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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故事]周德东短篇恐怖小说《焚尸人》[第16页]

作者:马子莫多乱菊桑
首页 上一页[15] 本页[16] 下一页[17] 尾页[17] [收藏本文] 【下载本文】
 
12.不翼而飞(2)
  朱环的叫骂声很快把邻居们惊动了。
  大家从屋里陆续走出来,站在她家院门口看热闹。
  人越来越多。
  一些孩子干脆爬到她家院墙上。
  朱环双手叉腰,越骂心里越气,越骂嗓门越大。
  她的叫骂是前后矛盾的。
  前面她说她知道是谁偷的,后来又说:“你以为我抓不到你,你就没事了?老天爷长着眼呢!你一出门就让你垫车轮子……”
  开始的时候,大家没听出来她到底丢了什么,过了好半天,终于知道她的戒指丢了。
  没有人走上前劝慰。
  只有她一个人站在空荡荡的院子中间,高声叫骂。
  李庸低头走上前,拉她。
  “快进屋去,丢不丢人啊!”
  朱环一把把李庸推了个趔趄:“我又没偷东西,我丢什么人?”
  李庸四下看了看,说:“你能把戒指骂回来吗?”
  朱环陡然住口了。
  她朝着围观的人扫视了一圈,突然说:“***,你听好了,今天晚上,我煮猫!”
  说完,她转身进了屋。
  我就是深城人。
  我老家那一带有个风俗,哪家丢了东西,实在找不回来,最恶毒的办法就是煮猫。
  什么是煮猫呢?
  很简单,就是把活猫扔进沸腾的锅里煮了。
  据说,偷了东西的人就会像那只猫一样难受。于是,露了馅。最后,只好把偷来的东西物归原主。
  煮猫,毕竟太残忍了,我在老家长到十八岁,听过几个丢东西的女人扬言要煮猫,但是也仅仅是说说而已,不过是想吓一吓偷东西的人,能悄悄把赃物送回来。我没见过哪一家真把猫煮了。
  可是,朱环却不仅仅是说说而已。
  这天晚上,她真的烧了一大锅热水。
  她要煮猫了。
  有的小孩悄悄地溜到朱环家门外,从门缝看到了那热气腾腾的杀气,还有沸水翻滚的声响。
  他们惊惶地跑回家,分别向父母报告了这个消息。
  邻居们都安静下来。
  大人把小孩子都关在了家里,不许他们再出去。
  正在吃饭的停止了咀嚼,正在做饭的灭了锅灶。大家都打开窗子,竖起耳朵听动静。
  空气突然凝重起来,每个人都感到了一种莫名的恐怖。
  怕什么?
  我小时候,听说有人要煮猫也很恐惧。
  我曾经仔细分析过我怕什么:
  第一,我怕一只活蹦乱跳的猫被扔进沸水里。
  那种痛苦是无法想象的。
  第二,我怕真的有人像那只猫一样惨叫起来,在地上打滚。
  他的感受先不说,只要有人中了这种诅咒,就说明这个世界突然有了另一层深意。也就是说,冥冥中有个东西在操纵这一切。而在这一切发生之前,这个东西就已经在半空中悬挂。可是,我们对它一无所知,我们正在它晃晃悠悠的脚丫子下踢毽子。
  第三,我怕出现什么偏差,那个诅咒突然落在我的头上……
  时间缓慢地朝前走着,如履薄冰,生怕一下撞到那一时刻上。
 
14.煮 猫(2)
  她的脚用力乱蹬乱踹,撞在铁暖气冰冷的棱角上,好像不知道疼。
  她的眼睛瞪得像灯笼,很吓人,里面充满了血丝……
  蒋柒的表现太恐怖了,现场所有的人都不敢走上前。
  大家都不言语,紧张地互相看着,此情此景让他们感到十分恐惧。
  朱环呆呆地看着眼前这一切,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李庸看了看朱环。
  他从她的眼神里感觉到,她的心似乎一下软下来。
  是啊,不就是一枚戒指吗?
  都是女人,都喜欢它,为什么非要把一个活生生的人煮成这个样子呢?
  朱环几步就跨上前,紧紧抱住了蒋柒。
  “蒋柒,你哪儿难受?”
  蒋柒眼睁睁地盯着她,还在叫,她的声音已经嘶哑,像书法的飞白,甚至断断续续。
  朱环把脑袋靠在她的脸上,眼睛湿润了。
  过了好半天,蒋柒终于渐渐平静下来。
  她绷紧的身子一点点松懈下来,没有一点支撑力,她软塌塌地躺在朱环的怀里,无神的双眼慢慢闭上了。
  朱环一边流泪一边说:“都怪我……”
  李庸小声说:“你给她煲碗汤吧。”
  蒋柒皱着眉,吃力地摇了摇头。
  不知道她是对朱环的话表示不同意,还是阻止李庸的提议。
  朱环用手轻轻抚弄着蒋柒的额头。
  过了一阵子,蒋柒吃力地挪了挪身子,想躺下来。
  朱环轻轻把她的头放在枕头上。
  “好点了吗?”朱环问。
  蒋柒没有睁眼,只是微微点了点头。
  朱环抬头对房子里的人说:“大家都回去吧,没事了。”
  大家就懂事地陆续走出去。
  房子里静下来。
  蒋柒吃力地动了动,睁开眼,弱弱地看了朱环一眼,说:“谢谢你……”
  朱环说:“你说哪去了。用不用去医院?”
  “不用……你们回去休息吧,我一个人躺一会儿就好了。”
  说完,她又沉沉地闭上了眼睛。
  朱环对李庸使了个眼色,轻轻起身退出去。
  这天晚上,李庸失眠了。
  “朱环,你睡了吗?”
  “没有。”
  “蒋柒怎么……”
  “别说,我害怕。”
  李庸就不说了。可是,他眼前总是闪现蒋柒在沸水中翻滚的情景……
  她的头发都散开了,蒙住了狰狞的面孔……
  过了好半天,李庸渐渐迷糊了……
  蒋柒突然沉进了沸水中,不见了踪影……
  那水在“哗哗哗”地翻滚……
  又不知道过了多久,水中突然升出了一颗人头,是蒋柒。
  她的脸变成了煮熟的猪皮色,两只眼珠像死鱼一样……
  她的头发上冒着热气,滴着水……
  她说:“你给我梳梳头……”
 
15.否 认
  第二天晚上,朱环一下班,蒋柒就来到了她家。
  李庸也在家。
  “是蒋柒啊,来来来,进来坐。”朱环变得十分客气。
  蒋柒就在沙发上坐了。
  她的脸色很难看,一看就是大病初愈。
  “李庸,快给蒋柒倒水啊。”
  “别,别麻烦了。”
  李庸还是倒了一杯纯净水,放在了她面前。
  李庸有点不敢看她的眼睛。
  夫妻俩的心里都明白蒋柒来干什么,她当然是来送戒指的。
  蒋柒把杯子捧在手中,转过来转过去,似乎很难开口。
  李庸知趣地走进了卧室。
  朱环坐在蒋柒身旁,一会儿拉拉衣角,一会儿撩撩刘海,也显得有些不自然。
  终于,蒋柒开口了:“朱环,你别误会,其实,我没有偷你的戒指……”
  朱环愣愣地看着她。
  “昨天,我听说你要煮猫,不知为什么,心里很恐惧。那只猫叫起来的时候,我突然就犯了病……”
  朱环说:“蒋柒,那戒指我不要了。我不会怪你,你什么都不要说了。”
  “咱们老邻旧居这么多年,你要相信我,我不可能偷你的戒指。不信你就去报案。”
  朱环突然有些恼怒:“你的意思是,你不但没有偷我的戒指,我还把你吓出病来了,是吗?你是不是来找我讨医药费呀?”
  “你别生气。我呀,近几年得了一种病,叫什么神经性偏头疼,一紧张就犯病,可能……”
  朱环粗暴地打断了她的话:“你还有事吗?”
  “我……”
  “没事你就回去吧。”
  朱环下了逐客令。
  蒋柒尴尬地站起来,想了想说:“朱环,你现在太激动,过几天我们再聊。”说完,匆匆走了出去。
  李庸听见了这些话。
  蒋柒离开后,他走出来。
  朱环很生气,一挥手把蒋柒喝过水的杯子打翻在地。
  李庸小声说:“你这是干什么呀?”
  朱环气呼呼地说:“我真不该让那只猫跑掉!”
  李庸说:“有可能不是蒋柒偷的,她不是那种人。而且,你不在家的时候,她很少到咱家来串门。”
  “那你说昨天是怎么回事?”
  李庸回避了这个问题,说:“你说,能不能是咱家的猫把戒指叼出去了?”
  朱环想了想说:“即使猫能打开茶叶盖,也不可能再把它盖上啊。”
  这句话让李庸打了个冷战。
  他想起了那天夜里的一幕——那只猫躲在茶叶盒的后面,一只眼珠荧荧地闪着光,朝他看着……
  李庸在大睡。
  猫在他的脑袋前无声地走过来走过去,聆听着他舒畅的鼾声。终于,它确定李庸睡着了,它蹑手蹑脚地走到茶叶盒前,把它抱在怀里,用爪子麻利地扭开盒盖,倒出戒指,又麻利地把茶叶盒盖好,接着,它叼起那枚戒指跑出门去,不知道把戒指送到了哪里……
  它把戒指送给了那只看不见脸和身子的手?
  “哎,咱家那只猫呢?”他冷不丁问。
 
16.真正的小偷
  朱环煮猫的时候,最害怕的人是黄太。
  他本来想把那枚戒指偷偷送回去,可是,朱环发觉戒指丢了,就扬言要煮猫,天还没有黑,她就开始行动了……
  黄太根本没有退还戒指的时机。
  这期间,谁敢接近朱环家呢?
  谁接近谁就是不打自招。
  他只有闭上眼等待,如坐针毡。
  母亲正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她无意中看了他一眼,问:“太子,你怎么了?”
  “我有点不舒服……”他搪塞道。
  母亲就不问了,继续看电视。
  她是个纺织工,退休之后不久,就得了腿病,瘫痪在床十几年了,娘俩一直相依为命。
  这也是黄太一直找不到女人的一个重要原因。
  母亲足不出户,耳朵还有点背,她对朱环家发生的事情一点都不知道。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黄太的耳朵一直聆听着外面的动静。
  突然,他听见很多人在跑动,好像发生了什么大事。
  他把耳朵贴到窗子上,听出是蒋柒家出事了。
  这一次,他走了出去。
  原来,朱环已经煮了猫,而他竟然安然无恙,倒是蒋柒像是被人剥了皮!
  这是怎么回事啊?
  难道蒋柒也偷了朱环家的东西?
  难道她碰巧犯了什么病?
  黄太急忙退回家,偷偷看了看他塞在抽屉里的那枚戒指,还在。
  总之,他逃过了一劫,心慢慢放下来。
  他一下就明白了。
  什么煮猫,都是吓唬人,什么作用都没有!
  如果冥冥之中真有一个惩恶扬善的神秘主宰,它也不是永远明辨是非,这一次,它就搞错了。
  它把黑锅背在了另一个无辜的人身上。
  “外面怎么了?”母亲竖起耳朵问。
  黄太有点得意,对母亲说:“朱环丢了一枚戒指,她煮猫了……”
  “谁干的?”母亲的脸立即严峻起来。
  “蒋柒。”
  “蒋柒?她怎么干这种事?”
  “谁知道!”
  “她现在怎么样了?”
  “在床上叫呢。”
  “我早说过,要堂堂正正做人,这不是应验了吗?”
  “又来了。”
  老太太果然又来了:“偷人家东西,迟早要得到报应。那东西不属于你,你非把它弄到手,就像羊肉贴在狗身上,早晚要生蛆。”
  “你住口好不好?”
  黄母看了儿子一眼,不再说了。
  其实,黄太的孝顺只是个表象,邻居们都不知道,实际上黄母怕儿子。
  她一直不知道黄太在外面都干些什么,很不放心,经常劝他出去找个正经工作。黄太不耐烦,就骗她,说他在给一家小区当门卫。
  黄母并不相信。
  但是,她不敢多说,否则,黄太会对她大喊大叫。
  她管不了他。
 
17.梦(1)
  是的,开始的时候,黄太很侥幸。
  他以为他没事了。
  晚上,母亲睡着后,他经常拿出那枚戒指端详。
  他从没有想过要把这枚戒指卖掉。他打算在哪次输得精光的时候,用它做抵押,孤注一掷。
  可是,很快他就变得不安起来。
  这种不安缘于一个梦:
  黑夜,他走在一条路上。
  这条路很漫长,回头看,不知道它从哪里来;朝前看,也不知道它朝哪里去。
  路上没有一个人,两边是幽深的树林,一片漆黑。
  风一阵比一阵大。
  突然,他看见了那只死里逃生的猫!
  它站在路中央,阴森森地盯着他。
  他打了个冷战,猛地停下了,转身就朝相反的方向跑。
  可是,他还没有跑出几步,那只猫突然又出现在路中央,阴森森地盯着他。
  他跳下那条路,想躲进树林中。
  树林很茂密,他艰难地穿行其中,偶尔一抬头,魂都要吓飞了——树叶中闪烁着绿幽幽的光,那是密麻麻的眼睛,好像是猫头鹰,没有嘴。
  猫和猫头鹰的脑袋似乎是一模一样的。它们惟一的区别是,猫头鹰好像没有嘴,尖尖的钩鼻子下一片毛烘烘……
  血盆大口不可怕,最可怕的是没有嘴。
  奇怪的是,黄太经常做这个梦。那只阴森的猫几乎夜夜都折磨他,他睡得特别累,白天无精打采。
  有一天,母亲问他:“太子,你最近怎么了?”
  “没怎么。”
  “那你半夜乱叫啥?”
  “你耳朵那么背,怎么听得见我叫?”
  “你的声音太大了。”
  “我喊什么?”
  “好像喊什么猫……”
  “你别疑神疑鬼了。”
  “肯定是那天朱环煮猫,把你吓着了。”
  这天夜里,黄太又做那个怪梦了。
  他走在黑糊糊的路上,前后没有尽头。
  他不知道自己从哪里来,也不知道到哪里去。就像一个人不知道自己的生命最初从哪里来,最终到哪里去。
  风很猛烈,从四面八方扑过来。
  风只在他的脑袋里刮着,实际上这天夜里一丝风都没有。
  深城人都睡得很沉。
  那只死里逃生的猫仍然在梦中等着他。
  它站在路中央,站在大风中,竟然纹丝不动。
  他一步步后退,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个跟头,猛然从梦中惊醒。
  他睁开眼,看见朦胧的月光从窗外照进来,四周静极了。
  过了好半天,他的心还“怦怦怦”乱跳。
  房间里好像有一双眼睛在黑暗中盯着他。
  他以为,母亲又听见了他的喊声,拄着拐杖来到了他卧室前,站在门口观察他。
  他坐起来,朝门口叫了一声:“妈……”
  月光在地板上画了一条区隔线,一半明一半暗,而卧室的门隐藏在黑暗中。
  没有人说话。
  “妈!”他又叫了一声。
  还是没有人说话。
  黄太看了看床下,目光接着朝远一点的地方移过去……
  他的头发一下就竖起来——他看见了一只猫!
  它站在地板上,阴森森地盯着他。
  借着月光,黄太看得十分清楚,它正是朱环家的那只猫。
  它从沸腾的锅里跳出来之后,已经失踪多日。现在,它突然现身了!
  它身上的毛被热水烫得一块块脱落,一撮一撮的毛,一块一块的秃,斑驳,丑陋。
  它的眼睛肯定瞎了,这双死鱼一样的眼睛定定地盯着黄太。
  夜深人静,黄太和这只诡怪的猫对视着。
  “猫!”黄太终于尖声喊出来。
  那只猫蓦地一抖,转眼就消失在了黑暗中。
  黄太颤巍巍地伸手打开灯,地板上空荡荡,不见猫的影子。
  他跳下地,四处搜寻,什么都没有。
  不过,他意外地在床下发现了一个洞。这个洞在墙角,像拳头那样大,黑糊糊的。
  黄太肯定它不是老鼠洞。
  他找了一根铁丝,钻到床底下,探进洞里去。深不见底。
  一股冷气穿透黄太的骨髓。难道,这只猫是从这个洞里钻出来的?
  他木木地站起来。
  这时候,他听见母亲在她的房间里叫道:“太子!”
  他答应了一声,快步走过去。
  母亲已经披衣坐了起来。
  “你起来干什么?”
  “我又听见你喊了。”
  “我做梦了。你快睡吧。”
  “我一直就没睡着。”
  “……那刚才你有没有看见什么?”
  “没有啊。你看见什么了?”
  “我也没看见什么。”
 
18.梦(2)
  这只猫原本很玲珑,很可爱。
  它不像别的猫,双眼阴险,走路塌着腰,背上四肢凸起,杀气腾腾。
  它走路总是弓着身,好像随时要打个长长的哈欠。
  平时,它总是蜷在床上,舔舐爪子。
  那不是在磨刀霍霍,而是像女孩子在悠闲地修饰指甲。
  李庸不爱养这些东西,朱环却喜欢。
  她下了班,第一件事是喂鹦鹉,第二件事就是喂猫。
  鹦鹉总不叫,猫却总是叫。
  它叫起来,声音嫩嫩的,娇娇的,确实招人疼爱。
  开始,朱环一直担心,这只猫不能和鹦鹉好好相处。也许,趁家里没人,它会突然翻脸,把她心爱的鹦鹉吃掉。
  后来,她渐渐放心了。
  也许,是因为她天天把猫喂得太饱了,它不但不吃鹦鹉,连老鼠都不吃了。
  一次,李庸打更时,在粮库端了一个老鼠窝,他拎回一只老鼠崽,摆在猫的面前。
  老鼠崽不谙世事,还不知道害怕,“吱吱”乱叫。猫却大骇,后退几步,仓皇而逃。无论怎么解释,这个情景都让人无法容忍。
  猫抓老鼠,是一种本能,是一种本职,而它却让老鼠吓跑了。
  李庸很恼怒,要把这只无能的猫扔了。
  可是,朱环不同意。她看着猫被老鼠崽吓跑的样子,笑得花枝乱颤,更喜欢它了……
  就是这样一只柔弱的猫,经过一次煮熬,突然变得异常恐怖。它经常在半夜出现在黄太家里,阴森森地盯着黄太。只要黄太一打开灯,它就蓦然消失。
  来无声,去无声,它就像一场梦。
  黄太越来越恐惧。
  天黑后,他几乎不敢睡觉,瞪着一双焦灼的眼,等天亮。
  他曾想,把戒指偷偷送回去,也许那样就没事了。可是,他马上意识到,这样做肯定于事无补。这只猫并不是来索取戒指的,戒指跟它没有任何关系。
  它不是什么正义的化身,它是一个受害者,因为黄太,它被煮得半死不活。
  现在,它来报复。
 
1.洞(1)
  这一天,黄太来到了朱环家。
  朱环上班去了。李庸正就着两盘朝鲜小菜在喝酒。
  “黄太,来,喝两杯。”
  “不不不,我来随便坐坐。”
  黄太很少串门。
  无事不登三宝殿,李庸想,他一定有什么重要的事。
  果然,黄太开口了:“李哥,听说你家前几天煮猫了?”
  李庸似乎不愿意再提起这件事,他说:“那都是朱环瞎胡闹。”
  “那只猫……死了吗?”
  “跑了。”
  “一直没回来?”
  “一直没回来。”
  黄太觉得,李庸说这话时表情似乎有点不真诚。
  他想了想,又问:“这只猫你是从哪儿弄来的?”
  “我也不知道是谁家的猫。”
  “那它怎么到你家了?”
  “上个月,是它自己跑来的。”
  黄太愣了一下。
  “人家说,来猫去狗,越过越有,我们就把它留下了,可日子还是这么穷。”
  “你没找找它?也许,它根本没跑远。”
  “找它干什么?那本来就是只野猫,跑了更好。”
  那只鹦鹉突然“扑棱棱”飞起来,在屋顶盘旋,一片羽毛舒缓地落在李庸的手上。
  他抬手抖掉了那片羽毛,说:“朱环爱养这些猫啊鸟的,依我,早都赶出去了。”
  那只鹦鹉准确地落在它的秋千上,来回摆荡。
  “你最近忙什么呢?”李庸问黄太。
  “还闲着。”
  黄太一边说双眼一边在李庸家的地板上溜来溜去。
  这一带是林区,木头多,深城人的家里几乎都铺地板,不过,不那么精致,木板长且宽,一块挨一块地平铺,缝隙很大。
  “你看什么?”李庸问。
  黄太盯着李庸,冷不丁问:“你家有没有发现过洞口?”
  “洞口?我家又不打地道战,怎么会有洞口?”
  黄太笑了笑,不再说什么。
  “我是个大老粗,你有什么事就直说。”
  “也没什么事。”
  “你没事不会来我家。”
  黄太想了想,说:“李哥,这些日子,我经常做一个梦。”
  “什么梦?”
  “我梦见我夜里走在一条路上,那条路很长很长,路上只有我一个人,两边都是树,很密。还有风,很大的风……”
  说到这里,黄太停了停,突然说:“我看见你家那只猫,站在路中央,阴森森地盯着我。我转身就朝相反的方向跑,可是,没跑出几步,那只猫突然又出现在我的面前,还在阴森森地盯着我。我跳下那条路,想躲进树林中,可是抬头一看——密匝匝的树叶中卧着很多猫!”
  “做梦嘛,什么都可能梦见。”
  “可是,我觉得这个梦太怪了。”
  “有什么怪的?前些天,我还梦见……算了,不说了,说了你更害怕。”
  “你也梦见那只猫了?”
  “——我梦见你死了。”
  黄太愣了一下。
  “别怕,梦和现实正好相反,梦见死就是活。只要不做亏心事,越活越健壮。一定是这样的。”
  这话让黄太很不舒服。
 
2.洞(2)
  他摸了摸鼻子,继续说:“有一天夜里,我真的看见了你家那只猫……”
  “在哪儿?”
  “它就站在我家地板上,阴森森地盯着我。”
  “那肯定还是在做梦。”
  “不,绝不是。后来,我又看见了它几次。”
  “难道……它钻到你家去了?”
  “可是,每次我一开灯,它就没了影。”
  李庸的脸不那么松弛了。他想了想,说:“这只猫被煮过一回,现在,它肯定害怕人。”
  “……那也是。”
  “下次,你要是捉到它,就把它摔死。反正我家也不要它了。”
  静默了一阵,黄太站起身,说:“李哥,那我走了,你慢慢喝。”
  “哎。有空来坐啊。”
  “一定。”
  黄太一边说一边走向了门口。
  李庸看得出来,黄太仍然心事重重。
  他走出门,反身关门时,还是不甘心地在李庸家的地上扫视了一圈。他的目光和李庸的目光碰在一起,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把门关上了。
  黄太走到院子里的时候,李庸突然追了出来。
  “黄太,你等一下!”
  他猛地停下来,慢慢回过身。
  这一刻,黄太有点紧张。
  李庸走到他的面前,说:“我想起来了,我在我家床下面发现过一个洞口。”
  黄太愣了愣。
  “后来,我把它堵上了。”
  “多大?”
  “像拳头那么大。”
  “什么时候发现的?”
  “大约……一个月前吧。”
  黄太的眼睛瞪得像核桃。
  一个月前,正是那只猫出现在李庸家的时间。
 
3.微 缩
  老百姓说,猫有九条命。
  这话你别不信。
  我觉得,在所有的动物中,猫是最厉害的。
  它太敏捷了。
  “闪电般”三个字只有放在它身上不是形容词。
  小时候,有一天傍晚,家里的人横七竖八地坐在椅子上看电视。房间里很暗淡。
  那是大人的电视剧,我不爱看,眼睛就不专注。
  突然,我看见角落里出现了一只老鼠。
  它悄无声息地顺着墙根朝前走。
  大人们都没有发现。
  我惊叫了一声:“耗子!”
  我的喊声惊动了老鼠,它像闪电般朝它的洞口跑去。
  这时候,我家的猫正趴在房间另一端的桌子上养神。
  它和老鼠相隔七八米,中间挡着那么多的大腿,还有茶几、插座和电线之类……
  而老鼠离洞口只有咫尺了。
  我看见那只猫一跃而起,敏捷而无声地跃过那么多的阻碍,一眨眼就射到了老鼠的洞口!同时,它那锋利无比的爪子已经伸出去,把老鼠抓了出来。
  猫和鼠翻滚着厮打在一处。
  猫没有叫,那老鼠在叫:“吱吱吱……”
  片刻过后,猫就把老鼠咬死了。
  它用血淋淋的嘴叼着血淋淋的老鼠,迅速走开,到背静处去慢慢享用了。
  一家人看得目瞪口呆。
  身手的敏捷和大脑的敏捷肯定是一致的,包括眼睛的敏捷,耳朵的敏捷。
  猫太可怕了。
  我总觉得,它是被造物主缩小了,成了现在这袖珍的样子。
  想一想,如果把它还原,像虎、狮、豹一样,那么,谁都不是它的对手。
  甚至包括造物主。
  它才是王。
  猫和虎、狮、豹的不同之处在于,猫有一股妖气。
  夜晚,你在深山里过夜,听见虎、狮、豹的吼叫声,身上会起鸡皮疙瘩。
  可是,你在城市里,深夜听见猫的嚎叫声,则会毛骨悚然。
  那绝对是逼真的小孩的哭声。
  现在,它冷冷地观望着人类,那黑暗的眼神,无人知晓含义。
  虎的额头上有“王”字。
  而李庸家这只猫的头上也有字,断断续续,特别像个“苦”字。
  朱环和李庸一直叫它苦猫。
 
4.猫 步(1)
  黄太坚信,这只可怕的猫来路不正。
  它也许是从地下钻出来的。
  这天晚上,他睡觉前,把房门锁得严严实实,蚂蚁都爬不进来。可是,到了半夜,这只恐怖的猫又出现在黄太卧室的地板上,一动不动地盯着黄太。
  黄太“刷”地出了一身冷汗。
  他死死盯着猫,手在墙上焦急地摸索,就在他摸到电灯开关的那一刻,那只猫倏地就不见了。
  他下了地,蹲下去,在亮堂堂的灯光下,朝床下看。
  那个洞口黑糊糊的。
  这只诡怪的猫,不知道最初从哪里来,也不知道最终到哪里去,就像梦中那条无始无终的路。
  黄太再也不做那个古怪的梦了。
  这只猫,离开了那条无始无终的漫长之路,离开了那密匝匝的树林,爬进了他的家。
  它来自地下。
  它的洞在地下纵横交错,四通八达。
  它是猫啊。
  它的天敌——老鼠才在地下钻洞,而猫应该在地面之上,光明正大,走得端行得正。
  它怎么可能在地下钻来钻去呢?
  猫钻起洞来,速度当比老鼠更快。
  如果,有一天,在光天化日下,你看见鸟在水里游,会不会害怕?你看见鱼在天上飞,会不会害怕?
  黄太的神经像绷紧了的弓弦,随时都可能断裂。
  他一直想把床下那个洞口——那个恐怖之源堵上。可是,他不敢。
  他相信,既然这只猫能从地下钻出来,那么,就是他用水泥把它堵上,它还会从另一个地方钻出来。
  他不敢再得罪这个九条命的怪物了。
  他已经和这个怪物结了仇。
  他想,说不准哪一天,当他睡着之后,这只猫就会扑到他的脖子上,用它那锋利的爪子,三下两下挠断他的喉管,或者挠断他的静脉,要他的命。
  现在,他甚至想到巴结这只猫,比如给它买些鱼,化解它的仇恨。
  连续多少天睡不好觉,黄太被折磨得筋疲力尽,神志恍惚。
  这天,他实在太困了,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半夜的时候,他猛地醒过来。
  朝地上看去,没见到那只猫的影子。
  他长舒一口气。
  过了一会儿,他却听到母亲的房间里有动静,很轻微,好像有人用拖布轻轻擦地板。
  他捕捉着那声音,起身蹑手蹑脚地走过去。
  他踩着月光,走过客厅,来到母亲的门口。
  眼前的一幕让他张大了嘴巴——这时候,他怀疑自己是在做梦!
  他竟然看见母亲离开了床,在昏暗的月光下无声地爬行,四肢一条线,走猫步。
  她瘫痪十几年,走路即使有拐杖扶持,也十分艰难,只能一寸寸地挪动。
  现在,她怎么突然就下了地?
  她深更半夜为什么这样走路?
  黄太惊恐至极,颤颤地叫了一声:“妈——”
  母亲猛地转过头,灵巧地站起来,不好意思地说了一句:“我试试……”
  然后,她就急匆匆地爬上床去,把被子一拉,蒙住头,一动不动了。
  黄太一步步地退到客厅,傻住了。
  四周一片死寂。
  黄太突然闻到一种腥气。
  他猛回过头,差点贴在一张毛烘烘的脸上——那只恐怖的猫就在他的肩头上。
  他歇斯底里地猛一转身,想把它甩掉。
  没想到,这只猫四个爪子抓得特别牢,像长在了他肩头一样。
  “你刚才叫什么?”它阴森森地问。
  它说话了!它的声音很细,和小孩的声音一模一样。
  黄太魂不附体,傻傻地说:“叫妈……”
  它阴惨惨地笑了笑,说:“太子,你产生幻觉了,那是猫,一只不知道从哪里钻进来的猫,不是你妈,我才是你妈。”
 
4.猫 步(2)
  第二天,黄太躺在床上发高烧。
  几个邻居来探视。
  黄太望着屋顶,眼珠呆滞地转来转去,好像追随着一只飞蛾。
  顺着他的眼睛朝屋顶看去,什么都没有。
  这让人感到发。
  他看见了什么?
  他看见无数的猫在半空中飘飞。
  它们的模样都变异了,尾巴像老鼠那样又细又长。
  它们都没有嘴,鼻子下毛烘烘。
  蒋柒端来了一碗热腾腾的姜汤。
  黄太的母亲感激地接过来,轻轻对儿子说:“太子,你把姜汤喝下去,好吗?”
  黄太的目光还在半空木木地转来转去。
  母亲叹口气,低声对蒋柒说:“……病得很厉害。昨晚,他都出现幻觉了。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一只猫,他朝着那只猫喊妈,把我都吓死了。唉!”
  黄太猛地朝母亲转过头来,双眼充满惊恐。
  “你怎么了?”母亲问他。
  黄太一字一顿地问:“你把我妈弄到哪里去了?”
 
5.恶 毒(1)
  这天晚上,李庸半夜起床上厕所。
  厕所在胡同口,靠着马路,公共的。
  夜里很冷。
  他披着羊皮大衣,一路小跑进了厕所,蹲在茅坑上。
  四周静极了。
  隔着一道墙是女厕。女厕空着。
  他的心悬起来。他真怕女厕里突然传过来一个闷闷的声音:“你过来,给我梳梳头……”
  天阴着。
  一阵风吹过,厕所里的味道强烈起来。
  他匆匆提上裤子,朝家里跑去。
  他时不时地回头看一眼,好像怕有人尾随。
  从胡同口望出去,街道上的路灯昏昏然亮着,它们的功能好像不是为了照明,而是为了制造影子。
  而胡同里很黑,越朝前走越黑。
  突然,前面有个人影儿一闪。
  远远看去,那个人的脑袋后好像有一条马尾巴。
  是黄太?
  李庸慢慢停下来,不敢朝前走了。
  那个人也停在了那里,一动不动。
  僵持了一阵子,李庸只好硬着头皮走过去。
  他离那个人越来越近。
  “是李哥吗?”
  一个寒冷的声音在问。
  他听出来,是蒋柒。蒋柒也梳着马尾巴。
  这时候,不管对方是谁,李庸都感到不可信。
  “蒋柒?”
  “是我。”
  “还没睡?”
  “没有。你也没睡?”
  “啊,我去厕所了。”
  “你看,今晚好像要下雪。”
  “是啊,阴了。”
  “刚才,我还看见了远处有闪电。”
  “是车灯吧?”
  “不,是闪电。”
  “不可能。”
  “李哥,你说冬天不会有闪电吗?”
  “当然不会。”
  “那可能是我弄错了。”
  “一定是你弄错了。”
  李庸的话音未落,天上突然亮起了一道白光。
  借着这一闪即逝的白光,李庸看清了蒋柒的脸。也许是光的作用,她的脸显得十分苍白。
  李庸瞪大了眼睛。
  “你看,是闪电吧?”
  “蒋柒,你……手里拿的是什么?”
  蒋柒似乎低头看了看:“噢,是梳子。”
  “你拿梳子干什么?”李庸蓦地感到了恐惧。
  “我刚从发廊回来。”
  李庸感到自己遇到了危险。
  天寒地冻,天上竟出现了闪电。这是凶险的天象。深更半夜,她却拿着一把梳子……
  他想回家,必须得经过蒋柒。可是,她挡在他的前面。
  他急速地考虑着对策。
  “太冷了,进屋吧。”蒋柒说。
  “进屋吧。”李庸说。
  蒋柒慢慢地登上大门口的台阶……李庸突然说:“你等一下。”
  “什么事?”
  “蒋柒,几天前我遇到了一件怪事。”
  “什么怪事?”她的语气很淡,似乎不太想听。
  她站在她家的门洞里,脸更暗了。李庸看不清她,只见一个影影绰绰的影子。
  “我在粮库值班的时候,半夜听见有人在窗外对我说话。”
  “男的女的?”
  “我没听出来。你猜,这个人说什么?”
  蒋柒没有说话。
  她一动不动,好像在死死地盯着李庸。
  “你怎么了?”李庸问。
  她还是一动不动。
  “你,你到底怎么了!”李庸惊骇了。
  蒋柒把手里的梳子举起来!
  她的动作很慢很慢,好像那梳子千斤重。她的声音一下变得不男不女,十分陌生。她低低地说:“过来,你过来,给我梳梳头……”
  李庸猛地后退了一步:“你,你是谁?”
  蒋柒突然笑起来。
  李庸怔怔地看着她。
  终于,蒋柒收了笑,说:“李哥呀,你太疑神疑鬼了。朱环也是。”
  “你怎么知道那个人说的话?”
  “真是这一句呀?我不过是随口胡说,想吓吓你。想不到,你长得这么壮实,胆子却这么小。”
  “你刚才的举动太恐怖了。”
  “现在,你还怕我吗?”
  “……有点。”
  “我是蒋柒,有什么可怕的?”
  “现在我觉得你不像蒋柒了……”
  “好了,回家睡吧。天亮之后,你见了我,我就是蒋柒了。”
  说完,她一闪身,消失在门洞里。
 
6.恶 毒(2)
  第二天一早,黄太就死了。
  这一天是一月二十三日。离朱环煮猫那个日子相隔二十天。
  本来,他输了两天液,烧已经退了,神志也清醒了。可是,他却死了,死得莫名其妙。
  这天大清早,黄母醒来后,感到头昏沉沉的。
  她嗅了嗅,闻到房子里有一股怪味,好像是煤气。
  她急忙喊黄太,喊了半天,他都没吱声。
  她一点点爬下地,拄着拐杖,艰难地挪到厨房。
  煤气灶上的阀门好像关着。
  她扭了扭煤气罐上的阀门,发现没有关,赶紧关上了,又紧了紧煤气灶上的阀门。
  接着,她挪到黄太的卧室前,发现他的门锁得死死的。
  老太太感到事情不妙,使劲敲门,不见回音。
  她慌了,挪到门口,连呼:“来人啊!”
  李庸出去买早点,正巧路过黄家的院子,第一个听见了喊声,就冲了进去。
  一进门,李庸就闻到房子里有一股煤气味,立即把黄母抱了出来,放在院子里一把乘凉的藤椅上,然后又一次冲进屋里。
  他踹开黄太的门,把脸色铁青的黄太抱出来……
  实际上,这时候黄太已经死了。
  黄太家的煤气管没有任何泄漏。
  那么,他是怎么死的呢?
  肯定是煤气灶上的阀门没有关紧,导致了他煤气中毒。而黄母的房间离厨房远一些,才得以大难不死。
  是这样吗?
  不知道为什么,邻居们都隐约感到这件事的背后有一股阴森之气。
  可是,没有人第一个提出疑问。
  在众人的缄默中,黄太死于意外就成了定论。
  事后回想这件事,误就误在当时黄太的母亲去紧了紧煤气阀。
  这个动作把所有人的判断都引到了一个错误的方向,掩盖了一个巨大的杀机。
  黄太的丧事是邻居们帮着办的。
  尽管他母亲哭得死去活来,抓住黄太的手死死不放,可是,黄太还是被大家送到了火葬场。
  黄太**草火化了,费用都是街坊们凑的。
  几天后,黄母就卖了房子,住进了养老院。
  一个新邻居搬了进来。
 
7.回 归(1)
  这天晚上,李庸本来应该去值班,可是,他请了假。
  虽然在家庭地位方面,李庸和朱环是女上男下(包括两个人*的姿势),但是,朱环毕竟是女人,隔壁刚刚死了人,她无论如何都不敢一个人在家过夜。
  虽然李庸在家,朱环的心里还是有点虚。
  她紧紧靠在老公结实的肩头上,听着窗外的动静。
  李庸也睡不着。
  他的眼前总是出现黄太那束在脑袋后的“马尾巴”。
  这个晚上,他鬼使神差地联想到,那天偷粮食的人可能正是黄太。
  一个大活人,昨天还好好的,昨天李庸还见了他,他在暮色中朝李庸谦卑地笑了笑……今天就变成了一捧灰。
  那长长的头发现在也变成了灰。
  李庸恍恍惚惚看见那条“马尾巴”走进了一条很深邃的胡同。
  他追了进去。
  脚步声很响,“噔噔噔噔……”
  黄太明明听得见身后有人追他,却始终不回头,只是加快脚步朝前走。
  那胡同越朝前越窄,越朝前越黑。
  李庸终于赶上了他。
  “黄太,是你吗?”李庸在他背后喊道。
  黄太突然停下来。
  李庸也猛地停住了脚步。
  黄太慢慢慢慢转过身来。
  他竟然长着一张毛烘烘的猫脸。
  李庸忽然意识到,这就是黄太摘掉面具之后的样子。
  黄太的胡子寥寥几根,朝两腮横生,微微颤动着。他的眼珠是黄色的,像两个带花纹的玻璃球。他的鼻子长得很精致。因为毛太密集,暂时看不见嘴。
  突然,他的下巴张开了,露出血红的舌头和惨白的牙齿。
  接着,他盯着李庸嚎起来。
  那嚎声是弧形的,开始很低,突然拔高,越来越高,高到了极限,高过了极限……令人头皮发炸!最后,陡然滑落下来。
  随着这声嚎叫,黄太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李庸希望这声嚎叫能引来警察或者保安,可是,他四下看了看,还是没有一个人。
  黄太叫完之后,伸出舌头围着嘴舔了一圈,又伸出毛烘烘的爪子,挠了挠脸,说话了:
  “戒指我已经还给你了,你还跟着我干什么?”
  李庸打个冷战醒过来。
  朱环已经睡着了。她的头发散在枕头四周,乱七八糟的。
  李庸轻轻翻了个身,回想梦中黄太最后那句话,越琢磨越奇怪。
  他转头朝梳妆台上的那个茶叶盒看了看,心怦然一动。
  他轻轻起了床,走向了那个茶叶盒。
  他真怕那枚戒指突然又出现在茶叶盒里。
  可是,他心中那个恐怖的预感却像钉子一样固执——那戒指回来了,就在那里面。
  他拿起那个本来空着的茶叶盒,“哗啦”响了一声,把他吓了一跳。
  他打开灯,扭开茶叶盒一看,正是那枚戒指,金黄色和老绿色组成一种他极其不喜欢的古怪颜色。
  “朱环!”
  灯光刺眼,朱环醒过来,用双手挡住了眼睛。
  “戒指回来了!”
  “你是不是出现幻觉了?”
  “你自己看!”李庸把戒指举起来。
  朱环一下就坐起来,瞪大了眼:“你在哪里找到的?”
  “就在这个茶叶盒里啊。”
  朱环光脚跳下地,走过来,一把把戒指夺过去,翻来覆去地看了半天,愣住了:“咦,这是怎么回事呢?”
  “黄太一死,这戒指就回来了……”
  朱环似乎不愿意再推想这个麻烦的问题,她望着失而复得的戒指,露出了喜色:“不管怎么说,戒指找到了就好!”
  李庸嘀咕了一句:“事情恐怕不这么简单。”
 
8.回 归(2)
  上了床之后,朱环的大脑兴奋起来,睡不着了。
  “李庸,你说会不会是哪个邻居和我们开玩笑?”
  “……”
  “要不就是偷的人害怕了……”
  “……”
  “你说话啊。”
  李庸一直闭着眼睛。
  “你睡着了?”
  李庸睁开眼,看着朱环,突然说:“朱环,这戒指到底是从哪儿来的?”
  朱环一下就不说话了。
  “我希望你告诉我实话。”
  “我不是跟你说过吗?我祖母给的。”
  李庸久久看着朱环的眼睛。
  “你傻看什么呀?好了好了,睡觉!”
  朱环一边说一边转过身去,把被子一拉,蒙住了脑袋。
  李庸的身体露在了外面,但是他没有去拉朱环身上的被子。
  朱环的反常神情让他越来越感到这戒指有问题。
  大问题。
  第二天晚上,李庸去打更了。
  清早他回家时,朱环刚刚起床,正在院子里洗脸。
  李庸凑近她的耳朵,神秘兮兮地对她说:“朱环,我整明白了。”
  “你整明白什么了?”
  “偷戒指的人是黄太——”
  “胡说。”
  “你听我慢慢说。”
  朱环擦了擦脸,跟他回到房子里。
  李庸倒了一杯凉开水,“咕咚咕咚”地喝下去,然后说:“这个戒指到底是谁偷去的?只有一个人了解真相。”
  “谁?”
  “咱家的猫。”
  “它不是人!”
  “它比人还鬼。它被你煮了之后,对黄太怀恨在心。昨天,正是它害死了黄太,又把戒指叼了回来。”
  “它怎么能害死黄太?”
  “它扳开了煤气阀。”
  朱环显然被这个假想镇住了。
  “……前些日子,黄太曾经跑到咱家来,拐弯抹角地打听那只猫的情况,我想,当时他就感觉到了什么。”
  停了停,李庸突然问:“朱环,你记不记得,这只猫来到咱家的时候,咱家卧室里出现过一个洞?”
  “记得呀。”
  “那猫就是从洞里钻出来的。”
  “什么?”
  “我刚才路过黄太家,专门去看了一下,他卧室的床下,也有一个洞!”
  “太人了……”
  朱环一边说一边呆呆坐在床上。
  突然,她盯住李庸,惊恐不安地说:“我煮了它,它为什么不害我?”
  李庸不说话了。
  “它会不会害了黄太再害我?”
  “……你不用怕,只要它一出现,我就杀了它。”
  “你打更的时候,它回来怎么办?”
  “你可以去蒋柒家睡呀。”
  “现在,她和我有芥蒂,我不可能去她家。”
  “邻里之间,什么事过去就烟消云散了。”
  “她还记恨我。”
  “……算了,那你就别去了。”
  李庸忽然想起了黄太死的那天晚上,他在胡同里遇到蒋柒的那一幕。
  他担心,朱环和蒋柒睡一起,到了半夜,那蒋柒突然又不是蒋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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