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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小说]七煞殇系列《残影断魂劫》(整改重发,求指点!)[第28页]

作者:幻月£瑜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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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楼快更!
 
上官耀华怒道:“住口!我又不是你的玩物?你休要猖狂!我决定了,现在就找义父讲明身份去,看他敢怎样处置我?在他眼里,我是个人才,还有利用价值,即使说过几个小谎,他也不敢对我怎样。总而言之,再也不会受你威胁!”
江冽尘道:“不错,你义父曾一度以你为荣。但他最看重的还是切身利益,包括拉拢玄霜,也不过是为扩充兵力、巩固政权。那是因他实在无人可用。假如本座亲自登门,表态愿与他合作的话,他自得千方百计的巴结我。到时你的利用价值,等同于零。没有用的棋子,会受到怎样待遇,不必我再多讲了罢?”
上官耀华怒气冲天,道:“好,我算你有种,你尽管去设计陷害我便是!我死了,也不知你得着什么好处?”说完掉头就走,仍不肯向他服软。
江冽尘拿他也无法可施,将宝剑递到了他面前,道:“你的剑,拿回去罢。”
这还是上官耀华初认福亲王为义父时,得他赏赐的宝剑,削铁如泥,锋锐不可当。一直十分爱惜,但现在落到过江冽尘手里,再好的东西也失了价值。强逼着自己别过头,不显出半点动容,冷冷的道:“我不要了!”
江冽尘道:“当真不要?你可别后悔?”
上官耀华道:“后悔什么?给你染指过的东西,同你一样的肮脏,我上官耀华才不稀罕……”还未等一番慷慨陈词,忽听“啪”的一声,接着就见两截断剑落到地面,深深插入,各自露出地面的半段剑身仍在轻微晃动。上官耀华大怒,道:“你……你……”手指颤抖着,“你”了半天,竟始终接不出下一个字来。这宝剑他舍弃归舍弃,真见着给人毁坏,仍是心里剧烈绞痛。
江冽尘道:“怎么了,你不是自己说不要的么?现在又舍不得?本座是为了让你明白,这世上许多事,一旦下了决定,就再无反悔余地。”上官耀华气得呼吸不畅,好半天才慢慢蹲下身,将两截剑都拔了出来,断口拼接到一处,依然崭新如故。但手上若不加力扶持,仍能看到浅浅一条裂痕。他一向不是个感情用事的人,也并非爱剑成痴。但在王府生活长久苦闷,也只有常伴着这宝剑聊以慰藉。不知怎地就感到鼻尖一阵酸楚,再没了刚才坦然舍弃之时的豪迈,简直连眼泪都要掉了下来。
江冽尘好笑道:“这把剑没什么稀罕,不要也罢。改天我另去寻一把上好的宝剑送你。”上官耀华冲动之下,原想脱口拒绝,然而一转念间,却生出作弄之心。高昂起头,道:“好啊!不过本王眼光一向挑剔,什么东西,我要么不要,若是要,那就要最好的。世俗宝剑不入我眼,我要七煞至宝残影剑!你肯给么?”说着就如挑衅一般,下巴扬得更高,等着听他回答。虽说多半是拒绝,正好趁机再奚落他一番“出尔反尔,大放狗屁”,出出心头火气。假如他脑子一时搭住了筋,自己平白捡个便宜,也没什么不好。那残影剑的威力,他就算没亲眼见识过,也早已听得滚瓜烂熟了。
残影剑在多年前便一直是祭影教的镇教之宝。等得江冽尘自封为七煞圣君后,也是作为他的专门佩剑。没料到上官耀华倒真敢开口,竟然提出这要求来,他就算做足了心理准备,对任何异想天开之言都有把握接受,一时仍不禁错愕。道:“这是在威胁我?本座纵横江湖至今,一向只有威胁别人,从未……”上官耀华打断道:“啰嗦!一句话,给还是不给?”他做得小王爷,别的未必有所长进,但这霸气却是日益充足。
江冽尘迅速盘桓一番,放声大笑,道:“好,这要求是你提的,本座就答应了。反正残影剑是弱者引以为傲的兵器,作为真正的高手,根本不需要借助一把剑之力。”
上官耀华听他竟答应下来,原本准备了一箩筐的话顿时空无着落,也实是有些不快。最后勉强抛出一句:“既然知道,因何仍要四处奔走,抢夺七煞至宝,更为此杀人无数?如此徒劳无功,损人不利己,算是发哪门子的疯?”
江冽尘淡淡道:“得了便宜还卖乖。我答应给你残影剑是格外开恩,你还敢骂我?怎样,这回总该答应,跟我合作了罢?”上官耀华深吸一口气,脸上挤出个笑容,道:“让我告诉你一句话……”江冽尘道:“洗耳恭听。”
上官耀华冷哼一声,道:“我要残影剑,并不是因为有多稀罕,而是为你折断我的剑,要取的正当索赔,与其他全不相干。此事一了,两者便算扯平。但你是害死我全家的罪魁祸首,一码归一码,这笔账你永远也偿不清。想要本王跟你合作,连门都没有!”说罢扬长而去,听得江冽尘直有些目瞪口呆。
要说他的怪病,也算事出有因。从小养成的目中无人,唯我独尊,便是认定了别人巴结他是天经地义,而他只须坦然受之即可。暗夜殒是他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两人时常切磋武艺,又或是争斗口角,皆处于平等高度,自然另当别论。等他当上祭影教主,乃至于其后的“七煞圣君”,因势力越来越大,有不少自求安生之人纷纷倒戈相向,变着法儿的讨好。在他是全不稀奇,甚至常感不屑。此时若是偏有人企图挑衅权威,对他爱理不睬,而对方又碰巧是能令自己产生几分兴趣之人,那自然要对他加倍好些,以此达成令他由不羁而至恭顺的转变,这本来就是一份难得的成就。当然对方还得有值得看重的利用价值才成。此时看着上官耀华意气风发的转身离开,冷峻的脸上露出少许难得的笑容,自语道:“有意思……上官耀华,你给我等着瞧。总有一天,本座会让你知道,‘臣服’这两个字怎么写!”
自此日复一日,江冽尘多数精力都放在了攻城陷地,以及抽空教玄霜练武,带他到近处执行任务上。每次灭的门派、山庄,也算是循序渐进,总比上一个棘手些。而玄霜心结既能解开,应付愈发圆转自如,任务总能出色完成,颇有几分他当年的威风。为此欣慰之余也有少许惆怅,再加上玄霜激烈反对,倒是很少再去寻过上官耀华。但在心里,还是有他一分位置,早晚必要拿下。
 
江冽尘冷笑道:“功夫越差之人,才越是会重视扎根基。也不想想,就算他现在防守再好,又真能活到练成的一日?况且那李亦杰就算练一辈子的基础功夫,他也不是我的对手。”玄霜忙捧场道:“是啊,都知道你最厉害了。李亦杰算什么东西!什么武林盟主,还不是你的手下败将?所以,你只要教我十分之一的功夫,让我去对付李亦杰。打败他以后,我就可以出师了!再也不用跟着他练武,受尽窝囊气……”
江冽尘冷笑道:“你想打败李亦杰,一来是为出师,另外,只怕也是发泄心中怨气罢?你在他手下吃过那许多苦头,这回逮着机会,自然要一并给他好看。”玄霜道:“不错,你还真聪明,那你帮不帮我?李亦杰前几天又说什么‘魔教不除,天道不兴’的鬼话来。他还不准我练内功,仍说是什么邪气、鬼气,又说不练是为了我好……”
江冽尘冷冷道:“不让你练那‘天魔解体大法’,倒的确是为了你好,不要不识好人心。”玄霜哼了一声,倒:“我偏偏不识。哎,总之,我不管,你教教我罢?”说着拉起他衣袖来回摇晃,模样有如幼童撒娇。
江冽尘沉思片刻,道:“好罢,你把那几套剑法再使一遍。我教你几句口诀,能否领悟,就要看你自己了。”玄霜大喜,忙连声应好。随即抽出剑,迅速舞动起来。江冽尘冷着脸瞟向他,从身影看来,玄霜都更像是个孜孜不倦,勤学不舍之人,但这努力最终却都是为了杀他。只觉讽刺。脑中想到的是七煞真诀第一重,便就随口念了出来。这在武林中是给多少英雄抢破头的宝物,此时却有如漫不经心一般,毫不避讳的念给他听。玄霜起初无丝毫异常,而到了某一阶段,忽感身上掠过一阵寒意。几乎连五脏六腑都要一齐冻将起来,抱着身子直打寒颤。好不容易熬到这一阵劲头过去,又有一股暖烘烘的热浪蹿上,初时尚觉温暖,半晌则热度陡升,犹如将他整个人吞噬殆尽的岩浆烈焰,在这交相冲击下,连思维也丧失一空。稍后神识渐复,才觉这两种感受并未散去,也未加融会。而是从正中裂作一道分隔,两旁半边如寒冰覆体,半边如烈焰烧灼,冰火两相煎,真有说不出的难受。蹲到了地上,背靠树干,不断发着抖。研习内功走火入魔者,古已有之。但向来是自身修炼有所偏差,还从未有过听旁人念念口诀,就抵受不住的先例。
好不容易等到江冽尘停止念诵,玄霜身上的怪异感也终于消失。皱眉道:“这是怎么回事?你念几句话,就能让我浑身不舒服,停止后又恢复正常?这是什么咒语不成?”
江冽尘道:“那是现今天下一等一的功夫,七煞真诀中的心法。不少人争夺一辈子,也无缘得见。而今你小小年纪,便能亲身修炼,这一辈子也不枉了。”玄霜皱眉道:“这功夫有什么神奇了?难道都是给伤透心的人拿来虐待自己?若真如此,成效倒是不小。”江冽尘冷笑道:“修炼七煞真诀,敌对矛头从来都指向外人,怎会鞭挞自身?那不过是你眼前功力不纯,才会轻易受其影响。等练至最高一层,天下间还有谁是你的对手?也不必操之过急,姑且先尝试着在口诀中练完整套剑法,缓慢融会。当你做到了,李亦杰这种蹩脚货色,不过是手到擒来。”
玄霜似懂非懂的仰头看了看他,道:“听来不错。但那口诀我确是全然不懂,什么气要如何引,又须如何散的,这些高深玩意儿,它认得我,我不认得它。”江冽尘道:“自己去体会。假如练武时尽想着依赖旁人讲解,永远无法真正化为己用。好比给你指路,也不可能代你走完一遍。”玄霜惟有苦笑,想到他每教自己练武时,从不细讲具体招式,连仅有的几招剑法也是叫他照着秘笈,“自己体会”,唯一的实践便是隔不了几天,就得提着剑奔赴各处烧杀抢掠。因对手一次强过一次,平日里若不专心练功,到时小命不保。既是有生死大患,由不得他不下苦功,是此武艺果然突飞猛进,倒比李亦杰一再的“打基础”及手把手的教导收效甚多。叹一口气,道:“眼前我仅是听听口诀,已至如此,说适应也要等些时日,几时才练得成?”
江冽尘道:“各人资质不同,有些庸才穷尽此生,也只能停留在起点。不像我当年得到七煞诀真本,轻轻松松就练到了第三重,其后再要突破,才须得闭关静思。”玄霜道:“你是天才啊!世上的天才毕竟不是那么多。”江冽尘道:“什么天才!不过是寻常人用来推搪的借口。我告诉你,勤能补拙,你夜以继日的练,一个月之后再来看看成果。”玄霜一会儿哭丧着脸,一会儿又笑得前俯后仰,道:“改天就该介绍你去跟汤师父聊聊,你们两个都爱讲究一个‘苦’字。”见江冽尘脸色森冷,并无玩笑之意,不想再给他骂一个“学武不专,脑中尽在乌七糟八”,只得乖乖闭上嘴,径寻僻静处去练了。
那口诀初听来是一团浆糊,塞在脑中,理不出个头绪来。经几日反复,终于能耐着冷热相煎,将剑法从头施展到底。虽说微乎其微,毕竟还算有所进步。江冽尘自是不屑一顾,这也在料想之中,反正他除在两人闲聊时,偶尔态度和缓,其余从未说过一句好听的,倒是李亦杰每见他稍有起色,都要天花乱坠的夸奖一通。
又过几日,练习时已不再全身战栗,可剑法也没多大进步,成了个不上不下的局面。闲时口诀在脑中翻转,似乎看出些什么,又摸不着抓不住。有次悄悄默写在纸上,待得夜深人静,独自关在小房间中,桌上点起一盏昏暗的油灯,双手支着下巴,眼睛几乎都要贴上纸面。这在他早已背得滚瓜烂熟,却未深入细思,趁晚间清静,将每一字逐一拆开详解,同时结合起练功时身体各器官的异同感受,逐渐稍入门路。到得最终,油然而生豁然开朗之感。但他极重面子,尤其是在仇家面前,更加不能丢了半分颜面。于是瞒过众人,起早贪黑,先在暗地里自行练习,等得足够满意,才正式给江冽尘试演。剑气在夜晚带起道道白光,静谧中任何细微响动都听得一清二楚,气势又比白天强过了一倍。最终收势时腾身而起,手臂惯常挥出,还未等看清,就见面前一棵大树轰然倒地,腾起尘土弥漫。玄霜半举起袖子,遮在眼前,脑中想到的是武林高手仅凭一剑之气,将一列大树尽皆砍倒,姿态潇洒已极。早就深深盼望自己也能具这等功力。江冽尘静静看过,经玄霜几番催促,才道:“马马虎虎算你通过了。正好前些天拖下个任务,这就随我走罢。”
 
玄霜这一回真哭丧起了脸,自己依他所言,日夜苦练,最终直令得自己喜出望外,在他眼里,还不过是一句“马马虎虎”便罢。沮丧许久,脑中忽然一亮:不管他赏识与否,练成功夫的好处总还在自身,到时打败李亦杰,就可趾高气扬的说几句风凉话,都是迟早之事。
—————
身在权力中心,争斗一时半刻也不会稍停。混乱中宫廷内外各有行动,程嘉璇时常前往摄政王府,如实禀告“最近凌贝勒总像是很累的样子,白天读书会哈欠连天,练完武功,就腰酸背痛的。女儿留心许久,总也没看出什么端倪来。”多尔衮奇道:“莫非他已在暗地里筹谋?你再给我盯紧了些,密加探察,有情况速来回报!”玄霜这一次不论何事,都摊在了明面上,正因一切太过寻常,才让程嘉璇抓不出破绽来。在多尔衮面前也就一拖再拖。
这天正好是玄霜灭了“仁义山庄”,回宫后累得倒头就睡,第二天也直躺到日上三竿。程嘉璇来探过几次,他都只是随意挥挥手,拉过被子抱在胸前,翻来覆去,躺得四仰八叉,继续做他的美梦。后来觉得闷乏无趣,干脆叫程嘉璇坐在一旁,陪他说故事取乐。双眼半眯着,一派悠闲懒散。等到又是昏昏欲睡,耳边忽然听到一声响动,似乎有人脚踩瓦砾,轻步疾行。那人已自忖谨慎,但玄霜如今功力非同等闲,任何细微声音都逃不过耳朵。当即瞪大双眼,恰好看到一个黑影在眼前掠过,门板前又闪现一道阴影,随即隐没不见。莫非吟雪宫又进了刺客?这回困意全消,一骨碌爬了起来。四处张望一番,低声道:“小璇,你刚才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程嘉璇倒给他吓了一跳,眨眨眼道:“没有呀!是你自己做梦了罢?好啊,骗我给你讲故事,害得我口干舌燥,你倒是舒舒服服的在一边睡大头觉?”
玄霜哼了一声,道:“幼稚!像你这种浅薄无知之人,是听不出来的。也怪我自己不好,何苦浪费口舌,对牛弹琴?”顺手在床边抓过一件衣服套在身上,边系着扣子,同时翻身下地,一步跨到门前,先附耳细听片刻,遂将门板稍稍推开条小缝,眯起一只眼睛,凑了过去。程嘉璇只觉好笑,道:“这是干嘛?在自家还要做贼么?”玄霜迅速做个“噤声”手势,又将缝隙推得更大了些。就见福亲王与上官耀华正在殿内,与沈世韵寒暄几句,三人各自分宾主落座,遣退一应下属,又将大门牢牢关紧。玄霜“咦”了一声,暗道:“莫非那刺客是来刺杀福亲王,想嫁祸给吟雪宫?”有此一想,不但不存慌张,甚至还有几分幸灾乐祸之念。心道:“恶有恶报,这回叫你也尝尝,给人栽赃陷害的滋味!”但躲在斗室内,听得断断续续太不过瘾,稍加思索,笑嘻嘻的招呼程嘉璇道:“喂,想不想去见见你的耀华哥哥?”
程嘉璇顿时羞红了脸,嗔道:“你便是取笑我!再说,那也不是想见就见得着的。”这一说来,已承认她确是有所动心。玄霜淡淡一笑,道:“我会法术,包你心想事成。”想到她与上官耀华真是亲兄妹,那句玩笑话却怕是会一语成谶,顿时一阵闷闷不乐。程嘉璇心道:“真有本事,你叫‘他’……叫他娶我,待我好些啊。”但这些话不敢随意乱说。即使玄霜对她与江冽尘种种知根知底,她也还有一份女孩子家的矜持。帮衬着他穿戴梳洗,收拾得一应俱全后,玄霜又走到门板边,低声道:“福亲王父子就在殿内,跟那个女人不知谈些什么。你过来瞧瞧。”
程嘉璇将信将疑,虽怕玄霜有意拿她开心,但即是万中取一的概率,也不愿错过了见上官耀华一面。叮嘱几次“可别骗我”,才肯挪着小碎步,走到门前张望。
玄霜一边招呼道:“是了,是了,就在这里。”等程嘉璇放下心思,整个人贴上门板,忽然用力将她一推。程嘉璇猝不及防,直跌了出去,连带着将门板一同推开。顿时殿中几道视线齐刷刷的投射过来。程嘉璇大是窘迫,匆忙行礼。沈世韵斥道:“怎么回事?没有一点规矩!”
上官耀华轻摇折扇,眉峰略微一挑,悠然道:“耳濡目染得久了,难免会做出些出格之事。还得看她是谁家的丫鬟。”福亲王也淡淡一笑,道:“想来是娘娘治下仁厚,以致吟雪宫规矩宽松,主子议事,丫头们可以随便出现打断。在本王府上,却是决计不允。轻者杖刑,重则死罪。”说时目光犹如两道利剑,落在沈世韵脸上,又缓慢转向程嘉璇,似乎要看她如何收场。
程嘉璇左右辩解不得,只道是玄霜有意出她的丑,一边讪笑着连连请罪,刚想关起门来,再好好的算一算这笔账,玄霜忽而自她身后转出,脚步悄没声息,大摇大摆的走到众人面前,浅浅一揖,笑道:“在商量什么哪?开什么秘密的大会,也不邀上我一个?真不给面子。”
沈世韵全没好气,皱眉道:“本宫正与几位贵客商谈要事,你不要插嘴,人越大越不懂事了么?小璇,带他回房间去。”接着立即向福亲王道:“王爷,小儿不懂事,让您见笑。”
玄霜瞪起双眼,心道:“凭你也配命令我?”程嘉璇轻拉了拉他衣袖,低声道:“贝勒爷,咱们别自讨没趣,还是先回房罢。”玄霜重重一甩手,冷哼道:“怎么,是谁不欢迎我啊?拉出来咱们理论理论!”这一句说得声音甚响,殿中众人都能听得分明。
福亲王微笑道:“娘娘有所不知,且让凌贝勒留下便是。他是自己人哪,咱们的大事,没什么需要避讳他。”沈世韵眉头一拧,似是对玄霜牵扯进此事极为不满。但碍于福亲王,也暂不便多说。
玄霜走到正中,立即一跨步奔到上官耀华身前,拉过一张椅子,坐到他身旁,笑道:“承王爷,我同你一起坐,不会不欢迎罢?”上官耀华淡笑道:“乐意之至。”沈世韵眉头又是不易察觉的微微一拧,抬眼瞟向一旁侍立的程嘉璇。程嘉璇也还识趣,立即站到她背后,垂眉低首,双手交叉,规规矩矩的拢在腹前,唯恐惹祸上身。
福亲王哈哈一笑,将尴尬气氛拉了转来,道:“凌贝勒少有大才,本王也十分欣赏。到底是皇宫天杰地灵,才养得出这般人中龙凤。吟雪宫果真人才辈出!接下来么,不知娘娘希望我多讲几句客套话,还是单刀直入?”
沈世韵道:“本宫也倦了,最讨厌别人说话时,给我拐弯抹角。因此王爷……还是开门见山的好。”
 
上官耀华瞪着她这一份委屈求全的卑微相,心中叹息,暗道:“我这么坏,你为什么不干脆骂我一顿,掉头就走算了?也不会叫我这么心酸!……哎,我知道你这个臭丫头,从小就最是懂得服软,但又偏偏不肯放弃。这样的性子,怪不得旁人都来欺负你。我既然不能像哥哥一样保护你,你又何必认我?”但一想到假如身世秘密揭穿,福亲王头一个不会善罢甘休,到时必将一起完蛋。就算为了让两人都得以继续苟延残喘的活着,自己这一步也不能妥协。既然她狠不下心,那就由自己来狠心,反正这个坏人,总归是要有人做的。深吸了一口气,冷冷的道:“装假扮可怜,存心引起别人同情么?你以为我会上你的当?若是不嫌麻烦,你就尽管一辈子在那里捡下去。我先提醒你:永远只能是徒劳无功!”实在不忍心看她哀痛欲绝的神色,板着脸转过身,继续放下一句狠话,道:“不要听多了神话故事,就来混淆现实。破镜,绝对不可能重圆!”说完大步而去,将程嘉璇凄楚的身影彻底甩在脑后。此时却觉眼眶微有一丝湿润,坚硬的心肠也猛地颤抖了一下。
程嘉璇果然信守诺言,自此以后,抛下了一应杂务不理。整天唯一的行动,便是跟在上官耀华身后。东西南北,始终紧紧跟随,风雨无阻。她也并不吵闹,只在他偶尔回头张望一眼时,才露出个淡淡的微笑。表面说绝不影响他的生活,可实则已然影响深重。上官耀华也不是个彻头彻尾的冷血人,为此实在烦闷难耐。有她随在身后,简直就如一份无声的谴责,连带着任何公务都不敢去办,一天天积攒下来。兼之整日神情恍惚,就怕程嘉璇将两人的兄妹关系张扬开来。福亲王正愁找不到线索,怎会放过这送上门来的馅饼?如今是既担心她,更担心自己,每日里过着朝不保夕的生活,胸中犹如积着一团火。几次想当众喝骂,但想到福亲王耳目众多,依旧不敢声张。
福亲王不是瞎子,连日以来的古怪早已引起了他怀疑。这天将上官耀华单独召进房来,沉着脸问道:“最近到底是怎么回事?本王希望你能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
上官耀华深埋着头,道:“千错万错,都是孩儿的错。我实在无以置辩……如果实在要说,那就是‘秋风秋雨愁煞人’。孩儿自幼多愁善感,最近实在是提不起精神来。耽误下的任务,我知道最终是由义父分担了去的。孩儿愿领责罚。”同时五指收束成拳,捏紧了裤线,实不知这理由能否蒙混过关。眼前一顿责罚是少不了的,唯一够指望的只剩下让他消了气后,就此了事,不再追究。手心渗出密密一层汗水。
福亲王冷哼一声,道:“什么多愁善感?倒像个娘们儿似的?没出息!义父往日是怎么教你的?”见他满脸垂头丧气的模样,颇有几分恨铁不成钢之感。摆一摆手道:“算啦!算啦!我先不问你那些。最近听说你跟摄政王府那个女娃子走得很近,有没有这一回事?”
上官耀华脑中迅速盘转,再作答时又已是镇定自若,道:“义父交待下的任务,孩儿铭记在心,终不敢忘。那个程……程小璇,对自己身世始终守口如瓶,防范极严。单从身边亲近之人试探,恐怕难以收效,即使得到了情报,也难保不是错的。因此上孩儿有意改变战术,先同她套近乎。等到两人彼此间亲近了,她也对我不加设防,到时就可从她口中顺利勾出话来。这是孩儿所打的如意算盘。”
福亲王点一点头,横眉怒目之色却未稍减,道:“想法是不错,懂得随机应变……不过最关键还是成果啊!你到底探听出什么有价值的玩意儿没有?”上官耀华头垂得更低,声音几如蚊蝇,细不可辨,硬着头皮道:“孩儿……孩儿愚鲁……”福亲王大怒,喝道:“废物!”手掌在一旁的紫檀木桌面重重一拍,震得几个茶盏都弹了起来。落稳后仍是杯碟碰撞,乒零乓啷的一阵乱响。这声音就如在上官耀华心头搅动一般,慌乱尤甚。
福亲王气得眉毛、胡子尽皆大翘。从桌上端起茶杯,连喝几口,才勉强平定下心头火气。续道:“又是这句老话,本王都听得腻了!这桩任务再由你执手操办,你是不是就准备遥遥无期的拖下去?要是如此,那也不必在这一棵树上吊死!本王尽可再寻他人去查。我手下那一群死士,外表都有个寻常身份掩护,但说起人脉眼线,也未必就比你差到哪里。本王是信任你,才让你去办……”上官耀华心中着实一慌,自己历尽艰险,处事早已磨练出了一身的灵活机变。即使偶有变故,也总能应付自如。但程嘉璇究竟及不上他,假如这把火真正烧到她身上,怕也只能在原地坐以待毙。愈发烦躁,话里都忍不住带些抵触,道:“义父,人贵有始有终。此事既已由孩儿开了头,就应由我继续完成。孩儿定当尽心竭力,不令您失望。不过至于其余的人马,还请暂时不要出动的为好,以免打草惊蛇。假如那女人知道我是有意查探她,她的嘴巴,就更要挂上锁头了。”嘴上是强撑着交待,心里早在大骂程嘉璇:“你这臭丫头,自己爱做跟屁虫无妨,可要害死我了!”
福亲王冷笑一声,缓慢走到了他面前,道:“果真如此么?本王倒没觉着你有多卖力。好像总是那个丫头在缠着你,你连话也不肯跟她多说半句?”上官耀华心里“咯噔”一下,心想福亲王的耳目果然盯得无孔不入,还好自己没跟她多拉扯,尚有回旋余地。答道:“义父有所不知,人皆有喜新厌旧之心,那个丫头……尤其如此,对任何男人,都是想勾搭一下的。如果我太轻易就跟她敲定关系,过不了几天,还没等探出秘密,早先被她一脚踢了。孩儿有意若即若离,还能借此保留些神秘感。不是常有俗话叫做:‘得不到的,总是最好的’么?”
福亲王不为所动,道:“本王还听说,她时常在背后叫你做‘哥哥’。怎么,你认了她做异性兄妹?”
上官耀华心中咒骂:“这老狐狸当真全不避讳。他敢说这种话,便是承认了时刻派人在我身边监视。怎么,他认定我是捏在手中的棋子,注定翻不了盘么?”表面还得装着恭恭敬敬,喜怒不形于色,答道:“这是女孩子惯用的手段。认了别人做哥哥,从此就可以名正言顺的粘在他身边。时间一长,日久生情,不爱也变成了爱。不过……孩儿又岂会为这种小小伎俩所惑?自然还是能掌握得住尺度的。“
 
两人忽而同时止住声音,目瞪口呆的向前看去。只见江冽尘不知何时已站在前处,背靠墙壁,仍是如往常一般穿着,不论何时都显出种尊贵。缓慢直起身子,冷定的目光落在上官耀华脸上,才露出个笑容。道:“小王爷还真是姗姗来迟啊?本座在此,早已恭候多时了。敢让我等,你胆子倒不小。要是换作别人,我早没了那份耐心。”
上官耀华正是满腔怒意,冷哼道:“你等我干什么?我可不记得自己跟你这魔头有什么约。就算叫你等得久了,也是自作自受!跟我喊什么冤、诉什么苦?”程嘉璇在旁直拉他衣袖。她对于自己同时倾慕的对象,总是希望他二人彼此间也能和睦共处。
江冽尘道:“看来你记性不佳么。咱们前几日不是说好了,要我给你残影剑?本座是特地带来了,难不成你又不要?”说完从身侧拔出一把剑,扬臂横扫而出。剑气逼人,上官耀华不自禁退了一步。残影剑正钉在身前,晃也不晃。程嘉璇对此最能分辨得清,喜道:“当真是残影剑!耀华哥哥,我用过这把剑,效果好得不得了!你……我真羡慕你!”不知是羡慕他能得到残影剑,还是能使江冽尘另眼相待。对这把宝剑阔别已久,此时一见,心里顿时涌起酸涩。颤抖着伸出手,轻轻抚摸剑柄上镶嵌的几块晶莹翠钻。
上官耀华眉头一皱,一巴掌将她的手推了下去,低喝一声:“别乱动!”用意却还是担心她被无形剑气所伤。随后才转向江冽尘道:“算你还守信用!这残影剑,不要白不要,你以为我会稀罕?天下第一的宝剑又怎样?”程嘉璇急道:“耀华哥哥……”上官耀华正借此机会,道:“小璇,只要你不怕惹祸上身,这把剑我就给你了。喂,七煞魔头,残影剑如今是我的东西,我有资格转赠于人罢?”
江冽尘明知他是有意挑衅,也不动怒,道:“你总是不肯领本座好意。也罢,既然说了送你,自然一切由你支配,我只是替残影剑不值罢了。”话锋一转,道:“看来小王爷的兴致倒不错,来赴本座的约,还要同时带着姘头?”
上官耀华冷哼道:“别胡扯!你应该记得,这丫头以前整日里对你纠缠不休。现在,她又来缠着我了!我可根本不屑于搭理她。这就是个跟屁虫,打骂都赶不走的。”
江冽尘暗暗好笑,瞟了程嘉璇一眼,道:“嗯?你转移阵线了?恭喜你啊,够明智。耀华是比我好得多了。”上官耀华瞪眼道:“你还敢说风凉话?”
江冽尘道:“就算是敢罢。现在如何,懂得我的难处了?”上官耀华心道:“该死的!你明知她是我亲妹子,还敢给我扯这些有的没的!”应道:“是啊!我可终于有点理解你了!怪不得性格那么古怪,原来全是给这女人逼到崩溃!我可不想成为第二个你。”
程嘉璇再也忍不住上前辩解,还怕嘴里说不清楚,连连打着手势,道:“不是的,你听我解释!他……他是我哥哥啊,我对他,只不过是兄妹之情。可一直以来,我最爱的还是你啊!只有你一个……”江冽尘冷道:“哼,厚颜无耻!滚开!”一脚将程嘉璇踹倒在地,扯了上官耀华一把,道:“耀华,看到没有?对这种贱人,根本不必留什么情面。走了。”见上官耀华还站在原地未动,不耐道:“走啊!还愣着干什么?”
程嘉璇跌坐在地上,眼泪立刻直往下淌。一只手轻轻按上心口,这一处不论外伤还是心痛,都疼得几欲窒息。掌心在地上沾得满地泥泞,在胸前一按,衣衫前顿时沾上一大片污迹。抬手拨弄刘海时,脸上又染了几块污秽,蓦一看去,极是可怜。上官耀华终究放心不下,走上前伸出一只手,面孔仍是极力板着,道:“起来。”
程嘉璇一瞬间受宠若惊,战战兢兢的将手塞到了他手掌里,跌跌撞撞的站起身。胸口疼痛未消,就如同压着一块沉甸甸的石头。眼前一阵发花,轻轻摇晃了一下。上官耀华看在眼里,不悦道:“总是这样。也不懂得照顾自己。”看她还举着手帕不知所措,直接劈手夺过,重手重脚的在她脸上擦了擦,才算将泥污抹净。
江冽尘在一旁默然瞧着,此时冷笑道:“看不出来,小王爷这么有同情心。还真是会照顾人哪。不过对这个贱人好,有点不值了罢?”
上官耀华心里由衷有火。以前不知她是自己妹子时,任她受尽打骂,也不会稍加怜悯,反而觉得她一再自取其辱,很是活该。但此时观念转变,见她心甘情愿的受人虐待,感同身受,简直比自己遭了侮辱还恼怒。大声道:“你懂什么?她是摄政王的义女,咱们不能得罪!”
江冽尘抬了抬眼皮,道:“哦?难为小王爷如此为大局着想?”言下摆明了却是不信。上官耀华冷哼道:“应该的。”
程嘉璇最大特点,便是对江冽尘永远学不会知难而退。见他心情似乎好了些,忙又上前道:“这都是我的错,我……我对不起你。是不是我一直太过主动,总是想缠着你,所以……吓着你了?”这话原是多尔衮给她说过,此时正好拿来借用。江冽尘脸色翻覆,更显得阴沉,道:“说什么?你吓着我?你这贱人也配……”话才说到一半,早已是一巴掌惯例的抽了过去。上官耀华抬手拦住,喝道:“别打她!你听着她说!如果还想跟我合作,就照我的话做!”
江冽尘视线在两人间转过一圈,终于还是放下了手。侧转过身道:“好、好,有什么话快说。”对程嘉璇却是连面对面的站立都嫌厌烦。
程嘉璇听他这一句话,如蒙大赦,忙道:“我……我只是想跟您谈谈公事。是义父要我转达,他说很欣赏你们,如果你二位愿意相助……有时间,最好能到府上一趟……详谈。”结结巴巴的总算将意思表达清楚,接着就是大张双眼,只等两人回答。
上官耀华早盼着能巴结上多尔衮,上次在王府中就已痛失良机,为此难过了多日。这一回正中下怀,自是满口应承。喜道:“摄政王很赏识我?那……也是我的荣幸不是?王爷说是几时?”程嘉璇道:“只要你们有心合作,不论何时……都可以。”上官耀华连声道:“好!好啊!劳烦你转告王爷,届时我一定到便是!”顺手拉了拉江冽尘,道:“喂,你也一起去罢?”
 
上官耀华双目紧闭,也能感到身边一道强烈视线,盯得他坐立不安。掀开轿帘向外张望。只见福亲王正骑着一匹高头大马,看来还颇为气定神闲。在石子路上颠过几次,忽然转过头望向轿子,意味深长地注视着他双眼。上官耀华吓了一跳,忙不迭将帘子放下。而今轿内又只剩了他与江冽尘独处,只觉浑身都不畅快。闭紧嘴唇,头颈深埋,指尖轻轻敲着膝盖,重又摊下。
江冽尘在旁偷瞧上官耀华,见他全身都写满了局促二字,只觉好笑。忽地拽起他手,在指间推拿几次,将他断裂的几根骨头重新接拢。接着继续运功,上官耀华只觉一股热浪顺着掌心传来,流遍全身,整个人登时觉着暖烘烘的,胸腔间的冰冷逐渐褪去。最终等两人双掌散开,一下子就如脱力一般萎顿下去。江冽尘道:“怎么了,一句话都不肯说,还在生气?我也不过是陪你将苦肉计玩到底罢了。”
上官耀华喘了几口,终于将气息调匀。道:“不是,我也没有那么笨。你算是为了我好,对不对?刚才伤我,就是为了向他……向福亲王证明,我并没跟你勾结。因为相比其余,这一件事在他眼里,才是重中之重。第二,就算你不跟他说什么,以他自己的眼线打探,又或是将来我亲口向他坦白,也早晚是要说的。倒不如你直接给他明讲,还令他更易信服。最后逼得我当众要挟他,夺取兵权,也不过是在人前立威,让那些狗仗人势的东西,正式服我这个小王爷而已。但一切罪过,你统统推到小璇头上,可不要害惨了她?”江冽尘道:“与我何干?那个贱人死了才最好。”上官耀华冷笑道:“是么?够无情的。小璇要伤心了。”声音放低一些,道:“不管怎样,你还是捅了我一刀。这笔账该怎么算?”
江冽尘漫不经心的道:“还能怎样?大不了一报还一报,你也捅我一刀就是。不过……残影剑若是伤到要害,伤口是不会愈合的……真的想杀了我么?”
上官耀华略微一出神,倒觉他也并无先前所想的可恶。道:“我现在……也没有那么恨你了。别说的可怜兮兮。还没问你,为什么选中我合作?假如只是看中了借用兵力,大可直接寻福亲王。”江冽尘道:“我可以遇人不淑,总不至于认人不清。你那义父老谋深算,不肯吃一点亏。任何时候,等他的利益达到,就会自己捞走所有便宜,连一杯羹都不给旁人留。跟这种人合作,没有意义。”上官耀华道:“我也老谋深算啊,也是不肯吃半点亏。你怎么知道,我就不会背叛你,不会独吞利益?”江冽尘好笑道:“你多单纯哪?连恨我都敢直接破口大骂,还有几件事藏得住?偏要装什么老阴谋家?那还早得很了。”
上官耀华翻起双眼朝天,独自生着闷气,过一会儿忽道:“喂,说老实话,你待我还的确不错。我有自知之明,凭我的身家地位、才智武艺,都不值得你另眼相待。到底是什么目的?”此时轿子连番颠簸,上官耀华胸口又隐隐作痛,不耐道:“说啊!别编瞎话骗我。”江冽尘淡淡的道:“其实也没什么目的。我向来是‘唯我独尊’,很少待别人好,是不?你曾是他的徒弟,怎么着也要留些面子。”说这话时语气却带了几分伤感。上官耀华微一出神,才醒觉他所说的是暗夜殒。听外界传闻,也知道他唯独对这位兄弟才有些人性温情。没想到当日在太行山为求保命,匆忙拜师,竟还能为日后捡着这一个天大便宜。但他是事事都要算计精准,仍不放心,追问了一句:“那就是说,不管以后我怎么得罪你,你都不会杀我?”
江冽尘道:“肆无忌惮了是么?那也未必。”想到在总舵密室击杀暗夜殒,日后虽然难过,但对那一举动却始终未曾后悔。只是恨意越发强烈,恨的则是李亦杰与沈世韵二人。
上官耀华知道他“性格古怪”,脾气又喜怒无常,也不敢轻易得罪了他,闭上嘴不再开口。轿子一路颠簸,这田间小路最不好走,似此也是寻常。那一带路途极是遥远,位于京城以南,直过得几天几夜,轿子终于停了下来。处所已在潮州。上官耀华掀开帘子张望一番,慢慢走下轿来。接连几日,脚下已是虚浮发软。绊了一下,江冽尘顺手扶住他,随后立即转开视线,假装着什么也没发生。上官耀华心里说不清是何感受,暗想:“你何苦看待面子高于一切?世间诸多争端,往往也都是由争一时颜面而起。”但此事偏又难以规劝,只能独自发愁。
福亲王也从马上一跃而下,迎上前来,道:“耀华,没弄错罢?这林子里荒无人烟,连个鬼影也见不着。那个南宫雪,一个女孩子家,独自跑到这种深山荒地里来,打算做野人不成?”上官耀华道:“孩儿也不知道。不过据我探听得的消息,确是此地不假。听说南宫姑娘是与李盟主赌气,这才一个人跑了出来。既要躲避同伴寻找,那自然是越隐蔽的地方,就越安全了。如此一想,倒也不是全无可能。”福亲王嗯了一声,望着连绵起伏的群山,依旧愁眉不展,道:“她躲在山中不出,咱们便是守株待兔,怕也苦无成效。难道……还得上山?”上官耀华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而且这山坡险峻,林木丛生,车马不宜入行。恐怕咱们几个,都得徒步上山。”同时也向高不见顶的山峰张望几眼,手掌搭在额前,形成个蓬顶,以遮蔽头顶洒下的大片阳光。
福亲王眯缝着双眼,见山头一望无际,叹道:“这座山很大啊,谁要是躲在里头,有足够的食物,躲个十年八年也不成问题。不是一时半会儿搜得遍的。耀华,你身上还有伤,不如就给我们指点个方向,随后,你就留在山下休息?或者,找人背你上山?”他自从觉察江冽尘对上官耀华极为照拂后,自己再向他说话,也立时恭敬不少。
上官耀华道:“不必了。山,我是一定要上的。多谢义父好意。”江冽尘道:“当真没事?如果实在撑不住,那也不要勉强的为好。”上官耀华道:“我也不是那么风吹欲倒的娇弱,没什么好担心。”福亲王颔首道:“是了,那南宫雪在此地耽得有些时日,不会一下子就溜了,倒也不必急在一时。咱们尽量将脚程放得慢些,到时如有任何不适,你可都要及时提出来,别顾虑着任务,就不看重自己身子。唔,这座山放眼广大,不知她究竟藏身何处。咱们是在山脚下各处搜寻呢,还是节省时间,尽早登山?耀华,你有个定论没有?”
 
江冽尘冷冷的道:“荒谬!你我之间欠下的债,岂是你轻飘飘一句‘退出武林’所能了结?那也未免太异想天开了!逼着我亲手杀了我的兄弟,此事元凶是李亦杰与沈世韵两个贱人。但当日围攻我祭影教,别忘了你也有份,同样脱不得干系。本座记得一清二楚,一个都别想逃过!任你躲到天涯海角,本座也能一个个去揪了出来,给他偿命赎罪!”
南宫雪毫不畏惧,抬起手背抹净嘴角血迹,道:“倒是我要奉劝你,做人不要太自以为是了。我会选择归隐山林,为的不是逃避,更加不是怕你。你不过是个认知不清,只识一意孤行,最后不幸走上歪路的可怜人而已。在我,最多是心怀同情,感叹你的偏执引发悲剧,引以为戒。却又何必要怕?”
江冽尘大怒,一手狠掐在南宫雪颈间,一字字道:“本座不可怜!本座之能冠通天地、旷绝古今,谁也无法与我并足比肩。我有什么可怜?反倒是深深恨着我,苦苦练武,却始终无能超越,也杀不了我的你们,在本座眼里,才真正应该为自己的短浅自哀自怜!”
南宫雪摇头道:“你会杀殒少帅,完全是因一己执念造成的疯狂。事后你不但不肯承认后悔,更连真正的错误也不肯、不敢承认。于是你大开杀戒,迁怒于人。心里所想不是赎罪,而是将罪孽转嫁他人,给你提供一个可以去恨、去报复的对象。真是可怜而又可笑,这种行为,就像一个三岁小孩摔倒在地,不考虑自己行走不慎,却尽在责怪那块地的过失一样。孩童之心尚可谅解,但你……早已不是小孩子了,这二十多年,难道都是白活了?你的认知,仍然只停留在三岁阶段么?天下间众生平等,苦乐相与。你又有何资格妄称世间至尊?你若是连自己都不敢面对,就永远都只能是现在这副样子。总也不可能有所长进!”
江冽尘恨声道:“本座是什么样子?你说!”同时手上连连加力,立即将她雪白的脖颈掐得瘀紫。
南宫雪被迫着仰起了头,眼神却仍凛然无畏,道:“卑鄙无耻。龌龊不堪。”
江冽尘眼神一转,突然甩手将她放开,道:“随你去骂,也只能是些无谓虚词,任何人都动不了我,这是不争的事实!他的仇,要用你们这些罪人的性命来偿。至于我的恨,要用鲜血来祭奠!”
南宫雪冷笑道:“不错,近月间你状若疯狂,我即使隐居在深山之中,仍时有听闻阁下在各地连犯大案,手上早沾满了数不清的血腥。闻之令人寒心齿冷!天下间竟有人凉薄至此?”
江冽尘出了片刻的神,才道:“我并非寻常之人。本座就是你们这些凡夫俗子口中的神、魔!我身上的确早已血债累累,自幼如此!是以我的罪孽,生生世世得不到救赎。本座也从未想求得你们的宽恕。”
南宫雪轻轻摇了摇头,道:“你……也会懂得后悔么?只要你动过这份心思,任何时候都不算太晚。这几个月我在庵中翻阅佛家典籍,虽不敢妄言精通,但至少已懂得了其中深理。有一句言辞令我感触颇深:‘天下无不可渡化之人’。无论是怎样的邪魔外道,不论他曾经作恶多少,只要改变了作恶的心肠,从善如流,那么过往一切皆可忽略不计。他尽可改邪归正,重新做人,在行动中使他的仇家逐渐舍弃仇恨,愿意谅解他、接纳他。在世上之时,广泛积德行善,借此偿清一身罪孽。到得大限之日,亦可无悔。或是最终修得正果,位列仙班。受世人敬仰、爱戴,岂不比你从魔道入手适宜得多?人皆有宽容之心,不会死揪住你以往的过错不撒手。有道是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江冽尘不耐听她说完,斥道:“荒谬!可笑!这真是本座听过最大的笑话!什么才是你的道?你也想渡化我么?我倒想听听,你要如何完成这个连半分希望都没有的任务?如能完成这一桩功德,足够你‘位列仙班’的了。但遗憾得很,你偏是不能如愿。叫我立地成佛?是不是也希望我跟着剃了头,随便找家寺庙当和尚去,整天敲那个破木鱼,敲得整个人也成了榆木疙瘩?”
南宫雪轻声道:“不,出家与否,不过是了断六根清净的一种形式罢了。如能真正一心向善,则时时是善时,处处是善地,有太多善举值得去做。你也希望能重新过上一个正常人的日子罢?再不用居无定所,东躲西藏;也不用如过街老鼠,人人唾弃。”
江冽尘冷笑道:“本座可不想跟你们这些贱民混为一谈。在我所遵循之道,你们是蝼蚁一般卑微的东西,唯有我才是整个世间独一无二的至尊。什么又叫正常人?那是你们的荒谬理论。等到本座正式执掌天下,这些理论统统都要推翻。什么仁德执政,只有强过一切的力量才是至理!现在东躲西藏的不是我,而是你们这群无能的失败者!”南宫雪道:“真理永不会因压制而泯灭!天道自有公理,任何暴政,都逃不脱短命而亡,谁也不能长久统治。你若再执迷不悟,下场……也是一样。”
江冽尘道:“你所指是夏桀商纣、秦始皇隋炀帝之流?那不过是因他们力有不逮,又怎配同本座相提并论?我就偏要来开这一个先例,叫你们这些自以为正义之士亲眼看看,他们在真正的实力面前,究竟渺小到何等地步。你的命早已经捏在我手里,我随时动一动手指,都可以使你粉身碎骨,你却在这里向我夸夸其谈,宣扬善道?你不觉得,这是太过可笑了么?”
南宫雪目光凛然,道:“我从来就不觉得,自己是多有骨气的人。但你的威胁,我根本就不放在心上。你自然可以轻易杀我,但这对你,又能得到什么好处?不过是令你在毁灭的道路上,走得更远了一步而已。”
江冽尘道:“你说这些话拖延时间,究竟是指望本座发善心放过你,还是指望李亦杰会来救你?我告诉你,这两者都绝无半点可能。今日既是本座叫你死,你就非死不可。”几乎全无预兆,一团掌力直击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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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2021-07-10 14:16:07  更:2022-07-21 05:15: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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