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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故事]小神婆讲故事[第4页]

作者:再見已是往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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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身离开正屋,站在天井里犹豫了一下,看见东面耳房与东厢房之间另有一扇小小院门,简简单单的清水墙围城的洞口,瘦瘦高高,竹影婆娑,翠意遮不住露了出来。一个月白色的影子在竹林中半藏半露,乌油油一条麻花辫搭在胸前。她一手扶着一枝竹,另一只手玩着自己的辫梢,螓首微垂,满腹心思的样子。
  我悄悄上前走了两步,不想惊动了她,但未遂。她抬头向我看来,额前一缕桃形刘海,两只杏眼汪藏春水,眉有些粗重浓黑,但描在胜雪白肤上更添风韵。约莫十五六年岁,正是韶华好光景。
  我立住脚,冲她微笑点头。
  她红唇一抿,弯眼回了个娇憨的笑给我,然后说,“又是你呀……”
  “我们,”我有些愣,“见过?”
  “嗯呀!”她继续笑,“在大宅门口。”
  我恍然,“哦,你是柳儿……”想不到柳儿生前原来如此貌美,可惜再美的美人,死了后也成了骷髅。
  “你不怕我?”我继续问。
  她果断摇头,“不怕,反正过不了多久,你就会和我们一样!”
  好一派天真烂漫童言无忌。于是我笑笑,“若是我告诉你我能出去,你相信么?”
  柳儿歪头想了想,犹疑着轻点了下头,“也有可能……刚才你一下就把那五个恶人给收了呢!他们欺负我们好久了……”
  “哦?”我继续问着话,难得碰上这么愿意交流的鬼,“像它们那样的,这里有多少?”
  柳儿摇头。
  “没了?”我有些不信,几百年下来,这宅子里囤了那么多鬼,只有五个伤过人性命?但是柳儿很肯定的点了点头。
  “你有没有见过一个青衣女鬼,”我停下,回忆了一下她的特征,“衣角绣着朵重瓣莲花,戴着白玉的簪子和耳环……哦,对了,她右手食指也戴着只白玉指环?”
  柳儿露出思索的神态,然后摇了摇头。我有些失望,看来她不是这里的常客……
 
这个认知,很矛盾……
  她究竟是什么东西,能在这可困人妖神鬼的困阴局阵中来去自如?或者祖奶奶就是故意夸大其词,这阵压根没那么厉害,只要灵力高一些的,便可如入无人之境,比如那个青衣女鬼,比如鬼差……比如,再修个几年道后的我……
  只可惜,我等不到那个时候了……
  我摇摇头,把这些悲观想法全部摇掉,然后问柳儿,“你知道怎么去那个很大很大的花园么?那里有假山、荷池,还有座旱舫,哦,对了,边上便是一座两层楼的观景楼。”
  柳儿很欢快的点了点头,“嗯呀,嗯呀!那个地方好神奇,以前一直都不在这里,不久以前突然就出现了……”
  “它是,突然出现的?”我讶异,再问,“不久是多久?”
  “也就……”柳儿扳着手指头,数了六根后道,“6年前吧……”
  我无语,人和鬼的时间观差别好大,此时不宜深究,我开口向柳儿求助,“你带我去那里好么?”不待她拒绝,跟着利诱了一下,“我答应你,我会带着你离开这里,这样你就可以投胎转世重新做人了。”
  “不,不想……”柳儿如春水般的双眸黯淡了片刻,依依抚着身侧的绿竹,续道,“这里是少爷住过的地方,这园子和竹子也是少爷最喜欢的,柳儿想留在这……”
  这里的环境怎么看不像是困死柳儿的柴房,我本好奇她为何在此出现,原来答案如此。
  “他人都不在了,你守着空园子有什么意义呢?”我劝她,接下来又觉奇怪,“那个少爷呢?他没在这里?”
  柳儿摇头,“我出事了后,少爷就和太太大吵了一架,然后离家出走再也没回来过……”竟然是个有情有义的富家公子哥,难得,怨不得柳儿这丫头丢不下放不开。
  原来,以前人是可以离开的……
  也是,这老宅要是不停的吞噬活人,老早就该被废掉了。
  我默默想了想,发现处处都是矛盾。这些矛盾如藤上结的瓜,看着大小不一位置不同,但是究其根源,必然是能通过瓜上的藤摸到根的。那根‘藤’是什么,没有足够多的信息,现在我无法找到头绪。
  抬腕看表,现在应该是上午十二点一刻,再抬头看看天,丝毫没有太阳的影子。明月当空照,连位置都没有移动分毫,时间似是定格在我跨入老胡同的那一刻。
  “我没法带你去花园呢……”柳儿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思索,然后嘻嘻笑了声,“去那里用活人的方式是不行的,要走鬼道呢。”
  “鬼道?”
 
 我很高兴看到柳儿点了头,重重一下,有期待和不安。我一番唇舌费完,又过去了半小时。我有些不太明白为什么见到柳儿就不由自主的想帮她,难道美丽的人或者事物就是有这么大魅力?但一想到她和她的少爷能在地府再度相遇,然后度过一段你侬我侬的相守时间,——呃,其实关于这一点我不是很有把握,因为我不知道朱婆气消了没,没他的帮助,这事有点难——我就忍不住有些高兴。
  但是,我高兴什么?旁人的爱情与我何干?
  柳儿终于舍得离开那片竹林,她朝我初进来的那个院门走了两步,回头又看着我,问,“可是,你是活人,怎么走鬼道呢?”
  “只要施个简单的法就好。” 我扬了扬手中的香,想一想,先把香插在地上,跟着掏出符来折鸭子,折好后放在掌心问柳儿,“你附到这只鸭子上来吧,这样我带着你方便点……”柳儿露出些惧怕的神色,大概我刚才收五鬼被她看见,心有余悸了。我放缓声音道,“你主动附,我不念咒,鸭子便对你没有桎梏之力,你几时想脱身出来都行的。”
  她还是有些担心模样,我只好转换策略,“我说过不收,就是不收。况且我要收你的话,又何必等到现在?再说,等下施法以后,我就不能说话了,我想让你做什么也没法告诉你,不如将你带在身边,也好照应一下。”
  句句在理啊!
  柳儿放下戒备和惧怕,化作一道白光附在符鸭身上。鸭子自我掌心飞了起来,在我身前空中翻飞一阵后,柳儿很快掌握了动作要领,飞得轻盈了不少。她飞出院门,停了停,转过头来看着我。我燃香念咒,然后追了过去。
  柳儿在前面飞,带着我先入一条砖道,拼花很精致,刚才我一路狂奔顾不上看景,也不知道这里是否来过。沿着砖道来到一个四合院,柳儿停在角落的古井旁。我赶到后,她便径直钻了进去,我飞身跳下。
  一路坠下,落地绵软,我低头看见一片青草地,抬头四望,这里又是一个四合院。柳儿扇着翅膀飞进了正屋,我拔脚跟上。穿过正屋,后头是一个院子,一道长廊而围,庭院中种着几株石榴,开着红艳艳的花。
  柳儿在石榴树中越过,一直飞到庭院那头。我的视线追了过去,看见一个二层楼阁。观景阁,我终于回来了……
  这里就是碰到那个玩陀螺的小孩的庭院!
  原来我一进宅子时,走的就是鬼道……
  白森森的骷颅头就摆在廊亭石桌的中央,两只眼窟窿正对着观景阁的入口花厅,头顶则停着柳儿。我上前,将符鸭轻轻捏起,然后放入口袋中。
  再度步入花厅,我沿着楼梯噔噔噔上了二楼,一扫之下,没有看见鬼差。看样子他没有回来过。凭栏眺望,园景依旧。我开始在心里大声呼唤鬼差,请他现身相见。本不抱希望,喊了两声后听见他奇特的声线回应了我,“请来假山相见。”
  我先是大喜,继而大惊,难道他真的被困在这里出不去了?
  转身下楼奔向假山,嶙峋的假山后头又有石桌凳一套,鬼差就背对着我坐在其中一个石凳上。我绕到他跟前,本想亲热招呼一声,却在看见他手里的东西时愣了一下。
 
好急哟
 
 在一片急雨中我有些狼狈,得找个地方避一下。想着,准备跑回刚才那个观景阁,躲过雨势再做打算。绕过假山瞥见旱舫,忽而心有所动,鬼差走之前让我去船里避雨,难道就指的这个旱舫?
  脚随心动,我抱头窜到舫上,躲入中舱。
  先看了看口袋,里头两只鸭子都好好的,略放了心,我边擦着脸上的水边四下打量。之前来回两次路过中舱,都不曾停留片刻,此时才觉舱内颇为局促。一个长条木桌挨着窗而放,一侧各一长凳,窗扇镂空,刻着类似中国结的花纹,些许漏进外头景色,还有雨后清新的空气。左角放着博古架一只,下半身为柜,扣着铜锁,上面架中空空,却还干净,摸一把,没有发现灰尘。
  我坐了下来,托腮听着雨珠打在棚顶的声音,雨声唧唧窃窃,如私语。
  坐了阵,便觉无聊,虽然雨声渐渐弱了,却还是连绵不绝,丝毫没有停的迹象。我站起,在舱内空地走了走,停在博古架旁,弯腰伸出一个手指勾了勾那锁柜铜锁,锁应声而开。哟,竟然是虚扣的……
  打开柜子瞧了瞧,本以为是空的,却未料看见一个东西。
  一把油纸伞。
  我将伞拿起,撑开。青黄色的伞面,几枝杨柳两只燕子翩跹。
  那一刻,我的脑子里几乎空白。
  忽而身体一摇,我站立不稳,忙伸手扶住窗棂。透窗外望,但见烟雨蒙蒙,天水一色,远不见楼,近不见岸,不知何时,旱舫仿似化身小舟一只游弋在一片浩渺烟波中。
  “吱呀吱呀”声音在船尾响起,我立时按捺住出门探寻的冲动。
  油纸伞还在手里抓着,船在摇着,雨在下着,两头不知何时挂着两页青竹遮帘,随着船动,抑或是风动,竹帘微摆。细雨连绵,不罢不休见缝插针的往舱内钻,不一阵,帘前地下已经湿了一片……
  我就这样惊立舱中央,半晌不得语。
  将伞收好,缓缓归座。遇变不须惊,因为越惊越坏事。我刚才竟然惊了一下,看来修为还不够。
  闭眼……
  船摇着,晃着,却持续不停的往前徐行。那‘吱呀’声此刻听起来,真像是摇橹声……
  既然有摇橹声,就肯定有摇橹人。我想去看看艄公模样,却不敢动。这船总有目的地吧,等到了再看不迟……
  伞已经被我收好,放在木桌上。
  它是刚才那个青衣女鬼特意留下的么?看上去不太像,因为之前看见这把伞时,它是湿的,滴答的滴着水,要是被收了藏在柜中,怎么会连一点水迹都没有?
 
不知多久后,船身一震,随即便停了……
  睁眼,见室内一片光明,这船似是将我从黑夜带到了白天里。我静坐,等着,很快便听见一声粗犷的吆喝,“到岸了,姑娘!”
  我忽地立起,这句话好熟悉!这不是我在老点心店外突然出现的那片幻境里见到的摇船艄公说的话么?!接下来发生了什么?
  是了,竹帘被掀开,油纸伞被伸了出去……
  我转头盯着桌上的伞,暗猜,难道我也要这样?
  手放在伞上,拿起,又放下,我决定就这样出去看看!我不相信外面真的会有另一个我躲在凉亭里……如果有,那……
  那我一定要去和‘我’打个招呼!
  想罢,我一个箭步窜到出舱帘旁,伸手正要挑帘钻出,忽然边上一只手伸了过来,拽住了我的胳膊,跟着一个苍老的女声响起,“哎,好大的雨呢!别探头看了,会淋病的!”
  我愕然转头,绵绸的衣衫一套,臂弯里挎着只竹篮,又是那个卖茶叶蛋的老太太!
  再回头,一辆小车驶过,溅起好大一片泥水,咒骂声随即响起……
  头转四周,赫然发现我重新站在老点心店外的遮阳廊内,身边这个老太太笑眯眯的说,“别急,夏天雨下的大是大,但是时间短,很快就会停的!小姐,刚煮好的茶叶蛋,要不要?一块钱一个!”
  我缓缓摇头,跟着低头看了看左手,空空的,装点心的饭盒不见了,我再看看口袋,两只鸭子还在……
  老太太舍了我,去别处兜售,买蛋还是那对情侣,在男的一口将蛋吞下的时候,我冲出了走廊。
  雨已经小了许多,我熟练的绕到老店后头,再度站在老胡同巷口。景物依旧,整个胡同就这么一个宅子,实在没什么可以观察的。
  于是我先来到墙边,昨夜来时,我曾将一支香插进了砖缝。
  没有。
  我走进老胡同里,盯着黑漆大门右侧门扣上贴着的掉色卷边的纸条出了阵神,然后上前,将纸撕下。看到同样的内容和落款时,心中不知是喜是忧。
  转身,看着巷口,大概三分钟后,‘大奔’匆忙的身影出现了。他面露喜色与我打招呼,我什么都没说,只是点了下头。
  “那,”‘大奔’搓着手,“我这就带大师去休息一下吧!”
  我上了奔驰,坐在后座,‘大奔’发动车子的时候跟着解释了一下,“胡婆大师跟我说,这几天应该你就能到,所以我每天都来蹲守。今天倒霉,撞了车,来晚了些,幸好你还没走,否则还真不知道上哪找你去。”
  我笑笑,继续不语。
  车沿着大路疾驰,很快停在了酒店外。依旧是那个门童帮我们开的门,我进门后走了几步,然后驻足回头,正好看见另外一个门童凑近了帮我们开门的那个,一张嘴刚说了个‘又’字,两双眼都盯着我,见我回身,下面的话便卡住了。
  我冲他们点了点头,眉一挑,道,“又来了一个!”
  那说话的门童面露不解和尴尬,忙转了视线,踱步走开。
  电梯里,‘大奔’开始做介绍,在他刚说了一句,“我家主人包了这里的总统套房……”后,我打断了他,直道,“我要见你家主人!”
  ‘大奔’一愣,‘这个’了一下。
  “这样吧,”我不想为难他,便建议说,“你和你家主人联系一下,告诉他,我已经出来了!看他愿意不愿意见我。”
  ‘大奔’脸上阴晴一阵,迟疑着再和我确认,“说,你已经出来了!就可以了?”看来他不解内情,是个局外人。
  我点头,“对,就这几个字!”
  帮我开了门后,‘大奔’躲到走廊里去给他家主人打电话,我则径直来到主卧,打开锦盒,看见五块小金锭。它们都完好无损,没有一块留下被我啃过的印子。
  我往床上一躺,决定接受现实。
  我又回来了……回到了昨天的这个时候……
 
‘大奔’一刻后回转,他很讲礼貌,先在房门外停下,敲了敲开着的门扇。我一骨碌爬起,问他,“怎样?”
  “我家主人在外地……”‘大奔’显得有点儿为难,我心中‘咯噔’一下,暗说,难道人家这样也不肯见?好在‘大奔’跟着说道,“我家主人嘱托我好生向大师您解释,他会尽快动身,等他回来后会直接来这里拜访您。这几天,请您先随意,在咱这城里逛逛,若有需要,想买什么用什么,这有些现金。”说着从口袋中掏出一个对折的信封,里头鼓鼓囊囊,我毫不客气的接过来,捏一捏,啧~
  ‘大奔’搓了搓手,继续小心道,“今天,这个,准备不周……明天我再来给大师您送点儿必需品,我直接放在前台那,大师您自己去拿就好……您看,这样成么?”
  这一段说辞好生客气,看来我的话很有效,而且之前的猜测也没错,旧宅吞噬了不少修道人,难怪‘大奔’一开始对我不冷不热不咸不淡,想来他也以为我和那些人一样,去了就不会再回来,要么被冲天阴气吓跑,要么不自量力进了宅子就此消失。
  ‘大奔’还在殷殷的看着我,眼神里头有敬畏有疑惑似是还有些不相信,我于是点了点头,说,“好,客随主便,我一切听你的安排。”其实我也想先把自己的事给办一办,两只鸭子要善后,还要跟祖奶奶好好交流一下。最重要的是,熬过那现在已经不存在了的昨夜,我急需一个热水澡和一场美梦。
  ‘大奔’满面堆欢的走了。
  我掩上门,环视周遭,有些感慨。
  先拨电话给霞,唠叨几句,都是‘昨天’那些话的重复,接着我给胡婆拨了个电话。
  闲聊几句后,我对胡婆说,“我能和你家那只狐狸说几句么?”
  “咿?”胡婆奇道,“你要和大仙说什么?”
  “我要感谢它给我介绍了个好生意呀!”我半真半假。
  胡婆却信了,笑呵呵的,“那有什么,小事一桩,你等等啊,我去找大仙来!”
  我等了等,胡婆声音再度响起,“哟,木子呀,大仙刚跟我说了,说不用谢!大家都这么熟了,没啥帮不帮的,一句话的事而已!那啥,大仙说它现在有点事,正忙,以后有机会再跟你絮叨絮叨……”
  我就知道它不敢出来,于是笑嘻嘻的,“那怎么好意思,胡婆?这样吧,那反正我还有几天清闲时间,不如我来拜访一下大仙,顺便看看你。咱都多久没见了,我还怪想你的!”
  胡婆说着‘好啊好啊’然后咯咯笑起来,但刚笑到一半声音便被掐了。听筒里倏地一下寂静下来,像是电话线突然断了一样。我握着话筒静静等着,没多久,声音再度从话筒里传来,声线还是胡婆的,但尖声尖气妖里妖气,“李大天师~嘤嘤~贵体无恙咩~”
  “嘿!你,”我冷笑,“舍得出来了?”
 
“嘤,有您一声召唤,”那母狐狸继续装傻,“我哪敢不出来?”
  “大仙,您可真有本事啊,让我栽了这么一个大跟头!”我着实有些怒,“昨儿个我就一直在懊恼,我这修行啊真是越修越回娘肚子里去了,你说,我捡着个现成的快三百年的狐妖不收四处晃荡啥啊我?”
  “哎?”母狐狸惊讶起来,“这话,这,这,大天师您可别冤枉小妖啊,小妖我哪有那个本事送您一跟头栽?”
  “还装呐?”我气,“我看电话里头说不清楚,不如……”
  “别,别!”母狐狸立刻转了口风,“您想知道什么,您就问我!您一问我,我一定全说!”
  好油滑的回答,言下之意是,我问什么它就说什么,我要是不问,它就不说。
 
 我懒得跟它废话,直接便问,“那你说说H市这个生意吧,前因后果来龙去脉,一样一样都别漏了。”
  “哎?嘤嘤!”母狐狸贼笑起来,“这个啊,简单~是人家呢,上门来找的胡婆,我打听了一下,道上人都传呢,这笔生意,只能由姓李的来做……谁曾想,就那么巧呢,您一个电话打了来……”
  “姓李的?呵呵,”我笑了几声,“天下这么大,姓李就我们一家是吧?”
  “不瞒呢您说,”母狐狸压低了声音,倒没那么刺耳,但还是欠缺诚意,“那个宅子啊,到现在呢,也有好几百年了,里头呢,折了不少好手,所以呢,我就估摸着,这个‘李’家呢,除了您,别的呢,当不上!”
  “嘁!”这一顶高帽我敬谢不敏,但狐狸的话,我信了八成。
  “不过呢,那宅子,真是凶得很!以前呢,只是死在里头的人的魂魄呢,出不来!勾魂使呢,也进不去!可是呢,就这几年,宅子开始连通灵人呢,也锁了!据说呢……”母狐狸突然住了口,不知在琢磨什么。
  我似是能想象胡婆一双昏花老眼此时突然亮光大盛,眼珠子也清溜溜的在眼眶里转啊转,露出跟一张老脸完全不符的精明警惕。我轻咳一声,学母狐狸语调半打趣半威胁,“我还等着呢,你呢,有话呢,要是不说呢,小心呢,将来呢,没得机会说!”
  “别,别!”母狐狸立刻接了下去,“小妖呢听说了点不靠谱的传言,说是,这宅子呢,是个连环局!目的呢,是锁阴魂,镇一样东西!”
  “锁阴魂镇东西?”我挑眉,这倒真是一点没想到。
  “是的呢!”母狐狸竟然关心起我来,“大师您呢,要是去呢,可要多注意点!”
  后来我又盘问了母狐狸很久,翻来覆去的问,没有问出更多的内幕。放了电话,我琢磨着,要是母狐狸的话有几分真实性,那当年设困阴局的李家高人要镇的东西,可能是一样极阳之物。宅子里的阴灵没上万也有八千,不知是什么样的东西需要这样强的阴气来克制。
  至于母狐狸提及的连环局,这个估计是谬传。我想象不出什么阵法能把困阴局当做其中一环来使用,至少在我家的书上没有记载。不过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如有高人能利用已有的困阴局来设置局外局,这种事也不是不可能。
 
请朱婆前,我来到厨房,看见柜中精致餐具,老实不客气拿了两只瓷盘一个瓷碗回了卧室。
  先将一只瓷盘放在地上,另外一只搁在茶几,将两只鸭子放进去,倒扣上瓷碗。
  取水化开朱砂,写了道避符贴在碗底。这是怕等下请了朱婆来,他老人家突然敬业起来,非要帮我把这五黑一白六个鬼给带走我可拦他不住。避符能遮鬼目,让朱婆眼不见为净比较好。
  这次我连酒也不想备了,直接便点了香,没地插,横放在地上瓷盘中,然后燃符请安。本以为朱婆会端一会儿架子,我至少得请个三次他才会出现,想不到一下就冒出了头,真让我意外。
  我呵呵笑,“朱婆,都说宰相肚里能撑船,想不到今天在您这我算是长了见识了,您这肚子里,能撑一个船队!”
  朱婆竟然一点都不着恼,转头看看四周,啧啧赞叹起来,“哎呀喂,你这混得不错呀!这才几天不见,就住一这么豪华的房子!”
  “临时的,酒店里呢,”我摊手,“我穷得快揭不开锅,只好接生意来做,这只是客人客气好招待而已。”
  “啧!我看你是真穷啊!”朱婆哂笑,“以前还有杯糙酒喝,现在连水也没了……”
  我是真没想到朱婆这么配合,此时倒闹得我有些不好意思起来。看来朱婆虽然想做女人,骨子里却还是男人,心胸之阔非我等小女子可比。
 
 朱婆往茶几边一高背沙发里头一坐,双腿一跷搁在几上,脚底板正对着贴了避符的碗。我暗暗担心,他要是一脚蹬去踢翻了碗就麻烦了。可是他双手做枕搁在头后,一对凤目斜睨着我,“怎样,招我来又想打听什么?”边说着话边抖着脚,一下一下,颇有节律。
  我赶紧报上刚才柳儿告诉我的姓名和生辰。朱婆抬眉想了想,不答反问,“这个人怎么了?你打听他做什么?”
  “我替别人打听的,”我赔笑,“做个顺水人情而已。”
  “唔,是个俊秀的孩子~”朱婆目露含意不明的光,嘴角有微微笑意,看得我心扑通乱跳起来,不由道,“朱婆,这孩子怎么俊秀了?你为什么要露出一副欲求不满之态?你没把人家怎么样吧?”
  朱婆垂目不悦,“木子,你们李家人我打交道多了,论小气,你数第一,论刻薄,你也数第一!”
  “过奖,过奖。”我厚着脸皮拱手谦让,然后觉得奇怪,“朱婆,你干嘛叫人家孩子?他死的时候多大?”
  “还不到二十。”
  “寿命?”我继续奇怪。
  “寿命。”朱婆爽快肯定。
  这么短命……我忍不住惋惜起来,先是替他,跟着替柳儿。少爷死的早,怕是早早去投了胎,他们俩这一面看来是见不上了……
  “那他投去了哪里?”我一连串的问,“转了几世了?现在入的什么道?”
 
 过了奈何桥便是望乡台,这是最后回望一眼故乡的机会,然后便是饮孟婆汤重入轮回。奈何桥旁有鬼差把守,过了桥,就没有回头路,他是过不来了……
  我也没那个本事送柳儿过去桥那边……
  这事我不敢求朱婆,乱了阴间秩序,这罪名他背不起,我也不想欠他这样大一个鬼情。
  唉……人力毕竟有限,我没辙了。
  “怎样?”朱婆看来想离开的样子,他站起来,续问,“还有什么事情?”
  “没了……”我闷闷不乐。
  “顽……固呀,木子!”朱婆突然冒出这么一句。我怎么听怎么别扭,我哪里顽固了?我都认命了不是么!可是朱婆开始感慨起来,“说句实话吧,替你们李家办差,烦!尤其是今生的这个李天师,迷糊,冲动,没什么本领却胆大妄为,小气刻薄……”
  我越听越奇怪,朱婆说的不就是我么,尤其是后面那个形容词,今天他都第二次说了。我不就没来得及给他准备杯酒么怎么就小气了?不就爱心里想啥就说啥么怎么就刻薄了?而且这一系列的词,没一个好的……
  “但是办了这么多年,也习惯了。如今就要说再见,我心头还真有些留恋。”不等我严正抗议朱婆的无端指责,他却话锋一转特有感情的来了这么一句。
  我大惊下忘记了申讨,“你,什么意思?”
  朱婆继续冲我一笑,“上头来了调令,以后,你们李家的事啊,不归我管了……”
 
难怪他今天好脾性,我一招就来,还一点儿责怪的意思都没有!竟然是来告别的!
  我这一肚子的疑问啊,没地儿倒!
  原来朱婆帮我们是‘上头’安排的,他上头是谁?阎罗王啊~阎罗王这么帮我们李家做什么?难道他是祖奶奶的老相好?
  不,这不可能!
  那阎罗王的品味得差成什么样,才看得上一个肥肥白白脾气还暴躁的老太太?
  眼下不是莫名惊诧的时候,朱婆正目不转睛的看着我,我不确定我下一步是应该拱手豪爽来一句,“山高水长后会无期”,还是抱住他痛哭流涕,“朱婆我舍不得你你不要走”?所以我就呆怔着,许久后,才轻轻呼出一口气,道,“对不住了,不知道今天是这么大一个日子,什么都没准备……”
  朱婆潇洒摆摆手,“天下无不散筵席。”
  我从地上蹦了起来,大叫一声,“有了,你等等!”然后冲到餐厅,这里有个迷你水吧,架子上摆着好几瓶酒,刚才来拿碗的时候扫了一眼,没往心里去。
  酒应该是不错的,至少比我惯常用来招待朱婆的红星二锅头强得多的多。我把它们全部扫下来,搂进怀里转身奔进卧室。
  朱婆眼睛一亮。
  我又奔回餐厅,把玻璃酒杯全部翻出来,一共八只。
  回到卧室后,我把酒杯一一摆在地上,然后问朱婆,“想先喝哪瓶?”
  朱婆伸指点点,“这个!”我抱起瓶子打开来,先倒满一杯,朱婆的手又点到另外一瓶上,“还有这个!”连点了六下,因为一共只有六瓶而已。
 
六只玻璃酒杯装满了各色酒,酒精混着奇奇怪怪的香精味道在室内弥散开来。朱婆继续点着剩下的两个空杯,对我说,“这两个归你。”
  “好!”我毫不推辞。
  身为鬼的朱婆并不能直接饮酒,他只是将鼻子凑到酒杯上方,深深一嗅,品着,嘴中啧啧有声。一杯‘饮’完,他简直带点陶醉的赞,“好酒,好酒!”
  能不好么,我刚才瞄了一眼价格,一瓶三千多!
  但这是最后一次请朱婆喝酒了,我能节约么?当然不能,更何况自有人来买单。
  我陪着喝了一口,烈,入口似灼烧,一路下喉。
  朱婆放下第一杯,抓起第二杯,“想不到要这样才能逼你这只铁母鸡漏点锈面下来,早知道就早用这招了!”
  “唵?”我挑眉惊,“你,你这玩悲情呢,你耍我的?就为了骗点酒喝?”那一刻我有冲动要放下杯子去拿桃木剑,我要把朱婆当游魂给收了!
  朱婆放下第二杯,抓起第三杯,边白我一眼,“我一个大男人我跟你玩什么悲情?”
  “那……”我无语,握着杯子呆呆看着朱婆。
  朱婆将手中杯送过来,“来,干,今朝有酒今朝醉!”
  碰了后我继续握着杯子,问,“你走了,我们李家怎么办?”
  朱婆抓起了第四杯,抬眼道,“我走了,自然有更好的鬼差来帮你。”
  “谁啊?”我拍起了朱婆的最后一个马屁,“有你这么好么?”
  朱婆第五杯酒握在了手中,停下,看着我,半晌后动情的说,“木子,你不刻薄的样子,我看着挺陌生的,真不太像你……”
  “我……”我气闷,低头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
  朱婆端着第六杯酒向我敬来,边赞,“对嘛,喝酒就要这个样子喝,一口一杯,爽气!”
  于是我又干了第二杯。
  于是我开始犯晕了……我的酒量一直不太好,简直可以用很差来形容。
  于是我真晕了过去,不过晕倒前,我听见朱婆说,“木子,你问我做什么?那个来接替我的鬼差你不是都见过好几次了么?这次你想办的事,找他就是!”
  鬼差?我迷迷糊糊的想,是那个鬼差么?还没想清楚便跌进深睡,深到祖奶奶也没出现,我一觉睡到下半夜。
 
怎么还没更?
 
现在就来更
 
 将柳儿放进兜里时,另外那只符鸭忽然抽搐了一下,五道黑光突然绕动的急躁起来。我继续把碗扣上,重新封上符。
  先打开浴缸水龙头接了半缸水,跟着席地而坐,就着之前用过的朱砂开始边念咒语边画符。第一道符画完时,浴缸水变做黑色。第二道符画完时,黑色中出现一个光点。第三道完后,光点散去,幽幽青光渐起。第四道后,街道略现。第五道,景物隐去,水恢复原貌。随着最后一道符完毕,一条青砖小路出现在水中。
  我收笔起身,整理一下衣衫,迈步踏入浴缸。
  瞬间来到黑暗里,脚下是那条青砖小路,紧跟着,两盏灯笼在不远处朦胧亮起,照着扇朱漆剥落的破门。门边贴着一副对联,上联曰,阴阳门外前尘断,下联是,黄泉路边旧梦抛,横批,有来无还。
  一个身影飘飘越过我,停也不停穿门而入,不知是哪个鬼差办完了差事偷空前来消遣消遣。
  我举手敲门,‘叩,叩,叩’,停一停,再‘叩,叩’敲两声,最后‘叩’一下,放下手来等了等。一个声音细细响起,忽近忽远时隐时现诡秘恐怖,应门问,“生……人……入……阴……阳……门……可……知……后……果……果……”
  “老顾,别折腾了,”我吼了一嗓子,“是我,木子!”
  门倏地被拉开,老顾一张又尖又干又皱如陈年核桃一般的老脸露了出来,他喜极了,声音也恢复了正常,“你可算来了,欠我的钱带来没?”
  “钱的事好说,”我嘟囔,“你把门开大点儿,让我进来先!”
  阴阳门没有活人能碰,除了守门的老顾,眼下他只开了一条缝,我钻不进去。听我这样一说,老顾反而把门关得更小了,哼道,“债务不清,恕难遵命。”
  “你怎么只认得钱?”我不满,“一点交情都不讲!”
  老顾冷晒,“讲什么交情?嘁!你到底带钱没带?没带我关门了!”说着,作势要关。
  我忍着肉痛伸手入怀,掏出‘大奔’走时给我的信封。
 
活人进出阴阳门,一次一千,童叟都收不打折。老顾还在喘气,所以绝对不收冥币。之前我都打的白条,让老顾给我记账。自己也不知道到底欠了他多少次,反正每次来都是旧账未清,新帐又添。扮健忘,演苦情,装穷酸,嬉皮笑脸装傻充愣,各种招我都试过,这次是真的赖不过去了。递信封的时候,我心在滴血。这个不阴不阳的家伙,开关个门而已,狮子大开口狠狠咬我一口。
  老顾飞快的抽出钞票来数了一遍,抬头对我露出诧异,“才五千?你欠我八千!”
  “喂!”我刚抗议一声,门已经大开,还算他识相,没逼我动粗,于是毫不客气钻进去。走老远了,还听见老顾追着我的背嚷嚷,“还欠三千哦!”
  我先气,然后暗笑,他忘记算这次了,我好歹赚了点。
 
脚下依旧是青石砖路,两边一水的清水墙,墙头小青瓦半挑着,权作乌檐。走到路的尽头,垂直是一条街,陆续见到鬼影憧憧,一溜出现小屋小楼的。有些时日没来了,这儿商业建筑多了好几栋,看来阎罗王又扩招了鬼务员,近来天灾多,鬼界大兴啊……
  我站在丁字路口,朝大路两头眺了眺,认出目标便拔脚直奔目的地。
  ‘忘川’这个名字,也就是个噱头而已,真正的忘川水是做孟婆汤的原料,喝了便会抛却一切前世记忆,鬼差们是碰不得的。
  酒吧里独独只提供一种饮料,就叫做‘酒’。酒客们可以唤一声‘来一杯’,或者‘来一杯酒’,甚至直接对招待伸几根手指头示意,绝对不会引起歧义。这酒是真正可以入口的,对众鬼差来说,简直是一大福音。只因虽然人死后不受饥渴困扰,但口腹欲却是有的。阳间的酒鬼差们不能喝——顶多也就是嗅个酒气,像朱婆那样——但这里的‘酒’却因配方独特而具奇效,人也好鬼也好,喝下去了头不疼眼不花肚子也不拉。
  而且,酒如酒吧名,一杯下肚后真的会有至少十分钟的记忆真空期,忘了自己叫什么来自哪里家里有几亩地养了几只母鸡等等诸如此类与己有关的问题。别小看了这短短时间,我遇见的最年轻的鬼差都至少当了两百年差,前尘往事越积越多,简直不堪重负,对它们来说,能忘记自己片刻,即便是十分钟,也都是一种释脱。(当然这种感觉刚活了二十多年的我是不太容易理解的。)
  所以通常在酒吧里只能见到两类鬼差,要饮酒的和饮过酒的,不同年代的都有。我记得我见过的最老的鬼差身穿唐朝三品大臣官服,看着很是气派。但是只能远观,走近时,只见它两眼木瞪口角流涎呵呵傻笑,应该是刚喝过一杯‘酒’。朱婆的酒后形象则要好一些,他只是傻笑而已,不会再有其他出格掉价的丑态。可见朱婆对外貌的讲究已经根深蒂固深入骨髓,就连喝了那令人鬼变白痴的酒以后也依旧一丝不苟。
  总之就是,酒吧生意好到爆!不过我总是来去匆匆,办完了事就撤,从来没机会也没起过心思去尝一尝这个‘酒’到底是什么滋味。
  站在酒吧外头,我停下脚步,果不出我所料,半开的门里头灰蒙蒙一片,挤满了鬼差们。我不想就这样进去,不是进不去,鬼差没有实体,穿着它们过去费不了我一丝力气,但这种行为很招它们厌恶。也是,要有人掀开我的裙子从我两腿底下钻过去,我也会很生气。所以我客气的请门口我能够得着的一个鬼差代我转个话进去,看看朱婆在不在,若是在,请他门外相见。
  鬼差白我一眼,不屑的拒绝。我掏出事先备好的香,点燃,它立时换做笑脸张开嘴凑上来深深吸了一下。在香的烟气吸引其他鬼差注意之前它已经三下五除二的把香全部吸完,之后不用我废话,便没入鬼影堆中。
 
一刻后它穿了回来,对我说,朱婆不在。我微微惊了,说,这不可能呀,朱婆这个老酒鬼怎么可能会放弃这个放松机会?鬼差答曰,朱婆不知道出了个什么差,当真美的很,回来就已经醉得不醒鬼事,早早回了阎王殿。
  都怪我……没事那么大方做什么……
  哎!
  鬼差再问我还有没有事,我不抱希望的将‘那个鬼差’的形象描绘了一番,问鬼差可有印象,可知道该怎样称呼‘那个鬼差’,鬼差果然摇了头。
  我不死心,待要追问,突然听见酒吧里头喧闹起来。鬼差嘀咕一句,“咿,演出开始了!”撇了我钻入酒吧。我嘴角有些抽搐,搞什么,这里也有现场歌舞秀?这也太与时俱进了吧……
  摸了摸兜里的符鸭,一筹莫展的我继而发了狠,不就是闯一次奈何桥么?大不了惹恼阎王爷,反正我是活人,他管不到我,只是要连累祖奶奶了……
  连累就连累吧,她当鬼快一千年,也该腻味了吧!要是阎王爷一气打发她去投胎也不一定就是坏事,没准我还帮了祖奶奶的忙,至少她老人家以后都不用再去做培养李天师这么枯燥又乏味的事情了!再说现在科技越来越发达,信鬼神的越来越少,我们这类人的生存空间越来越小,不如早做入世打算。
  理由已经很充分了,可以行动了……
  我转身欲走,突听身后响起歌声,“天上的云,它慢慢的飘过来,陪着我慢慢的走,诉说那将来
  ……”没有音乐伴奏只是清唱,醇厚的男低音,尾音微微颤着,颤出深刻的、莫名动人的感情,从酒吧小门里头悠悠传出。
  我忍不住缓了步子,这个声音,好熟悉……
  “悠悠的风,它轻轻的吹过来,好象知道,我对你的感慨……”他继续唱着,我双脚渐软,失去了离开的念头,慢慢弯腰蹲在酒吧门外,聆听。
  “曾经有过,那许多的空白,能不能彼此接受,感情的存在?亲爱的你,我这一片梦不改,不知能否,走近你的心海……”接下来便是歌曲的高潮部分,我在那婉转的歌声中仰起了头。
  偶像剧里说,这样可以阻止眼泪掉下来。
  我说,这是骗人的。
  唱歌的,是个曾经很知名的歌星,一副低沉带磁好嗓音,却因某个事故失去了生命。他的歌声,伴随我度过无数个枯燥的练功夜晚。每当我心绪不宁时,听他一首深情慢曲,比背诵一遍心经还管用。
  想不到竟然还有机会重温……
  歌毕,酒吧里头沸腾起来,众口嚷着,“再来一曲!再来一曲!”
  我没有再听下去,转身慢慢离开。叹着气,对自己所从事之事顿起无限不舍。
 
 进城后远远看见一条长河从天而降,河水做血红之色,阴气冲天。仰望看不见源头,贯泄做一眼深潭,继而越过雕着兽头的墨玉栏一路奔向莫名之地。走近后能不时看见一张张痛苦不堪的面目在河水中出现,还有人伸着手徒然扒着栏杆似是不肯被水带走。这便是祖奶奶跟我说过的,血河池之源了……
  我顺着河流方向而行,没多久便来到了奈何桥边。
  一个孤岛落在血河池中央,六座桥将彼此两岸相连,分别为金、银、玉、石、木、板,意指来生从贵到贱由富到贫。桥两岸各守一对鬼差,一共四只,六座桥就是二十四只!再加上还有押着魂魄投生的鬼差络绎不绝而来,我要面对的,没有一百也有八十……
  这么多!
  这……么……多……
  退堂鼓在我心中当当当当敲响……继而想起朱婆对我的评价,说啥来着,好像是没什么本事还爱逞能之类的……我不得不佩服他,虽然刻薄且无德,但很贴切!我现在可不就是在逞能么!
  我之前的计划似是行不通,我这一露面、一生事,在这么多个鬼差的围攻下,能逃多远?自己逃不出去也还算了,柳儿一准让鬼差一并逮了。这样一来,我不但没有帮她把心愿完成,还连累她在阎罗王跟前被定大罪,可真是帮了个大倒忙!
  怎么办?
  突然柳儿不知为何激动起来,扇着翅膀就想脱离我的身体,我忙将她按住。她一飞开,我的咒语对她将失去效用,这便是在鬼差面前直接现形。跟着发现让她激动的原因,原来是玉质奈何桥那头出现一个男子身影,做游离无主状,飘来荡去。
  一百多年啊……两人分离一百多年,此时终于有机会一述衷肠,却……
  我暗叹,决定破釜沉舟。
  摘下符鸭放在手心,我对柳儿道,“等下借我灵力你尽力往天上飞,我来将这些鬼差引开。之后你找准机会降落,现形后便可唤你家少爷过桥来与你相见!记住,你没被阎罗王审判过,擅自过桥只会落进血河池,受血池地狱之苦!如未被守桥鬼差察觉,你家少爷亦可重新回望乡台继续享受他来生的荣华富贵!时间很紧要,切勿儿女情长!”
  说完等了片刻,见柳儿没有反对意见,便使灵力一拖,鸭子施施然飞起,努力向上,便在此时鬼差被惊动,离我们最近的几双鬼目倏然射来几道寒光,在它们还没来得及发现柳儿的身影时,我撤了咒语,现身在众鬼差面前。于是,鬼差的注意力便集中在我身上。
 
它们先是惑然,跟着惊然,继而横眉怒然,最后状做上扑捉贼之态。我扫射一番,见被我吸引的鬼差不过占了场中之半,于是便想再闹点动静出来,好将全场鬼差全部吸引过来。旋见那些鬼差不知为何全部化作冷然,回归原态,该守桥的守桥,该押送的押送。
  我先是惑然,跟着惊然,继而横眉怒然,我就这么渺小,渺小到人家都不肯花力气来抓我?!身子微躬,状做上扑戏鬼之态,正要付之行动,突闻有声音从身后响起,短而有力,就两个字,“胡闹!”
  我一惊回头,看见了鬼差大人……就是‘那个鬼差’……
  我简直要喜极而泣,一句亲热呼唤在看见他冰冷不悦的脸色时僵住。
  鬼差大人斜身而立,向天招手,符鸭乖乖落在他的掌心。
  “别!”我立时出声求饶,虽然不知道他要对柳儿做什么,但他面色实在太过端凝,让我有极其不好的预感。
  “还不退走!”鬼差大人又是一声肃然低喝,跟着伸袖一拂。
  我只觉袖风大力袭来,让我站立不稳连连后退,身躯猛然一震,在地上滚了几下撞到一堆铜铁杂物,好不酸疼。张目一看,我竟然已经回了肉身!但那力量还未结束,继续带着我的肉身一路跌撞上浮,哗啦啦一下,将我击出水面,跟着啪的一下落回水中。慌乱中我双手乱抓,摸到冰冷光滑之物便紧紧抓住,顾不得抹去眼睛上的水便猛力咳嗽起来,刚才一不留神呛了好几口水。抬头四望,景物虽然眼熟,却让我一阵恍惚,我已经回到了总统套房的卫生间里,此时正身处那硕大的按摩浴缸之中……
  我手脚并用爬到浴缸外,犹如死狗一般在地上趴了好久,忍不住心中阵阵惊惧,天啊……这是什么样的一种力量……
  稍作恢复后我爬起来冲进卧室,盘膝坐在地上开始念出窍诀,我不能放着柳儿不管,她遭此变故都是因我之故!心思不宁,念了三遍才念对。可是,不知被什么力量所禁锢,我一时脱不了壳了……
  咒语竟然失了灵……
 
 我急得抓耳挠腮,抽了根香出来点燃放进之前用过的瓷盘中,然后燃请安符。符一烧完,香头便灭了,一连三次都如此。看来,朱婆不愿意来见我。我气的跳起来,一脚踢飞了瓷盘,焦躁如困兽般在床前那三尺空地上来回踱步,踱着踱着,忽然想起,朱婆不肯相见,我还有祖奶奶啊!于是三下五除二扒下身上湿衣服,手脚摊开呈大字躺进柔软大床。
  闭眼一阵后,心绪渐宁,堕入梦境。
  张眼看见一线木廊,长而悠远,檐口微翘,撑顶木柱每九尺而设,围栏略成弧形,立柱简密,古拙得很。木廊外便是清清水道,白墙黑瓦的民居依水而立,乌檐高低错落,正是江南水乡特有妙景。
  我顾不得欣赏,沿着长廊疾步,走着走着几乎小跑。廊尽头往下走三级台阶,便是一个亲水平台,风略急一些,水便漾了上来,打湿了麻石方砖地面。我抚着胸口喘气,对着坐在平台中央一只摇摇椅中正怡然自得的白胖老太太的背影叫道,“有没有搞错啊,躲这么深!”
  祖奶奶将椅子摇得咯吱作响,头不回,也不理我。我跑到她身前,见祖奶奶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目光空空,似没有焦点。
  祖奶奶在生气……
  我决定先发制人,扑到在摇椅下双手抱着祖奶奶的腿,嚎哭起来,“祖啊奶奶…呜…我差点就,啊,看不见你了……哦,不是,是差点就要跟你在地府相见了…呜…那个李啊家的困阴局啊…呜…差点就,啊,困死我了啊……”
  祖奶奶努力想维持着生气样貌,但被眼睛出卖。她的瞳孔中有了焦点,眼珠子左右挣扎了一下,最后终于落在我身上,与我目光对视的那一刻,祖奶奶皱眉惊问,“困阴局?你,你见着了?这怎么可能?”
  “自然可能!我不但见着了,还差点死在里面!”我委屈的回答,跟着唠叨起来,“我这不是按照您的吩咐来了东边么——呶,现在我就在H市——然后接了一单生意。一个老宅,里头困了好几千只鬼。这宅子不但困鬼,还困修行的人!我进去后就被困住了,困了整整一昼夜!除了困阴局,我想不出其他阵法有这么大威力……我,我在那阵里头遇见了一个女鬼和一个男鬼……哦,不是,是鬼差……噢,我是说,那个男鬼是个鬼差……还有,那女鬼居然知道您的名字,叫您‘镜铤’。她看着可比您美的多小的多身材也妙的多……哦,不是,我没有诋毁您外貌的意思,我的意思是,她比您小,道行估计也没您深,但竟然直接叫您的名字,真是好生无礼!我本来想替您教训她一下,但是她先跑了,我想,穷寇不是莫追嘛,就,那啥,算了……后来,我救了另外一个女鬼出来,这个女鬼很可怜,我想帮她完成心愿,但是,似乎可能好像大概,十有八九,弄巧成了拙,她心愿没完成反倒被鬼差抓了……”我越说越乱,简直语无伦次,最后索性直问,“祖奶奶,您懂我意思么?”
 
前台小姐一愣,有些为难模样,“这个……任先生没有交代……”
  ‘大奔’姓任?不会叫任我行吧?我笑了笑,道,“没关系,他要是问起来,你就说是我要求的。”
  “那,请问小姐是否介意我打个电话给任先生确认一下?”
  “当然不,请便!”我大度而回。
  前台拿起电话,按下几个号码,很快通了,也不避我,与对方交谈几句后,前台放下电话,双手再度奉上门卡,微笑道,“对不起小姐,劳您久等了。”
  我接过门卡来,道了句谢谢,转而再问,“请教一下,任先生从什么时候开始包下你们的总统套房的?”
  本以为前台小姐会再度扭捏,但属我多虑,她很快便回道,“六年前。”
  六年前……依柳儿所言,也正是在六年前,老宅中出现了那座神奇可自动躲避活人阳气的花园,若是我没猜错,那便是困阴局启动的象征。
  难道困阴局刚启动时‘大奔’的主人便知晓,所以开始招纳修道人前来除阴去魔?可是,身为李家后人的我,尚且是在被阵法困住以后才后知后觉,他,一个外人,且还是个普通人,又是怎么知道的?
  此人甚有玄妙,或许并不普通,我真想尽快与他一会。
 
 呃,这两件事的轻重顺序好像反了……
  走到半山腰,站定,回身观察山势——无他,职业习惯而已——却见山脚出现一个女子,穿一件白色连体衫裤,裤脚阔大,行走飘然若仙,我尚未看清,她便闪进适才所见青石小道,没入林中不见。
  我转身继续爬山,边想,司机大叔不是说老庙里只有两个和尚,不对外接客了么?(阿米豆腐,接客是接待香客的意思……)走了两步,旋即停下。
  不对呀,刚才虽然浅瞄一眼,但见小道青石面上青苔长得鲜活,毫无踩踏迹象,可那白衣女子入林动作相当娴熟,显然不是第一次来……
  我好奇心立时大起。
 
气未叹完,忽听身后传来语声,“大师,请留步!”女子声音,温柔婉转。我转头看去,是她!那个白衣女妖,她竟然进了这个已废弃了大部分功能的老庙。咿,真是得来全白费功夫!
  白衣女妖此时站在黄墙尽端的矮小侧门外,正与门内人话别,“下个星期,我再来求见,还要劳烦大师代为通传。”
  门内人随即回答,听起来是个老僧,“有缘无分对岸不见,女施主与南迦早已缘尽,又何必如此强求?”
  “缘分?”白衣女妖一声轻笑,轻蔑道,“不修如何得缘?”说完也不待那老僧多言,转身轻俏离开,走的依旧是原路。我顿了一下,没有追上白衣女妖。我对这个老庙起了兴趣,她来见的那个‘南迦’不知是何许人也,听起来好似她每个星期都来‘求见’,人家却不肯见她。
  待白衣女妖消失不见,我来到那侧门,此时才察觉整个庙墙一圈封闭,只有这里开着张小小侧门,闭得紧紧,看来它真的不欢迎香客。
  我举手敲门,只听门后传来回声,似乎很空落。举手再敲两下,凝神细听。有脚步声响起,不缓不急有规有矩。接着门吱呀一声向内打开,里头站着个年轻和尚。我有些惊讶,适才偷听对话,那答话僧人听起来没七十也该六十有五模样,眼前这个也就三十出头而已。
  和尚身量颇高,穿一件灰色麻布僧袍,身板被青菜豆腐摧残得瘦削,但很挺拔,让我想起青竹一支。说实话,他的气质也像,眉目清俊得很。大概见我发怔,和尚双手合什,先说了声,“阿弥陀佛,女施主,上香求签请往山上大悲寺。”神态冲和。
  我肚里“咿呀”怪叫一声,这个和尚不是刚才那个,声音不一样!
  那和尚说了这一句便做出关门之态,我一急之下冲他作了个揖。做完后有些尴尬,这是道士平时用的礼,希望这和尚不要误会我是来砸场子的。
  他没有介意,停下关门的动作等我后续,我眨了眨眼,急中生智道,“我特来求见南迦大师。”
  清俊和尚微露笑意,“小僧便是南迦,不知女施主有何指教。”
  “我,呃,没什么指教……”
 
 我是真的口拙了,想不到刚才那个白衣女妖多次求见而未得的人,我一敲门就看见了……看来那老僧说的没错啊,有缘无分对岸不见……
  “我,就是想,呃,嗯,问一下……”我磕磕巴巴的,正没计较,忽而想起包中酒瓶,遂口齿流利起来,“我有样东西,想寄放在庙中,不知是否可行?”
  南迦依旧淡笑,拒绝道,“阿弥陀佛,此地只为清修,俗尘事务还请女施主前往山上大悲寺吧。”
  “这个东西,只能放在清修之地!”我索性一步跨进了庙门。
  大约是我逼得近了些,那南迦往后退了一步,依旧双手合什,“女施主,请留步!”
  “而且至少要放一甲子,”我不理他的反应,继续道,“否则就有可能生祸害,伤人性命!”这话可没夸张,而且要想彻底化解那五鬼戾气,六十年还不一定够。
  大约是见我郑重,南迦询问,“不知女施主想寄放什么?”
  我从包中掏出酒瓶来,托在掌心亮给南迦看。符鸭在黑气法力下,正在瓶中翩跹,只是在撞到玻璃瓶身后又被镇压符弹了回去。
  南迦看着酒瓶,默思一刻,道,“此事小僧做不得主,女施主,请稍等片刻,待小僧前去问过师父。”
  “有劳,大师请便!”我单掌合什道谢。
 
这里风水很好,佛光普照,宜消解戾气。况且,既然是清修之地,估计也不会贪我这几个香火钱,无偿提供帮助也有可能。我美滋滋的想,在听见老僧一句邀约,“请坐。”时,依言盘膝坐在他身边的那只蒲团上。
  我看见了老僧半张脸,须眉皆变作灰白,皮干肤涩皱纹横生,闭着眼正在入定,好像刚才那句话不是他说的。我目光垂下,打量着那只青铜香炉,看着像是前清遗物,有至少两百年年头了。过了一阵,屋中实在没有东西可看,于是我再度打量起老僧来,此时,似是感应到我探寻的目光,老僧睁开眼。我随即双手合掌,“大师,有礼。”
  老僧合什还礼,道,“刚才听小徒言道施主有东西要存放小寺?”
  老僧目光很平和宁静,但,缺乏灵力,我很快断定,他只是个普通的老僧而已。我有些犹豫起来,不知将符鸭放在这里是否合适。
  “是,”不过几秒,我便答道,“不过,不知是否合适……”边说边将怀中酒瓶捧出,轻轻放在地上。被庙中佛光正气所压,此时符鸭紧紧贴在贴在瓶底,连那五道黑气也凝滞下来,乍一看,像是纸上的污迹。
  “这……”老僧果然看不出名堂来,沉着眉。
  我扯下贴在瓶身的符,伸指一敲酒瓶,酒瓶晃荡一下。脱了一道桎梏,符鸭挣扎着扇了扇翅膀。
  老僧又“这……”了一下。
  “不知大师可知这是什么?”我询问。
  老僧沉默一会儿,“一只鸭子。”
  “……”
  “不知施主以为如何?”老僧反问我,“莫非,鸭,非鸭?”
  “非鸭!”我道,“它被恶灵附身,急需拯救。”
  “难道施主想将它放在小寺?”老僧面色微凝,“只是……”
  我不再为难他,将符重新贴上酒瓶,“没关系,我另外找地方就是。”本来也没打算放在这里,还是去大悲寺看看再说。跟着取下背的包,将酒瓶放进去。
  “贫僧只知读经参佛,”老僧似是略有歉意,“与小徒南迦一起,度些清修而已。力有未及,还请施主见谅。”
  我心里暗喜,他主动把南迦带进我们的话题了,遂接道,“大师不用如此多礼,是我太轻率,要做强人所难之事,我应该向大师道歉,也请南迦大师不要见怪就好。”最后一句说得有些僵硬我知道,这样强行提到南迦。老僧定力倒是好的,只是合什宣佛,没露出惊讶来。我干脆再道,“刚才登门拜访时,见一个穿白衣的女子来此求见南迦大师,不知其中有什么故事?”
  “阿弥陀佛,此事与南迦有关,”老僧回道,“施主若想知道,不如直接问南迦便是。”
 
拜别老僧,我出来找南迦。他庭院在扫地,身板依旧挺得笔直,神情很专注。
  “阿米豆腐!”我合掌向南迦行礼,南迦停了扫把合什还礼,他额头有汗沁出。这样炎热的天,散步都会出身大汗,何况舞着那么大的扫把。我转头看看周围,道,“咿,扫地啊……这里不是很干净么?”
  “不扫何以干净?”南迦道。
  “是哦……”我找了些废话,想着怎样能不动声色的把白衣女妖这个话题引进来,“你,呃,每天都要扫地?”
  “晨扫一次,午扫一次,暮扫一次。”南迦悠然答,似乎对扫地这种事很享受一般,手中依旧不停,‘唰唰’声中走远几步。
  我突然起了促狭心,跟在他身后笑道,“佛说,大悲无泪,大悟无言,大笑无声。那么,大净是否会无净呢?”
  “阿弥陀佛,”南迦停下扫把,单掌合什一下,然后转身对着我,道,“看来女施主对我佛颇有参悟,善哉善哉!”
  惭愧惭愧,参悟的没有,装模作样的有~
  “依女施主之前所言,‘大’之一道,在于修,在于缘,”南迦继续道,“修为不足缘分不到,便是小僧这样晨午暮一日三次扫堂,离‘大净’之况,亦相差甚远。”
  闻言我点点头,不客气的指出,“看出来了,你修为是不太够……”
  南迦不生气,温和而笑,然后低头继续扫地。
  他竟然不追问,‘不知女施主何出此言?’,或生气,“不知女施主为何出此言!”,这让我有些挫败感。跟在他身后又走两步,我不依不饶的啰嗦起来,“大师唤我‘女施主’,不似大师的师父那般唤我‘施主’,想来是大师心里仍有男女之防,而缺佛与众生所别之悟。”
  我这话真是说到南迦痛处了,估计,他停了扫帚,出了阵神,然后双手合什‘阿弥陀佛’一下,闭眼定住。风走过身边,带起衣襟,他的身体却保持纹丝不动状态。不知多久以后,他轻轻吐出一口气,‘善哉善哉’一下,睁开眼来。
  “我,随便说说的,”我开口道歉,想不到随便一句话,让南迦产生这么大反应,“大师,请不要往心里去。”
  南迦又笑了笑,看来没生气,他淡然道,“若不往心里去,又该往何处去?万物皆由心生,我在心中,心在佛中。”说完继续扫起地来。
 
 啊?这话是个嘛意思来?我发现跟和尚说话真累……眼珠子转转,我想到个说辞,“那么,穿白衣的女子也在大师心中?”
  话音未落,南迦好长一声道,“阿~弥~陀~佛~”,停了扫帚转身看着我,神情很是严肃。
  那一刻,我想,他会不会举起扫把朝我扑来,一直把我打出庙门外?
  要是他这样做了,我一定不跟他争,我走就是,不就是个妖嘛,在这样佛光强盛的地方闹不出什么幺蛾子的。再说那女妖每个星期都会来,大不了下个星期这个时候我再来候着,或收或放,看情势再说……
  但南迦比我想象的友善多了,他皱着眉,单掌施礼——我都不记得这是他第几次向我施合什礼了,出家人讲究真多——,继而道,“女施主果然神通,连南迦俗世之累也通晓,善哉善哉!”
  “是……我刚才在庙门外刚好撞见……”这我倒不敢居功,坦白说,“我听见大师的师父对那女子说了句话,心中有些感触而已……”
  南迦默然。
  我继续,“你师父说,有缘无分对岸不见……”
  南迦继续默然。
  我继续继续,“但那女子态度非常坚决,回你师父说,缘分可以修的来。”
  南迦终于面露苦笑,“痴儿,痴儿!缘起缘灭,皆在佛中!命中注定无缘,便是修破了天也不过是枉费心机而已……”
  “她是……?”我伺机发问。
  南迦叹气,道,“是小僧俗家妻室。”
  咿呀……我叹而无语……
  这些妖怪都怎么了?为了爱情赴汤蹈火甘下万丈地狱一只一只前赴后继……
  难怪佛劝众生,说,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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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2021-07-11 10:49:48  更:2021-07-11 16:29: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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