候在第二层防御掩体后。
除此之外,不眠桥坚固的桥体结构上方,一根粗壮的横梁上曝露出许多不大起眼的孔洞,那里还有三双眼睛,正默默注视着前方。
三人身着迷彩装,脸涂成炭黑色,以确保在进行转移时万无一失。他们手中的武器拥有十分骇人的外观:枪管为节段性,枪身硕大黝黑,总体几乎与人身齐高,一个特殊装置在枪膛下方发出忽明忽暗的红光。那是一直隐藏于银都军械库里的超级武器,行内称之为“猎鹰”,银都守备军一共只拥有三支,因此只为三名最富盛名的狙击手所持有。
“黑耳博烈”,二十年前著名的南北战争功臣,作风老辣,头戴一只易于辨认的黑色皮耳罩,永远嚼着口香糖。
“超级古雅”,出身于军人世家,英姿飒爽的天才女射手,头发编成无数的小辫扎在脑后,485颗子弹取走496条人命的事迹在军营内外广为流传,其中11颗为一石二鸟,另有17颗属于开口追求过她的人,他们无一例外都献上了宝贵的生命。
第三人,是以稳重著称的“狙神梯恩”,连续三届射术邀请赛的魁首,被圈内人尊为宗师的人物。
“今天要多少才能喂饱你呢?宝贝?”超级古雅在透入孔洞的微光中轻抚着手边的“猎鹰”,眼角流露出一丝妩媚。
“要赌一赌吗?”黑耳博烈嚼着口香糖,在黑暗中说道。按照惯例,这样的场合,三人总会来上一场内部较量。
“干嘛不呢?”那头传来超级古雅的声音。
“有个问题就要提前说清楚才行:把做掉坦克的那三个家伙干掉,算几个人头?”黑耳博烈说。
“每个算二十个人头好了!”古雅答道。
“即将进入射程,准备开始咯?”黑耳博烈率先打开了保险栓。
直到进犯的大军十分接近防御掩体,双方正式开始交火,狙神梯恩这才发令:“开始!”
“别作弊哟!”黑耳博烈说着,透过瞄准镜的暗绿色视野,将大狙对准了冲在最前方的一员大将……
※        ※        ※
声势浩大的进攻,由一马当先的三员大将带头发起。鳄齿的马快,很快超越了犀岩的位置,跑在了最前方。枪林弹雨中,鳄齿依然面带微笑——普通的枪弹对他来说不过是毛毛雨。
电光火石的霎那,不知为何,鳄齿下意识地举起大剑在眼前一挡……
嗤砰——!
一声苍劲的抖动这才传到。鳄齿感到自己的身体猛力向后退去。……他跌下马来,双足奋力保持平衡,继续向后擦行……,愕然的神情取代了先前的自负。臂膀在一阵强烈的酥麻之中,鳄齿勉强站住了脚跟。
垂下大剑,翻过一面,鳄齿瞪大双眼,冷汗倏地冒了一身:淬火精钢制成的大剑竟然是被一发子弹击中,留下一个核桃大的弹坑!……差一点!好险!
鳄齿意识到,已方正陷入一种未知的危险境地!可惜为时已晚,大军也已经全面进入了射程。
弥漫在连绵的枪击声之中,身边的士兵们还未施展出足够的能耐便逐个消亡,他们没有负伤痛苦倒地,而是中弹部位爆裂开来,消失于一阵血雾,一个接一个!鳄齿迅速找去,发现这威慑力巨大的攻击正是来自于大桥的横梁,微光一闪,一个生命便告消亡!
“后退——!快后退——!”鳄齿放声大喊。
怎奈,已然与对方短兵相接的士兵纵然听到撤退的喊声,已经积重难返。兵力随着时间的流逝迅速衰减,士气更是愈渐低落。
※        ※        ※
嗤砰——!
“一百零三!”
嗤砰——!
“一百零四!”
口香糖仍在嘴里嚼着,随着每一声枪响,黑耳博烈嘴角的计数就增加一个。小小的碉堡内能吸嗅到血雨腥风的气息。
嗤砰——!
“一百五十一!”
嗤砰——!
“一百五十二!”狙神梯恩忽然停住,漆黑的面庞一拧,“居然这么快就撤退了?等他们再回来又要重新热身了!”
最后一声枪响的回声飘向旷野,超级古雅的计数停在了一百九十九的位置,她朝一旁啐了一口:“切!还差一个就破两百了!”
“可惜啊,他们未必敢再回来了!”博烈重新锁上了保险栓。
※        ※        ※
泽南洛尔大军且战且退,终于艰难地撤出了敌方射程,死伤惨重。守备军则依旧选择原地驻守不眠桥,并不追赶,大军因而获得了一线喘息之机。
站稳脚跟就地清点人手,发现一轮突击过后,竟已损失四分之一的兵力!由于缺少足够的魂石作为支撑,军队的士气也渐渐低落下来,战士们的面庞上满是怠倦之意。
遥望着不眠桥以逸待劳的敌军,苏坦愤然道:“这么耗下去,我们迟早要完!”
“除非,有人能拔掉那三杆大枪!”鳄齿双拳用力一击。三支猎鹰,尽管只有三支而已,却像一道无法逾越的屏障,让人心生犹豫。
“让我去!”
依然是犀岩的回应,划破了无奈的空气。
“又是你?!”苏坦再次感到震惊,“圣翼骑士,虽然你的勇气可嘉,不过你可要想清楚了,这次可跟上次不一样!那枪的威力有多强你也看到了!”
“只有我可以从空中发起突袭!飞过去,一鼓作气拿下三支枪,这是唯一的选择!”犀岩斩钉截铁地答道。
“对方在暗处,你在明处,对方武器的威力摆在面前。”鳄齿指着自己大剑上留下的骇人弹坑说道,“看清楚了,这就是对方的实力!”
尽管无力反驳,犀岩仍然十分明白,眼下唯一的出路就是攻下不眠桥!倘若失去这唯一的一次机会,从今往后就永远的失去胜利的可能!犀岩举目四顾,大声质问道:“那么,现在谁还能想出别的办法?……有吗?”
停顿半晌,没人应答。
“如果想不出别的办法,那就只有我去了!”犀岩大义凌然地转过身,昂首挺胸向着圣翼者波利走去……
“去你个头!”
几乎没人留意到,有马蹄声迅速靠近,随之而来的是一股堪称宏伟的气息。马上的人嘴里吆喝着,不问青红皂白,风驰电掣般抡起一根形状扭曲的长棍,对准犀岩的脑袋重重敲了下去。
犀岩后脑勺中了那一棍,顿时疼得龇牙咧嘴。
“**!”声音从蓬松的白须中喷出,“什么圣翼骑士,还不是这点德行!”马背上穿灰白袍子的老者开口就骂。
“大师?!”犀岩揉着脑袋转过身,顿时傻了眼,“您怎么来了?!”
岩印大师收起长杖,神采熠熠地绕了一圈:“还不是因为那个小妞,她天天做东西给我吃,作为交换,我答应她过来帮你一下,万一你死了,就替你收尸。”
“久违了,大师!您打算怎么帮呢?”鳄齿眼前一亮,萎靡的斗志重新振奋了几分。岩印大师的实力显然远在犀岩之上,然而,大师也是人,他又能做些什么呢?毕竟,摆在眼前的还是那道无解的难题——三支大枪,一座桥。他把具体情况向大师解释了一通,期待大师能够找出扭转乾坤的办法。
“你有什么想法?”岩印大师望着那座桥琢磨了一会问道。
“我……打算飞过去!”犀岩握起拳头。
“有计划吗?”
“计划……还没有,打算随机应变。”
“就这么飞过去?”岩印大师淡然一笑,“算我倒霉,……我跟你一起去!”
就在时候,泽南洛尔来到了跟前。望着岩印大师一身浩然之气,泽南洛尔也没了话说——有这样的高人在场,就算是有些冒险,也未必见得是一场赌博了!
泽南洛尔对大师深深鞠了一躬:“两位一定小心!”
“两位请稍等一下!”另一名从银都守备军转投帐下的军事技术顾问挤到了跟前,在犀岩和岩印大师耳旁低语了几句。
“这些是我所知道的技术细节,希望对你们有所帮助。”
听完过后,犀岩和大师相视一点头,继续向着圣翼者波利走去。
 
第一百五十四章七骠骑
锯齿状的黑龙旗帜在守望桥顶端飘扬不歇。不眠桥的战事丝毫没有影响到这里的平静,唯有闪烁的天光能够印证战斗仍在持续。几名身着龙曜战甲的龙血族战士矗立在桥头堡外,室内只有看上去纹丝不动的两个人。
“你把我带来这里有什么目的?”晴雨一动不动地问。
“确保你能看清我的一举一动。”赤羽藏一动不动地回答。
“我不想看。”
“你还不知道我要让你看什么。”
“不用看也知道,不过是那些睚眦必报的伎俩!”
赤羽藏笑笑,没有反驳。“你会看到的。……一切都会按照我所安排的顺序,一幕一幕呈现在你面前,直到最后那个命中注定的结果。”
“你相信命运吗?”望向西面苍茫的天空,他又问道。
“我……”晴雨心里想的是相信,但她听到自己说出口的却是:“不信!”
“让我们等待。……时间将会证明一切。”
相距不过两步,两人一字并排站在守望桥头,静静守望。
※        ※        ※
几里之外的城西边界,不眠桥的桥头堡内全然是另一幅光景。
电话铃声响个不停,各个防御单位不约而同地发出呼救声,要求紧急增援。转瞬之间失去三名顶尖狙击手,不得不说是银都守备军军力的一大损失。接下去的战况已经不难预料:泽南洛尔一定会趁势展开全面进攻。
图雷上校看了一眼不动声色的杜隆将军,伸手关闭了步话机按钮,好让这里静一静。接着,他举起军用望远镜向着尘埃平原远端的地平线瞭望,看得十分仔细,急于从模糊的视野里找到什么。
“将军,您是否准备亲自采取行动?”图雷上校按捺不住问道。
“耐心一点。”
“可是……”
“再等一等,我相信他们可以的。”杜隆将军回应道。
※        ※        ※
斗志昂扬的欢呼声持续不断地从不眠桥下方传来。刚刚为扫清三管重炮立下战功的圣翼者波利在一旁舒展双翼,轻轻舔舐着先前的战斗带来的创伤。
不眠桥已经近在咫尺,相距不足百步之遥。只要穿越桥梁,也就意味着胜利。唯一的阻碍,就只剩下桥梁顶端的那所桥头堡,以及大桥底部的最后一组防御掩体了。
“我们不能**,现在的局面是对方送给我们的!”泽南洛尔凝望着那座高高在上的桥头堡说道。然而即使是泽南洛尔,也无法让士气振奋的士兵们冷静片刻。
“报告——!”一名侦查兵忽然赶来,气喘吁吁,“有一支军队……从我们后方……包抄过来了!”
欢呼声终于戛然而止。
“多少人?”苏坦急问。
“大约二千人!”
“二千……,这么说,我们中计了?!”苏坦恍然醒悟,“这本来就是个陷阱,对吗?他们故意撤走军队,就是为了现在夹击我们!”
“冷静一点,这是我们本来就该预料到的!”泽南洛尔沉吟道,“假如我们不踏入这个陷阱,就连现在的机会也不会得到!”
“机会?一旦陷入双线作战,我们就必输无疑了!”
“所以,眼下我们只有一条路:一鼓作气,在和追兵交锋之前拿下不眠桥!”泽南洛尔俨然凝视着前方说道。
“那支队伍离这里有多远?”苏坦又问。
“三里左右!”侦察兵答道。
犀岩再一次挺身而出:“让我去拖延住追兵吧,尽量为你们赢得一点时间!”
“小子,你以为自己有几条命?”岩印大师有些担忧地说道。
“对不起,大师,有人在看着我!为了这场胜利,我愿意付出一切!”
话音落下,圣翼者波利再次腾空而起,向着身后苍茫的大地飞去。穿破云烟,犀岩渐渐能够看清地表泛起的尘埃。继续向前迎去,人声渐渐鼎沸,直至脚下的敌军融成茫茫一片,占据了整个视野。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临空纵下,视死如归。
乍现于千军万马的包围之中,犀岩使尽浑身解数,白光周身不住地发出嘭嘭的爆响。体能迅速消耗,二千敌军前仆后继,该倒下的已经倒下,然而,该向前的却仍在向前,围困在人海之中,犀岩渐渐感受到一己之力的渺小与无助。
呜——!
一声旷远的呜鸣从人海中传来,仿似幻觉,令人错愕。犀岩恍惚觉得,那必定是某种自己曾经听过的声音!
呜——!又一声。
他记起来了,那是螺号的声音!借机瞟去,几匹气势非凡的高头大马正向自己的位置奔袭而来,身披夺目的眩光甲,一路撞开敌群,最终将自己团团围住。见到领头那人装束,那一头金黄色的小辫子,犀岩顿时喜上眉梢。
“厨师长——?!”犀岩喊道。
厨师长来不及回应,只是做出手势,让身边的七名骑士迅速围成一圈,将马头转向外,接着发出指令:“彩虹之镜!攻击——!”
七匹战马上的七员大将迅速凝神聚气,瞬息,七股气流汇成一线,在头顶不断汇聚出耀眼的强光。强光极致膨胀,并归整成为球形,将旷野映照得亮同白昼。
咕——!
一声怪响,白光砰然炸裂,化作七股辉煌的彩光向着四面八方溅射开来,在敌军之间连续跳跃不止,所到之处,敌军无一幸免。
围在十步之内的敌人,眨眼之间全数倒地。远处的敌军见状,纷纷畏惧逃离。
强光倏然散去,收尽在七名骑士手中。
“厨师长,七玺终于决定出兵了!您把彩虹之镜也带来了!”犀岩震惊之余,连连赞叹道,“可是,您为什么改变主意了呢?”
“那些该死的家伙,他们毁了我的蕃茄地!”厨师长唾骂道。
“是谁告诉您我们在这里的呢?”
厨师长策马转身,马背上的另一个声音喊道:“是我呀!笨蛋!”
“迎真!真的是你?”犀岩这才看清,眼眶里一下子湿润起来。迎真面带灿烂的笑容,冲犀岩拼命招手:“喂喂!现在别说这么多,我们赶快杀过去,和泽南洛尔汇合吧!”
“嗯!”犀岩点头答道。
※        ※        ※
杜隆将军从一个拱形的观察孔向下瞄望。泽南洛尔大军已经突破了前沿,迅速迫近到了不眠桥最后一道防线跟前。
“没想到他们突然有增援,这一回合的损失是我的失误!”杜隆摇头道。
“将军,我们应该让他们血债血偿!”图雷上校狠狠回应道。
“我不该放任他们来到这一步,即使死去的士兵不是我们龙血族人……”
“将军,请您不必自责!之所以会有现在的局面,完全是出于您的怜悯啊!”图雷上校宽慰一句之后,坚定地说道,“不过事到如今,肯请您放下怜悯,让局面回归正轨吧!”
将军微微低头,像是在做出忏悔。
望着依旧无动于衷的将军,图雷上校情绪激昂地抚胸说道:“将军!追随您是我毕生的荣幸,我为此感到深深自豪!大敌当前,就请您让我们再次感受到那份荣耀吧!”
杜隆将军抬起头,厚重的威严重新回归闪亮的双眸。
“好吧!现在,该轮到我们了!”
 
第一百五十五章最后的希望
尽管追兵人数众多,却始终畏于彩虹之镜的致命威慑力而不敢轻易靠近,加之圣翼骑士与七骠骑联手,左撵右赶,追兵的士气一落千丈,没多久就被驱散得七零八落。
犀岩和载着彩虹之镜的七骠骑同时归来,为倍受前后夹击之苦的大军带去了希望之光,那光芒照得杉族勇者乌巴托斗志高昂、心胸透亮。
“这次该我了!谁也别跟我抢!”从赤羽藏手中死里逃生的乌巴托策马去到阵前,不由分说,高高举起一面血红的大盾,发出救赎的誓言,“兄弟们!最后一道防线,就看我们的表现吧!”
在大军共同发出的助威声中,乌巴托一阵叫嚣嘶吼,接着带领自己的二十余名杉族手下,向着不眠桥冲去——只要征服最后那道窄窄的桥廊,胜利就在前方!
守备军一队三十名身着特殊装甲的军士从防御掩体走出,早早横在桥前,见对方攻了过来,同样奋勇迎上。
嘀!
怒火冲天的乌巴托隐约感到口袋里一响,没有在意,依旧马不停蹄。
嘀!嘀!
那声响的节奏似乎加快了,应该是自己的探测器,乌巴托意识到。但这并不会阻止自己前进的步伐,他继续嘶吼着奋勇向前。然而,那恼人的嘀嘀声似乎找定了他的麻烦,节奏变得更快,并且,随着不眠桥的距离接近而愈演愈烈,带着某种隐隐的焦虑。乌巴托不得不扯住缰绳,宁可放慢进攻节奏,先整理好这令人烦躁的思绪。
照理说,这样急促的声响意味着巨大能量的出现,而自己早已提前关闭了天空之眼和彩虹之镜的反应。……怎么回事?他无奈取出探测器快速一瞥,显示屏上,一个巨大的能量反应不住地闪烁提示!位置,正前方!
乌巴托猛然抬头,向正前方望去,……前方二十步,不眠桥顶端,桥头堡的位置正散发出一点苍白的星芒。
一愣神,身着装甲的守备军已主动迎到了眼前。乌巴托顾不了许多,怒吼一声,与敌军短兵相接。然而,桥头堡的那一点星芒始终让人无法忽视,乌巴托一面攻击,在举起巨盾削去对方的脑袋的同时,仍用余光偷偷窥望那端倪。
桥头堡上方白光一眨。
抖震传来,扫遍眼前的物象!
唰——!
一眨眼,杉族勇者乌巴托的人马,毫无抵抗地瘫软在地,像是被摄走了灵魂一般,只留下干瘪而松软的躯壳!空气被骤然抽走的呜呜声,如同野鬼的哭泣。
银都守备军士兵纷纷从防御掩体后方探出脑袋,对天鸣枪,发出士气振奋的狂野嚎叫。
泽南洛尔阵营的一众士兵呆呆望着前方,被这诡异而令人震惊的威慑力吓傻在原地,半天缓不过神来。直至一匹快马从身后赶来,带来另一个让人警醒的事实。
“报告——!”侦查兵十万火急来报,“又有一支大约四千人的敌军大部队正在赶来!装备十分先进!……距离只有五里!”
“什么?四千人?!”
“是的!先前被冲散的那支队伍也重新汇拢,从北面和西面同时包抄过来了!”
苏坦双目圆睁,一个劲地摇头。原来,赤羽藏派兵布防沿途城镇是假,真正的用意是这一刻的围剿!
追兵的数量已经远远超过能够依靠运气应付的程度,他们正试图将自己蚕食鲸吞;而前方的桥头堡,则仿似一道吃人的鬼门关,把大军局限于一个窄窄的桥道之前,纵有千军万马试图通过,也唯恐落得有去无回!
希望跌到了谷底。看似近在咫尺的不眠桥,忽然又远在天边。
“撤退吧!”苏坦低头道,眼中透着深深的绝望与无奈。
“撤退?!”质疑声从四周涌起。
“我的建议是立刻撤退!趁现在还来得及,从东面突围,等到时机成熟的时候再重头来过。……除非你们还有什么别的办法?……有吗?”苏坦四处扫视,一众谋士目光纷纷下坠,仿佛落入深渊的石子。
此刻,泽南洛尔总算看清,这场对决就像一盘早已布好陷阱的棋局。一旦误入圈套,从此每一步便被对方牢牢把握在手心,深陷被动的漩涡无法自拔,直至满盘皆输。而胜负的焦点,不言而喻,全在对方的操控者——赤羽藏手中。
即使拥有岩印大师以及携带彩虹之镜而来的七玺人的意外加入,仍然无法扭转战局,泽南洛尔也被迫开始相信,或许命运另有安排。
就在这时,另一个高亢的嗓音在不远处响起。“还有另一种可能!”是犀岩的声音。
“另一种可能?”苏坦望向犀岩。
“守望桥呢?!”
苏坦脸色一亮,又迅速黯淡下来,笑了笑。“怎么,你还没丢掉那个不切实际的想法吗?打算单枪匹马飞到守望桥,然后,一个人拿下那里?”
“我只是想试试,既然我待在这里已经对战局毫无帮助。”
“那也许是赤羽藏设下的圈套!”苏坦提醒道,“他知道只有你一个人能飞!”
一直没有作声的泽南洛尔突然开口道:“单从实力而言,我们是永远无法获胜的。这也许是我们眼下唯一的机会,只不过,犀岩,这样做你会冒很大的风险!”
“就算这是个明摆着的圈套,也是属于我的挑战!我必须去面对!”犀岩回应。
“可是,天空之眼怎么办?”作为天空之眼的子民,苏坦直言不讳,“我承认,天空之眼是你带回来的,你有这权这么做!不过,你认为值得再去自投罗网吗?”
这时,岩印大师开腔道:“输掉眼前这一战,恐怕远不止是输掉天空之眼那么简单——我们会输掉整个世界!”
苏坦低下头,沉默无语。
“苏坦。”泽南洛尔将残缺的右臂搁在胸前说道,“回想一下,我们曾经一起走过的路,又有哪一步不是自投罗网呢?……我以大地之火的名义起誓,不论是否失去天空之眼,从今往后,泽南将与天青荣辱与共!”
终于,苏坦长长呼出一口气:“好吧,圣翼骑士,你去吧!……祝你好运!”
众人目送犀岩毅然转身离去,并非情愿袖手旁观,只是爱莫能助罢。只有迎真一个人快步跟了过去,扯住他的衣袖,轻声询问道:“真的一定要这么做吗?”
犀岩头也不回。
“是因为晴雨姐在那里吗?”迎真又问。
不等犀岩回答,迎真生硬地笑着,紧跟着说:“我跟你一起去好吗?……圣翼者不是可以带两个人的吗?我一定可以帮你的!”
“不行。”
“我可以的!啊?”迎真揪着他的手臂不住晃动。
犀岩轻轻挣脱迎真,背影孤独地向着圣翼者波利走去。
 
第一百五十六章一个人的飞翔
夜空隐隐散发着幽翳的光,将天与地连接成为一个灰白的穹窿。天际之上,一个小点伸出双翼,缓缓向北移动。
寒风在耳边啸动,不知不觉,发梢和衣角已结起冰霜。
一个人的飞翔,如同钻进一个深邃无底的黑洞。对即将发生的一切没有分毫把握,这感觉引动的寒潮在皮肤表面一浪浪涌过,像是无数针尖的锥刺,或是无数蚂蚁爬行,让人颤栗而抓狂。然而,每当孤寂与寒意来袭,诸多充满暖意的影像又交叠着涌现出来,泽南洛尔、岩印大师,还有迎真,每每助他将那些恐惧与徘徊驱散,让他兀自奋勇,这么想着,他的目光变得坚毅而深沉。
与赤龙军团督军曾经有过短短一瞥的情景又再浮现眼前。火海之中短短一霎那的对视,那人的神情早已深深印入了犀岩的脑海,凝着难以言喻的仇恨与憎恶。
赤羽藏,你究竟要干什么?
……只是要我死那么简单吗?
晴雨,你怎么样?
……等着,我来了!
※        ※        ※
“我说过,我会给他这个机会的。”
从守望桥至高点向南眺望,透过薄雾,苍茫夜色下的都市夜景宛若一口燃烧殆尽的巨大火盆,闪烁的灯火,如同火焰熄灭后残余的火星。赤羽藏背着手,始终凝望夜空,细碎的闪电在云层的边缘游走不息。终于,当他看到一个晃动的点状物体从云层的边际来临,并渐渐变大时,嘴角泛起一丝笑意。
“放他过来。”
赤羽藏对身后下令道,随即自己系上赤貂披风,推开了桥头堡的大门向外走去。刺骨的冷风一下子刮进来,晴雨一哆嗦,追问道:“喂!你打算让我见到他吗?”
“你会的。”赤羽藏轻声回答,带着微笑。
黑龙旗帜在头顶啪啪地拂动,六名龙血族卫士分立于赤羽藏身后,立正向西,摆出迎接的姿态。隐藏在守望桥孔洞之中的狙击手纷纷垂下手中的武器,放任那头巨翼飞行生物在守望桥上方盘旋了两周之后,看着它在长达六十步、宽二十步的顶端平台上缓缓降落。骑手纵身跃下,将圣翼者留在原地,自己径直走来。
脚步临近,每一步都在防滑印的钢铁平台上留下“通通”的坚实声响。
相距十步站定,双方怒目而视。风声轻吼着,游移在云底的电光偶尔亮起,将两张面庞映照得青白有棱。
“还以为你不会来了呢!圣翼骑士!”
“我还是来了,让你失望了!我的名字叫犀岩!……晴雨呢?你引我来这里目的是什么?”
“你认为呢?……救她?还是赢得这场战争?”
“晴雨呢?她在哪?”犀岩压低了眼睛问。
“她就在那里边。不过,她可以看到你,你却看不到她!”赤羽藏回身扫了一眼结构坚实的桥头堡说。
犀岩快速一瞟,透过弧形防弹玻璃,只能带着些猜测分辨出晴雨的身影。“你想干什么?”他厉声道。
“近段时间以来,我一直受到一些困扰,所以我想,于公于私,我们都应该见这一面。”赤羽藏答道。
“对不起,其实,我对和你见面毫无兴趣!”
看着犀岩脸上的无名怒火,赤羽藏笑了。
“我一直不明白,你们究竟在顽抗什么?……看看那边,难道你不会觉得辉煌壮美吗?”赤羽藏举臂向着迷朦雾霭之中依旧灯火通明的大都会展望,“如今,新世界的发展,无论军事、经济、科技、文化,每一个方面都在走向一个新的巅峰,可以说在某种程度上,甚至已经超越了富矿时期的文明,这样的发展趋势更是人心所向,不可逆转!面对这样辉煌的成就,我不明白,难道你们就那么铁石心肠,一点也不会动心?”
“你所谓的辉煌,不过是牺牲长久的利益来满足一时的痛快,牺牲大多数人的快乐,来满足少数人的欲望罢了!”
“没错,当然是这样,这当然是为少数人准备的大餐!”赤羽藏毫不否认,“但世界总是公平的,只有付出足够努力的少数人,只能够获得那样的席位!”
“不对!只有让所有人站在相同的起跑线上,才谈得上公平!”犀岩反驳道。
“你知道什么是公平,什么是对,什么是错吗?……定义永远是由强者决定的!胜者为王,败者为寇,这是永远不会改变的丛林法则。”
“请允许我纠正一下,丛林法则,代表的只是动物的想法而已,而不是人的!”
“醒醒吧!”赤羽藏回身瞟了一眼晴雨所在的桥头堡,说道,“最简单的事实就摆在你面前:你连自己的女人都保护不了,还谈什么其它?”
“闭嘴!她不需要你来保护!”怒焰从犀岩眼中蹿起。
“只可惜,让不让你见到她,权力终究还是掌握在我的手里!”
“不用说了!你到底想怎么样?!”
“其实很简单,赤龙军团这十几年来最大的一次失利,就是拜你所赐。……从哪里跌倒,就该从哪里爬起来,所以,我要拿你开刀!你不是想见她吗?”赤羽藏摊开双手,微笑道,“战胜我就可以了!”
犀岩感到自己胸口一阵悸动,默默握紧双拳。“这么说,我的荣耀要靠自己亲手挣得了!”
“那么,尽力而为咯!”赤羽藏向身后一招手,下令道,“你们退下。”
六名龙血族侍卫从赤羽藏身后退却到桥头堡周围,悄然流露出几分不解。
晴雨从桥头堡室内看着外面所发生的一切,仔细听着两个人的每一句对话,而现在,自己最不想看到的可怕一幕,终归还是来临!她紧闭双眼,默默祈祷。
犀岩对着桥头堡深深凝望一眼,仿似作出回应。
就在这一霎那,一记猝不及防的冷肘已经袭到了眼前……
噗——!
犀岩中招,快速向后倾倒……,他下意识地向侧方点出一掌,找回了平衡,没有跌倒。回身一瞥,自己竟已退了五六步,退到了桥台边缘,再向后一步,就是深不见底的城防沟!
“不过如此!”犀岩揩了揩嘴角,继续望向对方。
赤羽藏付诸一笑,向犀岩一摆手,示意让他主动进攻。
犀岩望着对方,为一阵莫名的惶惑而迟疑。事实上,犀岩单凭气息已足已感知赤羽藏超出想象的强大,甚至神情里还带着些许戏弄。不过,他同样惊讶的是自己的表现——自己竟然接住了那一招!惊叹地望着自己的双手,热血又在胸中沸腾。不论对方有多强大,而自己,终将面对这命运!
全力出击!
气弹从犀岩掌中疾射,飞梭一般向对方压迫过去,霎时白光闪耀,炸响不断,好似暴风雨夜的闪电与雷鸣。
犀岩以命相搏,攻势异常凌厉。交手十余回合,狂暴的势头令赤羽藏渐渐退却,眼看就要到了桥台边缘。犀岩趁势追击,将全身气力凝于一点,向赤羽藏发出狠命一击……
“死吧——!”
就在这一霎那,双臂间一阵剧烈震动,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浑厚力量不可理喻地将犀岩的身体反弹了回去!他向后趔趄了十几步才停下。
犀岩惊觉,不知什么时候,赤羽藏手里忽然多了一柄长戟!
赤羽藏冷冷笑着,目光狠辣。他猛然举戟向天,汹涌的气息开始在头顶搅动,仿佛将云层中的道道闪光收纳其中。……眼神一凛,长戟猛地劈下,犀岩惶然抬手去接。
一道明晃晃的闪电从天而降。
轰然巨响的霎那,犀岩眼前一黑,只感到手臂发出咯吱的声响。如同遭到一头无形怪兽的猛烈撞击一般,浑身骨骼瞬间松散开来。焦糊的气味弥漫而来,伴着温热腥甜的液体从喉头流出,溅过干渴的唇舌。身体失去了控制,他软若无骨地向下瘫去……
就在瘫倒之前的瞬间,影像又回到眼前,犀岩狠命一咬牙,勉勉强强跪住了。隐约之中,他看到赤羽藏向自己一步步靠近。
怎奈,打击过于沉重,他几乎完全丧失了对自己肢体的支配能力。
……失败了,一败涂地。
 
第一百五十七章守望桥
犀岩大口喘息着,竭力抑制着浑身不住颤栗。“你那么费心劳神,不就是要我……死在你面前吗?动手啊?为什么还不杀我?!”
“杀你?我随时可以这么做。”赤羽藏将武器挂回身后,回应道,“我这么做与你无关,只是因为……她。”赤羽藏一招手,“把她带过来!”
桥头堡的门开了,晴雨从里面走出,奋力挣开两名龙血族人的束缚跑来。
见犀岩跪在地上,依然活着,晴雨稍稍放慢了脚步,深深的焦虑之中涌出一分淡淡的欣慰。她径直拦在赤羽藏跟前,担忧地望着他,生怕他做出残忍之举。
赤羽藏瞟了一眼仍在痛苦中颤栗的犀岩,对晴雨浅浅一笑:“别担心,事实已经证明了谁是真正的强者。现在,该我向你证明另一件事了!”
“你在说什么?”
“我会向你证明,什么才是真正的公平!”赤羽藏对晴雨郑重答道,“我不会对你有丝毫的强迫,……决定权就在你手里,晴雨!”
“我一切都清楚了,不需要证明什么了。……我什么也不要做。”晴雨拼命摇头,极尽脆弱的她,不忍再听见任何情理之外的要求。
“很抱歉,这次你无法拒绝。……想知道理由吗?”
赤羽藏从容不迫地说道:“人,总是因为弱点的存在而变得脆弱,同时,也因为克服了弱点而变得更强。而现在,我只有一个弱点,那个弱点就是——你!因此,我要让一切在你的手里了断!”
赤羽藏说着,将一把尖锐的匕首从腰间拔出,呈现在晴雨眼前。“我要你拿着这把匕首!”他以命令的口吻说道。
那匕首形状极易辨认,如同流过山谷的小溪。晴雨惊讶地发现,它恰好就是自己上次刺杀对方,曾经使用过一次的同一把匕首!
晴雨接过匕首,自嘲地哼了一声,宣泄道:“那又怎么样?你指望我怎么做?!……杀了他吗?”晴雨望着身负重伤跪倒在地的犀岩,那双充血的眼睛里已经布满膨胀的血丝,却仍能从中辨认出一份深情。
“不,你不用杀他,你只需要做一个选择。”赤羽藏长长停顿了一会,好让晴雨听得清楚,“要么,你用这把匕首杀了我!否则的话,你就扔掉匕首,从此安心地和我在一起!”
晴雨脑子里一片混乱,无助地失声喊道:“我不是已经在这里了吗,你还想怎么样?”
“这样的你,对我来说只是一具没有灵魂的躯壳。我要的,是那个真正的你!……现在你需要做出选择:杀了我!或者,真心地跟我在一起!”
看着赤羽藏平静无恙的表情,晴雨的额头拧成了曲线。“真想不到,你居然把一场牵涉那样多生死的战争当作儿戏?!”
“当然不是儿戏。”赤羽藏依然撑着那副理智而苛刻的面孔,“我相信我的眼睛,我相信我看清了所有的利弊,只不过,把平衡归结在了一个点上而已——你!……总之,这场战争以哪种方式结束,由你来决定!”
“大人……,您疯了吗?!”一名龙血族人卫士忍不住大喊。
“注意你的言辞,士兵!”赤羽藏轻声警告。
“他说的一点也没错,你们都是疯子!赌徒!”面对这无比荒谬的情景,晴雨只感到头重脚轻,身体有些失去平衡,情绪则如同脱缰的野马,愤怒、鄙夷与苦笑混合在一起,揉杂在同一张脸上。
事已至此,赤羽藏说话的语气依旧从容:“这话我大致同意。不过你说赌徒,修正一下,应该说是真正的赌徒!……一个真正的赌徒,绝不会介意赌上自己的全部!”
晴雨木木地站在原地,生命之中反复惦记的某个镜头又从脑海中唤起。那是三年前的剑齿峰下的另一个赌徒,说话的语音、腔调,乃至意韵,与这一刻的他有着何其贴切的雷同。
晴雨静静望着赤羽藏,当着自己的面,把两块硬实的护胸板从盔甲上卸下,然后摊开双手,将最为柔软的胸口部位袒露于眼前。
近在咫尺,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办到的事——从那个部位刺下去,杀了他,杀了眼前这个人,就能挽救许许多多的性命,甚至,可能结束这场战争,让一切回到美丽的从前!然而,晴雨却迟迟无法下手。
要是在几个星期前,事情或许会很简单。可是现在,一切已然有所不同。……隔绝在匕首和那个人胸膛之间,多了一层不可言说的羁绊。
“好了,晴雨!做出选择吧!”
晴雨身上一懔,发觉举着匕首的手臂已经有些酸麻。借着那声鼓舞,晴雨发狠地一咬牙,攥紧匕首,将全部气力运注其中。
可惜,事情并非想象中那样轻而易举,只需要稍稍抬起头,她便能窥见自己的手腕位置的光芒闪动——那里,对方送给自己的礼物还在。只要手臂微微晃动,那只手镯也随着左右晃动,变得愈发难以忽视。
——从十三区到守望桥,从大厨房到流沙大厅,从背缚双手到张灯结彩,从那盒珍珠膏再到这只手镯,那些亦敌亦友的画面不容分说地挤到眼前,从中作祟,让她无法成为那个忘恩负义之人。
高举的匕首从晴雨手里缓缓垂下,伴着一声无奈的呐喊:“我做不到!”
笑意从赤羽藏脸上一掠,又快速隐去。“对不起,你必须做出选择!最后机会了!……要么杀了我,要么扔掉匕首!”
“不要再逼我——!”
晴雨一甩头,大吼着再次举起匕首,与赤羽藏面对面凝视。
天顶的云层如一个巨大的漩涡,将光与雷隐藏其间。晴雨手中的匕首不断将丝丝寒光投入她出离的眼眸。
一边是高大俊秀的楼宇,伴着朝阳,嫩芽一般从土壤中冉冉升起;一边是低矮的枯树与池塘,无数士兵挣扎在血污之中,如纸片一般碎裂,随着阵风飘散。站着的与倒下的,一半一半;美丽的与污垢的,一半一半;善意的与恶意的,一半一半。
风轻轻嘶吼,将长发在她的眼前搅乱。晴雨困在原地,举头向天。
——老天,你让我怎么做?
一道乍亮的惊雷自天顶划下,照亮了匕首蜿蜒的锋芒,将守望桥上的一众身影映作泥塑。恍惚间,那匕首仿佛幻化作一条吐信的毒蛇,贪噬着血色,迅捷地向着某个地带游去……
笃!一声带有震颤的钝响。
腕间的手镯颤动了一下,全身也跟着颤动了一下。那一刀仿佛扎在晴雨自己身上,带去全身的**与心口的刺痛。
“怎么……会这样?”赤羽藏趔趄着扶住齐腰高的栏杆,低头看见,锋刃已经没入自己的胸膛。晴雨手里握着那匕首,神情同自己一样愕然。
“为什么?我不信!”赤羽藏捂住胸口,因那痛楚发自于内心。他陷入一阵混乱与痛苦之中,就像失去了父母的孩子,声音里灌注了无尽的悲伤,“难道……一切都是假的?”
鲜血从他的嘴角溢出,同时透过他的指缝向外涌出,向下流淌不止。望着晴雨怔住一会,他强忍疼痛,从僵硬的嘴角生挤出一抹恍然的笑意。
“啊……!我明白了,你……是在自欺欺人!眼睛不会撒谎的,……你骗不了我的,对不对?”他说得那样用力而又轻柔。
像是触电一般,晴雨松开那匕首,一步步向后退却。
“其实……,你做出的选择,我全都明白的。”赤羽藏痛苦地笑着,揉杂着些许善解人意的自嘲,“无所谓了,现在我只是想听到一个问题的答案,……回答我,可以吗?”
他依旧笑着,带着深深的期盼,甚至于乞讨,从渐渐青紫的唇边说出:“我只想知道一件事,……你有没有过一霎那……曾经……把我放在心上?”
鲜血顺着指缝不住流淌,赤羽藏的声音里带着止不住的颤栗与抽动。
晴雨猛然背过身,呼吸哽塞着,奋力稳住摇摇欲坠的身躯。浸润的视野中,晶莹的夜空如同拼图般碎裂开来,一层层向下褪去。
“哪怕只是一霎那,……有没有?”
赤羽藏伸出堵住伤口的手,像是要挽留她的背影。他猛地抽搐一下,鲜血失去阻拦,划出喷泉一般的弧线,……失去生命之水,他迅速衰竭,失去了平衡与知觉。
凝眸于这一霎那,他脚底松懈,向后倒去。
“回答我……有没有……?”
夜幕深深,天空宛若盛满液体的容器,悬浮其中,毫无根由。
他坠落下去,悄无声息,就像一片黑色的羽毛。唯有那句提问,仍在脚下的虚空里游来荡去。
“有没有……?”
始终没有回答。
死一般寂静的回音,将答案留在夜的另一侧。
一朵洁白的小花乘着夜风而来,一尘不染,姿态空灵,旋动着落在手心,一丝激凉过后,倏然消融。
——下雪了。
一二片……,三四片……,六七片……
开始总是星星点点,尔后缓缓加增,徐徐积累,在冥冥之中愈渐成熟,又在冥冥之中愈渐浓烈,直至漫天飞舞、纷纷扬扬。
雪片在夜风中卷动着,好似一位身着白裙的妇人,扬起天鹅脖颈般的手臂,悠然旋转着裙摆,那舞姿轻盈曼妙,缠绵悱恻……
※        ※        ※
雪一直下。
天地渐渐融于一片混沌的白茫。
不眠桥的白昼噩梦仍在持续,战士们生猛地挥舞着手里的亮片,冒着浓密的箭雨和炮火,在疲惫与绝望中挣扎、沉陷……
寒风呼啸不已,也在唏嘘这场喧闹的寂静。
督军阵亡的消息传到不眠桥,震慑了图雷上校和杜隆将军。一场夏末的大雪,像是发出无声的嘲弄,让他们陷于茫然。防御掩体后方,守备军士兵们开始失去阵脚,如同丧家之犬一般四处逃窜。
“军心散了……”
杜隆将军无力地一摆手。“走吧,这里已经容不下我们了。”
※        ※        ※
夜色渐渐褪去,大地睁开双眼。
巨大的雪毯向着四面八方铺开,缈无疆界,仿佛已将前夜所发生过的一切草草掩埋,匆匆遗忘。
 
第一百五十九章无主之城
雪过天晴,银白的大地从弥漫着蕴雾的不眠桥边际托起一片无瑕的蔚蓝。澄净的日光下,一切都被一层厚厚的绒毯所覆盖,折射珠光的雪面上透着几分淡淡的感伤。
获胜的一方带着伤痕与劳倦穿过不眠桥,马蹄和脚步在雪地留下一串无声的印迹。
短短的一夜过后,酣睡至清晨的市民拉开窗帘,一脸茫然。要不了多久,他们又会像往常一样,司空见惯地走出户外,一手拎着公文包,一手拿着便利早餐,搭乘各式各样的交通工具奔赴各自的工作岗位,既无暇欣赏雪景,也无瑕顾及那些陌生的脸孔,甚或是留意到插在建筑物上的全新旗帜,只是重复着早已约定好了的匆忙步履。这番突如其来的变故对他们来说,或许本应像对待变化无常的天气那样顺其自然。
真正的变化或许只是治安显得有些混乱无章。银都的守军在一夜之间的全面溃散,让这座庞大的都市短时间内看上去就像一座无主之城。
“嘟。”微型探测器在一名工程师的手掌中发出音调沉闷的声响。
“嘟。”探测器指向另一个方位,依然是同样的声音。
自从踏入这座城市,胜利的喜悦在泽南洛尔的脸上没能维持太久,取而代之的却是一种挥之不去的忧患感,而这种忧患感仍在随着探测器发出的每一次空洞的声响不断加深。
反复多次确认,探测器始终没有显示出魂石的反应。这意味着,三大魂石——黎明之光、大地之火和霜雪之心都不在这里。不单如此,无数中小型城市的大小近一百枚魂石,也随着龙血族人的撤退而下落不明。从这种意义上来说,眼下所攻占的这座大都市仅仅是一座空城。
一阵嘈杂刺耳的锉响停下,飘在空中的烟尘渐渐散去,早已人去楼空的银都守备军总部负一层,粗壮的实心铁栅栏附近,炸药和各种金属工具凌乱地散落在四处。保险库城墙一般厚实的不锈钢门大敞开着,明晃晃地照见几位领袖无奈的表情。
又经过一番费力的寻找,仍是徒劳。
“下一步怎么办?”苏坦望向泽南洛尔。
泽南洛尔发出一声低叹。“我们会找到它们的,时间只有一个月。”
一个月,是一座城市所能容忍缺少魂石的时间限度,一个月之后,土地将会失去生气,城市秩序也会面临失范。换言之,倘若近百座大小城镇同时缺少魂石长达一个月,那么,整个文明也将岌岌可危。
就在这时,一名上校军衔的战俘被连踢带拽地押到了众人面前,膝盖砸到瓷实的地砖上,发出“嗵”的一声。从肩章和制服分辨,这是迄今为止所俘获的军衔最高的一名战俘。指挥官苏坦和泽南洛尔对望了一眼,向那名战俘发出质问:
“说说看,你知道些什么?”
那战俘背负双手,帽子没了踪影,却依旧面带一丝骄纵的微笑:“你指望我知道什么?”
“石头呢?搬到哪去了?”苏坦继续道。
“资源的储存与用度,一向是由龙血族人亲自进行管制的,我们守备军从来没有碰过一根手指头。”
“哼哼!”苏坦发出威胁:“我只知道,如果找不到那些石头,你和你的那些手下就是死路一条!”鳄齿则在一旁引诱:“如果你说对了,我们不仅放了你,还会给你一笔钱养老,你看怎么样?”
“可以是任何地点。”那战俘军官只是冷冷一笑,“那样事关重大的消息,是绝不会有人知道的,除非,在这茫茫无疆的大地上……你们能够自己把他们找出来!”
问题是,怎么找?覆盖式搜索或许行之有效,但麻烦也同样显而易见——龙血族人只要把石头深埋到地下,那样的话,即使三大魂石放在一块,也能在探测器面前藏匿得无影无踪。
“想要找到那批石头,可靠的办法只有一个。”
这时,一名协助开锁的银都工程师开腔道:“唯一可靠的办法,就是利用现有功率最大的那台矿藏探测装置——阿尔法尖端进行超远距离探测。那台机器非常笨重,龙血族人是不可能把它从那里弄走的,但是……”
“但是,他们可以把它毁掉,对吗?”苏坦这么寻思着,问道,“那机器在哪?”
“蚬山中心实验室。”工程师回答。
“蚬山中心?”在一旁聆听的犀岩感到胸中一动,那是森谷教授过去曾经所在的工作地,……不知道现在森谷教授怎么样了?
“森谷教授会在那里吗?”犀岩问道。
“机器是教授发明的,所以我想他们应该不至于杀了教授。”工程师回答。
“也就是说,机器或者教授,我们必须得到其中之一!”苏坦在一旁暗自握拳说道。
※        ※        ※
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雪,捎来了一夜极寒,晴雨却为一场无名的高烧所侵袭,彻夜难眠。她辗转反侧,半瞑半寐,浑身被汗水浸透,过往的真实与虚幻不住地填入她本已拥塞的思绪,直至累得无法动弹,才渐渐昏睡过去。
等到睁开双眼,高烧总算悄然褪去。她还是拖着虚脱无力的身躯,挣扎着爬起。她去到中央公园一侧的观景平台,久久凝视着遥远的守望桥边际,那层淡淡的忧伤始终挥之不去。
“好点了吗?”
犀岩的声音出现在身后,晴雨回过头来。
“好多了。”晴雨有些虚弱地答道。
一阵化雪的寒气袭来,她不由身上一凛。
犀岩脱下自己的外套,披在晴雨的肩上。“这样好点了吗?”
“嗯,谢谢。”晴雨有些见外地回应。
久别重逢的两个人,既感到熟悉,又不免有一点陌生,彼此之间的默契还在,却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这三年,你过得还好吗?”犀岩直到现在才得以问起,“你瘦了,头发也长了。”
“你还是和从前一样,不懂得征求别人的意见。”晴雨瞟了一眼自己肩上的外套说。
“不管怎么说,终于还是见面了!”
“嗯……”晴雨对犀岩微笑。
“我想……,我了解你的感受。”犀岩突然说道。
“了解……什么?”晴雨一颤。
“他为你所做的一切,我都看到了。”
尽管不情愿提起,晴雨仍对犀岩说道:“如果不是那个人,这场战斗,我们恐怕很难走到今天这一步。”
“的确,是他把战斗胜负的决定权拱手让给了你。”犀岩低低说道。接着他深深呼了口气望向远方,“不过,这一切总算是过去了!”
“是啊……”晴雨也试着将梗在胸口的那一团呼出。
“他是个什么样的人?”犀岩又问。
“他?”晴雨怔了怔,“何必再提过去的事,他……已经死了。”
“我只是觉得,他能够那样对你……”犀岩打量着毫发无损的晴雨,面露几分愧色。
“我不知道……,他只是一个……敌人。”晴雨再也无心多谈。
“一个值得尊敬的敌人。”
“不过……”她瞟了犀岩一眼,不觉皱起了眉头。
“不过什么?”
“不过……”
就在这短短的一霎那,那张面孔又在晴雨眼前不经意地浮现。晴雨努力在犀岩眼中捉索着什么,猛然发觉,那张面孔和犀岩的脸神奇地重合在了一起。“那个人,他的眼睛……”直到这一刻晴雨才意识到,原来这两个人,有着几乎一模一样的眼睛。
她终归还是没有说出口。“算了,没什么。”
犀岩也没有再追问下去,但无意之间,他瞟见了晴雨手上戴着的那件东西。“那只手镯……是他送给你的吧。……一定有某种特殊的意义吧?”
“我不知道……,它很奇怪,大概是有某种保护作用吧,可是我……没办法……”晴雨做出拉扯的动作,拽了几下,或许是因为虚弱的缘故,那手镯纹丝不动。
“也许……你应该留着它。”犀岩伸手阻止道。
“我……”
“留作一个纪念吧。”犀岩望着晴雨,认真地说道。
“可是……我甚至不知道它是什么。”
“说起来,有一个人也许会知道——森谷教授,……如果教授还活着的话。”
“但愿……”晴雨低头凝望着那只手镯,它始终散发着一层淡淡的、幽翳的白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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