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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故事]周德东短篇恐怖小说《焚尸人》[第17页]

作者:马子莫多乱菊桑
首页 上一页[16] 本页[17] 尾页[17] [收藏本文] 【下载本文】
 
9.影 子(1)
  朱环在医院里干的都是体力活,拖地,擦窗,洗病房床单……回到家,她的身子骨就像要散架了一样。
  尽管如此,李庸不在家的时候,她还是不敢睡。
  她总觉得有谁要害死自己。
  她总感到房子里隐隐好像有煤气味。
  有几次,她来到厨房查看,煤气阀关得紧紧的。可是,回到床上,那煤气味却又出现了,时浓时淡。
  她不停地抽动着鼻子,慢慢地嗅觉就失灵了。
  这天夜里,天快亮的时候,她才睡着。
  她忽悠一下就跌进了一个清晰的梦里,好像现实和梦就隔着一张薄薄的纸。
  一个清爽的早晨。
  一座打扫得干干净净的院子。
  她站在大门外,感到这个院子很熟悉,但是她想不起来是谁家。
  院子里有几个陌生人走动。他们的帽子都压得很低,看不清表情。
  她走上前,站在门楼里朝里看去,陡然想起这是她家的院子!
  里面发生了什么呢?
  她慢慢走进去。
  那几个人一直在忙着什么,没看见她。
  她一直走进房子里,顿时呆如木桩——她看见她自己平平地躺在卧室的地板上,脸色铁青。她的身上穿着大红大绿的寿衣!
  朱环醒过来。
  她迷迷瞪瞪地朝地上看了看,好像有个东西在盯着她。
  她揉揉眼睛,把脑袋朝前探了探……
  她猛地哆嗦了一下。
  她看见了那只阴森的猫。
  它失踪了这么久,朱环还是第一次见到它。
  朱环一骨碌爬起来。
  苦猫没有逃走,它站在地板上,盯着朱环,一声不响。
  这时候,天已经微弱地亮了。
  借着熹微的晨光,朱环真真切切地看清了它。
  它的身子就像生着一丛丛蒿草的盐碱地,疤疤瘌瘌,十分恶心。
  最恐怖的是它的脸,一撮撮的毛,一块块的秃斑,很怪异,使人看不准它的表情,不知道它是哭丧着脸,还是隐隐地笑着。
  朱环轻轻叫了一声:“苦猫……”
  它定定地看着朱环。
  朱环立即感到手脚冰凉,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了。
  那一刻,她明显地感到这只猫是来索她的命的。
  她很想猛然扑上去,抓住它,用全身的力气把它掐死。
  可是,她不敢。
  她觉得,它是掐不死的。
  人和猫就这样对视着。
 
10.影 子(2)
  李庸进门的时候,看见朱环傻傻地坐在床上,满眼惊恐。
  听见门响,她抖了一下。
  李庸感觉到刚才似乎发生了什么事情,大声说:“你怎么了?”
  “苦猫,我看见了苦猫!”
  李庸四下看了看,说:“在哪儿?”
  朱环四下搜寻,惊惶地说:“刚才,刚才它还站在地板上,后来一闪身就不见了!”
  李庸摸了摸朱环的头,轻轻地说:“你是在做梦吧?”
  “不是!”朱环坚定地说。“你再找找,它一闪身就不见了!”
  李庸蹲下身,朝床下看去。
  他一下就变成了一个泥塑。
  “它在吗?”
  李庸一动不动。
  “你怎么了?”
  李庸又看见了地板上那个黑糊糊的洞口。
  地板下是水泥地面,前一段时间李庸已经用水泥把那个窟窿堵平了,又换了一块木板,可是,现在那张古怪的嘴又张开了。
  李庸无法想象,那只猫是怎样钻透了那厚厚的水泥?
  用爪子?
  用牙齿?
  朱环一下想起李庸曾经对她说过的话,战战兢兢地问:“那个洞又开了?”
  李庸吃力地站起来,点了点头。
  “整死它!”朱环惊惶地叫起来。
  李庸把头转向她,暗淡地说:“怎么整?”
  “灌水。”
  李庸摇摇头。
  “灌硫酸?”
  李庸又摇了摇头。
  “那就灌汽油,点火烧!”
  李庸还是摇头。
  “你就会摇头啊?你说该怎么办?”
  “千万别再害它了,否则……”
  朱环一下就没了主心骨,她愣愣地看着李庸,突然气愤地吼叫起来:“那你把我煮了吧,那样的话,它就不会再来了!”
  李庸叹口气,小声说:“你别跟我发脾气啊。”
  “你连一只猫都对付不了,我还有什么安全感!”
  “……今晚我请假,在家陪你。”
  “你笨得像根木头似的,你在家,它就怕了吗?”
  李庸的表情突然恶毒起来,他一字一顿地说:“我有办法。”
 
11.宰牛刀杀鸡(1)
  天亮之后,李庸坐车去了山里。
  李庸有个表舅,是个猎户。现在野生动物不允许猎杀了,他就改了行,做起了生意。
  不过,他捕猎的工具都在。
  从深城到表舅家的山村大约一百多里路。
  山路九曲十八弯,不好走,汽车跑了两个多小时。
  李庸去表舅家,是想借捕狼的夹子。
  那个夹子是铁的,像篮球筐那么大,威力无比。据说,有一次,它曾经夹断了一条狼的后腿。
  李庸到了表舅家,说明了来意。
  “你借这个干什么?”表舅问。
  李庸当然不好意思告诉表舅他是想用这个东西捕猎一只猫。
  他随口说:“捕狼。”
  “城市里怎么会有狼?”
  “我最近发现粮库里有个毛烘烘的东西出没,好像是狼。”
  “不可能,那一定是狐狸。粮囤里经常有狐狸。”
  “可能是狐狸。”
  “那狐狸肯定都成精了,你要小心。”
  表舅从仓房里拎出了那个铁夹子。
  已经好久不用了,铁夹子两侧的钢弓子非常紧,李庸用全身的力气才把它打开一条缝,又合上了。
  坐长途车返回家的路上,李庸一直在想象一个令他激动的情景——那只猫被狼夹子夹住了,它被拦腰斩成两段,肠子流淌出来……
  李庸认为,他已经掌握了这只猫的出处,那么,它肯定在劫难逃。
 
12.宰牛刀杀鸡(2)
  回到家,他和朱环合力把那个狼夹子打开,支好,然后,小心地把它推到床下那个洞口前……
  一张血盆大口在那个洞口前张开了。
  只要那只猫走出来,就会踩在机关上,当即毙命。
  一切都弄完之后,朱环不放心地问:“能成功吗?”
  “它有四条腿呢,总有一条会踩上。除非它不出来。”
  “要不,再放一条鱼?”
  “你千万不要把这只猫当成一般的动物。它有几个大脑。”
  “要是它不出来呢?”
  “它永远不出来就好了。”
  这天夜里,李庸和朱环都没有睡。
  他们躺在床上,紧张地听着床下的动静,等待那惊天动地的响声。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那夹子一直没有响。
  难道它不来了?
  后来,朱环实在挺不住了,说:“我困了……”
  李庸说:“你别睡。”
  “为什么?”
  “一会儿你就能看见它的尸体。”
  这个夜晚,一点都不放松,不安详,因为有一张嘴一直在奋力地张着。
  对于李庸来说,熬夜是家常便饭,可是,今晚不知道为什么,他感到眼皮出奇地粘。
  开始,他咬着牙坚持,终于,挺不住了,沉沉地闭上了眼睛……
  过了好长时间,李庸影影绰绰地看到朱环慢慢爬了起来,光着脚下了床。
  他以为她是去解手。
  没想到,她下了地之后,蹲下身来,探头朝床下望去,好像等不及了。
  李庸想说:“快上来,别打草惊蛇。”可是,他的睡意正浓,不想说话,怕清醒过来。
  接着,他看到朱环竟然四肢拄地,朝床下爬去了。
  她好像变成了一个被控制的电动玩具。
  李庸急了,想对她大喊一声:“危险!”可是,他只是张了张嘴,却喊不出声音来。
  他就这样眼看着朱环的脑袋进去了,腰身进去了,两只脚进去了……
  他全身都绷紧了。
  终于,他听到“啪”的一声巨响。
  他一下坐起来,醒了,全身都是冷汗。
  朱环也醒了,颤抖着问:“夹住了!”
  李庸这才意识到他是被狼夹子的声音惊醒的。
  他打开灯,爬到床下,朝里看。
  朱环也下了床,蹲在他的身后,朝里看。
  他们都傻了——那个铁夹子死死地夹在一起,可是,不见那只猫。连一根猫胡子都没有。
  朱环不解地朝李庸看了一眼。
  李庸也看了她一眼。
  “没人动它啊。”
  “是不是我们翻身震动了它?”
  “不可能。”
  “那就是它弄的!”
  朱环下意识地朝身后看了一眼,突然惊叫了一声,一下就蹿到了床上。
  李庸打个激灵,朝后看去——它就趴在身后,冷冷地看着他。
 
13.送瘟神(1)
  苦猫的一双眼睛肯定已经被沸水烫瞎了,没有一点光亮,好像还蒙着一层灰。
  说不清它是在看李庸,还是在看朱环。
  自从它跑掉之后,李庸和朱环还是第一次在这么明亮的光线下看见它。
  它此时的样子难看极了。
  一丛丛的毛粘在一起,露出的皮肉呈棕红色,那是被煮熟了。它的脸也斑斑驳驳,好像在人脸上贴了一撮撮的黑毛。
  “打它!”朱环喊了一声。
  它听见了这句话,脸微微抬了抬,朝向了朱环。
  这说明,刚才它是在看李庸。
  李庸静静看着它,没有动。
  “你快动手哇!”
  李庸怪叫了一声,猛地伸出手去,一下就掐住了苦猫的两肋。
  出乎他的预料,它竟然没有躲闪,它仍然定定地看着朱环。
  李庸一下就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了。
  他跪在地上,弓着腰,双手紧紧地掐着猫,好像抓住的是一颗炸弹,一松开就会爆炸。
  这情景有点滑稽。
  朱环又喊:“掐脖子!掐死它!”
  李庸忽然感到极度恐惧。
  这种恐惧来自他的手感,他好像是掐着一个瘪皮球。
  这只猫好像已经不是一个活物。
  他马上意识到,他并没有取得胜利。实际上,他是把厄运抓在了手里,从此再也别想甩掉了。
  老鼠的速度,还有狼夹子的速度,都在眨眼之间。
  可是,它们远远比不上这只猫。
  如果它不想让李庸抓住它,他怎么可能抓住它?
  “你快拿个袋子来。”李庸对朱环说。
  “干什么?”
  “快点!”李庸简直在吼了。
  朱环就颠颠地跑出去拿来了一个装面的布袋子。
  李庸迅速把猫塞进布袋子里,然后用袋口的麻绳牢牢系住。
  他拎着这个布袋子,大步走出门去。
  朱环不知道他想干什么,坐在床上傻傻地等。
  过了一会儿,李庸空手走了回来。
  “它呢?”
  “在院子里。”李庸的声音很小,似乎怕那只猫听到。
  “放在院子里干什么?”
  “……天亮后我想把它送走。”
  “送走?送哪儿去?”
  “越远越好,让它找不回来。”
  朱环的脸上突然露出了一丝狰狞:“还不如用棍子把它打死。”
  李庸看了看朱环,说:“我不敢。”
  “你个胆小鬼!它在袋子里,又看不见你,怕什么?”
  “那太惨了……”
  “我来!”
  朱环说完,快步走出去。
  李庸在屋里犹犹豫豫地看着她。
  外面正是黎明前的黑暗。
  朱环走到门口,又停下来,显然不敢一个人出去。
  “你来呀!怎么,你连看都不敢看啊?”
  李庸就慢腾腾地跟了过去。
  朱环来到院子里,从墙角抄起一根沉甸甸的桦树棒,走到了那个布袋子前。
  李庸站在她身后。
  朱环想了想,猛地举起那根棒子……
 
14.送瘟神(2)
  棒子还没有落下去,李庸就听见那只猫在里面尖厉地嚎叫了一声。那声音就像它的身子一样疤疤瘌瘌,令人胆寒。
  朱环愣了一下,棒子停在半空。
  难道这只猫长了第三只眼?
  她回过头来看了李庸一眼,有点六神无主。
  李庸朝她摇了摇头,示意她不要打。
  朱环没有听从,她咬了咬牙,猛地砸下去。
  一个小孩在里面凄惨地叫了起来。
  那叫声就像锋利的猫爪,挠破寂静的夜空,挠破李庸的心,血哗哗地流出来。
  朱环像个疯子一样一下下砸下去。她已经失去理智,手上也没有了准头,有时砸在布袋子上,有时砸在地面上。
  那小孩在里面一声声地叫着。
  她砸了十几下,那个小孩还没有死,还在叫着。
  终于,朱环的手怯了,棒子被震落,从她的手上飞了出去,落在了很远的地方。
  她好像虚脱了一样,软软地瘫下来。
  李庸急忙扶住她。
  借着房子的灯光,李庸看见那个布袋子还在弱弱地动着。
  “千万不能再打了……”李庸说。
  朱环木木地说:“去,拿干柴来,烧它!”
  “朱环!我求求你,住手吧!”
  朱环被李庸的吼声吓了一跳,她转过头来,看着李庸,惊惶地说:“我要回家……”
  李庸就架着朱环,踉踉跄跄地进了屋。
  朱环的嘴唇干得厉害。
  李庸给她倒了杯凉开水,她大口喝进去。
  “你看,天已经亮了。”李庸低低地说。
  “越远越好……”朱环嗫嚅着。
  李庸犹豫了一下,说:“我现在就走。”
  朱环的眼睛突然湿了,她直直地看着李庸,好像李庸这一去再也不可能回来:“你……小心啊。”
  “放心吧。”
  李庸来到院子里,看见那个布袋子已经血迹斑斑。
  他试探着拎起它,感觉到它还活着。
  他的心一冷。
  出了家门,李庸大步流星来到车站,坐上了开往表舅家的最早一班长途车。
  汽车很快就离开了城区,一直朝北行驶。
  路两旁是雪野,还有收割后的高高矮矮的庄稼茬子。
  那只猫没有动静了,它好像在黑暗中辨别着什么。
  汽车经过一个村又一个村,一个镇又一个镇,转了一个弯又一个弯,上了一个坡又一个坡……
  两个钟头之后,长途车到达了表舅家的村子。
  可是,李庸并没有下车。
  又朝前行驶了十几里路,李庸才对司机叫停。
  他在一个陌生的村头下了车。
  村子里好像很寂静,而村头的土路上更是空无一人。路两旁都是积雪,光秃秃的。
  汽车开远之后,他去解袋子口的麻绳。
  可是,他蹲下身之后,又改变了主意。
  他把那个布袋子放在了土路边,然后,转身急匆匆地走开了。
  他不知道谁会第一个路过这里。
  他不知道哪个人会打开这个潘多拉的盒子。
  他不知道这只猫会钻进哪一户倒霉的人家……
  走出了很远,李庸回头看了一眼——那个布袋子好像被遗弃在路边的一堆垃圾,显得孤苦伶仃。
  这一刻,李庸的心忽然有点酸。
 
17.戒 指(1)
  这天,李庸休班。
  他和朱环躺在床上,都没有睡。
  他们没有关灯。
  “昨晚,你不在家,我做了一个梦,梦见那只猫又回来了。”朱环说。
  李庸突然对这个话题有些恼怒:“你别说这些不吉利的话好不好?”
  他很少用这样的态度对朱环说话。
  朱环愣了一下。
  李庸缓和了一下语气,说:“我把它扔到那么远的地方,它怎么可能回来?”
  “回不来就好。”
  李庸沉吟片刻又说:“如果它真回来,那就说明它真的不是一只猫。”
  “它不是猫是什么?”
  “实在没办法,就只好找阴阳先生治一治了。”
  说完这句话,李庸感到身下有点发凉,好像有一股阴风吹着他的脊背。
  他马上想到了床下那个洞,阴风好像就是从那里飘出来的。
  李庸第一次想到这样一个问题——这个洞通向哪里呢?
  也许那里面有一双阴森的眼睛,正注视着李庸和朱环的脊梁;也许那里面有一个长满黑毛的耳朵,正听着他们的对话……
  朱环睡里头,李庸睡床边。
  半夜过去了,李庸时不时地朝地下看看。那只猫没有出现。
  终于,他的眼睛停在了衣柜上。
  那衣柜用的都是红松,原色,只刷了一层清油,可以看见木头影影绰绰的花纹。
  他忽然感到那些花纹有些古怪。
  仔细看,那些花纹好像是一个什么动物,有眼睛、鼻子、嘴。
  本来是一个平面的木板,一旦看出这个问题,这个木板就变得深邃了。
  那应该是一只猫。
  这只猫隐身在木头里,正幽幽地注视着他……
  李庸的心一下失重了。
  一个人怕虫子,怕歹徒,怕半夜鬼叫门,都属于正常。要是你开始害怕木头上的花纹,或者害怕各种东西的影子,这种恐惧就可能无药可治了。
  “你朝衣柜上看什么呢?”朱环问他。
  “没,没看什么。”
  “是不是那里面有什么动静?”
  “没有。你把灯闭了吧。”
  “为什么?”
  “太晚了,睡吧。”
  朱环就把灯闭了。
  房间里立即伸手不见五指了。深深浅浅的黑暗在飘移着。立柜上那古怪的花纹终于看不见了。
  李庸渐渐有点迷糊了。恍惚中,他突然听见朱环叫他:“李庸……”
  “嗯?”
  “你醒醒。”
  “干什么呀?”
  “你醒醒!”
  “我困了。”
  “我跟你……说一件事。”
  “什么事?”
  “你把眼睛睁开。”
  李庸只好把眼皮撩开了:“你说吧。”
  “我觉得,黄太的死可能跟那只猫无关。”
  李庸的睡意一下就没有了:“那是谁?”
  “我怀疑是那枚戒指……”
  “戒指?”
  “可能是它在闹鬼。”
  李庸的眼睛睁大了,他朝摆在梳妆台上的那个茶叶盒看了看,小声说:“为什么?”
  “我一直没有告诉你这枚戒指的来历……”
  “不是你祖母给你的吗?”
  “不是……”
  “那是从哪里来的?”
  “我一直不想对你说。”
  “咱俩不是夫妻吗?有什么不能说的?”
  “……那年,医院里有个患者死了,是个女的。我看到她手指上戴着一枚戒指,很好看,就溜进太平间,把它撸下来……”
  李庸都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了。
 
17.戒 指(2)
  他的恐惧中又掺进了丝丝缕缕的悲凉。
  这恐惧是一个无知的人的恐惧。
  这悲凉是一种穷人的悲凉。
  他感到对不起老婆。
  自从朱环嫁给他,他没有给她买过一件首饰。她也是女人啊。如果……家里富裕一些,她能跑进太平间去偷死人的戒指吗?
  尽管朱环平时粗声大嗓,其实,她的胆子并不大。
  “那女人得的是什么病?”李庸低声问。
  “她就是煤气中毒死的。”
  李庸久久没说话。
  房子里陡然充满了鬼气。
  朱环见李庸不吭声,又说:“咱们把它扔了吧?”
  李庸想了想,坚决地说:“扔了它!年末,我再给你买一枚。”
  朱环说:“过日子还紧巴呢,买那东西干什么?不当吃不当喝。”说到这里,她轻微地叹口气:“再说,我也老了……”
  “扔到什么地方?”李庸问。他甚至又想到把它扔到百里之外的山里去。
  “就扔进胡同口的垃圾池里吧。你现在就去。”
  “现在?”
  “你不敢?”
  “有什么不敢的。”
  李庸说着就坐了起来。朱环伸手打开了灯。
  李庸穿好衣服,走过去,打开茶叶盒,把那枚戒指倒出来。
  他拿着它,看了朱环一眼。
  朱环的神情很复杂,终于她说:“你还等什么?”
  “你不后悔?”
  “你去吧。”她又补充了一句:“你把那个茶叶盒也一块扔掉。”
  李庸把戒指装进茶叶盒,披上羊皮大衣,转身就朝门外走。
  突然,朱环叫了他一声:“李庸。”
  他回过头来。
  朱环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你把它拿过来,我再看看它。”
  李庸就返回去,把戒指倒出来,递到了她手里。
  她像平时那样,轻轻地把那枚戒指放在手掌心,看了很长时间才举向李庸:“……拿走吧。”
  这时候,李庸看见她的眼圈里噙了两汪泪。
  外面很黑。
  不知道为什么,深城监狱的探照灯没有打开。
  实际上,天上有月亮,它弯弯的,呈暗暗的猩红色。只是,它太细了,就像一根线,很难在广袤的夜空中找到它。
  如果月亮是一张脸,那么,这张脸绝大部分都隐藏起来了。
  一个人要是隐藏起来,通常要露出眼睛。可是,今晚的月亮只露出了头发。
  李庸急匆匆跑到胡同口,把那个装着戒指的茶叶盒用力投进了垃圾池。
  然后,他转身就朝家里跑。
  他进了门之后,气喘吁吁。
  朱环正坐在床上等他。她的脸色有点灰。
  “没事了,睡吧。”李庸对朱环说。
  两个人就又一次躺下了,关了灯。
  此时,他们似乎踏实了一些。
 
18.戒 指(3)
  夜很静。
  李庸的脑子里又浮现出天上那张只露出头发的脸。
  这时候他想到,那一弯细细的猩红的线,就是一枚戒指。
  或者说,刚刚扔掉的戒指就是一张脸,一张隐藏起来只露出头发的脸。
  他渐渐又迷糊了。
  突然,朱环推了推他。
  “怎么了?”
  “……你听。”
  “听什么?”
  “有声音……”
  李庸竖起耳朵。“哪有声音?”
  “别说话。”
  “我没听到啊。”
  “别说话!”
  李庸就不说话了。
  四周一片死寂。
  朱环一下搂紧了李庸。这个动作让李庸感到末日到了。
  “你到底听见了什么?”他低声问。
  朱环用手指狠狠抠了他一下,用小得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你是聋子啊?”
  李庸不说话了,继续听,还是没有任何声音。
  “猫……”朱环惊恐地说。
  “猫?”
  “猫在叫!”
  “在哪儿?”
  “好像在窗外。你听不见?”
  “没听见。”
  “哎,好像就在厨房。”
  李庸说:“你过敏了。”
  “你起来去看看。”
  李庸犹豫了一下,坐了起来。
  朱环猛地拉住了他:“别开灯!”
  李庸就没有开灯,把腿垂下地,找鞋。
  突然,他定在了那里。
  朱环说:“你怎么了?”
  李庸不说话。过了几秒钟,他猛地伸手打开灯。
  房间里一下变得通亮。
  李庸还在床边呆坐着。
  朱环用手挡住眼,朝地下看去,地下什么都没有。她扳过李庸的身子,问:“你怎么了?”
  她看见李庸的脸有点白。
  “我看见了……”
  “谁?”
  “它。”
  朱环哆嗦了一下:“苦猫?它在哪儿?”
  李庸伸手朝地上指了指。
  “在哪儿?你的眼睛是不是花了?”
  “不!”李庸的声音突然大了起来:“我一开灯,它就不见了。我看见了它!”
  朱环慌乱地穿上拖鞋,下了地,她蹲下身,朝床下看去。
  那个洞口黑糊糊,根本不见那只猫的踪影。
 
1.一只鸟死了(1)
  是的,李庸真真切切地看到了那只猫。
  那么远的路,它是怎么找回来的啊!
  也许有人打开了那个口袋,它一下就跳出来,朝远处逃跑了;也许,它自己咬破了那个口袋,跑了出来……
  然后,它一路闻着气味,或者看着天象,再或者变成一个残疾老头,朝路人打听着方向,终于找了回来……
  不过,李庸平静了一下,等朱环爬起来后,他又改了口。
  “可能是我眼睛花了。”
  晚上,他还得去打更,如果他咬定他看见那只猫了,朱环肯定不敢一个人在家。
  他不可能不上班。
  家里本来就不宽裕,万一他下了岗,那就麻烦了。
  天黑之后,李庸孤零零地躺在值班室的床上,心一直提挂着。
  他担心那只猫再一次出现在家里,那样的话会把朱环吓出病来。
  又刮风了。
  突然,他听见外面好像有动静。
  他警觉地拿起手电筒,打开门,照出去。
  外面没有人影。
  他朝那一个个粮囤照过去。
  那些粮囤静静地站立着,似乎也没有什么异样。
  但是,直觉告诉他,粮囤后面有一张脸。这张脸隐藏得更深,连头发都不露。
  他没敢走过去,用手电筒照了一阵子,又关上门,缩了回来。
  刚刚躺在床上,他就听见一个不男不女的声音在窗外响起来。那声音好像在说:“李庸,你给我点豆油……”
  总共说了三遍。
  李庸听到第三遍的时候,猛然意识到他听错了,这声音还是前些日子的那个声音,他(她)说的是:“老公,你给我梳梳头……”
  “谁?”李庸大喊了一声。
  那个声音并没有逃遁,仍然哭哭咧咧地说:“你出来,给我梳梳头啊……”
  李庸吓得紧紧靠在墙上。
  天亮之后,李庸走出值班室,到外面转了一圈。
  他呆住了。
  一个粮囤被挖开,半囤的麦子不见了。
  假设是三个人干的,那么他们至少要搬运半宿。
  深更半夜偷粮食,一定会撒得到处都是。可是,从粮囤到围墙之间,却不见一个麦粒。
  事情是藏不住的,他立即给书记打了电话。
  很快,脸色阴沉的书记就赶来了。
  不一会儿,公安局的人也来了……
 
2.一只鸟死了(2)
  折腾了一早上,李庸终于离开了单位。
  本来,他想从单位弄点水泥回家,再一次把那个莫名其妙的洞堵上。
  那是他家的一个漏洞。
  可是,出了事,他就悄悄把这个念头打消了。
  一路上,他一直在想那些粮食哪去了。
  他有一个大胆的猜测,因为太离谱,所以他没敢对书记说——他怀疑那些粮食被一个巨大的鬼怪之物吞掉了。
  这个鬼怪之物曾经站在值班室的窗外,叫他出去梳头……
  他走进自家院门的时候,已经将近中午了。
  家里一片寂静。
  朱环上班去了,家里没有人,本来就不该有什么声音。可是,他却忽然感到了某种不祥。
  他望了望家里的窗子,想: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呢?
  噢,也许是因为院子里*静了……
  他四下搜寻了一下,突然看见了一具尸体。它躺在当院的地上,眼睛半睁半闭,好像怔怔地看着什么。
  是一只死鸟。
  他放下心来,走上前去,拎起那只死鸟僵硬的爪子,看了看。
  这只鸟很小巧,也很漂亮。它通体是灰色,只是额头有一点艳艳的红。
  李庸皱起了眉头:它怎么偏偏死在了自己家的院子里呢?
  他拎着它快步走到胡同口,把它扔进了垃圾池。
  这只漂亮的鸟躺在臭烘烘的垃圾间,很不和谐。大大小小的苍蝇们立即兴奋起来,围着它上下飞舞。
  李庸走回家去。
  进了院子,他又感觉到了尸体的存在。
  难道还有死鸟?
  他四下找了找,没有。他就不再找,掏出钥匙,打开门……
  他的腿一下就软了:一股强烈的煤气味扑鼻而来。
  他呆愣了一下,捂住鼻子,几步就扑进厨房,把煤气罐和煤气灶的阀门都紧了紧,转身跑进了卧室。
  他呆如木桩。
  朱环平平地躺在床上,被子被蹬开了,她只穿着一条短裤,露出大面积的肉。
  她的肉都是铁青色。
  那枚已经扔掉的戒指,端端正正地套在她的中指上。
  朱环死了,死于煤气中毒。
  邻居们都赶来了。
  李庸呆呆地坐在朱环的床前,欲哭无泪。
  出租车司机王老四摇了摇李庸的肩膀,说:“给朱环的娘家打个电话吧!”
  李庸艰难地站起来,走到电话前,拿起电话,拨号。
  他的手抖抖的,终于拨通了。
  “110吗?我家有人被害了。”他的声音都不像是他的声音了。
  大家都愣住了。
  王老四本来站在朱环的床前,他受了惊一样朝后退了一步。接着,他朝其他人挥了挥手:“出去,都出去,保护现场!”
  邻居们纷纷退出去。王老四也退了出去。
  “北城路石头胡同4号……啊,不是,是3号。”
  4号是黄太家。
 
3.一只鸟死了(3)
  报了警之后,李庸回过头来,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朱环,眼泪流下来。
  朱环的身体显得很长,好像脱了节。她的五官也好像变了样,头发几乎成了一团乱麻……
  李庸忽然感到躺在床上的这个女人很陌生。他甚至怀疑她并不是跟他同床共枕五个春秋的那个女人。
  可是,她不是朱环是谁呢?
  他盯着朱环乱蓬蓬的头发,忽然想起了昨夜的那个声音:“老公,你给我梳梳头……”
  他一惊。
  他虽然对朱环好,但是,他从没有为她梳过头。朱环也不用他,嫌他的手太粗壮,太笨拙。
  他盯着朱环紧闭的双眼,在心中问:“是你吗?昨夜是你吗?”
  朱环缄口不语。
  李庸顺着朱环的身子朝下看,看到了她中指上的那枚戒指。
  他的心被狠狠剜了一下。
  五年了,他没有为朱环买过任何贵重的首饰。前些天,他还答应朱环,年末给她买一枚戒指,可是,她没等到那一天就走了。
  现在,她成了一个只占有空间不拥有时间的人。
  现在,她终于戴上了这枚令她魂牵梦绕的戒指……
  不管怎么说,这戒指留下了一个铁证。
  它证明,有人来过李庸家,接近过朱环的尸体。
  这个人就是害死朱环的人。
  他(她)害死朱环之后,为什么把戒指戴在了她的中指上?
  这说明,谋杀肯定与这枚戒指有关。
  这个举动是骂人。
  是污辱。
  是报复。
 
警笛由远而近,停在李庸家门口。
  三个警察走了进来。一个很高大,一个很瘦小,一个中不溜。
  大警察向李庸询问了一些情况,接着他们开始查看现场。
  十分钟之后,大警察和小警察把李庸叫到了另一个房间里。
  “你为什么说你媳妇是被害死的?”大警察问。小警察在一旁做笔录。
  “我有一种直觉。”
李庸说话时,微微地抖着,就像一茎风中的草。他的声音也变得嘶哑。
  “我们警察不相信感觉,只相信证据。”
  “我知道。”
  “你有什么证据?”
  “那枚戒指就是证据。”
  “哪枚戒指?”
  “就是戴在我媳妇手指上的那枚戒指。”
  “你说说。”
  做笔录的小警察神情变得专注了。
 
“在一月三号那一天,这枚戒指丢了。可是,二十天后,它又莫名其妙被送回来了。昨天夜里,我和我媳妇都觉得这枚戒指不吉祥,商量了一下,就把它扔了,扔到了胡同口的那个垃圾池里。你们看,现在它又戴在了我媳妇的手上!”
  “你怎么能肯定,这枚戒指是她死了后被人戴到手指上的呢?有可能是你媳妇后悔了,又把它从垃圾池里拾了回来。”
  李庸不说话了。
 
“你怎么能肯定,这枚戒指是她死了后被人戴到手指上的呢?有可能是你媳妇后悔了,又把它从垃圾池里拾了回来。”
  李庸不说话了。
  “你是什么时候发现她死亡的?”大警察又问。
  “半个小时前。”
“你是干什么的?”
  “粮库的更夫。”
  大警察的眼睛变得深邃起来,突然问:“你几点钟下班?”
  “八点。”
  “你从单位到家需要多长时间?”
  “步行二十分钟。”
  “半个小时前是十一点半,这中间你干什么去了?”
  “昨夜,我看管的粮囤丢了粮食,所以我回来晚了些。”
  “有人为你作证吗?”
  “当然有,我们的书记。”
  李庸哪有心情回答这些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但是,大警察的口气十分威严,李庸明白,他对这个警察提出的所有问题都得如实做出回答。
  “你进了屋之后做了什么?”
  “我闻到煤气味,就跑进厨房,扭了扭煤气阀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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