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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情生活]一个不被同情的失败者[第2页]

作者:哥本哈蛋
首页 上一页[1] 本页[2] 下一页[3] 尾页[3] [收藏本文] 【下载本文】
    前面车子从副驾位置的车窗里抛出一个食品袋,那食品袋在空中晃悠悠几转,就落到路面上,在车轮间辗转了。
    福珊珊不由摇头,真没素质。再仔细一看,却是江彬停车时所说的同城车牌的那辆。
    江彬见车少,就超到那辆车前面。两车相并时,福珊珊不由向那车窗里瞟了一眼,什么人?素质这么差。
    车辆副驾驶位置上坐着一个女的。福珊珊没戴眼镜,依稀觉得那个女的好像尤红芳。
    江彬也偏头瞧了一眼,然后车辆加速超远。

    第十八章
    短暂的假期很快结束。
    上班第一天,几乎就是员工相互打听各自去了哪里玩,吃了什么,买了什么等等。
    福珊珊有点事儿到生产部门去。
    生产部门调度室里都是男员工,远远地就听到他们屋子里,一群男人此起彼伏地哈哈哈大笑。走到门口,看屋里几个男的抽着烟,烟气熏出了一种飘渺境界。
    福珊珊和他们因为有业务联系,也算比较熟悉,一边问,“谁中奖了?笑成这样?”一边进屋子。
    他们的领导说,“不许抽了,不能让女士吸二手烟。”
    快抽完的就摁灭了烟头,刚开始抽上的,就到门外去了。
    福珊珊一边在电脑前查看新品定价资料,一边听这几个人聊天,老张在讲,大厂节前放假,照样是各小分厂请大厂的一些业务领导吃饭。
    黄放喝醉了,要去洗手间,他们雅间的门向里面拉开,黄放就使劲往外推,推不动,趴在门上又拍又撞,还叫:“你他MA的快出来,老子要上厕所。”
    门外的服务员要进来,就推门,黄放死沉一个人趴在门上,人家推不开。
    旁观的人只能去拉他呀,喝醉了蛮劲贼大,谁扯他,他跟谁急,还喊,“滚一边去。”
    好不容易把他扯开了,他冲到人家酒店走廊就开始小解……
    老许听着嘻嘻笑,“孖的,这个黄放狗改不了吃屎。回回喝醉胡闹,回回喝。”
    一直听着没说话的老王嘴上叨着一根没点的烟,“就黄放那样,还他孖的有很多女人喜欢。眼睛都瞎了。他们那红楼,他都快赶上贾宝玉了。”
    老张说,“那贾家倒了,你看狗都不爱他。黄放就他孖的是个身份地位摆在那。”
    福珊珊知道这帮男员工,平常的习惯,凡说话就带女家长。只管看电脑,假装没听见。
    中午回家吃饭时,妈妈打电话来。
    福珊珊知道肯定林小婷和福来来都不在家,妈妈才敢打电话,而且,就是诉苦。
    福珊珊问了问爸爸、苞苞之后,妈妈就开始讲述悲惨。
    每天早上六点就要起床,给来来做饭,来来吃过早饭去上班。早饭热着,等苞苞、图图、林小婷、多好这几个晚睡晚起的人吃。趁这个时候,顶着浅埠早早就热辣辣的太阳和福爸去买菜。
    买菜回来,以林小婷为首的几个懒货,一般情况下都还没起床。等他们起床,就该吃午饭了。
    早饭剩了许多,又要做午饭的菜品。午饭做好, 林小婷有时候突然又不吃了,要么自己出去,要么带着多好走掉。
    福爸最烦吃饭的时候,人不齐整,更加有林小婷这种人,看一眼桌子上的菜,轻描淡写丢下一句:我不吃了,你们吃吧。然后,开门一走了之。
    福爸爸就以为林小婷看不上公婆做的饭菜,是挑捡。于是,福爸气得筷子一扔,也不吃了。
    有时候,刚吃完饭,林小婷突然带着一大堆人来,说要吃饭。福妈和福爸连忙现做,福爸又少不得又急着赶买鸡鸭鱼肉。
    两个人像两个不被待见的老奴才,拼命干活,还不讨好。
    福妈说,“就算请保姆,还得给人家工钱不是。我们是自己掏钱给人家做饭,还一天看脸色过日子。”
    “来来不给你们生活费吗?”
    “他刚来的时候要给,你爸不要。你爸这个人最死要面子,你不是不知道。回回都是亏自己,装硬汉。林小婷爸妈也常来吃饭,回回都是你爸去买好酒好菜。”
    福珊珊知道,小时候爸妈也常为爸爸把钱寄回家,不给孩子们花的事,两个人吵闹。
    爸爸的妈妈、哥哥、舅舅等等亲戚,隔三岔五就需要钱了。他们家亲戚借钱,没一个还的。
    福珊珊没法,只能听着。就问,“我爸呢。”
    “刚才偷偷流了会儿眼泪,现在去睡了。”
    “为什么?”
    “还不是林小婷!”
    “她和爸爸吵架?”
    “她炒股了亏了钱。”
    “她不是常亏吗。你们又管不着。”
    “亏了几十万。又让来来给出。”
    福珊珊知道爸爸是个抠门,养大几个孩子也不容易,几十万对爸爸来说,是天文数字。他现在存款可能才十万。要是给他几十万,他得笑几天不合嘴。
    现在几十万像打水漂扔了。
    但是,那也不至于流泪吧。强硬了大半生的老头,怎么突然这么脆弱伤感了?
    正要再问,妈妈突然小声音说,“不说了,挂了。”
    “啪”地挂断了。
    福珊珊想,可能是林小婷回家了。
    当初,福珊珊是第一个见到弟弟这个女朋友的人。
    那是出差到浅埠,见到弟弟带着林小婷。彼时的林小婷虽然不是很瘦,却还算身材标准。
    林小婷的脸型偏国字,眼睛挺大的,眼珠子滴溜溜转,看上去一副精明的样子。她五官长得开,模样算过得去,稍加打扮也挺洋气。
    只是眼神凶悍,使她精神中的灵气被一股子恶气占据。
    古人说,相由心生。真不是迷信。是一个人思想情志和内心活动,通过精神气质的外在表现。
    比如福珊珊,就是一个平时把自己和社会隔绝,看书一般也看看诗词。所以,人看上去就很单纯。
    福来来,也没有坏心眼,而且,平时喜欢看哲学、历史等书籍,脑子里没有一点儿害人的想法。所以,他看上去就是一副和善、儒雅的样子。
    福珊珊没多说什么,弟弟喜欢,自己没法。
    后来,福来来问对林小婷的感觉。
    福珊珊也挺犹豫的,不说吧,自己这个姐姐不尽责,说吧,人家两个眼看要结婚。
    福珊珊只好对弟弟说,她很有心机,你要是觉得自己能掌控,就行。
    还有一点其实挺邪气。
    福珊珊第一次和林小婷见面吃饭时,林小婷打破一个碗。女孩子第一次见男方家的人,打破碗,很不吉利。一是,女孩子容易败家,而且,她和这家人多不合。
    这些吧,后来,还真的都应验了。
    唉,喜欢福来来的女孩那么多,他怎么非要找林小婷?不过,话又说回来,林小婷有心机。
    福珊珊本来打算吃午饭的,听了妈妈的电话,饭菜凉了不说,自己也没胃口再吃。
    给苞苞买了周日的机票。

    福娣娣给儿子万嘉图买了明天的机票回来。
    妈妈前两天给福娣娣打电话诉苦。不过,福娣娣正好上班,工作忙,又有客户在,所以没说两句,就挺着急的挂断电话了。
    等忙完,就打电话过去,妈妈说图图不写作业、不吃饭,天天和苞苞跑出去吃烧烤。
    两个小孩子不用大人带,自己拿了手机扫码骑单车到处乱跑。妈妈不认路,所以,对小孩子乱跑非常害怕。
    而且,她人老了,也不会用导航找路,把两个小孩子出去玩到天黑才回家,描述得非常惊悚。
    不写作业这点最让娣娣头疼。
    明珠市孩子的功课重,作业多。
    而且,老师还布置了让孩子交外出旅游照片这样的作业。
    去年暑假,图图爸爸出差,把图图带上,拍了都城景点,算是旅游作业交差。
    寒假,让图图回外婆家,珊珊带图图去了几个景点拍照片,算是旅游作业交差。
    小孩子要是没有亲戚带着,难道为了这照片作业,父母还非要请个假去旅游?
    假设,你把这作业布置的合理不合理发到网络上,肯定有人要说:我每年要带孩子去欧洲好几个国家玩呢!
    有人会说:带孩子旅游都不行,还当什么家长?
    有人会点赞带孩子去欧洲旅游的,下面会留言:老公年薪一千万,家里花园一百平,有保姆十个,自己去年暑假带孩子去了中欧,寒假去西欧。明年又去南美……
    福娣娣想,要是真有这种贴子,自己一定回复:你们最好在自己家花园发射火箭,带你们飞出宇宙去旅游。
    现在,如果不出国旅游,那就叫没格局,没见识。如今,把会花钱、能花钱叫大格局。
    人人攀比成疯。好像稍微挣少一点花少一点,就见不得人似的。
    特别是明珠市这个地方。
    福娣娣的楼下,夫妻两个都没工作,还贷款买几十万的车。真不知道这些人怎么想的,平时他们靠什么活着的?
    要不是这该死的旅游拍照片作业,图图留在家里,好歹作业自己能监督着好好写、按时写。
    说起写作业,万升明这个狗东西,一给孩子辅导作业就要骂孩子。
    明天让他请假去接图图。他现在工作不忙。我哪里好经常请假的!


    福娣娣把车停好,走到楼下向上望了一眼,呵!今天他倒回来得早。
    福娣娣开门进家,换好鞋子进客厅,路过书房,灯开着门开着,里面没人。
    这时,手机收到消息通知很清脆的“叮”一声。
    福娣娣探头看,万升明的手机放在枕头边。
    福娣娣走进去,拿起手机看了看,因为密码自己不知道。正要放下手机,又一条消息闪进来,并且,那内容是可见的:那明天,别忘了哟!
    接着,又是一个娇羞的笑脸!
    福娣娣女人的第六感立刻启动:这个发消息的一定是女人。
    她此时如果说不生气、不激动,那也是不可能的。
    她放下手机,进客厅,听到卫生间里水哗哗的,万升明在洗澡。
    福娣娣到卧室的晒台上站了一会儿,听到万升明从卫生间出来。
    她也好久没和万升明说话了。
    现在,想和他说话,竟然有种向陌生人开口一样的感觉,颇有些为难。
    福娣娣走出卧室,万升明已经进书房把门关上了。
    福娣娣转念一想,等会儿给他发消息吧。
    就坐到沙发上想像方才发消息的女人该是什么模样。
    福娣娣修长苗条,眉清目秀。
    当时家里人都不同意她和万升明在一起。理由,就是万升明外形配不上她。
    福娣娣说了万升明一千个好,说他体贴、有耐心、有学识、内秀,对自己真心实意……
    现在,会有什么样绝世惊艳女子吸引了这个油腻,往中年奔去的男人?
    这时,书房门打开,万升明穿着整齐,像是没看见福娣娣,径直到门口去换鞋子。
    福娣娣很平静地开口了,“我给图图买了明天回来的机票,上午十一点,你去接一下。”
    万升明稍愣了一下,“我明天要去吴州,早上八点就得走。”
    福娣娣没再说话,也没看万升明,盯着并没有打开的电视机。
    福娣娣很勤快,也很贤慧。
    从结婚到现在,下班做饭、休息天把家里打扫干净,洗擦晒晾。就算刚到明珠市,租房住的时候,也照样把租来的屋子打扫的干净清爽。从不会像有些人,租别人房子住,不是自己的东西,就往坏里做贱、糟蹋,弄脏了也不管。就算别人的房子,弄脏了,自己住着不难受吗?
    就是因为勤快、贤慧,把万升明养成了懒汉和仇人。
    福娣娣勤快,眼里容不得脏,看不得乱,一看到脏,不由得就动手打扫了,有时候吼叫万升明,万升明懒洋洋磨磨唧唧,福娣娣等他来干活,不如自己干完了再骂万升明一顿。
    就这样,万升明反而觉得福娣娣强势、不可理喻,却一点儿也不思考自己的不足。
    万升明家境一般。福娣娣家里也没有要彩礼的习惯,就觉得如果两个人能在一起把日子过好,就好好过。
    开始为了买房,又心疼万升明,福娣娣从没有要过一件首饰。
    看看单位里那些女的,穿红着绿戴金货,吃得又圆又胖,整 天喜笑颜开!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啊。
    小时候,从没有想过,也没敢问父母要什么。穿衣服,都是姐姐穿小了,再给自己穿。
    从小在家里学到的就是满足别人,把自己的要求放一边。
    福娣娣眼角有些湿了,她抬起干瘦的手去擦,泪水蒙着的眼睛,看见手腕上空空如也。
    到如今,一再舍己奉献的,却是罪人!招你万升明的恨!
    福娣娣手扶着额头,头又开始疼。
    她连晚饭也没吃,就和衣去睡了。
    福娣娣早上六点多就出发到公司去,把手头的事处理一部分,九点钟领导来,福娣娣请了半天假。
    下楼,坐到车里,打个电话到万升明公司,接电话的人说万升明今天请假。
    “他是去出差了吗?”
    对方说,“出差?好像没有吧。”
    福娣娣听接电话的人在那边问别人,“万主管出差吗?”
    福娣娣听到那边的人说,“没有吧。他说家里有点事,请一天假。”
    接电话的人“喂”了一下,“万主管家里有事,请假了。”
    “好,谢谢。”
    福娣娣在心里骂了句:草!儿子都没贱货重要了。
    接到图图,福娣娣就把万升明带来的不快抛到一边去了。
    图图长相随妈妈,白净秀气。这点让福娣娣很感谢老天。
    图图有时候不爱写作业让人操心。不过,他是个孝顺孩子。
    图图一到家就打开行李箱,“妈妈,我给你买了一条裙子。”小孩子没钱,买的裙子不过两百多块。但是简洁大方,颜色是米白,福娣娣穿上显得白白嫩嫩又文静。
    福娣娣笑得眼睛眯起来,问儿子,“怎么样?”
    “好看。穿上变成姐姐了。”
    “妈妈,我现在给你的便宜,以后我挣钱了,给你买贵的。”
    福娣娣咧开嘴巴笑完,又抿着嘴巴笑。
    大厂上班了,福珊珊得去找朱师父拿单据。这回长记性,先打电话问朱师父在不在。朱师父在,但是,她很不耐烦,表示她上午没时间,让下午去。
    下午?
    福珊珊扭头看窗外,太阳光金闪闪地照进办公室墙上。好!这说明,下午肯定贼热。
    朱师父已经在那端“啪”地挂断了电话。好像她真很忙似的。
    刚放下电话,申晶就在里间办公室叫了一句:“结算单什么时候拿回来?急急急!”
    啊?
    福珊珊有气无力地说,“下午。”
    没一会儿,去门口取快递,回来时看见单位院子,不能停车的标识下停了一辆车,那车牌号!不是在省城见的那辆吗!当时,看见那女的像尤红芳。难道?是她的车!开车的是陈洁军?
    哦,今天陈洁军开车来上班的。
    这时,门卫打水回来,看见福珊珊瞅这车。
    “看啥呢?”
    “咱们单位谁的车?”
    “哪啊!大厂黄放的。”
    黄!@?放!
    福珊珊“哦”着,赶紧走开了。
    下午才进办公室坐着,申晶也来了,她瞟了一眼福珊珊,“你尽快把单子拿回来。我下午要用。”
    朱师父一点也不忙,早上福珊珊打电话的时候,她正在和黄放、尤红芳、邹丽、还有办公室几个人聊天,相互问去哪玩了。
    朱师父最烦一上班就有人找她问工作上的事。
    所以,她不耐烦,就是让你下午来怎么了!
    就是让太阳晒晒你怎么了!
    看见福珊珊柔柔弱弱的样子,朱师父气就不打一处来。
    她生气地挂断电话,嘟嚷着:“急什么!催命啊!”
    邹丽问:“谁啊?怎么了?”
    “零件厂的,福珊珊。”
    尤红芳接过话来,“她!我放假带我妈去省城看病,看见她和一个男的从酒店出来。”
    邹丽惊喜地说,“是吗!哎呀,真是不可相貌!看她一副老实的样子!背地里做啥,咱们还真不敢想像。”
    朱师父不由哼哼冷笑。
    福珊珊下午见到朱师父,朱师父把单子甩给福珊珊。
    福珊珊拿着单据,“好了?”
    朱师父起身,扭着她宽大的胯,一言不发,出门走了。
    福珊珊感觉有一只苍蝇在嗓子里。
    回去把单子交给申晶,申晶正在看手机。
    福珊珊用电脑工作,下班时,回头看见单子还是原样放在申晶手边,申晶仍然在看手机。
    晚上,回家吃过饭,江彬发来消息说他有事,本来想接她一起去吃晚饭的。
    福珊珊很客气地让他安心工作。
    福珊珊想,自己不想上班了。
    也许,很多女孩,包括老女人,都梦想遇见总裁。所以,玛丽苏和老年玛丽苏,有很大的市场。
    然而,现实就是你总见事儿,却遇不见总裁。
    如果,把自己的遭遇和不快乐的心情,说给江彬,他会懂吗?他会说:“你不用上班了,我养你”吗?

    福珊珊有个习惯,一吃过晚饭就刷牙。
    正在刷牙,手机铃声大作。
    福珊珊嘴里喷着牙膏泡泡自言自语:“谁啊!连刷个牙,都不能好好让我刷吗?”
    吐掉牙膏,接电话,是妈妈打来的,“你在哪!”
    “在家!”
    “快去一趟爱爱单位。”
    怎么?她又和人吵架了?难道凶悍地发展到大打出手?
    福珊珊有些恼火。下班后已经换了居家服。听妈妈声音要出人命似的。
    赶紧换上工作服,急走加小跑赶到爱爱上班的地方。
    爱爱和爸妈都在单位买的小产权房。上班地方离家近。
    赶到妈妈电话里说的行政办公楼,跑到三楼。
    楼道里站着两个女员工,正在小声说话。看见火急火燎出现的福珊珊,就停下说话,都看福珊珊。其中一个女员工似笑非笑地咧了咧嘴,迎到福珊珊面前,“你是她妹妹?”
    福珊珊点头,“嗯。她人呢?”
    那个女员工一指打开的办公室门,福珊珊在门外就看见福爱爱躺在办公室的长沙发上。
    沙发旁边还站着一个女员工和一个男员工。男员工好像是部门领导。
    中等个头,戴着眼镜。此时表情严肃,听到声音,回头瞧了一眼福珊珊。
    福珊珊已经听妈妈说了事情的大概,只好装做什么也不知道,呵呵笑笑,“她病了?”
    沙发旁边的女员工客气地微笑着说,“你把她扶回家吧。”
    福珊珊点头,到沙发边去扶福爱爱。
    福爱爱使气地一甩胳膊,福珊珊心里知道福爱爱还没发够威风。
    就起身对几位员工说,“我姐从小身体不太好,一激动就容易晕倒。现在,可能还得恢复一会儿。你看,因为她影响了你们下班。你们还没吃饭呢吧。”说着往外走,“我先带大家去吃点饭,让我姐再休息一会儿。”
    大家摇头。
    福珊珊做出准备拉人往外走的动作,“走吧,别客气。”
    几位员工很坚定地摇头,“不用,不用,我们回家吃饭。”
    福珊珊又看了一眼福爱爱,“那你们都回去吧。一会儿,她能走的时候,我再陪她走。”
    大家都同意这个办法。几个人很快走了。
    福爱爱因为自己装配的仪表出了问题,被扣工资一千元,而且在单位大喇叭小广播的批评了好几天。
    福爱爱越想越气,相同的问题出在别人身上,顶多就是扣两三百块意思意思,表示处罚过就算了。自己一个老员工,干了二十年,犯了一个错,你们可以在部门批评,用得着搞得人尽皆知吗?用得着大小通报批三天吗?而且,还扣了一千元!
    在这个小城市,一千元够买两个月的肉、菜了。福爱爱善于精打细算过日子。她离婚一个人养大孩子,还得为儿子考虑好以后的彩礼钱。
    本来心情就不好的福爱爱,下午因为请假晚到了一会儿,小组的人居然把任务只给她留了工时很少的两件仪表。
    现在工人都靠工时,挣多少拿多少钱。
    福爱爱上学的时候,大学很不好考。但,她还是考上了一个三本。只不过,毕业后要回父母在的厂工作。
    那也无所谓。
    可是,她毕业回厂,单位就是不给她分到科室。就让她到一线当工人。她的同学都在科室当职员。
    爸妈也没替她去找领导,去送礼谋个科室的职位。因为,福爸脾气不好,也不会搞请客送礼的活动。福爱爱开始在爸妈的劝说下,先在一线凑合。后来,经常换领导。也没谁把她的问题解决了。
    后来,国营单位都改成有限责任、有限公司什么的,不再有国营称号。
    岗位调整,对福爱爱这种家里没有背景,自己又没有可以同别人交换的价值的人,那更是难上加难。
    她再找,换来的新领导更用以前的问题很难办为由,把她打发走。
    福爱爱后来也干习惯了装配工作。也就不再去谈给自己换岗位的事。
    但是,今天的事让福爱爱很生气。
    她去找部门领导,部门领导很不耐烦,让她想干就干,不干就看哪能容得下她这个大神,让她自己去。
    福爱爱当时就气哭了。
    她一路哭到人力资源部门。
    人力资源部门领导没有经历过福爱爱的心情,不能感受福爱爱的委屈。
    他听福爱爱提要求,只不过因为福爸福妈原来是厂里的老员工,老人家最好不要惹。所以,人力资源部门的领导只是照例打哈哈,让她回去好好工作。
    福爱爱的所有忍耐是有极限的。今天,就是极限。
    福爱爱因为自己的工作问题,导致她一向不能去参加同学聚会,导致她经常在工作间有怨言,这个社会太糟糕了。
    当然,工作间里的很多人都是汉奸,常常以出卖同事为副业。
    福爱爱瞪着眼睛,咬着牙说:“你们这些狗官,都不得好死。我做鬼,一个个来要你们的命。”
    接着,她就推开领导办公室的窗户,准备跳下去了。
    那个戴眼镜的男领导赶紧在福爱爱攀着窗台,往上抬腿时,一把拉住福爱爱胳膊,一边“哎哎,喂喂”地大呼小叫,喊来女员工。
    福爱爱哭得更加响彻楼宇。
    然后,她就晕倒了。谁也抬不动她。福珊珊知道福爱爱的悲伤是真的,委屈是真的。但是,她晕倒就是假的了。
    福爱爱从小就伶牙俐齿,人也有小聪明。比如一斤肉十一元五角,买了二十一元三角钱的肉是几斤几两这样的问题,福珊珊还在拿计算器时,福爱爱已经一口说出来了。
    因为伶牙俐齿,就有个得理不饶人的毛病。福爱爱在外,总是和人吵起来。福珊珊虽然不大爱讲话,但是,小时候,常常陪爱爱出去玩,就得同时帮爱爱吵架。
    因为小聪明,福爱爱从小就得福爸喜欢。不过,因为爱顶撞家长,又难免挨打多。
    福珊珊不大愿意多和福爱爱说话,不是什么深仇大恨。姐妹之间能有什么仇恨?就是福爱爱的性格让人爱不了而已
    如果,爱爱脾气能好一些,情商能高一些,不要急躁。把聪明用在正道上,也许,她就没有这么惨吧。
    爱爱有时候会怨父母。可是,天下父母不会搞人际关系的有很多,相反,他们的孩子会来事的也有很多。
    人,不成功的原因有很多。最重要的是思维。
    说起来,人活在社会上,都败给了无休止、错综复杂的人为障碍。
    福珊珊坐在福爱爱对面的沙发上发了会儿呆,一边同情福爱爱,一边叹气。
    过了大约十多分钟,福珊珊到福爱爱跟前拉她,“走吗?”
    福爱爱把胳膊一甩。
    福珊珊低头小声说,“行了,差不多就走吧。要不然,没台阶下了。”
    福爱爱眼睛睁开,眼珠转几下。
    福珊珊说,“他们都走了。你躺到明天,也没人理你。”
    福爱爱撅着嘴,起身走了。
    福珊珊小步追上她,“你慢点。至少我得把你扶回去吧。”
    小区里吃完饭消食的中老年人特别多。因为,他们爱惜生命,小区外车辆多,不安全。所以,他们就在小区里面的路上转圈。反正小区还算比较大,老年人走上一圈,也得十五分钟吧。
    开始只有少部人吃完饭出去转圈,后来大家知道饭后转圈消食能减肥,就疯了一样成群结队地散步。
    小区里的人模仿能力和同化能力超强。一个人做什么,必定一群甚至全小区百分之九十的人都得去做同一件事。
    就算东施效颦非常丑,一个人做了,一群人也要东施效颦。他们只管形式,不管美丑。
    进到小区,远远看见一队身材同样腰宽胯大,慢腾腾扭着臀部迟缓前行的中老年妇女散步团,把通行的路不留缝隙地占满着,老太太们大多数穿着大团花的无袖上衣,或者小碎花的棉质连衣裙,穿着凉鞋的人还要穿上一双白袜子,着实把人的视觉带回到了几十年前。并且她们每个人手中都挥着一把老式大蒲扇。
    外甥万嘉图在夏季回过一次老家,他在小区里看见过一回中老年人散步的壮观场景,并给他们起了一个很贴切的名称:“扇子帮”。
    福爱爱眼见“扇子帮”那群老娘们里有讨厌的人,扯了一下福珊珊的手:“慢点。”
    福珊珊每次看见“扇子帮”,就想起孔子的话:幼而不逊弟,长而无述焉,老而不死是为贼。
    “扇子帮”的人经常交流养生经验,有一次,福珊珊路过她们身边,听她们在说早上吃一种补药、中午是另一种保健品,过两个小时还要吃一种保健品。
    这些人上了年纪,不再打扮,牙齿也不那么能消磨得动肉类和骨头,坚果类还得打成粉沫冲进水才能享用。于是,他们就把关注的重点转移到延年续命。
    福珊珊有时候路过他们晒太阳或者吹凉风的聚会场,心想,我要是有这些时间,把《二十四史》都看好几遍了。
    福爱爱和福珊珊只好停下脚步,等她们像心系蜗牛似的转过弯道,宽厚背影消失在另一幢楼前。福爱爱手里使劲,拉动福珊珊快步奔回自己家。
    福爱爱每天都把窗帘早早放下来,屋子里自带一种与外界隔绝的幽暗。好像一进门,就有一股被强行封印的怨气,这怨气很是犹豫,想冲出去却又觉得外界是那样不安全。
    福珊珊记得爱爱说过,有人在她窗户外向她屋里偷偷张望过。
    福珊珊说,“你先睡会儿,我给你煮点粥。”
    福爱爱折腾累了,是需要吃点饭。就点点头。
    福珊珊给她煮了粥,她家冰箱冷冻室里只有一块大约半斤左右的五花肉。冷藏室第一层上放着一个白瓷碗,里面装着挖出来的西瓜瓤,碗上用保鲜膜包着;第二层有一个打开口的榨菜。
    福珊珊取出榨菜,把榨菜用刀切成小粒,上面淋了几滴芝麻油、撒上几粒鸡精拌了拌,给爱爱当菜。
    等福爱爱吃完饭,福珊珊给她洗过碗,看她没什么事了才回家。

    周日去接苞苞的事,没告诉江彬。省得他以为自己要让他送去机场呢。
    机场班线停在哪,福珊珊也不知道。
    乘公交车去的。这一班公交线路很长,到机场要四十多分钟。
    福珊珊倒是喜欢坐这种路途较长的公交车。
    头几站上车的人很少,半路上下的乘客多一些。
    一直看着车窗外,远离市区,进入视野的就是田地、田地和乡村。
    福珊珊特别不喜欢高楼大厦。
    一看到田野,就心情舒畅。
    大片的绿色映入眼中,车窗开着,风吹进来,空气里有一种干净的味道。
    节气过了立秋,天气已经没有盛夏那种逼迫人的蒸汽热感。
    身边没有认识的人需要去照顾情绪。
    和别人一同出去,难免要没话找话,缓和气氛。
    一个人出门,就不需要说废话,这是福珊珊最高兴的一点了。思绪可以遨游而不被打扰。
    窗外简单的绿,简洁的乡村,像静止的图片。思绪也没那么乱而混杂了。
    车辆因为开出市区,故而速度更加飞快,把窗外成片的绿色和田间的房舍拼命向后甩出,树木匆匆一现而过,像要离开繁杂和讨厌,奔向心无杂念的远古时代。
    四十多分钟的车程,竟然就到了?在终点站,车上只剩下三位乘客。
    早到了差不多一个小时。
    只能和所有候机、接机的人一样,低头看手机。
    看了一会儿,就四处转转。
    听到广播通知飞机到达,又加上飞机降落在跑道上滑行,旅客排队取行李的时间,过去近二十分钟,终于看到苞苞拖着行李箱,背着双肩包迈着大步走过来。
    苞苞长高了,她还在人群里张望时,福珊珊已经到她前面叫:“苞苞。”
    今天因为要接苞苞,福珊珊特意戴上了隐形眼镜。苞苞高兴地抱抱福珊珊,“妈妈妈妈。”
    福珊珊接过行李箱,“走。”
    “妈妈,我给你买了礼物。”
    “太好了。谢谢你呢。”
    “妈妈,以后我再也不去别人家玩了。”
    “哦。好啊。”
    “以后我到哪都只和妈妈去。”
    福珊珊笑了笑。小孩子说话,今天说明天忘。
    离开妈妈了,觉得妈妈好。回家和妈妈在一起的时间长了,又不听话。
    晚上,江彬给福珊珊发消息,两个人一来一回的,发消息叮、叮、叮的声音,引起苞苞的好奇。
    她就抢福珊珊的手机。
    福珊珊也不隐瞒,因为消息内容都是寻常聊天。就把手机给苞苞看。
    苞苞看完消息,凑到福珊珊身边,“妈妈,我觉得你应该找一个男朋友。”
    “你不反对?”
    “我为什么要反对?”
    “很多小孩一听离异的父母一方要找新朋友,都会哭闹的。”
    苞苞一笑,“可能是因为我对生父没有什么映像吧。对他没感情。”
    “那你难过吗?”
    苞苞摇头,“没感觉。外婆外公把我带大,有他们就够了。”
    福珊珊心里滑过一丝伤感,外公外婆都已经上年纪了。
    福苞苞八卦地问,“他长得帅不帅?”
    “还行吧。气质比他的同年龄段人好。也没有中年油腻的大脸盘,没有喝得愚蠢的大肚子。”
    苞苞点头,“那就好。那些油腻的人,也配不上你。”
    福珊珊不由用食指点点苞苞的脑门,“小小孩的,怎么懂这些?”
    “不小了。我们班还有同学谈恋爱呢。”
    “那你有吗?”
    苞苞很认真地摇头,“没有,你不是经常对我说吗?小孩子初中毕业了,高中不见得在一个学校。高中毕业了,大学又不见得在一个学校。而且,小孩子见识少。再说,你不许我在这个小城市找。我听话着呢。”
    福珊珊听着,点头又问,“就没有男生给你写纸条?”
    “有。”
    “纸条呢?我能看一看吗?”
    “扯了呀,扯碎扔回他脸上了。”
    福珊珊“呃,”“这个?有点凶呀。”
    “这还算轻的呢。有时候看见纸条,心情不好,就一把掐住男生的脖子,按到墙上骂一顿。”
    福珊珊这回真放心了,就这副凶样,怕是在小小男生们的心理留下极大阴影。
    江彬今天又请人吃饭。同样是两个女人,一个是认识的。因为,江彬曾经在和这位认识的已婚女人一桌喝酒时,说过自己离婚单身。这位已婚女人就说,“小江条件这么好,姐给你介绍个女朋友吧。”
    江彬当时看上去貌似腼腆地一笑:“真的?”
    这位已婚女人十分郑重地为说出的话负责任了。
    现在社会上的人,一个是总裁多,一个是离婚男女多。
    好像结了婚不离婚对不起婚姻制度,对不起恋爱自由,对不起自己的思想解放,对不起人性。至于孩子的感受,对不起,孩子是爸妈生的,得服从爸妈的感受。
    一对夫妻可以今天结婚明天离婚,可以因为相互为谁洗碗的问题无法解决而离婚,可以因为厌倦对方而离婚。厌倦是因为,根本就不想和对方长久过下去。
    世界那么大,我想去看看。异性那么多,为什么要与子偕老被拴死在一棵歪脖树上?
    在有些人的计算里,离婚结婚比找小姐还风光安全呢!
    这个已婚女人,江彬叫她徐姐。徐姐手里就有一大把离婚女性。
    她优先考虑了她的表妹。
    这是必须的。心可以不连心,但是亲必须连亲。亲连亲是为关系互用,价值互通。
    江彬今天在西餐厅请徐姐和徐表妹。
    徐表妹脸圆圆的,黄色的头发全部梳向脑后,高高的盘起,用一个黑色蝴蝶形发夹夹着,发夹上点缀着很多粉色的亮片。
    她皮肤有些黑,还扑着粉,这让脖子和脸蛋有了色差。身子骨结实,一件紧身的黑色弹力V领镶蕾丝边短袖衫,内衣勒出的肉沟从后背一眼可见。一条墨绿色西装短裙,腿上是肉色丝袜,穿着黑色高跟鞋。
    眉毛描成棕色,嘴唇涂得红光泛亮。江彬不知道为什么女人化妆都要把嘴唇外描一圈黑线。
    红唇和黑色唇线让女人们似乎准备试镜去演妖精。
    徐姐还是往常的棕色狮子大波浪卷发型,她的大圆脸上也刷得全是粉,涂着一眼看上去色泽如红漆的唇色。
    打眼一瞧徐姐的大圆脸和徐表妹的圆脸还有几分相似。真是物以类聚,大圆脸惺惺相惜。
    江彬给徐姐倒上酒,又给徐表妹添酒。
    徐表妹用手盖在酒杯上,“不了不了,我平时不咋喝酒。”
    徐表妹讲的是本地方言,她说话鼻音重,嗓音细,这和她的壮实身材配在一起,不得不让人感慨假设有上帝,那么上帝真的是太忙了。
    徐姐从表妹手掌下移出酒杯送到江彬酒瓶下,“没关系呀,这又不是白酒。”
    表妹细声细气的,“哎呀,红酒最上头了。我就醉红酒。”
    徐姐把添好的酒杯移到表妹面前,“没事,喝醉了小江送你。是不是,小江。”
    江彬说,“送,当然送,两个都送。”
    徐姐笑,“那你先送我。”
    江彬用叉子叉起一小块牛肉送到嘴里,“先送建霞,徐姐你不带着,我不知道往哪送。”
    徐姐和她的建霞表妹一起笑起来,徐姐说,“行,把我们都送到建霞家,晚上让建霞给咱们做好吃的。建霞炒菜手艺特别好。”
    建霞说,“没问题!晚上到我家。我给你们烧一桌菜。江彬你再带几个朋友来。”
    不过,江彬谁也没送。
    因为,在将近结束用餐时,江妈打电话来,说她厨房的水龙头坏了。江彬付过钱,对两位女士说抱歉,提前离开。
    徐姐看着江彬背影,等他完全离开,问表妹,“你看咋样?”
    “人还不是得靠接触。看着感觉还挺好。人干净清爽又会说话。”
    “对,就是得多接触。他条件挺好的。你条件也不差。我看你们很般配。”
    江彬到停车场去开车,简单回顾一下李建霞的情况,她比江彬大一岁,在药监部门工作,和老公离婚,房子孩子都归她。女儿也上大学了。没有太大生活负担。
    至于长相,男人不大关心女人的长相,只要五官是五官就行。所以,你看街上很多推着婴儿车的女人,那长相并不耀眼。
    而总以为整容能获得幸福的女人,她们本身是不想被明媒正娶的。
    再说,李建霞那标志着她生活富裕又远离运动的身材,会令大部分男人心动。

    但是,江彬想起了福珊珊,她瘦弱娇小,我见犹怜,还有种飘渺的高冷感。
    于是,江彬给福珊珊发消息,说自己今天值班呢。
    江彬回到家里,收拾完水笼头,又开始给福珊珊回消息,同时和朋友们联系时,李建霞发来一条消息,说为了感谢今天的宴请,这周六晚上,欢迎他带朋友去她家里吃饭。
    这么热情?
    周六?当然好。
    江彬一边给李建霞回消息,又一边给福珊珊发消息聊天。他每次按发送键时,都要仔细看一眼,避免发错收消息的人。
    快开学了,辅导课也比学校课提前。特别是艺术课。福珊珊周六不能送苞苞去舞蹈课,因为上课时间是下午六点。而六点福珊珊刚下班,只能把舞蹈鞋、练功服、零钱给苞苞准备好,让她自己乘公交车去, 晚上福珊珊下班做好晚饭再去接苞苞。
    炒了些素菜热在锅在里,急忙去接苞苞。下楼一看,不知什么时候下起的雨,小雨细密打湿了地面。
    福珊珊又上楼去拿雨披、雨伞。
    细雨把路边植物上蒙灰的叶子洗干净,暮色中的路灯光亮柔和。雨水、泛亮的树叶、灯光三者制造出一番初秋闲情。
    步行的人感觉这雨很凉快,打着伞在路上慢悠悠摇晃。这些行人有的三五并排,有的且行且停听手机,再加上人人手持大伞,更让路面变窄了似的。
    福珊珊不知道为什么这么多人吃了饭没事干。要是我这么有闲,正逢初秋雨天,就算不看书,也可凭窗听雨中虫唱啊。
    福珊珊真想对老天爷祈祷:把他们浪费的时间给我。
    电动车在大伞东摇西晃的空隙里快不起来。
    骑着电动车,披着夏天不透气,天凉冰皮肤的雨披,福珊珊有点发抖。
    风一次就头疼。所以,福珊珊喜欢戴帽子。
    不过,这雨披的帽子设计有问题,上面带了一个遮雨的透明大帽檐。大帽檐拉低了挡着眼睛,人只能昂着头,然后就被雨淋的眼睛里全是雨水;如果把大帽檐向后放,那么大帽檐的因为重量原因,又在风力的作用下,很快就从头上滑落到背上,系帽子的细绳就好像被杀手套住脖子要勒死人似的;如果把帽绳系得紧紧的,耳朵就勒得生疼;如果把耳朵包在帽子里,那么就不能看到左右两边的路况。
    这么一件令人难受的雨披还是在搜贝网上,看了买家评论特别好,花了五十多元买的。
    每次用着都难受。难道生产商生产出商品,自己不试用就投放市场吗?不是一直都在讲工匠精神和产品设计人性化的吗?
    难道?写好评的人脑袋和我不一样?
    因为福珊珊几乎没有时间逛街。这就让她养成了网购的习惯。
    但是,网购的产品大多令人恼火。
    比如秋裤,买到了合适的腰围,那么长短肯定不合适。
    腰围适合,长度就短了。买大一号长度够了,那么腰围肯定大了。
    有一次,林小婷给福妈买了一套名牌打底衫。
    福妈穿不上,并且很生气地在珊珊面前唠叨:明知道我胖,还给我买中号的。于是,就给福珊珊,福珊珊不大喜欢那紫色,只好暂且收下,也没穿。后来,试一下,长度短了。福妈说,拿去裁缝那给你加上螺纹收口边,长度就够了。
    从裁缝那回来,福妈又满怀气愤地唠叨:碰见小区一个老女人,打招呼问我干啥,我说秋裤短了加个边。那个老女人说嘲笑我,说秋裤那么便宜的东西,穿不成再买一条,还加个边!
    你说气人不气人!秋裤加个边怎么了!她知道老娘这秋裤多少钱!瞧她那德性,自己买菜还从老乡那偷着拿。好意思说别人。
    福珊珊的短秋裤就再也没能去加边了。
    福珊珊不知道别人秋冬天是不是都不穿秋裤。
    设计秋裤的人,不知道秋裤要把脚踝的位置遮住才能防寒吗?福珊珊向来买到的中号秋裤就是裤长在脚踝上,秋冬天一坐下来,冷嗖嗖地露着一截等风吹;腰长则是在肚皮的位置,难道不是提到肚脐以上,人的穿着感才舒适吗?为什么设计个秋裤,都要学那些低腰裤?福珊珊经常能看到那些穿低腰裤蹲下的年轻人,冬天露一截冷不冷倒是其次,主要是露得太深刻了。
    后来,没办法,只能买老年妈妈款。老年妈妈款掉档!
    后来,发现有高腰加长款,看到页面上有一家描述得很真诚,福珊珊收藏时注意到发货地是仁义礼智信的圣人老家,那应该不错吧,就买了。
    当时收到货没及时打开看,等两天后打开穿了一上午,那感觉才叫如坐针毡呢。
    圣人老家的后人不知道是实在,还是落后,裤腿是加长了,腰没有加长,档部反而做短了,而且是前后片和两条腿连接处,一共四道又粗又硬缝在一起,粗细硬度用筷子去比喻正好。
    上班坐在位置上,可把福珊珊难受坏了。回到家第一件事就是冲进卧室换掉秋裤。
    退掉当然是不行了。从此后,在搜贝网上看见圣人老家的产品,绝对不敢下手去买了。
    对,网购就是一竹杆扫一船人的事。一家做坏事,对网店印像都不好。
    那么,只能买那种高腰加长弹力款。
    福珊珊买回来后,又不知道设计弹力款的人是怎么想的了!因为,冬天穿弹力款,紧紧勒在腿上不透气,反而更感觉寒冷。
    福珊珊深深同情那些冬天穿裙子的女人。那些打底紧身裤就一个字:冷!加厚加绒也冷!就是因为“紧”这一不科学设计造成的冷。
    当然,福珊珊也想解决自己的秋裤问题。她想说说自己的秋裤烦恼。但是,又想,恐怕把这个问题发到网络上,可能得到的答案是:穷鬼,买一千块一条的秋裤呀!
    接着就有人跟风:对呀,我秋裤八万八
    我秋裤十万
    ……
    不是人穷志短,而是人穷没有秋裤穿。
    所以,福珊珊放内衣的抽屉里几乎都是不舒服的秋裤。
    由雨披到秋裤,福珊珊在对网购产品默默的愤怒声讨中,赶到了艺术学校。
    淋不到雨的地方都已经被横七竖八的电动车塞满,福珊珊就没有上楼,她把车停在院子中的空地,伞撑开遮住后座,免得淋湿了,等会儿苞苞没法坐。
    苞苞不知道在干嘛,很多学生都已经被家长接走,她还没下来。
    离开的学生、家长都不免看一眼撑着伞独立雨中的福珊珊。福珊珊只好抬头眼睛看楼上。心说,你们把地儿都占了,还好意思看我?
    等到最后,福珊珊直觉得自己脊背上冒出突起的绒毛时,苞苞提着袋子跑下来。
    她小心地看着妈妈,“我刚才去洗手间了。”
    福珊珊哆嗦了一下,“啊。我没戴眼镜,以为没看到你,你走了呢。”
    福苞苞跨上后座坐好,撑着伞,“走吧。”
    回家吃完饭收拾好,拿起手机看了看,并没有新消息。一直都是江彬主动发消息,福珊珊今天就主动地发消息问候他一次。
    福珊珊在苞苞身边坐着看书,不时地拿起手机看看他有没有回复。
    大约快十点,他才回了一句:今天忙公事,这会儿才看见消息。
    福珊珊不了解他们的工作,就回了一句:辛苦了,早点休息。
    第二天是周日,福珊珊会去菜市场采购一个星期的菜。还要把买回来的肉切丝、切片分开冷冻,因为平时根本没时间。
    早上起来头疼。是昨天受风了?
    再一算,真是烦人!再过十几天又该是姨妈来。
    福珊珊很烦姨妈来。每次头十几天开始头疼。那种疼就是想找墙往上撞,然后头三天开始肚子胀,来的时候肚子疼怕冷。而且,每次还要提前几天!恨不得一年来十五回。
    每次头疼难受,别人看不出来,但是自己难受啊!又不能说,只能忍。夏天还稍好些,冬天真是又冷又难受,就算抱着炉子也依旧感觉冷。
    真不知道有些女人老了就怕不来姨妈。福珊珊巴望着姨妈不要再来了。爱不了,就仿佛每个月都要病一回。
    忍着头疼,骑上电动车像飘一样到菜场。
    每次买菜也头疼。买来买去就那么几样。春夏秋冬都是西红柿、茄子、黄瓜、架豆、豇豆。
    卖菜的都很热情,因为人到了菜市场,就是去实现价值的。所以,会被热情接待。
    也有很多大妈善于和菜贩建立友谊,因为,她们觉得与菜贩友谊的价值就是能让自己不被缺斤短两,至于菜贩坑别人,那她们就管不着了。
    每样菜各买一些。
    提着两个大袋子,上楼走到家门口时,手指头已经被勒得像一小段一小段的紫萝卜。
    福珊珊不太会做菜,一直都在家里吃饭,在外就是食堂吃饭。做饭也就是这几年回家才学起来的。
    炒青菜总是担心不熟,往往炒得过烂。其实也不只青菜炒得过烂,福珊珊炒得所有菜都过烂。她觉得,自己连菜都不信。
    所以,拿手好做的就是红烧。
    放调料乱翻几铲子,再添上水狠劲儿煮吧。
    但是,苞苞不喜欢吃红烧肉之类的。她就喜欢吃炒菜。
    买了一周所需的肉、菜、馒头之类的面点。面点当早饭,晚上有时候煎馒头片、煮粥、拌点凉菜就是一顿饭。
    赶紧做了午饭让苞苞起床吃,再带她去上琴课。
    苞苞学的是古琴。带着琴乘公交车不方便。所以,琴课肯定要用电动车送的。
    福珊珊没有驾照,原来苞苞的爸爸是教过她开车。爸爸倒是说过让珊珊去考个驾照,家里买辆车也方便。
    福珊珊上班一直也没抽出空去驾校。后来又经常看到女司机在马路上制造的笑话、惨剧类事件。怕自己考了驾照后,会成长为人民群众口诛笔伐的女司机,就一直犹豫到学费暴涨,然后打消了学习的念头。
    头疼得很,想了好久,才问苞苞,“能自己去老师家吗?”
    苞苞看妈妈的脸色不好,双眼红红的,头发披散着,看上去像后宫戏里要被拖往冷宫去的失宠妃子。
    她把琴背在肩上试了试,“妈妈,那你在家休息吧,我自己去。”
    教琴的老师家里有两架古筝,但是,古琴她只有一架,所以,苞苞得自己背琴去。
    福珊珊靠在客厅墙上,看着瘦长的苞苞以一种义无反顾的气势出门,突然觉得自己对不起她。
    门被苞苞关上的那一瞬间,“砰”的声音仿佛泪水可以流出的发令枪声。
    福珊珊不知道是头疼引起哭,还是心疼苞苞而哭的,还是自己伤感的毛病发作引起的流泪。
    她双手紧紧抠着脑袋慢慢走到自己床边,散开被子闭着眼睛迫不及待地钻进去躺下。
    不知道为什么,躺下反而头更疼了。她又冷又难受,紧紧抱着自己肩膀缩成一团,好像缩得越小越安全似的。
    一边迷糊着,一边忍受着数百根钢针扎头般的痛感,一边还在估计苞苞该到家的时间。
    伸手在床头摸到闹钟,勉强睁开眼睛瞧一眼时间,吓得立刻坐起来,“苞苞!”
    没人应。
    是啊,自己虽然睡着,如果苞苞回来也能听到她开门声音的啊。
    这都下课两个小时了,怎么还不回来。
    如果乘公交再加上步行的路程,一个小时也够了。
    福珊珊抓起自己放在床头柜边以备常用的止头痛药水往脑门、太阳穴两边乱擦了几把。
    然后随意把头发拢起来用发夹一夹,在衣柜里随便拉出一件上衣换上。抓起钥匙一脚已经踏出门,觉得有些不对劲。但是,也没想起哪不对劲。
    走了几步,感觉脚底轻飘无声,低头一看,穿着居家黑布鞋。
    管他的。没时间换了。
    正要往楼下冲,突然听到一楼苞苞说话的声音。
    和谁?
    再仔细一听,是福爱爱。
    福珊珊稍放下心来,又懒得和福爱爱说话。
    连忙轻轻开门进屋继续躺倒在床上。
    苞苞和爱爱进家,就轻手轻脚的了。
    苞苞小心到福珊珊床边看了看妈妈,还闭着眼睛在睡,就走出房间,顺手关上门,对爱爱说,“我妈还睡着呢。”
    福珊珊听到两个人在客厅小声叽咕还笑着,过了会儿,福爱爱终于走了。

    福爱爱发了脾气,又满血复活。
    照样上班,照样和工作间的女同事斗嘴斗心眼照样讲八卦听笑话。
    可能那帮子女人把自己去找领导哭闹的事已经传遍小区,传就传呀!
    有本事你们也去闹。
    虽然福爱爱脾气不怎么样,但是,她倒也能和不少人玩到一块儿。不论走到哪儿,都能看到她和一些女孩说笑。
    也许是因为她用自己的真实生活换来了友情。
    她真实的不如意、她的痛苦、她的脾气等一切,在这里被人熟知,被人嘲笑,她没有隐私。所以,大家看见她就觉得安全,而且,大家看见她的不如意,就很高兴。大家也就乐意同她说说笑笑。
    这点不同于福珊珊。福珊珊从明珠市回来,她不喜欢向这些拼命打听别人私生活的人展示她的个人情况。这样的福珊珊让人摸不着头绪,这样的福珊珊不真实。
    所以,就没有人对福珊珊有好感。她们都可以远远地招呼福爱爱,却从不主动搭理福珊珊。还有人会向福爸告状,说福珊珊傲气啥!见了人也不打招呼。
    其实福珊珊根本不认识他们。
    但是,福爸听到那些人无中生有的报怨,就会回家训福珊珊。这当然就是那些无中生有的人的奸计,他们就希望别人家有矛盾。他们天天在外面转悠,打听着别人家有没有死人,有没有吵架,夫妻有没有离婚,男女各自怎么还不出轨,孩子有没有学习差等等。不管酷暑还是严寒,他们好像都没有家一样在外面转悠着。
    没有隐私的福爱爱又高高兴兴了。
    福爱爱和一个闺蜜朋友逛街,她的闺蜜朋友看见了从公交上下来的苞苞背着一个大琴。就拉爱爱,“看、看,苞苞。”
    福爱爱立刻对着人群大叫:“苞苞!”
    受惊吓的路人不免有的立刻把背在身后的包往前面放,有的立刻看自己的背包,有的提起自己的拎包迷惑地瞧着。
    福爱爱则小跑加急走,冲到苞苞面前。
    福苞苞已经躲到远离行人的路边,对面前姨妈说,“尬不尬!以后不许在外面叫我苞苞。”
    “那叫你啥?大福?小福?”
    “都不许叫。”
    “你怎么自己来上课?”
    “我妈病了。”
    病了?一天到晚的生病。小姐的身子丫鬟的命,福爱爱在心里冷哼一声。因为后面跟来了闺蜜朋友,就没有再提福珊珊。
    “你几点下课。我来接你。”
    “不用。我自己回。”
    福爱爱拉着苞苞,“哎呀,我接你。咱们吃啃的鸡。”
    这个?
    外公最烦啃的鸡,说那玩意儿吃了对小孩子不好。但是,外公不在家嘛!
    而且,好久没吃了。
    福爱爱立刻替犹豫的苞苞定下来,“行,快去上课。下课我来接你。”
    老师家地处这个城市热闹地段。她家小区对面街上就是啃的鸡,星扒客、促使人们快花钱的大超市,购物广场。
    福爱爱最爱逛街,最爱看新款式服装,最爱试衣服。
    福爱爱的儿子和学习这项活动没有什么缘分,只好去上学习技术的学校。但是,福爱爱的儿子对学习技术又瞧不上。
    但是,过了十八岁,总该出去工作。她就把儿子赶走了。
    福爱爱工资在这个小城市不算少。她虽然对儿子的生活不关心,但是,对自己穿衣打扮却十分肯花钱。
    这样,福爱爱的儿子没钱花了,经常找外婆要。
    福爱爱才不管,只要不找自己要就行了。
    因为自己儿子与学习无缘。福爱爱表面上无所谓,但内心还是很悲伤的。
    工作间里的女人工作时的习惯就是手忙,嘴也不闲着。同一个年龄段的人,就要把单位、小区里所有一般大的孩子的学习成绩如数家珍地报一遍。
    她们说完了那些孩子,也要顺带问问福苞苞的情况。
    福苞苞的成绩还不错,这让爱爱感觉到了光彩。福爱爱就成了福苞苞的生活、学习监督员。每次考试后都要奔回家打探苞苞的成绩,向外宣布。
    福珊珊则从不向别人讲什么孩子的学习之类的。
    并且,福爱爱还要向外人炫耀福苞苞的生活照、艺术照,以吸引点赞。
    而福珊珊却从不以任何方式发布苞苞的照片。
    福珊珊有时也警告过福爱爱,不许发苞苞的照片。福爱爱心说,你管得着吗!有本事你来把我账号黑了!
    福珊珊记得苞苞两、三岁的时候,有一天,福珊珊不知道什么原因和福爱爱吵了几句。过了一天,福爱爱晚上突然敲门,福妈开了门,当时福珊珊正抱着苞苞在卧室。
    福爱爱突然冲进卧室从福珊珊怀里抢苞苞。
    福珊珊紧抱着苞苞大叫:“你干嘛!”
    福爱爱从珊珊腋下拉着苞苞,把小孩子往她怀里扯:“把苞苞给我!”
    “她是我女儿,你凭什么抢!”
    “拿来!苞苞是我的!”
    福珊珊听了都要疯掉了,“你有病吧你!”
    “你才有病!给我给我!”
    苞苞被两边拽得胳膊生疼,不免大哭起来。
    福珊珊咬着牙,眼睛都红了!在电视剧里看过有人抢别人孩子的情节,没想到发生在自己身上。
    福珊珊用力抱着苞苞,“你自己的孩子你不管,你凭什么抢我孩子!”
    福爱爱本来就是嘴角下垂的长相,不笑时特别严肃,这会儿头发披散,眼露凶光,恨不得将苞苞折断的意思。
    福爸听到苞苞大哭,跑过来把福爱爱给骂走了。
    福珊珊想到这一幕,吓得冷汗都冒出来了。一下子坐起来下床,打开门到客厅,看见苞苞正在吃炸鸡。
    不用说,肯定是福爱爱买的。
    福爱爱给苞苞买炸鸡、可乐什么的,福爸每次知道了以后,会追着福爱爱骂一顿。
    现在,爸爸不在家,她又搞这一套。
    她给苞苞吃垃圾食品,苞苞还得念她的好,听她指使。
    苞苞抬头,嘴角沾着一粒金黄色碎屑,她高兴地举起一个纸盒,“妈妈,给你留的。”
    “嗯,谢谢。你怎么遇见福爱爱了。”
    “去老师家路上看见的。”
    “她买的?”
    苞苞放慢啃食的速度,大眼睛盯着妈妈的表情,点头小声的“嗯”着。然后又说,“我本来不想吃的。但是,你病了我不想让你起来给我做饭,想让你多睡会儿。”
    福珊珊笑不出来,“以后不要她给的东西。她给你的,她都记得清楚,要你还的。以后你若是不听她的一点儿话,她就要到处去说你小时候,她给你买过啃的鸡,买了几次,一共为你花了多少钱,说你忘恩负义。”
    苞苞点头,“就这一次。”
    福珊珊吃了止头疼的药,第二天早上起来又涂了些外用止疼药。
    下午下班前,听到领导那沉重却又极快的脚步声传过来。福珊珊本来是收拾了桌面,准备起来去一趟洗手间。这会儿,只好抽出凭证装模作样地翻看。
    领导瞟了一眼福珊珊的位置,走到申晶面前,“晚上请了陈局他们,等一下我开车带你。”
    说完,转身像风一样拉开门走了。
    福珊珊有一次去领导那签字,领导问了句:“会喝酒吗?”
    福珊珊如实回答:“不太行。”
    后来,领导发现申晶能喝白酒,于是,和业务相关单位吃饭的事,就带上申晶了。
    有时候,领导心情好,看见福珊珊也会招呼她一起去。福珊珊都拒绝了。因为领导是这样问的:“你也去吧?”而不是“你也得去!”
    领导也就不再问。
    福珊珊乐得不去,自己还要照顾孩子。而且,酒桌上那套,自己不会。
    什么碰怀要把自己的酒杯低于对方以示尊敬。
    怎么不跪下来敬酒?那样岂不是更尊敬?
    什么有业务都得酒桌上谈,什么不喝酒交情就不深。
    没办法,坏习惯形成歪风,就永远吹着走歪路的人。有人说与天斗其乐无穷,我看歪风就斗不过。
    历史几千年,谁斗过歪风邪气了?
    陈蕃扫天下扫到老,不还是败给几个小人?
    申晶收拾好提包,提醒福珊珊别忘关电源,然后走了。
    福珊珊觉得申晶再这么喝下去,肯定会升职的。
    领导交待她的花式账,她都做了,还伤肝伤胃地无私奉献为企业。领导就需要这样能为自己分担的人。因为,领导现在做上了领导,他也爱惜自己的胃和肝,不想再喝。喝酒业务总得后继有人吧。
    没两天,汪英“砰”地推开账务这边的大门,福珊珊听那“砰”的力度,应该是脚踹的。
    汪英低着头,随手把一张纸拍在福珊珊面前的工作台上,然后转身走了,门也不关。
    这几天气温不冷不热,没有开空调,可以开着门通风享受自然空气。但是,申晶要求把门关上,她用手机上网不知道在做什么,如果不关门,领导来了,她来不及退出网页,藏手机,伪装工作。
    申晶听到门被推开,然后又一切恢复,就问福珊珊“谁呀!”
    福珊珊拿起汪英丢下的那张纸一看,是红头文件,人事任命:
    申晶升任财务主任。
    福珊珊心说,就两个人,有什么好主管的。两个人一直直接受经理领导,也许领导不想直接领导员工,他想直接领导主任。
    福珊珊微笑着把文件拿去给申晶,“你的任命通知。”
    申晶瞄了一眼文件,“哦”,然后继续看手机。
    申晶曾经也有想去大城市工作的念头。
    她对福珊珊讲起时,福珊珊说,“人,说到底是为了生活。到大城市,竞争激烈,挣的钱不够花。还不如在这里,只要升职了,待遇增加,而且称呼也变了!变成主任、经理!你在大城市工作的同学,他们不见得个个都能混成主任、经理吧。特别是学财会的,人太多了。”
    申晶因为她的闺蜜在省城工作,休息天回来请她吃饭。申晶想想,自己的同学除了她留在这个小城市,别人都到大城市去打拼了。申晶觉得有些低人一等。就冒出了去大城市找工作的念头。
    福珊珊知道申晶在这里的工作都是她靠亲戚的面子,但是,福珊珊不会嘲笑人,也假装不知道。就对申晶说,“你爸妈肯定舍不得你离他们太远。”
    申晶把签字笔在桌子上当指针一样拨着转,“以前我毕业的时候,想出去工作,我爸妈不让去。我在家和他们生气好几天。”
    “那肯定。家长一般都舍不得女孩子离他们太远。”
    申晶抓起笔在手里掂着,一边敲打手掌一边说,“可是,我们同学都到大城市去了。”
    “去大城市,充其量就是打工、租房、攒钱、买房。竞争压力大。在小城市如果机会好,早早混到职位,名声好听了,钱也来了。其实,年轻人去大城市工作,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后来,感觉成了家长们炫耀的资本似的。”
    申晶觉得福珊珊这话很有道理。自己在这个单位做了这么久,最关键是单位里,除了领导之外,她谁都没放在眼里。
    申晶长相二分,但是,心气儿十分。
    “你在这工作了这么久,以后肯定就是主管。”福珊珊据实说话。
    现在果然如此。
    福珊珊在明珠市工作,她发现年轻人都喜欢跳槽,说是积累工作经验,然后往更好的公司去发展。到更好的公司去?到更好的公司也有可能经历复杂斗争、变成小人,仍然只是一个员工。
    在一个公司只要坚持做得久,而且熟悉公司情况,不管是周围的员工换了,还是领导换了,只要你坚持住,就成了在公司经验丰富的人,新领导都得倚重你。为什么要不停地换工作、伤元气、伤财、费时间、费神呢?
    从一个公司换到另一个公司,又成了新人,被排挤、还得熬试用期,还得小心做人。意义是什么呢?
    还不如在一个更合适的公司,一路成长下去,仍然能成长为主管、经理。主管、经理的待遇自然也会提高。
    老话讲,走一处不如守一处。
    况且,人活着,又不是活给别人看的。是为自己活得舒服。
    福珊珊在一个公司坚持做了四年,也很快就成了主管。所以,对于一个老员工成为主管,福珊珊觉得顺理成章。
    不过,她还是礼貌地对申晶表示了祝贺。
    申晶没提出感谢在福珊珊的帮助、支持下完成了工作,仿佛这里只要她一个就够了;也没有像正常人一样高兴地邀请福珊珊一起去庆祝一下。
    短暂的生硬而虚假客套后,办公室又重回寂静。
    福珊珊听着窗外车辆来回飞驰的轰鸣。但,那一墙之隔外和一街之隔外的嘈杂,让福珊珊有种自己身处荒蛮的辽远怪诞。
    下午快下班,福珊珊收拾好桌面上物品,疾走到单位停放车辆的地方,推出车等下班铃响。
    下班得赶回家给苞苞做饭。做完饭刷锅洗碗。晚饭后,还要把第二天的早饭材料准备好,把第二天中午要炒的菜洗好、切好。
    院子里已经站满了等下班的员工。
    他们中像福珊珊这么大年龄的,都在父母家吃饭;比福珊珊年龄大的人,又不需要照顾孩子;比福珊珊年纪小的员工,很多没结婚的人,就去街边小店吃饭;还有许多员工一到晚饭,就三五成群去小酒馆聚餐、喝酒,当然,他们大多不是黄放那样的酒鬼,而是为了增进友谊,相互发现大家的价值。
    福珊珊珊身边站着一位质量部男员工小熊,因为业务原因,有时两人会多讲几句话。
    小熊看完手机揣进工装口袋,偏头正好看见福珊珊,笑眯眯地招呼道,“福师父,一起去吃饭。”
    福珊珊知道他是假客气,就笑着摇头,“不去。”
    小熊是主管,他本人也很有积极向上的心,不论见到谁都很能聊,而且,小熊几乎每天晚餐都在和各种同事聚会中度过,他听福珊珊拒绝,很认真地说,“你平常都不怎么搭理我们,我真心请你。真的。”
    福珊珊说,“你们一帮男的吃饭喝酒,我去参和啥。”
    “我们不让你喝酒。”
    “没空。”
    下班铃尖利刺耳地响起,等候的人像动物试验笼子里听到铃声就条件反射一般,骑摩托的人最先呼啸而出,接着是电动车、自行车,步行的员工就自觉走到两边,给骑行的员工让出路来。
    福珊珊丢开步行的小熊,给足电往家里跑。
    其实,晚饭倒比中午饭做起来轻松。因为,晚上不用考虑急匆吃完饭赶去上班、上学。
    苞苞写作业,有时会喊一句:“妈妈,好了吗?我饿了。”
    周日一般会买些糕点饼干,有时候苞苞饿了,会让她先吃饼干。有时候,苞苞不想吃饼干,就要吃饭。
    周一、周二的晚上,基本上会有馒头、花卷,因为是周日在菜市场买的。到周三就要吃面条,因为馒头、花卷吃完了。周四就得自己做点煎饼、肉饼什么的。
    晚饭为了配馒头什么的,有时候煮稀饭,有时候做点紫菜豆腐汤、西红柿鸡蛋汤……
    周而复始。难免让人感觉单调。而且,福珊珊不大喜欢钻研烹饪,从买菜到做饭,都像是及其艰难的任务。她也不爱吃东西,吃饭也像是任务。白天工作是任务、生活吃饭也是任务。
    这让她觉得一切都很累,没有什么欢喜。
    吃饭时,苞苞说学校要搞一个文艺节,班里选了几个女孩跳舞,体育老师安排好了位置,苞苞站在第一排。可是,体育课,老师让跳舞的女生自己排练,然后老师有事走了。
    负责领舞的秦朱寒玉就擅自把人员位置给调换了。她把自己的几个姐妹换到前排,把福苞苞和几个她不喜欢的同学换到后排去了。
    福珊珊心想,上初中的女孩子就这会利用手中便利谋私了!这是天性?人性?
    这个秦朱寒玉福珊珊有映像,小学时就和福苞苞一个班。这个女生虽然长得黑不溜秋,细眉毛小眼睛的,但是喜欢打扮,上午上学穿一套衣服,下午上学就换一套衣服,而且上小学就开始戴假睫毛、涂口红、染指甲。而且,这个秦朱喜欢和老师沟通,动不动就去向老师汇报班级里的动态,虽然不是班长,却有一颗班长的心。
    福珊珊听苞苞颇有些气愤的述说,不断点头,“那你是打算去向老师反映吗?”
    “不!我最烦向老师打小报告。”
    “那你要不满意她乱调位置,就罢跳。可以吗?”
    “啊?我不!老师要是知道了,还以为我故意有情绪呢。”
    “老师要是问了,你刚好可以反映情况呀。”
    苞苞抱着碗喝汤,有些为难地摇头。
    福珊珊就问,“别的被换了位置的同学怎么说?”
    “她们和秦朱寒玉吵起来了。”
    “那行吧,老师应该会处理的。你们文艺节有什么节目?”
    “听说大部分都是唱歌、跳舞。”
    福珊珊就笑了一下,心说,学校也是走形式应付差事,好像学校搞艺术节了,拍几张照片往学校板报、墙报上一贴就完事儿拉倒。但是,艺术除了唱歌跳舞之外,就没别的形式了吗?
    “就没有乐器演奏?你报一个古琴演奏呗。”
    “我报上了。但是,学校还要审查节目。”
    福珊珊已经很快吃了两张用土豆丝煎的饼,一边扯纸擦手,然后擦完手的纸继续擦桌子,一边点头,“好,反正平时自己多练练琴。本事、手艺学出来都是自己的。”说完,端着碗盘子去厨房。
    正洗着碗,苞苞拿着福珊珊的手机跑过来,“妈,你电话!”
    说着看妈妈正费力地往下扯洗碗手套,苞苞就点了接听,把手机放在妈妈耳朵边上。
    福珊珊甩掉右手的手套,拿着手机,听江彬的声音,问福珊珊在干嘛。
    “呵,我在厨房,没听见手机响。”
    “有时间吗?”
    福珊珊看向正在写作业的苞苞,“还要检查孩子作业。”
    “出来吧,就一会儿也行。”
    “嗯……”
    “我想你。二十分钟后见。”
    江彬挂断了电话。
    这个?
    苞苞低头写着字,“妈妈,你去吧。作业写完我放在桌子上,你回来签字就行了。”
    二十分钟?
    福珊珊把洗过的碗、盘子收进厨柜,又抓起抹布把灶台随手擦了擦,然后把抹布用水胡乱冲洗了几秒钟,拧干、叠好放在水池边。
    然后去刷牙,再看时间还有十分钟。
    拿出一件外套穿好,换上出门的鞋子,打开门回头对苞苞说,“我尽量快点回来。”
    “好的,妈妈。”
    福珊珊不知道江彬会从哪个方向过来。他没说,应该就和上次一样吧。
    正想着,身后有车灯照过来。
    福珊珊上车,江彬就开口说,“最近忙得很。”
    福珊珊笑笑,“你们一直都很忙吧。”
    江彬也笑笑。
    福珊珊看江彬神色不似往常笑嘻嘻的,脸色在路灯和对面驶来的车灯映照下,黄白泛亮,有一种郁郁寡欢的凄苦。
    福珊珊小心地问到,“最近还顺利吗?”
    正在专心开车的江彬猛然回过神来,“啊?挺好的。”
    车载音响设备里放着老歌:往事不要再提,人生已太多风雨,我对你仍有爱,我对自己无能为力……
    福珊珊一向不喜欢听歌,她只听纯音乐,配上歌词的曲子,她只有走在大街上才听。这歌儿对此时来说,颇有些奇怪。
    江彬周日的时候,和几个同事一起吃完饭后去唱歌。
    中途江彬出去洗手间。
    在走廊,遇见郑佳玲。
    郑佳玲是江彬离婚后认识的少妇。长得浓眉大眼还要描着漆黑的眼线,眼皮上抹着粉色的眼影,眼珠儿喜欢滴溜溜转,但一般眼黑会转到皮包、香水、大衣上,而眼白转到人身上。涂着口红的嘴巴总是微微噘着,像生气和不满。长长的大波浪栗色卷发随意披散。她喜欢披着一件外套,而不把衣袖穿上,于是就得誊出一只手抓着衣服前襟,免得衣服掉落。
    江彬认识她以后,就成了为她拎包的人,而郑佳玲的手就只负责抓住衣服。
    郑佳玲喜欢打扮,就是流行啥穿啥的那种打扮。她身材不错,又喜欢逛街,在各种商店试衣服,促销员为了业绩,总是对江彬说,“你女朋友好漂亮啊,你看她穿这件衣服多时尚。”
    江彬给郑佳玲买了不少衣物。因此,两人感情很快上升到彼此清楚对方身体什么部位有几颗痣的亲密。
    江彬对郑佳玲很满意,郑佳玲也就把自己的家务都交给江彬。江彬成了勤劳的未婚主夫,整天泡在郑佳玲家里给她做饭、洗衣服,包括贴身内衣。
    郑佳玲是卖保险的。
    有一天,郑佳玲说单位要组织骨干出差学习。
    江彬很不舍,但是,人家出差日期已定。江彬说去送郑佳玲,郑佳玲说:不用不用。单位有车。
    江彬口头上说,好。
    但是,他想给郑佳玲一个惊喜,给她一次甜蜜送行。对,我当着她们同事的面,挥手对她大声喊:佳玲,我爱你!你回来,我们就结婚。
    对!
    在郑佳玲说的日期,江彬买了一束玫瑰花,开车往机场欢快而去。
    在这个小城市不太大的候机厅,江彬手捧玫瑰,一眼瞧见郑佳玲和一个皮肤黑亮,方脸膛戴眼镜,腰围费皮带的男人坐在一起。他俩旁边的位置是空的。
    江彬心里有些奇怪,怎么,没有别人看上去像佳玲的同事。
    他快步走到郑佳玲面前,“佳玲。”
    郑佳玲立刻站了起来,一脸恼怒,“不是不让你送的吗!”
    江彬看向她身后,“你们几个同事。”
    “你管得着吗?我们先来不行?”
    “不是单位车送的?怎么还有先来后到。”
    郑佳玲板起脸,“我怕耽误你工作行了吧!好心还当驴肝肺了。”
    江彬把玫瑰花递给郑佳玲,“你回来,我们就结婚吧。”
    郑佳玲左右看看,“你搞什么!我上飞机还带着花!怎么拿行李!拿走拿走。”
    那位方脸膛戴眼镜的男人过来,“佳玲,安检了。”
    郑佳玲推开挡在面前的玫瑰花,疾步往安检口走去。
    那个眼镜男拉着行李箱、提着包走在郑佳玲后面。
    江彬急忙小跑着走在郑佳玲旁边,郑佳玲说,“你走啊。你没票,排什么队。”
    负责维护秩序的保安听见了,就到江彬身边说,“出去出去!”
    眼镜男是郑佳玲的上司。过了安检,他问郑佳玲,“他怎么知道我们出来。”
    郑佳玲因为自己出门,得给江彬说一声,别来做家务了啊。郑佳玲做皱眉回忆苦思状,“是不是他跟踪我!这个人特讨厌。就吃过一次饭,老打电话骚扰我。可烦了。”
    上司拉过她的小手抚摸着,“行,回来换个手机号码。”
    上司出差,是出差。郑佳玲是提前一天请了病假,装做不知道上司出差。
    到酒店,郑佳玲又给上司展示她的身体去了。
    男人这种动物,他对给他展示过身体的女人,就愿意花钱。那些不愿意给他们展示身体的女人,他们向来是没有什么同情心、爱心的。至于很多幻想小说里非要杜撰出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无条件的爱,以命去爱。这种作者,她肯定是小学生。
    一个女人,她要是对丈夫非常关心,却经常不给丈夫展示身体,那么,他的丈夫肯定会出轨。而且,她的丈夫还会对她苛刻、挑剔、甚至不给她钱花。相反,随便扑上来一个给他展示身体身体的女人,他会慷慨的把钱给这个脱衣服的女人。
    所以,熟悉男性心理的女人,容易挣到钱。比如郑佳玲这种女人。而不熟悉男性心理的女人,就算结婚,百分之百会以离婚告终。
    这年头,老和尚还要和女人相互亲密展示身体。所以,历史上出了一个柳下惠,那也只有一个。
    江彬再给郑佳玲打电话,自然是打不通。后来就是:您所拨打的电话号码是空号。
    再去敲门,没人给开。
    就这样,江彬痛哭流涕,经过很多场KTV包厢唱歌、喝酒和无数次相亲,就恢复正常了。
    但是,郑佳玲突然出现在KTV走廊上,与江彬又一次面对面。她的口红更鲜艳,她的眼白也照样射到江彬身上。
    突然,她转身就走。
    江彬眼疾手快一把扯住她,“郑佳玲。我们谈谈。”
    郑佳玲用力甩着胳膊,“有什么好谈的。”
    两人以一个挣脱,一个往自己这边扯的姿势在走廊上艰难行进。
    每个包间里都传出歌者自我感觉如明星,而外面的人听着如鬼怪乱叫的吼声。这样,走廊上的扭扯没能引起屋内更加热烈气氛的关注。
    郑佳玲拖着江彬行到自己所在包间,屋里正好有人瞅见外面扭在一起的影子。
    郑佳玲已经跌进屋里。
    这边的男人们立刻站起来,抄酒瓶的、挽起衣袖的、扔下手里瓜子的,都冲上来,把江彬围住。
    江彬说,“我是她男朋友。和她说句话。”
    这群男的看向一个穿着花外套,发型奇怪、嘴里叨着烟的男人,那人手里拎着酒瓶,听江彬这话,把酒瓶指到江彬脸上,“呸”地把烟吐到地上,一脚踩灭,嘴里先是和江彬的妈发生了一波关系,然后报上身份:“老子是她老公。”说着,抡起酒瓶就要抽江彬,郑佳玲拽住她老公的胳膊,“打人犯法。他可能喝多,认错人。算了算了。”边说,边把她老公往屋里推。
    这边一个男的对江彬说,“还不滚。”
    江彬眼里蓄着泪水,滚到洗手间,抽了好几支烟,才滚回自己这边包间。
    他的同伴冲着他喊,“孖的,我们以为你掉进马桶里被水冲走了。来来,唱一支。”
    “对,老江唱歌最棒了!”
    包间里的人鬼叫:“老江!”
    “老江”
    “唱一支!”
    江彬接过麦,忘情放声高吼:……啊,别问我是谁,请与我相恋……
    江彬还活在前两天。
    福珊珊看着窗外,不知道江彬要把车开到哪去,只是一路向黑。
    歌词和没有什么风景可看的窗外让福珊珊打起瞌睡。突然车停下,福珊珊惊醒,她有些懵地看着外面。
    江彬打开车内灯,福珊珊见他嘴角咧起笑,有些可怜一般地看着福珊珊,声音提高,“你不怕我把你卖了?”
    福珊珊本来是靠着车座椅,她动了动身子坐直向车外瞄了一下,“啊?卖到哪儿?”
    因为晚上下班到刚才,一直没有喝纯水,福珊珊的嗓音略带沙哑。江彬直接听愣了一下,天啊!
    他上半身靠过去,一下子把福珊珊搂在怀里,“你真可爱。”
    江彬的头靠在福珊珊肩上,她感觉这姿势好累,就想推开江彬。
    江彬声音像要哭一样,“让我抱着你,抱着你我感觉很踏实。”
    福珊珊问,“你怎么了?”
    “没什么,几天没见你。不知道为什么,见了你就很放松,想哭。”
    福珊珊想着,我还想哭呢。
    可能他最近加班比较累,就轻拍着他的背,“那你哭吧。”
    福珊珊回来一下车,就小跑到家。
    不知道苞苞睡了没有,知不知道倒水泡脚、有没有换睡衣睡觉。小孩子早上赖床,宁肯多睡几分钟,也不愿意换睡衣睡觉。
    卧室的灯亮着,福珊珊看见床头小矮柜上放了张纸条:妈妈,我先睡了,你早点休息。
    福珊珊看着纸条,再次为自己从前控制不住情绪而吼叫她、打她而难过。
    福珊珊放下纸条,轻轻上床跪下,俯身去看睡在大床里面位置的苞苞,她闭着眼睛睡觉的样子非常甜美安静。
    在福珊珊的注视下,苞苞突然睁开大眼睛笑了。
    福珊珊也笑,“你没睡着?”
    “我刚躺下你就回来了。”
    “刷牙了吗?”
    “刷了,脚也洗了。”
    “真棒。那你先睡,我给你作业签字。”
    “妈妈,你不睡在我旁边,我睡不着。”
    “那好,我过一会儿就来。”

    月中旬一般都不太忙,申晶和领导出去拜访什么人了。因为眼看要过月亮节,月亮节之后就是国家节日。这大好的双节之际必是购物卡、礼品畅销之时。
    因为花钱要经过财务,把孝敬一些对这小单位发展有重要价值的人物的购物卡的支出做成福利支出,也要经过财务。要买多少卡,先由各部门小领导报上他们常联系的大厂人员,再统计好交给领导。领导就和申晶去花钱了。
    福珊珊挺喜欢一个人在办公室的。
    申晶现在正在锻炼领导派头,有事没事就叫福珊珊做一些碎活儿。
    比如拿几本凭证、去某处替申晶拿个什么单子、跑到大厂里去替申晶找个什么人之类的。好像现在的申晶已经瘫痪了似的,除了嘴巴,别的器官一概停止运动。
    有时候福珊珊正在做申晶刚布置的工作,她突然又交待了一件事,而且要先问第二件事的结果。福珊珊在做申晶布置的第二件事,她却突然又问福珊珊第一件事做的怎么样了。
    福珊珊说,你不是让我先做这个吗?
    申晶就说,急急,两件事都要做。
    福珊珊心里骂申晶她爸妈怎么教出这种人!简直是没逻辑思维。有本事她自己一边写字一边跑去楼下。
    不管申晶怎么要求,一次只能做一件事。
    申晶就把这些情况视为福珊珊和自己对抗,悄悄地记录在工作日记上。
    现在申晶不在,福珊珊觉得心理舒服多了。福珊珊一边不慌不忙地做手头的工作,一边回想现在的烦恼。突然想起申晶从前向自己打听去外面找工作的事。自己还好心劝她不要出去,并预言她会成为主管。
    呸!这糟糕的预言!
    早知道就该劝她走。没想到自己给自己留了个敌人。难道真是量子力学所研究,一切的一切都已经计算好,结果无法更改?
    福珊珊的短暂高兴一扫而空时,手机响了。
    是妈妈打来的。
    “忙不忙?”福妈问。
    “不忙。”
    福妈一声重重的叹气,“唉!”
    福珊珊很怕听到这种叹气。不知道妈妈又怎么了,在来来家里,看到的每一件事都让福妈生气。
    林小婷一天洗三次澡换三次衣服,有时候出门一趟回来就换衣服,扔一洗衣机衣服。福妈就要洗。
    林小婷从来不收衣服,下一次洗完的衣服,都没地方晒。福妈只好一天好几次收衣服叠衣服收衣服叠衣服。
    林小婷有时候收衣服,她只收自己的。偶尔洗一次衣服,还要把来来、福爸、福妈的衣服都拿出来扔到一边。
    福珊珊曾经生气地说:她自己不洗,你也不要管。你又不是她的佣人。
    但是,福妈每次有委屈都只是打电话向福珊珊、娣娣、爱爱述说。爱爱每次不等听完就发脾气:你自己要去伺候人家,你给我说啥!“啪”挂断电话。
    娣娣有时间才接,没时间就不接电话。
    只有珊珊每次都从头到尾听完福妈的报怨。
    福珊珊听妈妈叹气,只好问:“又咋了!”
    福妈照旧说林小婷每天不理自己,和来来吵架,不管多好,做好饭不吃,大家就等她一个人开饭,她就出去走了。要么就是大家吃完饭,她突然说带人来吃饭等等。
    福珊珊听得耳朵都要起茧子了。
    就问了句:“我爸呢。”
    “在屋里哭去了。”
    哭?果然是世道变了。福爸一向威武刚强,开口就是骂人,抬手就是打人,大眼睛向来瞪得赛铜铃。他要有什么不如意,难道不该是指着林小婷,包括林小婷家操蛋爹妈一起骂,兴致所致挥手抽来来几个耳光才对嘛!大不了掀翻桌子吼:滚!你们都给老子滚!
    福珊珊有些不解,“哭?和来来吵架了?”
    “欸!来来和林小婷要离婚。”
    这多好啊!这简直是来来的英明决策!
    福珊珊提高声音反问:“是吗?”
    福妈又说,“还要卖房子!”
    “卖房子?”
    福妈突然声音放低,“不说了!林小婷回来了。”
    福妈放下电话,笑嘻嘻地迎上林小婷,“回来了!吃饭了吗?我去给你热。”
    林小婷很累的样子,面上无表情,低头换着鞋子,“我在外面吃过了。”
    然后耷拉着眼皮掉着脸进自己卧室。
    福妈在林小婷背后瞪了一眼,怒气冲冲地叫,“老福老福!干啥呢!一天到叫你也不应!死个脸给我看啊!”边走边往林小婷卧室门口呸着,“怎么不去死!”
    林小婷出来,“你说啥呢!”
    福妈说,“我说啥!我能说啥!这个家我敢说啥!我就是个客人!我不要脸,我赖在别人家里了,我没做事吗!我白吃了吗!你们都给我脸色看!”边说边抽自己耳光并放声哭起来。
    林小婷厌恶地问,“我说啥了!我啥也没说啊!”然后转身进屋,“砰”地把门狠狠撞上。
    福妈哭得更厉害了,“我去死,死了你们就都高兴了。”
    说着,往自己的卧室里去。
    该接多好放学,福妈要让福爸去接多好。
    福爸不在卧室,不在客厅,不在晒台。
    老东西去哪了?
    打他的手机,只响没人接听。福妈也不挂断,最后电脑实在受不了,报给福妈:您所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The number you are……,中文说完了还不够,又报外文。福妈听不懂才挂断了。
    她立刻拨来来的电话,“你爸给你打电话了吗?”
    福来来正在开会,只好中断讲话,对在座的人点点头,走出会议室,“没有啊!怎么了?”
    “他不在家,手机也不接。”
    “你别着急!可能他出去散步,外面吵,他听不见。你再多打几遍。”
    “我在做饭,多好没人接。”
    “林小婷呢?”
    “一回来就生气,跟她说话她也不理我。”
    “行,你别着急。”
    福来来重回会议室,把话简短说完,又给林小婷打电话,让她去接多好。然后急急驱车回家。
    今天好不容易有时间,把大家招集起来开个会。
    小公司不像那些天天例会的大公司,开会开到人反感,开成形式主义。
    福来来开会不是讲废话,对员工来讲,不定时开会让员工有被重视的感觉,对公司的管理也有信心,提高员工参与意识。通过会议督促一下员工,给大家加把劲,给员工归属感。本来会后还准备通知大家,晚上出去聚餐、唱歌呢。
    福来来回家,多好在客厅沙发上吃饼干,她叫了声“爸爸”跑到福来来面前。
    福来来蹲下搂了搂孩子,拍拍她的头,柔声说,“乖啊,一会儿该吃饭了,怎么吃饼干呢?”
    “奶奶在炒菜,我太饿了嘛!”
    “哦,那吃完这块就不吃了。要吃大米饭啊。”
    “嗯”多好点点头。
    福来来只打算问妈妈几句话,就出门的。但是,他干净惯了,还是换上居家的鞋子,进厨房。
    福妈看见儿子,本来正常的情绪,又换成委屈,还掉点儿眼泪下来。
    来来心情也不好,回回工作时被家里这帮人祸害。
    “都咋了!”
    “没啥。”
    “没啥是啥意思!一个个都这怪样子是没啥?我爸电话打通了吗?”
    “我打不通就没来得及打了。炒菜让多好吃了饭,还得送她上学呢。”
    真搞不懂,小学生中午放学回家吃饭是哪门子规定。
    小学生早上八点半上学,家长上班时间也是八点半!家长上班之前把学生送学校,太早!不给开门不让进!
    大城市的家长们本来上班路途,单程就要近一个小时,中午午休也一个小时,哪个人能长翅膀回家给孩子做饭吃,再送去上学?
    行!没办法,有的人只能让老婆全职做主妇,有的人只能把年老退休的爸妈接来专管孩子。现在又因为老年人带孙子的矛盾,引发社会广泛讨论,结果是老年人不要给儿女再带孩子。
    不是所有的家长都是首富,也不是所有的父母都是明星。普通人生活太难了。
    从前大型单位都有自己的幼儿园、学校。孩子上学放学,自己来去,根本不用家长操心。
    现在,不允许企业办幼儿园、学校。
    上学难、养孩子难、活着难,谁还愿意生孩子。现在,生孩子的都是勇士。
    福来来给爸爸打电话,还是没人接听。
    福来来不甘心,又转回厨房,“他和你吵架了?”
    福妈嗓门大起来,“没有!我敢和谁吵架!他早上坐在沙发那流了一阵子眼泪。我买菜回来一直忙洗衣服收衣服叠衣服摘菜洗菜做饭,刚才让他去接多好的时候,才发现他不见了。”
    “他流啥眼泪!”
    福妈一边重重地用铲子在锅里翻,一边抓起调料瓶往锅里胡乱撒着:“还不是因为你和林小婷要离婚!你们要卖房子!离婚离婚!我和你爸吵吵闹闹一辈子,为了你们都忍着没离婚!现在的人一天吃多了撑的,没事就离婚!”
    福来来皱眉听完妈妈一顿牢骚,“我出去找一下。”
    “上哪找?饭好了。”
    “你们吃。”
    福来来走出厨房去换鞋,多好坐在餐桌边用筷子摆着方格玩,冲来来叫,“爸爸,你去哪儿。”
    “多好乖乖吃完饭去上学,爸爸出去一下。”
    福来来坐到车上,想想,该去哪儿找老爹呢?
    他爱爬山。
    老爹身体一向强健,上山比年轻人窜得还快。
    福来来开车往最近的山顶公园去。
    停好车,福来来走了几步,这山上去就得一个小时。太慢了!
    他拿出手机,找到一张爸爸的照片,一边举着一边问从山上下来的人,有没有看见。
    那些人有的仔细看了再摇头,有的打眼看一下就摇头,有的则见到举着手机的陌生人走向自己,就远远地走成一个弧线绕开了。
    福来来饿得要命。只好坐在台阶上,再打个电话!
    响了一会儿,竟然听到“喂”的一声。
    “哎爸!怎么给你打电话你一直不接。”
    “我没听见。”
    福来来气得眼白看着天上的白云悠悠真清闲,“你在哪?”
    “不知道。”
    “不知道?!”
    “路上有没有路牌。”
    “没看见。”
    “……”
    福爸不知道为什么,近来学会了人间的多愁善感。从前,烦恼了就吼叫几声,把烦心事都推开,眼不见心不烦。一般过些日子,那些事,不知道为什么也就过去了。
    现在,在这个浅埠,林立的高楼似乎是专门来阻止一切能过去的事情。
    高楼像一支支箭,笔直插在心上。
    马路是一条条蛇,弯曲盘踞,让人无法直来直去。
    来往车辆像生产线上无情的机器,运走人类的青春年华。
    老福站在来来家大客厅看远处高楼栉比,城市真好,城市又真糟。城市真丑,城市又真奇特。
    来来家的这个大客厅,我就要站不了几天了吗?
    来来是个好孩子,有出息。来来是老福的骄傲。老福年年都要等放假的时候,带上漂亮的像洋娃娃一样的苞苞到来来家玩。
    带着苞苞走在大街上,大部分人的目光都会追随着小苞苞看。有一次,还有外国人问,能不能和苞苞合照?对国际人士要友好,老福就同意了。
    每次从浅埠回到小区,大家都会问,“老福,好久没见。干嘛去了?”
    老福底气十足地大声回道,“去儿子家了。”
    儿子好,儿子在浅埠买了两百平米的大房子。每间卧室都配有洗手间。
    可是,儿子要离婚、卖房子了。
    老福不能再左右儿女们的生活。
    连小时候最听话的珊珊都不听话了。
    老福看了一会儿高楼。不看了,这浅埠只有两个地方好,一是山顶,一是海湾。
    他叹口气,鞋子也没换,就出门下楼溜达到街上。老福原本方向感很强的。他要自己乘车去海湾。以前好像问过乘哪一路公交可以到海湾。
    老福在公交站等了会儿,上车投币,人多,站着。立刻有年轻的女孩给他让了座位。
    老福点点头,“谢谢!”
    浅埠这地方是移民城市,外地人多的城市,人的素质,相对要高些。这点比明珠市好多了。老福记得有一次去明珠市玩,也是乘公交车,老福抬脚的时候,不小心脚尖碰到一个中年女人的裙摆。那女人立刻瞪起眼来,“搞啥么子!当心点!”
    老福本想说对不起,但是,一听她的语气,也瞪起眼来提高嗓门,“你离我这么近,还怪我!”
    那女人立刻气馁,走开了。
    老福看着车窗外,不知不觉,车上已经没剩下几位乘客。
    眼看着这一站大家都起来,是终点站?每次去海湾都是儿子开车带着。老福没乘公交来过,既然大家都下,那想必就是到站了。
    下车才发现,还没到海湾。
    老福看看远处,沿着路向海边走。
    路上车辆来往,他的手机音量调得低,就一直没听见。
    今天是工作日,海边不像周末时游客那么多。
    老福踩着软软的沙子,走到水中一块大石头上坐下。看着蓝色的海浪水波一层层慢慢爬到脚边,像一群无聊的孩子在找人玩一样,逗弄地摸着老福的脚。老福看自己还穿着家里凉拖鞋。
    他继续看着海面,有游艇轰鸣着,像鱼雷一样在海面上窜来窜去,还有欢乐的男女嗷嗷惊叫。
    一会儿,游艇跑不见了,海面复归短暂平静。
    老福想起边疆的无垠戈壁滩,想起冬天雪厚三尺冰比刀硬,他想起那个小院子里,孩子们一个个出生。那时候在边疆,几乎家家都有三、四个或者更多孩子。
    那时候的孩子很好养活,大的带小的,饿不死就算行了。
    冬天那么冷,孩子们在风里跑,跑到月亮上墙。
    冬天的风真可怕。老福常常夜班回家,独自行在被白色月光照亮的路上,风像鬼怪出游一般畅快地嚎叫着,他坚起棉大衣的毛领挡住耳朵往家跑。
    老福想起更小的时候,爸爸生病去逝,妈妈是大家小姐出身,不会干活,把自己送人了。
    到别人家去看了一天牛,只在晚上吃了从锅底使劲刬下的半碗糊稀饭。他太饿了,大半夜跑回家拍门,“妈,我不去别人家。我自己养活我自己。妈!妈!”
    妈妈让他滚回去。
    他只好哭着,在十一月冷风吹的山梁上往别人家里滚。因为逃跑,别人也不要他了,门也没给开,仍旧让他滚。
    他又一边哭一边吸着鼻涕往自己家里滚。
    妈妈看见他就骂,“你怎么不死在外面。回来没吃的。一样饿死。”
    “妈,我去找吃的。”
    “滚,滚去找回吃的就留下。”
    在这路上来回滚了几趟,小福知道哪里有红薯地,哪个泥塘里有荸荠。
    他又抄着手在风里慢腾腾往泥塘边走。
    天冷,人们歇得早。月上照上来的时候,已经悄无行人。小福脱下露脚指头的鞋,卷起单裤子的裤角,一边走一边四下张望,没有人来吆喝。他弯腰下手去探着摸着,才挖了约摸两斤左右。
    在枯草上把手、脚的泥蹭掉,拿什么包这些东西呢?他没找到合适的东西,只能脱下外套。身上只有一件哥哥穿过的绒衣了。
    小福抱着荸荠冻得缩成一团,他只好小跑起来。路过红薯地,又慌里慌张地用手刨着、拽着、扯了几个红薯,和荸荠胡乱裹在一起,跑得上气不接下气来到自家门前,使劲拍着门板,“妈!妈!”
    门里没人答应。
    小福哭起来,不是说找到吃的就能回家吗?妈妈难道带着哥哥走了。小福一手把包裹搂着,一边用脏泥手抹着眼泪哭起来,“妈!妈!我找了吃的。妈!妈……”
    屋里传来声音,“大晚上的,鬼叫啥!”
    门吱呀打开。
    小福递上手里裹着的衣服,“妈,红薯、荸荠。”
    他妈接过衣服,把东西抖出来,“你这死孩子,衣服脏成这样,明天自己去洗!”
    那年小福十岁。
    此时的老福不由看了看自己的手,虽然有些粗糙了,但是干干净净的。
    他不知道妈为什么不喜欢自己,可能是因为自己不太会说好听话,不像哥哥每天妈长妈短的。但是,妈还是妈。历史上郑庄公的妈也不喜欢他,最后他们还能黄泉再见呢。
    小福上到高中,学费一直是自己干活挣的。他工作后,每月都没有少给妈一分钱。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小福的妈对他不好,每天早早把小福吼起来让他滚出去干活,成为孩子爹的老福也有个习惯,总是把孩子们早早从床上吼起来,不读书也要滚出去跑步。
    老福感觉自己对孩子们不好,但是,孩子们都还算孝顺。想到这,他有些后悔。
    海浪哗哗起伏地荡着波儿,人们总把海浪的声音比作歌曲。老福五音不全,此时他突然想唱歌,但,所能想起的只有米索拉米索,拉索米ruai索。
    苞苞小时候,老福教给苞苞的歌,就是这首!
    老福想回家了,想苞苞了。
    他站起来,拖鞋里全是水,又湿又黏,脚指用力抠住鞋底,破水前行时,踩到圆溜溜的石块一滑,摔倒在水里。
    远处有人看见,就向他跑去。
    老福很好面子,很快爬起来。
    那人问,“没事吧?”
    老福笑笑,摆手,“没事。”
    那人指着他腿,“流血了。快去消消毒。”
    老福低头看,脚踝上方的位置被尖石头划出一条大约七、八厘米的伤口,正不断往外渗血。
    老福身体一直很好,从小到大哪曾把什么伤口、流血放在眼里?
    那人向他指了指应急卫生室。
    老福说,“谢谢,没事的没事的。
    老福走过沙滩,血水跟着他滴成一条弯曲的红线。他走到来时的路,走着走着,想起来应该到下车的对面去坐车。
    但是,没有能直接通行到对面的路口。他继续往前走到有路口的地方。老福左右前后瞧着,刚才他忘了记路边的特别标志、建筑。城市搂房都一样,还一个颜色。好像吧,老福在路口往右手走了。
    他掏出手机想打个电话给老伴,正好接到儿子的电话。
    他不知道这是哪,要看路牌得走好一段到路尽头。
    来来让他问问路人。
    没有路人,只有车。
    来来让爸爸打开手机定位不要动。
    但是,平时老福没用过。
    他举着手机拦车,那些车像遇见老虎一样逃命而去。
    来来问爸爸去的哪个海湾,因为他带爸爸来过这里所有的海边。老福说了所乘的公交车。
    来来让爸爸在原地不要动。
    老福坚定地举着手机冲车辆招手,这时,一个送快递的小车子停下来,开着电动送货车的小伙子黑瘦黑瘦的,有些迷惑地看着裤子衣服湿淋淋的老头儿,“老师父,怎么了?”
    老福堆起笑,一脸慈祥,“小伙子小伙子,快把我定个位。”
    小伙子听明白了,接过手机。
    老福唠叨着,“我走错路了,我儿子来接我。他让我定位。”
    小伙子点着头,“好好!”
    老头儿手机里软件不少,大约都是广告推送,老头儿不知道是什么,就点击确定确定,结果给自己确定了很多无用APP。小伙子很快设置好定位,把手机还给老福,老福笑着点头哈腰,频频给小伙子挥手道别:“谢谢啊,谢谢!”
    老头儿给来来打电话,很激动,像完成了一件大事,“好了好了,我找到人定位了。”
    福来来看到爸爸的时候,他站在太阳下,白衬衫晒干后留有海水的印记,像小孩子的尿渍。卡其色的休闲裤子还没完全干透,裤角颜色明显偏深。
    老福头发花白,咧着嘴欠意地对儿子笑着。两天没刮的白胡子在太阳下闪着银光,与法令纹一起,修正了他曾经的不苟言笑,双眼中还残存的伤感,使往昔的严肃淡化。此刻的老福就剩下一脸向生活与不幸投降的慈祥卑微。
    福来来肚子咕咕叫,老福小心地问,“你先吃饭吧。”
    福来来硬邦邦蹦出一句,“不吃!你吃吗!你吃就吃!”
    老福坐在后排,挺直身体,“我不吃!走!回!”
    回到家,福妈看见老伴的伤,又看见儿子脸色不佳。赶紧张罗给儿子盛饭。又不敢问家里哪有涂伤口的药水。只能用毛巾沾热水给老伴擦净伤口。老福说:“没事。”
    福妈说:“咱们走吧。”
    “问来来同不同意。”
    “有啥不同意的。咱们来是伺候林小婷的吗?她啥都不干,还要咱们伺候,又不给咱们好脸色看。走遍全国,看她上哪能找到咱们家这么好欺负的人。她现在这样折磨老人,也不怕以后遭报应。”
    林小婷不上班,在家不接送孩子,卫生也是请的钟点工每天来。
    现在,福妈来了觉得打扫卫生这么简单的事,还要找钟点工?简直是糟蹋钱啊!若说是夫妻俩都工作忙的要命,搞科研为国为民了,实在抽不出空打扫家里卫生,可以请钟点工。这个林小婷你每天吃完睡完就是看手机逛街。
    而且,那个钟点工来了,只是拿着抹布随便挥了几下,废话说一大堆。一个月就赚走来来几千块?福妈不让钟点工来了。
    以前珊珊在家给苞苞讲东汉一个很有名的人叫陈蕃,小时候不搞卫生,人家批评他: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
    林小婷你的社会贡献在哪里?有什么脸请钟点工?就是因为社会上流行女人不干活光荣?
    这是什么不要脸的社会风气?
    男人欺负女人的社会不对,女人欺负男人的社会同样不对!
    福妈每次到来来家,都感觉到来来的忍让,感觉到林小婷像泼妇,更像吃人不吐骨头的母老虎。她有什么资格让来来供养她?就因为她给来来生了孩子?
    福妈虽然没有高学历,但是,她心里也有对社会问题的看法。她常说只恨自己文笔不好,要不然,她也写写文章,说说社会不平事、不正常的现象。
    吃晚饭的时候,福妈说,“珊珊说工作忙,要加班。苞苞没人管。我想和你爸回去了。”
    福来来说:“随便。”
    在卧室,林小婷说:“苞苞多大了,还要人照顾吗!小的不用管,管大的。”
    若是从前,来来保准要反问林小婷:“珊珊上班,你上班吗?”
    现在,来来累了,他什么也不想说。
    林小婷时常在来来耳边唠叨,福来来家没人帮扶来来的事业,来来爸妈没本事,来来的姐姐们没本事,珊珊最烦人,自己的孩子还要父母带,福家没有出大人物……
    总之林小婷觉得自己嫁给福来来很吃亏。好像她是举世无双的女人。
    久而久之,来来在听得疲惫后,脑子里留下这下话,并把这些话渐渐当做事实。
    谁也靠不住。
    来来从没在意林小婷正离间自己和家人的关系,让来来疏远他的家人,从而只感觉林小婷才是他的亲人。反正,福来来不知道自己被林小婷PUA了。正成为林小婷手里一颗捏得死死的棋子。
    第二天,林小婷出去,直到晚上打电话给来来,她有个朋友让她陪着出国几天。
    福爸、福妈要回老家的事,就只能暂缓。
    福珊珊不知道自己又一次成了挡箭牌。
    她还焦急、忧虑地打电话问福娣娣知道来来的事吗?
    因为自己平时没什么大事,不多打电话给来来。而且,给来来发消息打了很多字,他一般只回一个字:好;两个字:好的;三个字:知道了。
    福珊珊并不知道没有价值的关心,就是废话。她不知道自己一个相信亲情,不懂人性的傻瓜。
    她只是不想让来来觉得自己啰嗦、浪费了他的宝贵时间。况且,离婚这种事,恐怕不好直接问他。
    福珊珊认为,有些人根本没必要离婚,但是,他们浑水摸鱼,占婚姻自由的便宜,满足自己的种种怪毛病。但是,真正该离婚的是来来和林小婷。
    娣娣说,别听妈夸张。他们那么大人了,自己知道做什么。
    福珊珊听娣娣的意思,仿佛并没有什么大事。也就放下心来。
    娣娣放下电话,让图图好好写作业,一会儿洗完碗来检查。
    万升明最近一周内至少有两、三天要加班,他说回来太晚赶不上最后一班地铁,就住公司宿舍。
    福娣娣说:“嗯。”
    一个顾家的女人,结婚生子后,基本上会没有太多时间想着老公的情绪。
    特别是福娣娣。她要做好工作、照顾好孩子、照顾好老公。老公不仅没有给她关心、理解,反而在事业上止步,生活上懒散。不能尽一个老公的职责,甚至没有一个男人的担当。于是,福娣娣成长为一个不需要老公的妻子。
    家务自己来,买房装修找公司自己来,孩子上学找学校自己来,接送孩子上学放学自己来,家里不论坏了什么都是福娣娣自己动手去修……
    就这样一天天过下去,竟然发现,女人生完孩子后,就可以把老公休了。
    福娣娣洗完锅碗,给图图检查完作业,督促他刷牙洗脸洗脚睡觉。自己又钻进厨房,把明天的早餐准备好。明天的午饭在做晚饭时,已经多做了明天带到公司加热就行。
    福娣娣倒在床上时已经晚上十一点半,她一躺下就睡着了。早上五点半准时睁眼起床。
    很忙,很累。
    没有多余的时间看电视、玩手机。家务、工作、公司、家里……日复一日。
    她想去一个清闲的地方,没有高楼,没有车辆的噪音,没有城市的灰尘满天。只要太阳照着,她无所事事看树叶在风里晃动,看着蓝天白云,她想躺在草地上。周围没有那么多人。城市的人太多了。
    多到人们之间相互厌烦,相互迫害。
    福娣娣在这里这么多年,已经安家,却还是不太喜欢这个繁杂而冰冷骄傲的城市。但是,已经无路可退。
    爸妈不喜欢珊珊回到小城市,其实,小城又有什么不好?人们过着安定平稳的生活,可以有多余的时间享受人生。
    生活,难道不是为了生命活着?活着,难道不该是享受生命并思考生活?

    今天是曹睿的一个朋友过生日,曹睿一定要拉上万升明陪她去。她说她的闺蜜、朋友都带对象,她不带一个特别尴尬,而且也不安全。
    曹睿虽然皮肤黑,却还是精心打扮一番。因为不能过度借助施粉来提高颜值,她就特别重视眼影和口红的色彩。
    就像黑裤子、黑裙子可以配任何颜色的上衣。曹睿的眼影是浅淡的紫色,口红是桔粉。好像是要到村头参加晚上的广场舞。但是,这种明晃晃的艳色,也足以引起在座的关注。
    万升明换上福娣娣曾经跑了好几家商场给他挑选的米色小格子衬衫、卡其色休闲西装、黑色商务休闲裤和做为生日礼物的黑色真皮皮鞋。
    头一天晚上又特意到外面水晶皇宫之类的洗浴中心洗了一番。平时的油腻因得体的服饰掩盖和洗浴后的清爽提神,看上去也有了商务精英的派头。
    曹睿的朋友、女伴们就大声地问:“你男朋友?”
    “睿睿,你男朋友好有范。”
    “一看就是有学问的人。”
    曹睿和万升明都没有否定,也没有承认。
    于是,这样的场景最适合吃饱喝足的人们对男女同进同出应有关系的猜想。喝酒时,就特别要关照曹睿和万升明多喝些。因为,在座的男女除了曹睿、万升明,其他都是大家已知的情侣。现在,灌醉暧昧的男女,然后看好戏,就是他们的份内事了。
    酒原本只是祭祀用,是敬天敬神敬祖宗的。敬完不存在的、死的,再轮到人喝。所以,喝酒并不是好事。
    伴随着喝酒,支持兴旺了很多副业,比如洗头房、洗脚房、酒店、宾馆、KTV。
    古代想要搞跨一个皇帝,让他爱上喝酒就行,喝完酒再送上贵妃,那就没有不倒台的王朝。
    现代,想搞跨任何一个人,多陪他喝酒就行!喝完酒,男人不是男人女人不是女人,都是任清醒人宰割的动物。
    不知道城市每天有多少这样相同的场景:妻子在家勤劳操持,丈夫在外陪着年轻女人寻欢作乐。
    而年轻女人最快的发达手段,就是读懂男性心理。只要符合男人需求的事业,赚钱就快。比如穿着清凉随便扭几下腰肢,就有男人给钱花。
    如果女人没有扭来扭去的身段和技术,那么,也可以选择身边的猎物。无知的男人对培养长期的情感并没有兴趣,只要女人敢出手,没有捕不到的下流男人。
    今天江彬没有约福珊珊出来见面,只是给她发了消息,说单位有接待活动,他得出面。
    这个理由很好,因为任何一个人都知道:任何一个单位、个人都免不了这种活动。
    李建霞请了江彬和他的同事到自己家吃饭,又单独请过江彬。江彬自然要回请。
    这次是吃国内家常菜。
    李建霞对端上来的菜,就要像美食评论家一样说道一番,这个家常豆腐不够嫩,那个蒸排骨应该如何不能太咸等等。
    江彬满脸堆笑,因为对陌生人的情感是最拘禁而且礼貌的。江彬一边听一边点头夸赞,“阿霞该开个餐馆,肯定食客爆满。”
    李建霞扑哧一笑,“我退休了就想个开店,我主厨,还得找个掌柜呢。”说罢,盛了一碗乳鸽汤放到江彬面前,目光里饱含柔情地盯着江彬。江彬点着头,用小勺子喝了两口,没有抬头看阿霞,只是突然问了句:“你退休应该还很早吧。”
    李建霞回到现实,“哎呦,听说现在延迟退休。等我退休,都老了。啥也干不成。”
    “也没那么悲观,可以带孙子外孙子。”江彬一本正经地建议。
    李建霞呵呵笑笑,“孩子们的事,不管。让他们自己面对。我们有我们的生活。”
    这样?
    江彬抓起汤匙,给李建霞喝空的汤碗里又添上一勺,“你的心态还挺好。”
    李建霞想起江彬的儿子在上大学,“看你面相就是勤劳的好男人,打算带孙子孙女吗?”
    江彬微笑,“太遥远的事,设想不来,不想。”
    江彬手机收到消息,他不想看。就无动于衷装听不见。李建霞热情提示,“你有消息。”
    江彬心说,你是特工耳朵吗?一边往外掏手机,一边惊讶道,“啊?这里有点吵,我还以为是别人在收发消息呢。嘿嘿。”
    点开手机看,是蔡志娟。小蔡问:方便说话吗?
    这个?
    江彬回了句:等会儿打给你。然后揣好手机问李建霞,“再点些什么吧?”
    “不用不用,晚上少吃点。”
    “那我得去单位一趟。”
    李建霞点头,“行行。”
    “我送你一段?”
    “不用,刚好去商场转转,就当饭后散步。”
    江彬到地下停车场,坐进车里打电话给小蔡,“有事吗?”
    小蔡也在江彬吃饭的餐馆。不过,蔡志娟进来时,江彬正在给李建霞盛汤,没注意。而蔡志娟则坐在了江彬看不见的位置。
    小蔡已经真的和老公离婚了。
    大家聚在一起高兴地庆祝小蔡离婚,一桌的人已经开始为她张罗下一个结婚对象。
    他们的口头禅是:嗨,大不了再离呀。
    婚姻自由制度原本是保护婚姻中的弱者和受害者,却演变成了婚姻的破坏者。
    这好比人有一种退而求其次的心理,非把不合适的男女硬凑在一起,以便让他们脱离单身,然后又企图用离婚解救双方。而有的人则又通过离婚自由获得性自由。结果,因为离婚自由的泛滥,人类反而不忠实与婚姻了。
    蔡志娟看江彬怎么又和另外的女人约会,难道和福珊珊不行?就给江彬发个消息,本来等他回消息,就告诉他自己在现场,吓吓他。
    蔡志娟接到电话,回头再看,他已经跑了。
    “你怎么和别的女人约会,福珊珊呢?”
    江彬吓一跳,下次不在这家餐馆了。他家地段好,人多,菜也不好吃,还很贵。
    “别说的那么难听,什么约会。就是普通朋友,人家请过我,我回请一下意思意思。”
    小蔡嘲笑而不信地一撇嘴,“和福珊珊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就那样。”
    小蔡说,“一会儿我们去K歌,走,一起。”
    “不去。都不认识。”
    “来了不就认识了。就在这个商城五楼那家,你去过。来吧。”小蔡说完就挂了。
    江彬刚准备放下手机,就收到一条消息,还是小蔡的:有你们单位领导家的亲信。来!
    江彬一看,呵!这姑娘,有前途。
    为了不遇见李建霞,江彬特意等了半个小时,然后绕到步行楼梯去那家歌城了。
    福珊珊忙完,睡在苞苞旁边,随手翻了几页书。她发现,催眠最快的是看书,比镇定安眠类药物效果还快。她迷糊着的时候还想,晚上越看书越有劲的人,应该换成看不懂的书。比如数学不好的人,睡前多看看数学;物理不好的人,睡前就看物理;不爱学历史的人,睡前就看二十四史中随便一本;普通大众若是失眠,那么最好的选择就是看哲学,比如《充分根据律的四重根》。
    福珊珊的闹铃上了也几个时间段,四点半、五点半、六点。因为四点半听到闹铃,知道天还黑着,还有时间睡;到五点半就开始半睡半醒,挣扎到六点钟,已经战胜自己赖床的心理,可以起床。
    苞苞曾经问过妈妈,最爱的事情是什么。福珊珊仔细想,第一爱钱,第二就睡觉了。
    爱钱是全人类共性,爱睡觉,实在是福珊珊觉得太累。为什么累呢?其实,体力活并不累人,真正累人的是心累。
    苞苞还这么小,等上初三,又面临上什么高中的选择。高中三年,大学、大学毕业不好就业,又考研……
    福珊珊睡不着的时候,就会想到无限大的压力,然后更加睡不着。她生苞苞后,就开始有少量的白头发,现在,黑发里总是能发现若隐若现的白发。
    现在,福珊珊会想到江彬。真的太累了,如果有人承诺养自己,就嫁了。
    福珊珊不懒,也不是不想工作。但是,自己欠缺说话让人感觉动听、让人欣喜的能力,不喜欢凑热闹。别人是哪人多往哪去,她是哪人少往哪去。
    福珊珊深知自己的性格怕是与职场成功无缘了。只适合做些技术工种,或者做一个靠手艺吃饭的人。但是,她没有手艺。她总是怨恨自己没有义无反顾地去学习绘画。
    做什么呢?卖大饼都比上班强。
    卖大饼虽然看上去很辛苦,风里来雨里去,只要顾客多,总能糊口的。在这个小单位工资不高,闲人怪事多。
    福珊珊不知道怎么对付汪英、申晶、朱静平这类人。她也曾经把汪英、朱静平的名字换了,上网去问。当然,没有人给出更好的办法。大部分人建议不要理睬这种人。
    福珊珊觉得不理睬,也同样糟糕。
    最近,领导通知,把以前交给朱敬平的单据改由尤红芳接手。福珊珊竟然暗暗高兴了许多,终于不用看朱师父的脸色。
    尤红芳经常不在,福珊珊有时候会把单据放在尤红芳办公桌上,并对邹丽说,让她转告一下。邹丽微笑着说好。
    过了一段时间,福珊珊去找领导签字,领导比较委婉地说教了福珊珊几句:“大厂是我们的客户,你到大厂去,自然要起到沟通、联络的作用。送单据不是往那一放,就转身走人了。你也得和人家讲几话吧。”
    福珊珊有些懵,她本来就不够伶牙俐齿,特别害怕别人严厉的声音,那样,她就特别容易限入小时候被爸爸教训的状态,特别接不上话。
    福珊珊是慢热的人,只有对熟人、温和的人,她才能放松说话。
    福珊珊认真回忆,怎么会没有聊天呢?至少女人的话题还是偶尔会说说的。比如尤红芳烫了头发,福珊珊就欢快地招呼:呀,你把头发烫了,这颜色真适合你。
    有时候邹丽让福珊珊等尤红芳一会儿,福珊珊也会和邹丽说几句话。
    福珊珊有些不解地回复领导:“我也和她们聊天呀。”
    领导竟然问:“你和她们聊什么?”
    这个?我哪记得!难道以后去大厂,我带上录音笔,把说了什么录给你听?
    “也就是家常话,或者旅游、美容一类的。”
    领导没有表情,点头“嗯”。
    福珊珊签完字回到办公室坐着,很郁闷。我明明去了就和她们说话,她们为什么还要向我们领导打这种小报告?
    而且,我的责任明明就是去工作,我不是客服,我也不是销售,我的工作职责里没有陪聊吧!
    再者,福珊珊以前也问过申晶,送单据时和朱师父聊天吗?申晶说:“不聊。朱师父签完字,拿着单据就走。”
    为什么,到我这里就有了许多这奇怪的要求?
    而且,单位里的人把不爱说话的人称为内向,但是,却不把福珊珊归为内向的一类人,而是埋怨福珊珊不搭理人。并且,把福珊珊不爱说话,做为她的缺点,无限放大。
    福珊珊有时候想起来,总是想不明白。越想越气,越想不明白就越郁闷想哭。
    她不知道自己哪里错了。
    该沟通的时候就沟通,该说话的时候就说话。
    怎么到了这里,到了大厂,自己就变成了别人眼中讨厌的人。
    其实,没什么原因。
    大厂和这个小单位的人,他们生活圈子窄。他们这些人也不是有多么高修养的人。他们对陌生人充满敌意。他们的闲时乐趣就是找些没有价值的人欺负,以满足他们的无耻、麻木。
    像福珊珊,没有亲人在大厂,如果福珊珊要是得罪了大厂或者单位什么人,她被打死都有可能。因为,没有人替她出头。而且,她身边的人不是老就是小,没人保护得了她。
    大厂或者福珊珊所在单位里的人,他们已经在此工作生活很多年,如果想惹他们,恐怕招来灾难。而且,大厂里联姻的目的,就是形成庞大家族势力,没人敢欺负他们。
    小人的心理,没有人让他们欺负怎么行?
    他们会觉得生活无聊。
    欺负弱小,是生活不愁吃喝又素质不高,又没修养的人最大的快乐。
    人性里包括看到别人惨,而他们一边害怕却一边快乐。
    有人讨厌猫,猫有罪吗?没有。它柔弱娇小轻盈。但是,就有人喜欢虐待猫。虐待猫的人,并不想一开始就杀死猫。他们从抽打猫,听猫发出惨叫声中寻到一丝丝令自己心口又痛又痒的快感。
    他们看到弱小的猫本能反击的时候,更加迸发出自己再次施虐的欲望和不正常的快乐。
    那种扭曲变态,长时间不发现、不控制、不改变,就会发展成罪犯。
    这种变态,可能很多人都有,有的人几乎一生不发作,有的人发作的轻些,有些人表现的严重些。
    有些人不承认自己有虐猫心理。殊不知,他们已经将虐待幼弱上升到欺凌弱小无助的同类。
    福珊珊不大看关于人性的书籍,她一直接爱的教育是:人之初性本善。所以,她一直在怪自己不可爱,一直怪自己没有会说话的巧舌。
    福珊珊的故事根据真人真事改编而写,中年或者单身妈妈,或者很宅的人,或者很天真的人,都该来看看,生活与幻想的差别。真的,人类没有爱情。特别是中年女性,如果你们离婚单身,或者带着孩子生活,一定要远离所谓的爱情和二婚,要不然,被算计到不知怎么死的。出卖你的很多,包括亲人。最恨你的人也是亲人,这就是人性。
    现在,因为领导的批评,她也不爱去大厂送单据了。见了尤红芳、邹丽,她更加不想说话。
    况且,福珊珊不知道和她们说什么。
    福珊珊不喜欢聊老公,因为自己没有老公。
    她也不喜欢聊孩子,很多女人聊孩子不是聊教育,而大部分是在口水乱飞地宣扬她们孩子成绩多么傲人。
    如果不聊这些,她们就要聊婆婆小姑子聊明争暗斗,福珊珊也没有婆婆,也不参与争抢斗争。
    苞苞放假时玩宫斗游戏,福珊珊同意她少玩一会儿。苞苞就让妈妈也玩。福珊珊有些好奇,还有这种游戏?她一直以为游戏都是嗨嗨呀嗬地打架。
    苞苞打开一个游戏,说是宫斗,第一幕进宫,问福珊珊进宫还是逃跑。福珊珊说:逃跑。我进宫就得死。
    苞苞说:那么恭喜你,不进宫就PASS了。
    福珊珊心里并不喜欢和女人交往。和她们的关系,最好敬而远之。福珊珊认识的很多女人,就是特别多事的女人而已。
    福珊珊希望遇见一个女子,能同她偶尔聊聊生活、哲学、诗词就够了。
    福珊珊从大厂回来,在路上慢腾腾地走着。
    从前,她外出办事总是走得很快,快去快回,免得影响工作。现在,她不想很快回去。因为,自己把工作办好,把工作放在第一位,并没有好处。
    甚至于加班连加班费都没有。
    听申晶说,从前,单位财务部聘用税务部门一个领导的老婆做出纳,她连会计方面的证书都没有。但是,她就能在这个小单位从事财务工作。而且,每年元旦财务加班,她只来半天,还要给她发全额加班费。
    后来,这位领导的老婆走了,财务人员过元旦加班,就没有加班费了。
    今天没什么事,福珊珊干脆绕到菜场去。
    她走到过街天桥,上面没什么人行走。一位穿大厂工装的人站在天桥中段栏杆前,背对着人正接电话,声音挺大的,语气也不宛转柔和。福珊珊感觉他有可能会突然一抬胳膊把手机扔下去。
    经过那人旁边,他正口吐芬芳,“……不可能!让他去死……”
    福珊珊一听,这不是陈洁军吗?
    自己立刻加快脚步走掉。
    回到单位,经过市场部办公室,正好质量部杨师父在敲市场部的门。
    福珊珊随口说了句,“没在。”
    这位质量部的女员工,有亲戚在大厂任中层领导,所以能在这个单位质量部悠哉游哉地上班。
    杨师父与福珊珊有业务往来,她人也算随和,就笑笑,“找他有事呢。”
    “我看见他在外面。”
    杨师父继续笑,小声对福珊珊说,“他最近不好过。”
    福珊珊声音也小下来,心想,有什么麻烦?他有亲戚在大厂,他就是来混的,“怎么?给了什么大任务。”
    杨师父嘴角撇着,“她老婆要和他离婚。”她老婆?尤红芳!
    “啊?”这比申晶平时讲的艺人八卦还劲爆呢。
    杨师父摇头着,“嗨,他平时闷闷的,领导也不欣赏他。”然后,回她自己办公室了。
    福珊珊惊讶地没合上嘴。回到办公室才推开门,就从里间传出一句:“快去银行取现金!”
    福珊珊来了这么久发现,申晶经常在说话时不带称谓。经常让福珊珊做事时,不称师父也不叫名字,直接说事。
    福珊珊有时候还奇怪地以为她在打电话。
    福珊珊探身去看申晶,她拿着手机,“快,去银行。领导要用现金。”
    福珊珊看时间,还有半个小时银行就下班了。
    回回都这样!要钱用的时候,从来不早早打招呼,往往是快下班或者过节前员工都要回家,或者银行快下班的时候,他们就来作妖了。
    单位里的员工可以任你驱使,人家银行按你这个小破单位的规定时间工作吗?
    福珊珊一边填单盖章一边在心里痛恨这帮子领导。管理不上劲,小破单位就跟讨饭的一样生存,大领导扮总裁倒是很在行。自己现金流勉强维持运作,还经常把钱借给一些无关人员。
    应收账款里好几笔莫名其妙的个人从单位借钱,五六年七八年都不见还的。
    福珊珊私下认为是领导想侵吞公款,然后故意找人借公司的款,然后十几二十年也不还,等领导退休,这些收不回来的钱变成坏账。然后下一个领导继续用这种方法侵吞公款。
    福珊珊在心里骂了一句:什么玩意儿!
    这世上不存在恶有恶报,真可惜。
    提着公文包冲下楼,骑着自己的电动自行车冲到银行,幸好金额没超限。
    大领导和领导先后提前下班。无事闲眼尖的员工多,看见一、二把手提前走,大家就很开心地进入松散状态等下班。
    福珊珊手头也没有急着赶的工作。
    回家做饭吃饭。
    吃饭时问起苞苞学校艺术节的事。
    苞苞有些不高兴,“别问了。”
    “好吧,不问就不问。”福珊珊低头吃千层饼。
    苞苞瞥了一眼妈妈,她表情一向不多变化。此时也看不出是不是生气。
    福苞苞继续吃了几口菜,“那你想听吗?”
    “你想说我就想听。”
    “学校不让我弹古琴。这回好几个同学准备的乐器和歌唱都没有选上。”苞苞语气很快。
    “那都是些啥?全是跳舞?”
    “嗯!差不多!乐器只有班主任老师的女儿演奏古筝!唱歌全是老师和校长。舞蹈也是各年级的老师。同学只有几个节目。”
    “老师们的艺术节?”
    也难怪苞苞要生气。本来她不打算参加的。但是,班主任老师对她说,“福苞苞,你准备个乐器表演吧。”
    老师之命不可违,特别是班主任老师之命。
    福苞苞就点头领命。每天放学回家后都比平时更认真地练琴,还和妈妈商量好了表演那天的发型。福珊珊又特意在搜贝网上,花了好几个晚上的时间,给苞苞选中价格合适又漂亮的古代民族服装。
    苞苞说:“我看这回苟老师就是故意的!”
    苟老师是苞苞的班主任。
    福珊珊颇有些提高了嗓门,“为什么?”
    “她平时就不喜欢班里同学学习才艺。她知道我学古琴还背地里说古琴难听。现在,学校搞文艺节,她故意让我报节目,假装很大度。其实,在安排节目的时候,根本没往上报我的节目。又跑去行政那里,把学生的弹琴节目都刷掉了,只留她女儿一个人表演乐器演奏!显摆她女儿!别人都不行,就她女儿行!”
    福珊珊问:“你听谁说的?”
    “我们班有同学的好朋友妈妈就是学校老师!谁不知道!当时节目单出来,我就猜到这里面的问题了!后来,同学凑到一起说的情况,就和我分析的一样!”
    “那你们班的舞蹈表演呢。”
    “有。”
    “位置后来重排了吗?”
    “排了。开始体育老师一直让我排在第一排。后来苟老师看完节目,把我排到最后一排了。哼!我以后再也不报学校的节目了!狗屁学校。”
    苞苞说着,愤怒起身,离开餐桌。
    福珊珊跟在她身后,“你别生气。琴还是要多练的。学到了东西,都是自己的。别人又拿不走。”
    苞苞进房间坐到写字桌旁边,对跟进来的妈妈说:“我不生气,就是和你说说。”
    福珊珊心情不太好,就点头去收拾碗筷擦桌子刷锅。
    她一边洗碗一边回忆见过苟老师为数不多的几次面,感觉苟老师确实对苞苞存在偏见。
    开家长会时,苞苞考第一名,苟老师从第二名谈起。苞苞有时候会下滑,考到七、八名,苟老师谈第五、六名的情况和第九名以后的情况。好像福苞苞三个字没有出现在屏幕上。
    苟老师长得大圆脸盘,戴着大黑框眼镜,嘴巴也大,还涂着特别鲜红的唇色。目光中射出精明挑剔强势傲慢。
    到底为什么呢?我得罪她了吗?
    福珊珊开始一点一滴回忆。苟老师是初中开始当苞苞班主任老师的,教语文。
    开过两次家长会,放假时要求家长带学生走,又见过几次,没说什么话。
    那么?
    是不是有一次家长会后收学费,苟老师说:“福苞苞,怎么说呢?她好像不太爱和我说话。”
    福珊珊当时确实是据实说的,“这样?她在家倒是还好”福珊珊还没说完,苟老师不高兴地接话:“那你的意思是我太凶了,她不敢和我说话!”
    福珊珊是想说:她在家倒是还好,就是一到外面就懒得说话这个缺点,很让人头疼。
    “没有没有,我是说,她在外面不太爱说话,这是个缺点,我也经常提醒她改的。”
    苟老师不再回话,福珊珊交完学费也就走了。
    福珊珊回忆,对,就是那次以后,苟老师就当福苞苞是空气人了。
    难道又是我错了?
    是我不会说话?
    福珊珊当时确实是把苞苞在家表现和在外表现不同,当成一个事,想寻求老师来帮助一起解决的。自己满带着诚意,满带着对老师的信任,没想到被老师听了一半打断,还她惹不高兴,祸及孩子。
    福珊珊想,自己当时不知道在想什么。怎么把说话顺序搞反了。应该先点头说就是就是……
    但是,做为一名老师,总该有听别人说完话的义务吧。就算家长说话没让您老人家满意,您也不能拿学生当仇敌这么久吧!
    福珊珊想到这,不由重重地叹口气,怎么这么多小心眼儿。
    福珊珊收拾完厨房,正在刷牙,江彬发消息,约她出去见见面。
    福苞苞一听到手机消息提示,就猜到了,她对刷完牙进屋看自己的妈妈说:“去吧去吧!还是像以前一样,我写完作业再复习一会儿就先睡了。”
    福珊珊愧疚地对苞苞说:“谢谢。”
    江彬见福珊珊蔫头蔫脑的,就摸摸她额头,“怎么了,不舒服?”
    福珊珊摇头,微笑一下,“平时有没有觉得我不太会说话?”
    江彬摇头,“没有啊!你很文静,每次说话都能总结出特别的意义,是知书达礼的典范。”
    福珊珊有些害羞地一笑,“看你把我夸的,真这样吗?”
    江彬把福珊珊搂在怀里,揉着她头发,“是的呢。干嘛这么不自信?”
    福珊珊说了上次和苟老师失败的谈话。
    问江彬,“我是不是说错了,应该不要说:她在家还好什么的。”
    江彬很奇怪地回答,“不会呀。要是我就觉得这样说很正常。因为,你是站在一个听众的角度去回答的,你肯定先想到的是苞苞在家的情况。很正常。再者,你要表达的是苞苞在家还好,但是,但是以后的话,老师还没听,就下论断。这种工作方法不好。”
    福珊珊颇欣慰地搂着江彬的腰,“你这么一说,我就没那么难过了。”
    江彬用手指点点福珊珊额头,“小样,别瞎想了。这点小事还想出毛病了。再说,那个老师肯定个人素质也不到位。小心眼。”说着,捧起福珊珊的脸蛋,在她额头上亲了一下,“别多想了啊。”
    福珊珊乖乖地点点头,“嗯。”
    江彬突然想起什么,松开福珊珊,探身从车后座拿过一个袋子来,“说到苞苞呢,天越来越冷了,给她买了个新保湿杯,还有帽子围巾。”
    福珊珊接在手中,笑成一朵花,“好呀,谢谢。”
    福珊珊回家,又轻手轻脚去看苞苞,苞苞憋不住笑起来睁开眼睛。
    福珊珊让她抬头,把发辫给她解开,“怎么睡不着?”
    “不知道,你不回来,我就睡不着。”
    福珊珊把精美的淡紫色礼品袋拿给苞苞,“江叔叔送你的。”
    苞苞坐起来,“这个袋子还挺漂亮。”
    又把杯子从纸盒中拿出来,“哇!他怎么知道我喜欢淡紫色,你说的?”
    “这个,我倒没说过。他说挑了半天,就觉得这款最好看。”
    苞苞点头,“嗯,有点眼光。”
    福珊珊又把淡紫色帽子和米白色围巾给苞苞试了试,就是肤白貌美的感觉。不过,福珊珊平时不夸苞苞的容貌,也不让苞苞关注自己的容貌,就说,“挺好,颜色适合你。”
    苞苞笑着看妈妈,“行,先赞一波。”
    福珊珊心情不错,手指顺着女儿的长发,“快睡。”
    苞苞重新躺下,刚闭上眼睛,又叫妈妈。
    福珊珊问:“怎么了?”
    “你回来之前,外婆打电话了。”
    “他们要回来了吗?”
    “你猜对一半。”苞苞卖关子。
    “那是什么意思?”福珊珊不解。
    “外公先回来。”
    “哦!”
    要是福妈回来,福珊珊觉得会轻松。但是,爸爸回来,那就一般吧。因为,爸爸做饭手艺真不怎么样,而且,没有花样。不像妈妈,虽然爱絮叨爱关心别人家的人和事,但她烹饪绝对称得上有水平了。
    林小婷去临国、岛国玩了一段时间,回到家里的开始几天,她还能维持基本礼貌,过了几天,又开始烦福爸福妈。
    特别是福爸,好像人有点恍惚。
    这样,留在家里让人看着烦。
    林小婷抽空对福来来说:“你看,上次爸妈说要回去去看苞苞,我朋友正巧约我出去,人家给我帮过忙,我不去也好。结果你爸妈以为我故意不让他们走呢。”
    福来来只是听着,心说,你就是故意的!但是,福来来这两天太累了,不想多话。就问:“怎么?”
    “不如,让爸先回去吧。他不是一直最爱苞苞了。就让他先回去。”
    福来来翻身背对着林小婷,“你自己去说。”
    林小婷气得瞪了一眼福来来的后背。
    她去客厅,正好福妈还在打扫客厅。她有个坏习惯,一天到晚收拾不停。但是,每次收拾都不彻底,所以,整天都看见她在干活。
    林小婷堆起笑,这是必须的。需要的时候就叫妈,不高兴的时候当没看见。这是林小婷一贯做法。
    “妈,还在打扫。别扫了。”
    福妈把扫把伸长到茶几下,“没事,一会儿就完了。”
    “爸呢,睡了还是出去了?”
    “睡了。”
    林小婷做出很关心的样子,“我现在看爸好像老是心事重重的样子。他是不是想苞苞了。”
    福妈心说,你明知故问,是你们吓得。但是,嘴上却没说,只是一叹气,“别说了。”
    “这也怪我。前几天我本来和一个朋友约好的,人家都准备好了,我也不能爽约。害得你们没走成。不过,我最近还有报的课程没上完。要不,让爸先回去。等我课上完,你也可以回去了。”
    福妈一听,似乎有希望。
    就哀怨地说,“那我问问你爸。”
    “就让他先回去吧。我看他最近几天不高兴,是不是想苞苞了。这也很正常,毕竟苞苞是你们带大的,感情深厚。就让爸先回去吧,我给他买票。”
    福妈快速收拾完,进屋问老伴。
    福爸靠在枕头上闭着眼睛,也不知道是睡着还是养精神。
    福妈叫了两声,福爸“啊?”地应着睁眼,一边急忙坐直身子,“啥?”
    福妈坐到床上被子里,“林小婷说让你先回。她给你买票。”
    福爸不吱声。
    福妈问,“你不想回?”
    “我想咱们一块回。”
    福妈也有些不忍心了,年轻时夫妻两个因为生活艰难,常常吵闹。现在,好不容易过得太平,两人不再吵架,有了良好感情,平时同进同出的,也像小区里那些老夫妻一样,闲时一起散步、采购,过得简单安闲。
    况且,福爸做饭手艺不好,他一个人在路上没人照顾,也很让人操心。
    福妈也不像刚才那么欢快了,倒是有种被人嫌弃往外轰的凄凉。
    门外林小婷敲着,“爸、妈,睡了吗?”
    福妈应道,“没有,你进来说。”
    林小婷推门探进头来,“那就买大后天周六的机票,这样姐姐休息天也方便接爸。”
    福爸微张着嘴,点了点头。
    福妈见这样,也只能说,“行。”一边掀被子下床,“那我把钱给你,多少钱。”
    林小婷笑着推让,“妈,看你这真是!啥钱啊钱的。还能问你们要钱,真是。”
    连忙关门走了。
    说到钱,福妈又暗然伤神,对老伴唠叨,“来的时候带了三万,现在也花得差不多了。”
    福来来让林小婷每月给爸妈采买的钱。林小婷给了一次二千元,扔在福妈、福妈的床上,也不给他们讲。
    福妈拿着钱,问了林小婷,林小婷说是买菜用的。
    林小婷常常带人来家里吃,又隔两三天就把住在弟弟家的自己爸妈请来吃饭。回回都是福爸自己拿钱去买鸡鸭鱼肉好酒饮料。浅埠的物价可比老家贵多了。在浅埠每天花一百多元到菜市场,只能吃到一般水平。
    福妈有时候想对来来说,但每次看他忙进忙出,福爸也不让问。
    福爸福妈来了五个月,花两万对浅埠的人来说不算多。但是对他们俩来说,很心疼。
    在老家,每月买菜生活用不了多少钱。珊珊每个休息日,就一大早起来到大型菜市场买够一个星期的肉类和水果,蔬菜要吃新鲜的,福爸每天就近买一些。
    家里的零食糕点也是每周珊珊送苞苞学琴的时候,在超市换着花样买。
    至于家里的洗涤日化,也都是珊珊买。爱爱单位经常发洗衣粉、洗衣液、牙膏之类的,她自己用不完怕过期,而且单位经常发,多的她就给爸妈送。
    福爸福妈哪受得了在浅埠市月月花几千的消费现实?
    福妈想着这些,想给老伴报怨一下开支,看他又睡着了。
    “得嗜睡症了!老东西。”福妈叨叨一句,躺下没多一会儿,也很快睡着。
    福妈打电话给珊珊,告诉她给福爸买的是周六的机票,珊珊说我们周六上班呢,现在不好请假。申晶自从升职后,特别严厉。偶尔有事请半天假她都黑着脸:你给领导说去。福珊珊想着要请假就头疼。
    福妈就给爱爱打了电话。
    福爱爱的爱好是到处跑着玩,去机场也算是游玩。而且,因为自己接爸爸回家有功,自然得在家吃一顿饭,能蹭一顿是一顿。福爱爱很乐意地接受任务。

    而且,福爱爱一向自称爸爸最喜欢她。家里别的孩子都没觉得。除了福苞苞之外,大家觉得没人情味的福爸不会喜欢哪个娃。
    当然,只有福爱爱自己清楚她为什么非要这么说。
    福爸回来后,精神状态不好。
    原因珊珊是听妈妈说了一些。珊珊小时候就有点害怕爸爸,现在也不大和爸爸聊天,不像爱爱一回家就坐在爸爸身边口水乱飞地东讲西讲。
    天冷,爸爸说让苞苞多睡一会儿,自己骑电摩托车送苞苞上学。苞苞当然愿意,还是外公对自己好。
    但是,送了两回,苞苞就给妈妈说:“不让外公送了。他老摔跤。把我脚都压肿了。”说着,卷起裤管褪下袜子让妈妈看。
    福珊珊哎呀哎呀,一边用手轻抚着苞苞红肿的脚面,一面责怪,“怎么不告诉我?”
    然后急着起来去拿药。给苞苞擦药时又问,“外公伤了没有?”
    苞苞摇头,“不知道,他不让告诉你。”
    福珊珊这天中午下班,爸爸已经做好了饭。炒青菜、炒肉片。珊珊进厨房一看,我的天!青菜都炒飞到墙上去了。
    菜板上是绿汁儿,还滴到地板上,又被爸爸和自己的脚踩成黑绿色,乱糟糟满地都是。
    福珊珊吃饭时小心问道,“爸,你最近是不是不舒服?”
    爸爸有些迟钝地点头,“感觉头昏。”
    “是感冒了吗?”
    爸爸把头埋在碗里认真地吃着饭,“可能吧。”
    “爸,那你不用做饭了。菜我每次都是头一天晚上洗好切好的,中午回来炒来得及。你这两天多休息休息。”
    爸爸把一小团米饭抖到了桌子上,他用手捏起来放进嘴里,“我没事。”
    “哦。那你要是想做,就把米饭做了。我回来炒菜。”
    苞苞接话,“外公,这两天你不用送我上学。有几个骑自行车的同学约我一起走呢。”
    福爸对苞苞笑了一下,“骑车别太快,别抢道,一定要看红绿灯。”
    “我知道了。”
    福珊珊收拾厨房花了大力气。洗完碗已经快到上班时间。苞苞已经走了。
    福珊珊走时,看爸爸已经睡下,就进他屋里给他把被子扯正盖好,又给他加了一层薄被。
    下午有事到大厂去,看见尤红芳。她脸红扑扑的,烫成大波浪卷的头发扎得高高的,感觉人胖了。
    听说她要和陈洁军离婚,难道是人逢离婚精神爽?
    尤红芳声音还是那种有些尖细又有些柔和,还带着撒娇的意味。
    福珊珊现在听到她这声音颇有些不自在,很客气地办完工作,就快速离开尤红芳和邹丽。
    回到自己单位办公室,申晶问:“单子给尤红芳了?”
    “给她了。感觉她挺高兴的。不是离婚吗?”
    “对呀!肯定要离。不离不行。”申晶像内幕知情人似的。
    “怎么了?陈洁军有问题?”福珊珊不能相信陈洁军会出轨。他一无财二无貌,除非是喝多了。
    “尤红芳怀孕了。”
    这个?福珊珊有点不理解啊!怀孕了和老公离婚,法律也不同意呀。就说,“那干嘛还离婚。只能好好过了。孩子要不想生,就别生。生出来造孽。”
    “尤红芳和黄放!你不知道?”
    福珊珊想起夏天在省城看到黄放的车和尤红芳。但是,福珊珊没八卦来源,如果不是申晶对她讲大厂的事,她就啥也不知道。就摇头并满脸写着听不懂的疑惑。
    申晶微笑一下,脸带高深莫测的表情,“尤红芳的孩子是黄放的。”
    福珊珊还是不信,“大厂里的人有些万能!他们还能看到检验报告?”
    申晶眯着她割过双眼皮,肿如金鱼一样的眼睛笑了,“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福珊珊想起自己在天桥上听陈洁军说过什么:让他去死……
    “尤红芳是挑衅她老公吧。这种情况,不离也得离了。”
    “可不是,谁愿意被绿成这样还不离婚。除非疯了。”
    “陈洁军还上班吗?”
    “怎么不上班?尤红芳早就搬回她妈家住了。”
    “离婚分财产怎么办?尤红芳净身出户?”
    申晶和陈洁军家都是大厂人,她说陈洁军没有房产,房子是单位以前分的房子。没有产权。
    “陈洁军会不会告尤红芳重婚。”
    申晶想了想,“如果告的话,尤红芳又不承认呢?”
    “亲子鉴定。”
    “等不到亲子鉴定,都离婚了吧。就离了呗。何必呢?”
    福珊珊觉得陈洁军可能得折腾一番。他人看上去老老实实的,又不爱说话。但是,沉默的人,往往爆发力很强不是?小时候不是学过一句话: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灭亡。
    尤红芳现在理直气壮,把这一切事实做成半真半假的谣言,对自己真有利。
    一方面,在单位里地位提高了。因为成了黄放的情人,那些人对她说话也变得恭维又客气。也少不了奉承拍马的。
    另一方面,每月奖金也暗戳戳地给她增加了。当然,这都是黄放假公济私之举。
    一帮子忙活着给黄放介绍对象的,忙里忙外想着嫁给黄放的,都大跌眼镜。
    尤红芳一孕功成,摇身变为大家口中效仿学习的成功例子。
    女人们凑在一起,不免啧啧叹道:你看看人家,不声不响地就干了大事。
    老女人们也鼓励那些没找到对象的,或者正在找对象的,或者准备晋升的,或者想要办事的:向小尤学学。
    申晶向福珊珊传播尤红芳的八卦,自然也是她从父母口中听到的。尤红芳还没离婚,就已经找好下家。而申晶的爸妈不得不看着女儿,她可连对象都没有。
    平时休息天,申晶不是在相亲,就是走在去相亲的路上。这个不大的城市中几乎所有的西餐厅、咖啡馆、茶楼都让她坐遍了。
    申晶谈着别人的离婚八卦,心中有一些舒服的感觉。离吧离吧,离了都找不到才好。大家都单身,自己也就没有必要焦虑。爸妈也就不再烦恼,亲戚也就不再天天打各种电话来让她快打扮一下来某某地见人!厂里那些吃饱饭的老女人也就不会一边盯着申晶走远,一边嚼舌头说:这都三十几了还不嫁,想找玉皇大帝呀!
    申晶就希望大厂里、小区里、单位里多发生些奇事、怪事,让大家没空想起八卦自己的单身现状。
    而且,大家都活得揪心,就太好了。
    申晶看到福珊珊陷入极度惊讶,就可以想像得到其他人的惊讶,他们更要比福珊珊会传播、会扩大这样的消息。
    申晶不由快乐起来。
    福珊珊看到申晶抑制不住的开心,倒是希望上天快给她降下一个男朋友,否则她闲来无事就喜欢找事不说,脸色阴晴不定,感觉她比领导、大领导还难揣测。
    这时,申晶办公桌上的电话铃响了,福珊珊听到电话里传出来一个女人高兴的大嗓门,福珊珊就走开了。
    申晶说:“你打我手机。”
    电话挂断,不一会儿,申晶手机铃响了。她接了手机,一边说话,一边拉开办公室门出去了。
    过了二十多分钟,申晶回来,面上的微笑中还藏着一丝紧张、激动、憧憬。她每次进门都不会看福珊珊的办公桌的,而是仰着脑袋瞅向她的小屋。这会儿也一样。但是,福珊珊每次听到门被推开,会抬眼看到进门的任何一个人的表情,此时也不例外。
    申晶进到里间,福珊珊听到不断开抽屉、关抽屉、收东西、放东西的声音。不一会儿,申晶过来对福珊珊说,她有事先走了,让福珊珊关电源、锁好门。
    福珊珊估计申晶是去相亲。
    福珊珊猜得没错。
    申晶已经打电话让她的爹地开车来接她回家刷牙、化妆、换衣服。
    申晶的眼睛做过双眼皮手术,手术不成功。当时她很生气,找美容诊所理论,诊所很客气地说:那行,你来!我们给你重做。这客气的服务把申晶吓住了。眼皮又不是人造革!想割一刀就一刀!你们第一刀割坏了,再搞一刀!那只能更难看!
    申晶以前自嘲地说眼睛像肿了,她问福珊珊是不是,福珊珊摇头说:还好吧,看不清。
    福珊珊是个近视眼,除了用电脑之外,就不戴眼镜。问她也没用。但是,申晶又没有勇气问别的女人。
    申晶长相二分。鼻梁塌,鼻头是个有点不光滑的小肉疙瘩,鼻翼又小。她只能把重点放在嘴巴和皮肤上。脸多擦点粉,再涂上鲜亮的口红,涂完口红,她对着镜子觉得很是满意。
    她不知道别人怎么想,反正自从做了双眼皮手术后,她就对自己的二分长相十分满意了。又加之升为主管,每天都活在自信无限放大的状态。



    申晶还沉迷在自己的美貌中时,媒人打电话来催,什么时候出发。
    申晶又手忙脚乱换衣服,开始穿了一件方格的廓形呢子外套,申晶久坐不爱动,所以全身的肉都盘踞在腰腹,不能穿短款上衣。
    穿上格子大衣站在镜子前照,又发现显胖,长发披散着看上去似乎找不见脖子不说,整个人就像堆出来的雪人那么圆而憨。
    申晶惊叫着“妈,妈,快来帮我看看衣服!”
    那边媒人又打来电话。
    申晶忙从衣柜拽出一件黑色大衣,拽大衣时又把别的衣服扯出来,散落在地上。
    申妈低头捡着衣服:“哎呀,别穿黑色,显老气。”
    “那穿啥!你别捡了,快快!给我找衣服。”
    申晶的妈妈站在衣柜前扒拉着,“你平时在搜贝网上买了不少衣服!买衣服时咋想的,到穿的时候,还是感觉没衣服能穿得出去。”
    “哎呀,你现在别废话了。”
    最后母女两个达成一致的是一件卡其色的西装大衣,腰间有一条皮带系着,稍显一些腰身。
    这回的相亲对像比申晶还小两岁,没办法,年龄合适的基本上都结婚了。再说,这个小城市的传统是到年龄就结婚。早婚的多过晚婚、不婚的。
    两人吃西餐。
    西餐厅仿佛是专门给相亲的人开的。
    因为媒人已经大致把两人的基本信息交待过。省去了你家几人,他家几口的七姑八姨式问答。
    现在就是从双方互相问问爱好开始,只要不冷场,能聊起来,也算是成功的相亲。
    申晶原本没有什么爱好,除了网购就是看八卦。但是,为了相亲时和男性有话说,她现在开始看体育赛事。幸亏她业余还有打游戏的爱好。
    今晚来相亲的男子,是体制内铁饭碗。个头中等,五官好在是端正的。并不怎么多说话,偶尔问:工作忙不?单位离家近不?
    吃了几口饭又问申晶看什么书。
    申晶不爱看书,偶尔看一下小说,内容还必须是女强!因为,申晶现在升主管了,她觉得自己就是女强。
    申晶想,总该不会问自己文学常识吧。
    就说:“看业务书。”
    “看哲学类吗?”
    申晶心想,哲学能当饭吃吗?学哲学能找到好工作吗?但,还是得表现出需求,“想看,你有好的书介绍吗。”
    对方摇头,“也是,一般女的都不看哲学。看也看不懂。”
    申晶没表情。
    两人吃完饭就相互再见了。
    申晶心说,呸!哲学给你做饭吃、哲学给你扫地洗衣服。装什么装。
    更让申晶不满的是,出门客气分别,假惺惺表示多联系时,那男的目光已经转向经过他身边的一个女人:个头大约有一米六五往上,身材苗条,穿着一件短款白色呢子外套,黑色百褶短裙,长筒靴子,手里拎着一个小包,走起路来一副目中无人的样子。
    申晶回家气呼呼地向妈妈吐槽那个男的:他就是一般般长相,也不知道他有什么好骄傲的!对女人不主动、不热情的,都不是好男人!而且,瞧他那副见到一个打扮庸俗的女子,就流着口水去看的样子,真是恶心透了。
    申晶第二天上班时,还是想起来问了问福珊珊,“有什么好的哲学书看。”
    “怎么说呢,原先的哲学家,他们的著作有局限性。而他们的认识,因为时代原因,有的已经不再适应当前认识。而且,看哲学书,非常费时间。我们如果还要花时间去看,有可能会误入歧途。如果你想看,就先看看《人生的智慧》。”
    申晶在手机搜贝网上查书名放购物车里时,有人敲门。福珊珊说:请进。
    没人进来。福珊珊想,可能自己声音小,就把声音大一点,“请进。”
    门外进来的人看了一眼申晶,又看了一眼福珊珊,对福珊珊笑着点点头,“你好,美女,请问是申主管吗?”
    福珊珊连忙摇头,起身指着申晶,“这位是申主管。”
    申晶并没有招呼那人,那位来客连忙招呼申晶,“申主管你当了,是你们陆总让我来的。”
    申晶开口,“他说了。”说完,让进来客,请他落座。
    福珊珊给客人倒了一杯热茶就出去。
    福珊珊到兰云的办公室里去闲聊一会儿。过了约摸二十来分钟,想着他们要是谈完了事情,申晶找不到自己也烦,就回到办公室自己座位。
    那人还在,看来他们的谈话进入了尾声。客人拿出一件东西给申晶,“这个送给你,家里孩子可以用。你孩子上初中了吗?”
    申晶嘿嘿笑笑,“我还没结婚呢。”
    来客也嘿嘿,“啊?是吗?”说着起身告辞,“行行,那我去给陆总回个话儿。”
    申晶起身送客,“好!好。”
    福珊珊把头埋得很低,装出你们看不见我的样子。
    申晶进出也没有看福珊珊的座位。
    福珊珊心说,自己咋这么倒霉,时间都不会选。
    没一会儿,有人来报销。
    福珊珊出了凭证,又把前几天的一些银行、转账凭证都拿给申晶,让她一起签字。
    申晶一张一张慢慢看,就像鉴定文物一样。然后拿出一份凭证:“这张怎么打印歪了!重打!”
    这个?
    设定的格式打印的墨线有些歪,有什么影响呢?
    福珊珊拿着看看,仔细看墨线,也是有些歪!重新打印就重新打印吧。
    打印完了递给申晶,申晶举在手中对着灯,仰头看了一会儿,“还是歪的。”
    “还是歪的?”福珊珊也举在手里对着灯光看了看。
    行吧!你眼睛不歪心不歪吗?让我打印就打印!费的不是我的纸也不是我的墨粉!
    福珊珊把打印机挡纸板重新推了推,又打印出一张拿给申晶,申晶看了一眼,“怎么还是歪的!你把打印机看一看呢!”
    “我看了,调整了啊!”福珊珊有些愤怒地又打印出一张。
    这时,下班铃响了,申晶极不高兴地把福珊珊放在自己手边的凭证猛地拿起来,“啪”地往面前一放。福珊珊看她也不说歪,也不签字。反正她平时就有个把凭证堆在一起,你不催促,她不签字的毛病。
    福珊珊心说,你爱签不签。就问她,“电脑还用吗?不用我关了。”
    申晶像没听见一样,福珊珊就瞅着她。申晶才像往心里咽怒火似的说,“关吧。”
    别人看你长得老,关我什么事?拿我撒什么气?福珊珊收拾好东西下班了。
    申晶在工作日记上记下:福珊珊未完成工作,但是听到下班铃响就走了。
    福珊珊离开办公室感觉心情陡然舒畅。因为天黑得早,福珊珊没有骑车,晚上步行回家。还没有走出多远,又想到明天还得继续到公司进那个办公室,不由得心情立刻转差。
    低头快速往家赶,怕吃饭时间到了自己还没出现,爸爸又生气。
    回到家,爸爸和苞苞已经在吃饭。
    苞苞听见有人开门进来,回头看福珊珊说,“妈妈,我饿了,外公就让我先吃了。”
    “好好,你们饿了就先吃。”
    福爸晚饭煮的是青菜汤面,还有一盘素炒豆芽。福珊珊看见竹蓝里的花卷,拿起一个问,“这是食堂的吧。”
    福爸表情很漠然地点头。苞苞说,“我去买的。”
    这时候,有人敲门。福珊珊一猜就是福爱爱,她口福甚好,总能在大家吃饭的时间赶来。
    福珊珊生气自己脑子笨,时间都算不好,非要在不该出现的时间回办公室,惹一肚子气。
    敲门声加急,苞苞说着,“谁呀?”一边推开碗去开门。
    福爱爱进门先招呼了爸爸,又瞄了一眼福珊珊。福珊珊抬起头问,“吃饭吗?汤面。”
    餐厅的灯光有些暗淡。原来买的水晶吊灯因为灰尘已经擦不干净,而且灯泡坏得差不多。后来福爸干脆换成习惯用的日光灯管,而日光灯管面临淘汰,质量也强差人意,用不了多久,就闪啊闪地坏掉。
    这时,灯光又开始闪。
    福爱爱看着苞苞碗里的汤面,青菜不是绿色的,而是黑色的。
    又看向盘子里的炒豆芽,豆芽杆蔫而黑,上面的葱则是有黄有黑。
    福爱爱一看就知道爸爸干的,肯定不好吃。
    而且,爸爸也不理自己,福珊珊也没有笑脸。
    福爱爱溜回家,就是想看看有没有什么好吃的!看来今天运气不佳。还是妈妈在家好,她虽然爱讲是非,整天胡说惹人烦,但是,她在家,晚上至少能吃到可口的卷饼、包子、煎饺、杂酱面什么的!爸爸都活了几十年了,还是不会做饭!福爱爱抄起一个大花卷,“我吃个花卷算了。”
    福珊珊还是招呼着,“那喝点面汤。”
    “不喝!”
    福爱爱头也不回地走了,把门“砰”地一摔。这时,那日光灯管也瞬间黑了,仿佛是被巨大的响声震灭似的。屋里三个人没有抬头看灯管,仍然默默吃饭。
    福爸吃完饭到客厅看电视,苞苞写作业。
    福珊珊收拾完厨房出来,看见爸爸低着头,以为他在想事情。就俯身看了看,爸爸微张着嘴闭眼打瞌睡呢。
    福珊珊怕爸爸着凉,就轻轻叫道:“爸。”
    “爸?”
    “爸!”
    福爸身体抖了抖,睁大眼睛,有些惊惧地“啊?”
    福珊珊说,“爸,你累了上床去睡。这样睡容易受凉。”
    福爸腾地站起来,“哦!”径直往他卧室走去。
    福珊珊想起爸爸每晚睡前都要泡脚,就跟在他身后,“你先泡脚再睡吧。”
    爸爸轻轻扶了扶门框,“不了。”然后走到床边就往下躺。
    “哎,爸,你怎么不脱衣服?”
    福爸又坐起来,“哦!”
    福珊珊伺候爸爸脱衣服躺下,给他盖好被子出来,轻轻关好他的卧室门,心里极奇怪。
    爸爸这是怎么了?
    福珊珊脑海里爸爸就是说话声音很大,不高兴就把家里人痛骂一顿,想摔东西就摔东西,像风像火像雷的一个老头。
    现在爸爸这软绵绵的状态,真让福珊珊怀疑福爱爱在机场接错人了。
    他身体一向特别好,器官应该没问题呀。
    难道他脑袋有问题?
    脑梗?中风?老年痴呆?这些有关老年病的词汇突然跳进福珊珊大脑,把她吓坏了。
    抽空得带他去医院看看才行。
    福珊珊拿着书坐到苞苞旁边看。
    苞苞说,“你今晚不出去吧?”
    “干嘛?还赶我出去呀。”
    “没有。就是关心你。”
    “哦!臭小孩,快写作业。”
    苞苞做了个鬼脸时,福珊珊手机收到消息。苞苞继续做鬼脸:“说消息消息到。心有灵犀啊!”
    “去!”
    福珊珊拿着手机走开去看。江彬发消息:快出来!我马上到了。
    福珊珊拿出一件白色长棉衣一边穿,一边对苞苞说:“我很快就回来,你外公要是问,你就说我忘了关办公室的灯,去一趟单位。”
    “你放心。我肯定帮你。”
    听到妈妈关门的声音,福苞苞高兴地举双手“耶”地叫起来,从座位上起身扭了几下,然后悄悄潜进外公卧室,借着客厅的光,看见他的手机躺在床头柜上。
    福苞苞抓紧手机,快步走出外公卧室。还好,外公没发现。
    福苞苞一边玩游戏一边和同学发消息聊学校八卦。
    福珊珊上车,江彬夸了一句,“你穿这件衣服真好看。”
    福珊珊笑了笑,“真的吗?”
    “当然,我哄你干嘛?想去哪?”
    “不知道啊,外面冷。”
    “我带你去喝茶。”
    “喝茶?”大晚上喝许多水?
    江彬说,“养生茶,适合你们女的晚上喝。”
    江彬停好车,两人手拉手往茶楼走。快到茶楼门口,江彬突然松开牵着福珊珊的手,快步往门口走去。接着,他握着一位个头一米七左右,身材一看就是天天鸡鸭鱼肉不少的男人的手说开话了。
    福珊珊走到江彬身边不远处停下等他。
    那个男人一指福珊珊,“你朋友?”
    江彬说,“福珊珊。”
    福珊珊就走过来对这位过着好日子的男人点头示意。
    那男人向福珊珊伸出手,福珊珊也只好伸手去握。
    男人握住福珊珊的手不放,“哎呀,你是外地人吧。”
    福珊珊礼貌地笑问,“为什么啊?”
    “这个地方没你这么有气质的女子。”
    “您真有趣。”
    “哈哈哈,你说话很有意思。”
    男人松了握福珊珊的手,拍着江彬肩膀说“那你去,我先回了。”
    江彬和福珊珊看着那好日子男人钻进一辆名牌车。福珊珊问,“谁呀?”
    “我领导。”
    “哦。从身材看就像领导。”
    江彬笑问,“身材还和命运相关了?”
    “官体嘛。嘿嘿。”
    江彬低头看看自己,“那我这么瘦,咋办?”
    “你是因为运动。”
    在茶楼闲聊了一个小时,福珊珊惦记着回家。
    江彬开车路过一个地段,“我们单位打算在这里盖房子。”
    福珊珊探头看了一眼江彬左侧,“这地方有点偏。”
    “偏了安静。你不是喜欢安静吗?”
    福珊珊笑笑,“你们单位在这盖房,房价给你们补贴吗?”
    “小产权,本来就便宜了。”
    江彬房子分给前妻,现在他暂住在妈妈家的老房子里。听小蔡说福珊珊有一套房子。那个地段非常好,江彬上班天天开车路过。他随口问了句:“你们单位工资咋样?”
    福珊珊嘿嘿地笑起来。
    江彬也笑起来,还反问道:“你笑啥?我又不问你借钱。”
    “啊?我只是不好意思说。”
    “在我面前还有什么不好意思说的。”江彬开着车,誊出右手来在福珊珊头上轻拍了一下,“见外。”
    “交了养老、失业、工伤保险还剩两千多了。每月再发一点奖金。”
    “怎么不交公积金和年金?”
    “有关系的几十个人才给交的。养老保险还是我自己交的!”
    “你们单位可真是!有年终奖吗?总该有吧。”
    “有,也就相当于多发一个月工资。比起你们,工资真不好意思说出口。”
    江彬说:“可以了。在这个小城市,有好多女的挣的还没你多哩。”
    福珊珊觉得江彬好心宽慰自己,因为她不和单位之外的人接触,只知道大厂效益好,听说工资挺高,但真实数字自己也不清楚。
    单位里每个人的工资不一样,福珊珊是属于比较低的档次。很显然,因为她没有靠山。
    什么背景的人进单位发什么工资,账务自然知道。老总年薪十多万,年底奖金十万。二十多万,在这个小城市来说,还行吧。而且陆总买自己的个人物品,比如一个蓝牙耳机两千多,他也报销,算在公司账上。
    他每年带着他老婆到处旅游,也算在公司差旅费里。
    他不管和谁吃饭,都记进招待费。
    他修车自然是记进公司的修理费……
    所以,他自己没有什么花销。年收入几乎完全变成存款。当然,有人调侃说,他的钱都给他孩子花了,陆总的女儿在外国上学、工作。有陆总这样的无私支持,应该很快就能在外国买房,变成外国人。
    质量部新进一位年轻的储备干部,他爸爸是位对这个单位很有价值的人。所以这位无所事事的年轻干部,起薪就在三千多,每月奖金一千多。和申晶这样的主管工资一个档位。
    在一线计件算工资的员工,他们只要做的时间长,大部分收入在每月三千多,福娣娣、五千的也有好几个。到年底,工作任务繁忙,有的员工月工资能到手七、八千。
    福珊珊想,很多年轻人都以为在办公室工作轻松有面子,其实,办公室工作很没有前途,特别是行政、后勤、人事、质量管理类,干一辈子,经过闹心的办公室斗争,最后升职的不过一、两人。大部分人到退休了,仍然只是个办事员。
    当然,如果耐心好,可以采取等待策略,把别人都熬走,你就可以升职。如果谁想通过更加特殊的方法,那,福珊珊不认同。
    江彬开着车,不再说话。
    福珊珊就一直想自己的工资问题。
    工资问题是福珊珊想起来最头疼的问题。
    回到家,第二天起床,她发现,真的又头疼了。
    不行。得起来给苞苞做早饭。
    正在刷牙时,听到窗外沙沙响。走到客厅打开窗户,窗外天还很黑。雨细密地穿过屋内射出的灯光,像银线一样在风雨中往下飘。冷气扑面让福珊珊哆嗦了一下。
    冬天雨雪的时候,能坐在温暖的屋内看窗外雨雪,也算是一种享受。
    但是,对冷天还要外出的人来说,雨雪真是烦人透顶。特别是福珊珊要骑电动车,福苞苞要骑自行车。
    冬季骑电动车时,不论穿多厚都仿佛在冰天雪地里只穿了一件夏季的短袖一样。
    福珊珊叹气皱眉关上窗户,煎了馒头片,做了一碗鸡蛋汤热在锅里,然后去叫苞苞起床。
    福苞苞早上不像别的女孩子要涂护肤品,她刷完牙用凉水在脸上胡了几下,用纸擦干。有时候,她是进屋在棉被上胡乱擦几下完事。
    福珊珊一边收拾苞苞吃完饭的碗,一边对她说:“下雨了,拿伞。”
    福苞苞应着:“知道了。”但是,她没有拿伞。
    福苞苞可以双手不扶车把骑行。但是打伞影响速度。而且,风大的时候,伞被吹翻会很容易把人从自行车上带倒。
    福苞苞上学要过一个十字路口,有一次她正骑行在十字路口中间,大风吹,把她的伞吹翻过去。她觉得等红路灯的车辆里的人肯定都在嘲笑她!太尴尬了!
    所以,福苞苞从那以后骑行时,再也不打伞了。
    她没对妈妈说过。


    要是对妈妈说,她肯定说,“你把伞逆风举着。”或者说:“没事的。谁那么无聊,去嘲笑一个不认识的人。况且,在别人困窘的时候嘲笑别人,上天会惩罚他的。”
    福苞苞不相信老天会罚谁。
    只知道苟老师会罚谁!
    做为常常响上课铃响时才踏进教室的惯犯,福苞苞经常被苟老师骂。福苞苞觉得苟老师不喜欢自己。
    同样,福苞苞也不喜欢苟老师。
    但是,苟老师说过,再这样就叫家长。
    福苞苞昨晚看手机看到听妈妈进门,才立刻把手机藏到被窝里闭上眼睛。今天困得很,她骑上车,在细密而急的雨里,双脚飞快地蹬着。
    妈妈天天告诉自己:必须走大路!
    但是,福苞苞从来就是在几十分钟都不见行人的小路上飞驰的。因为,大路上有许多家长用车接送孩子。在上学时段,非常拥堵。
    福苞苞玩命踩着车脚踏时,一道黑影从路面上贴地擦着她的车轮飞过。
    “啊!”
    福苞苞并没有捏车刹,她大脑一片空白的时候,感觉自己的自行车像在半空飞了一下。
    很好,摔倒在路边的水坑里。
    她听到学校广播里放出的歌,对!这歌响的时候,就快要打早自习铃了。
    福苞苞立刻起来,扶起车子!坐上车座,用力一踩!
    哐啷!踩不动!
    车链条掉了!
    她抓起满是泥巴的车链塞上齿轮,快速摇了几圈。好!上车,走!
    蹬了一身汗。
    学校规定,进出校门必须下车。
    福苞苞曾经在心里反问过:凭什么骑单车就得下车推行!干嘛不让开车的进出校门时下来推车!
    福苞苞推着车跑进大门,然后又上车骑到自己班级的单车停放区,抓起书包迈开腿像后面有狗追一样跑上楼,当她左脚踏进教室的时候,上课铃响了。
    后面苟老师进来,把书往桌子上一扔,推了推她的黑框眼镜,眼睛一瞪,涂着鲜艳口红的嘴角往下撇了撇,大声叫道:“福苞苞!”
    福苞苞低着头。
    “说你呢,你没反映是不是!你不叫福苞苞是不是!”
    福苞苞只好抬起头来看着苟老师。
    “你看着我干嘛!站起来。”
    福苞苞站起来,眼泪流下来。
    “我不能说你是不是!你时间观念真强啊!时间算的真准啊!掌握的分毫不差啊!你这样的学习态度你还不知错!你看看班里其他同学,那些学习好的同学!人家都早早来进入学习状态。就你能!你不学习也能考好是不是!你看你的成绩,一会儿上一会下!你有什么好得意的!”
    福苞苞自认为不是苟老师口中声讨的那么差劲。而且,她为么对我总是心怀偏见。
    福苞苞早上顶风冒雨,被窜出来的不知是猫还是狗闹得摔跤,自行车掉链,这些因素导致自己没能及时进教室。
    但是,福苞苞不能解释。她发现苟老师就是那种你越解释,她越生气的人。如果自己解释,她保准要用整一节自习课的时间来骂自己。
    福苞苞只能听老师训着。
    “哭!哭有什么用!你哭了别人就不能说你了是不是!滚出去站着。”
    福苞苞拿着书站到了冷风来去摇荡的走廊,她手指被冻得僵硬捧着书,还得大声念着课文,要不然,苟老师听不到念课文的声音,又要冲出来骂:叫你站出去不是叫你看风景!不大声念就别上学了,滚回家去!
    苟老师虽然是女人,但说话喜欢带女家长,一开口就要他、妈、的,三字相连。
    当然,没有人去告她。因为,她完全可以不承认。学校不许带手机类电子设备,学生也无法取证。
    再说,初中三年的时光很快,没有家长会多管闲事。每位家长都希望自己家孩子考得好,别人家孩子没学上。
    福珊珊出门前开抽屉拿雨披,看苞苞并没有带伞。以前给她买了雨披,但是,雨披会顺着脸往衣服里流雨水。苞苞不爱用雨披。
    伞也不用,头发淋湿了对身体多不好。
    中午回来说说她。
    福珊珊穿着单位冬季工装,戴着帽子,戴着手套。上身勉强能对付寒风。只是骑上电动车以后,腿和脚感觉已经变成冰。并且,这种感觉会持续一整天。直到晚上睡前用热水泡过脚以后,才能恢复那是自己的腿脚的感觉。
    到办公室也不会感觉暖和。虽然办公室墙上挂着一个小空调,但那是别的部门经理换空调后淘汰下来的,打开空调基本上只能听到压缩机运转的噪音,而几乎没有转出热风。
    这两年单位里经常买空调,不是给新来的有价值的人,就是新增部门买空调。
    福珊珊也曾在和申晶聊天时提及空调该换了,但是申晶才不管。申晶头顶上墙角也是一台旧空调,但是还能制热。而且,她自己买了一台小暖风机放在身边吹着。所以,她不冷。她不冷就等于别人不冷。
    况且,申晶觉得公司就不该给各部门配空调。
    这和领导的思维不谋而合,这大约也是领导认可她的原因之一吧。
    福珊珊感觉像光脚踩在冰雪上。冬天所谓的加绒加厚棉鞋一点也没有保暖作用。厚底更是骗人的空话。
    申晶手里拿着工作日记本说去开会,让福珊珊帮她接下办公桌上的电话。福珊珊趁此机会,赶忙把鞋脱掉使劲地揉搓着脚指头和脚底。
    申晶回来说元旦要加班。
    年底一般比较忙,既要最后一季度账,又要年终报表,还有年底各项总结等等。
    福珊珊知道元旦加班是没有加班费的,当然,别的部门都有。但是,别的部门元旦也不加班呀。
    只有财务元旦准定要加班。
    福珊珊以前也提过元旦加班费的事,申晶说:“我经常自己加班,谁给我发过加班费了?!”
    福珊珊和她同事几年,知道申晶的加班大部分原因是她该做事的时候在看手机,等事情急到火烧眉毛了,她才火急火燎地加班赶。所以,申晶的加班是她自找的,当然不该给加班费。
    但是,福珊珊在元旦的加班是公司安排的,为什么没有加班费?
    当然,她没法去告公司违反劳动法。除非谁不想干了,可以去告公司。听说以前这个单位有一名财务人员告发过这个公司的违法行为,单位还被罚了款。结果又能如何?罚了款还不是照样不改。
    福珊珊平时就把所需的数据按月填写在年底要用的报表中,手头没有什么非得加班来做的任务。
    但是,福珊珊也必须来。因为申晶觉得安排了加班,福珊珊不来,就是故意和自己做对,是不听领导安排,是目中无人,是瞧不起自己这个主管。况且,主管在加班,凭什么部门员工不来!
    福珊珊倒不是懒,实在是因为苞苞元旦时还要上艺术课,爸爸在家,还得给他做饭。而且,虽然元旦不是大节,但是,家里总要收拾打扫一下,被罩、床单也该洗了。平时每周只休一天就已经很忙。元旦别人休三天,福珊珊到好,成了一天不能休不说,节后还要和大家一样正常上班。算上节前的工作日,就是连续上十几天班。
    如果加班不给加班费让休息也行。
    但是,申晶也不许调休。
    申晶平时的一切都是父母给操持好了,她什么家务也不用做,而且她没有成家,不知道正常人的生活。
    别想着该放元旦假期了,都是满怀期待和高兴。福珊珊却是一腔怨恨。
    中午回家,爸爸已经把昨晚福珊珊切好的肉丝和青笋炒了。他又多炒了一盘白菜丝。当然,厨房也是惨不忍睹的乱。剥的葱皮扔在垃圾筒外,灶台上是被热油崩出来的菜丝和红辣椒段。
    福珊珊赶紧擦完灶台,又扫地。正收拾的时候,听到大门响,应该是苞苞放学回来。
    福珊珊几扫把扫好厨房的地板,走出厨房看见苞苞正往沙发上放书包,就立刻回厨房端菜、盛放、摆好了招呼爸爸和苞苞吃饭。
    苞苞眼睛有点红,福珊珊问,“怎么了?”
    苞苞说,“没事,风吹的。”
    “今天下雨,怎么不带伞?”
    “打伞不方便。骑车快了伞就要翻过来,容易摔。”
    “那你雨披也不用。下雨淋感冒了怎么办?”
    苞苞往嘴里扒着饭,“不会的,我身体好。”
    “别瞎说,防患于未然。”
    苞苞“嗯”着,推开碗走了。
    福珊珊问,“再吃点。”
    苞苞甩下三个字:“不吃了。”从沙发上拎起书包进卧室,把门用力一关。
    福珊珊不由提高声音:“嘿!你这孩子!我又没说你!”
    福爸小声说,“别说她。”然后也站起来往客厅走。福珊珊也起身收拾碗筷,却听到“咚”一声。
    回头一看,爸爸居然撞到餐厅的门框。
    “爸!你没事吧。”
    福珊珊扔下手中筷子去扶他。
    福爸一手摸着脑袋,另一手摆了摆,“我头昏得很。”
    福珊珊说,“去床上躺下。”
    福珊珊才扶到爸爸,他已经力不能支地倒地下倒去。福珊珊哪里扶得住一米八个头的爸爸,想拽又拽不住,和爸爸一起往地下倒。还好,因为福珊珊使出全身力气去扯爸爸,爸爸半趴半跪地扶到了门边的沙发。
    “爸!爸!你能起来吗?苞苞,快出来。”
    福苞苞闻声而出,叫着:“外公外公,你咋了?”一边奔来和妈妈一起把外公扶起来就近弄到沙发上坐下。
    福珊珊这才发现爸爸脸色煞白,双眼紧闭。连忙摇着,“爸!”
    福爸闭着眼睛伸手向空中抓了抓,“啊?”
    福珊珊连忙对苞苞说,“快,你去打个出租车来,开到楼下。咱们送你外公去医院。”
    福珊珊想着自己弄不动爸爸,就打电话给福爱爱,福爱爱声音很不高兴,“爸平时身体那么好,他可能感冒了吧!你让他在家躺躺就完了呗!瞎折腾啥啊!再说,年底了,我可忙呢!我这会儿在加班!”
    “啪”福爱爱挂断了电话。
    福珊珊穿上外套,不行啊!自己八十来斤的体重,要是把爸爸背着摔倒了,那更麻烦。就小心叫着,“爸,能走吗?我扶你下楼。”
    福爸清醒些了,点点头站起来。
    福苞苞在楼下叫着,“妈!妈!”
    福珊珊跑到窗户边回道:“来了。”又连忙跑去扶着摇来晃去站立不稳的爸爸。
    这时,苞苞已经跑上楼,和妈妈一起把外公连扶带搀地弄下楼。
    司机因为嫌左转弯麻烦,把车停在右手路边,让福珊珊她们自己过马路到对面医院。福珊珊看司机面相不善,听他这样要求乘客,就已经不是什么好人。急着给爸爸看病,不想和他计较。
    就扶着爸爸下车。苞苞下车后瞪了司机一眼,“砰”地把车门给他用脚踹关。
    一开始福爸不让苞苞和珊珊扶,说自己走。结果在马路中间摇晃着差点摔倒。福苞苞和妈妈连忙拉住他。
    苞苞不由得训外公:“不扶着你哪行!你现在就别呈强了。”
    进了一楼大厅,苞苞眼尖瞧见一个空轮椅,两步跑去抓住轮椅推过来:“外公坐上。”
    “不,不。我能走。”
    苞苞语气很强硬:“坐!”
    福珊珊说,“爸,你坐着吧。苞苞年纪小,扶不住你。我还要去挂号呢。再说,一会儿肯定有不少检查,跑上跑下的,你累得很。”
    苞苞抓住外公胳膊把他往轮椅上按:“我妈说的对。一会儿跑累了,你还想让我背你吗?你把我压得不长个儿了怎么办?”
    福爸迷糊地咧嘴笑了,扶着苞苞的手坐在轮椅上。
    到医生那里,问症状。福爸说一直发烧、出汗、头昏。
    福珊珊听了很是羞愧,自己竟然不知道爸爸每天发烧,他还坚持起床给我们做饭。
    医生又让福珊珊补充描述一下。
    福珊珊就说爸爸现在总是晕,走路也不能成直线。医生又开了核磁共振的检查单。
    于是从一楼到二楼到三楼从门诊新大楼到门诊旧楼跑了一圈以后,医生让住院。
    先交两千元住院费。
    检查已经花了近一千,福珊珊不够两千了。苞苞看着妈妈一脸为难,从口袋里拿出三百,“我知道要给外公看病,怕你不够用。就顺手装了点钱。”
    福珊珊笑着说,“你真行。”
    就问医生,“能先交一千五吗?”
    “可以。”
    “我爸怎么了?”
    “现在还不知道,得先住院诊察。”
    哎!医院就是这样!这种看上去就挺病重的老年人,就让他先住院再诊察呗!把老人家折腾得昏睡在轮椅上,然后安排住院,住院部又继续重复一遍门诊部的各项检查!
    福珊珊此时也没想和医院理论,在人家手里看病呢。
    病房没有空位,只能先躺在走廊的病床上。
    福珊珊不想让爸爸在走廊吹冷风,就问有没有VIP病房,哪怕贵一点也行。
    护士说:没有!
    福珊珊让苞苞去上课。
    苞苞摇头:“不去了。下午两节语文课,一节体育课,还有打扫卫生。”
    福珊珊看时间,苞苞去学校也就是赶着上体育课。
    “行。那你回家给外公拿件厚外套,再拿个暖水袋。把他的保温杯也拿来。”
    苞苞点头,立刻起身去办。
    福珊珊看着瘦高的女儿疾步离开,一副雷厉风行的样子。今天还多亏了苞苞在,要是自己一个人肯定很忙乱。
    抽空给苟老师发了请假单,又打电话给申晶。
    申晶先是沉默,然后问:“什么时候能来。”
    “还不知道,现在只有我一个人,医生让我爸身边不离人。”
    “那你手头工作呢?谁来给你干?!”
    “平时我都做得差不多了,要实在有急的。我晚上去加班。”
    “咋不急?年底了,什么事都是急的。”说完,“啪”地挂断了。
    福珊珊气得全身都发抖:真希望你爸你妈永远健康,永远不生病。真希望申晶你自己也永远不要生病,永远不要成家,永远不要生孩子,永远不要过人类的生活。
    福珊珊正生闷气,手机突然又响了,把福珊珊吓一跳。
    是妈妈的电话,她一开口就问:“你爸住院了?怎么样了?”
    “刚住下。具体还得检查了再说。”
    “那我让来来给买机票,明天回来。”
    “行吗?他同意吗?”
    “为什么不同意?林小婷一天不上班不看孩子不做饭,她怎么不懒死去?没见过她这么懒的女人!她命怎么这么好!找来来这种善良的人。要是别的男人,早打死她了。”
    福珊珊听妈妈这样大声音的声讨林小婷,怕旁边床位的人听见,就起身往安全通道走。
    妈妈突然来了句:“行,那不说了。”然后立刻挂断。
    福珊珊回爸爸床边。一想就是爱爱给妈妈打的电话,她最爱把家里事到处张扬。
    确实,福爱爱正好趁此机会以把妈妈叫回来,要不然,上哪去蹭好吃好喝的?
    爸爸病了住院,很烦人。少不得自己也要去陪床。
    白天工作累死了,晚上又没有地方睡觉。冬天又冷,医院又脏,住在病房里的人还特别讨厌。
    福爸躺下就睡着。福珊珊等了好久既没有医生来问,也没有护士来管。
    福珊珊拉住一个经过的脚步匆匆的护士,指着爸爸问,“美女,我爸怎么办?是打针还是吃药?”
    “等会儿主治医生会找你。”
    过了一会儿,来了一位年轻男医生,福珊珊看他胸前挂的牌子上写实习二字。
    实习医生问了症状,就走了。
    过了一会儿,又来一位福娣娣、五十岁年纪的男医生,戴着眼镜,地中海的头发。他又把实习医生问的话问了一遍,福珊珊忍耐着回答完,就顺便提了一下:“我爸的情况,我已经说了三遍!在门诊那说,在住院部刚才实习医生问过,他不告诉你吗?”
    医生又把实习医生吼来,拿着记录看了看,又问福爸家庭情况,几个孩子,是工人还是干部,退休了没有等等,没一句和病情有关的。
    福珊珊很不理解,心说难道是工人就不给看了?还是这医院只给干部看病?

    反正,福珊珊后来觉得最后悔的事,就是把爸爸送进这家医院。后来,路过这家医院,福珊珊就总是生出厌恶之情。
    等福珊珊回到爸爸病床边,已经有护士给爸爸打上滴液。坐了会儿,看见苞苞背着书包,头发有些散乱,大步走来,“妈妈!”
    说着,把手里的大袋子放在外公脚边。
    福珊珊看着大袋子,“哪来的?”
    “刚才你说要带的东西那么多,我想了想,路过小卖部的时候就买了一个。”边说边往外拿东西,“我看外公就这件衣服最保暖了。”福珊珊笑着接过衣服给爸爸盖在黑乎乎的医院被子上。
    苞苞继续往外拿东西,“暖水袋、保温杯、卫生纸、毛巾。我看茶几上有两个苹果,也拿来了。”
    “苞苞你真行。”
    福珊珊已经从护士那取了热水瓶,打了热水给爸爸倒在杯子里。
    “苞苞,你能在这看着外公吗?我得回去做饭。然后来换你回家。”
    “妈,你回去吧。作业我带了,我写作业,你来了我再回家。”
    福珊珊点头,拉拉苞苞的手,然后俯身凑到爸爸耳边问,“爸,你想吃什么?汤面还是白米粥?”
    福爸半梦半醒,弱弱地回了一个字,“面。”
    福珊珊赶回家煮上粥,把中午剩的米饭做成蛋炒饭,切了一些榨菜用芝麻油拌成小菜给苞苞留着。然后煮了番茄青菜汤面盛在保温筒里,急急赶去医院。远远看见福一一坐在爸爸床边。
    福珊珊急步过去,“你来了。苞苞呢?”
    “她一个小孩,别让她在医院这种地方呆着。我让她先回家了。你没看见?”
    “没,可能她还没到家。”福珊珊一边往外拿保温筒,一边问一一,“吃饭了没?”
    “没!我一会儿回家吃。你怎么也不打电话给我。”
    “我想着你上班,怕你不好请假。”
    “谁家里能没个事。你呢?请假了?”
    福珊珊撇撇嘴,“别提了,生一肚子气。”
    “你们那个破单位!明天我来,你明天去上班。来来说妈明天晚上就回来了。”
    “明天晚上还是我来,妈回来得休息一下。”
    “明晚我老公来。”
    福珊珊把爸爸扶起来,让爸爸靠着医院黑乎乎的枕头,给他喂面。爸爸不习惯,“我自己吃。”
    福珊珊就给爸爸举着保湿筒,爸爸吃了几口摇头,“好了。”
    一一接过保温筒去清洗。
    看爸爸又睡下,福珊珊让一一回去吃饭。
    一一说,“不急。”一边看了珊珊一眼,“你和那个姓江的,怎么样?”
    “正常往来吧。发发消息,见见面。”
    “我帮你打听了,听说他妈很强势。他前妻就是和他妈搞不好,所以离婚了。”
    “这样?”
    一一接着说,“可不是,你看你性格内向,又不爱说话,看上去就是柔弱好欺负的人。”
    福珊珊只好咧嘴一笑。天冷嘴唇干,又一下午着急没喝水,嘴巴一咧,竟然渗出血来。福珊珊用手背擦着血,“现在也不知道能不能成。”
    一一也有些拿不定主意,“你吧,应该找一个。好好处处再看呗。”
    等一一走了,福珊珊不时地看看手机,以免错过江彬消息。但是,江彬并没有发消息。
    江彬不会天天见福珊珊。而且,他不见福珊珊,不给福珊珊发消息的理由就是忙。
    福珊珊并不太了解男人,也从不关心男人的心理和习惯。也不知道男人的常用字:忙,其实是一个行骗术语。
    情感专家会告诉谈恋爱的女人,男人如果心里有你、爱你、想着,他总会忙里抽时间给你发消息!再忙总得上厕所吧!对,上厕所都能抽出时间,为什么不能抽出时间给女朋友发消息?!
    发几个字才几秒钟?躲在厕所吸支烟还得三分钟呢。在男人眼里,没有忙不忙,只有需要不需要。
    江彬和李建霞几个回合的请吃饭和回请吃饭来往后,也算友好进行。
    今天,李建霞说她休息,正好有空做了一些小菜,请江彬去她家吃晚饭。
    江彬总要客气些,买了一束花。
    李建霞穿着紫红色紧身毛衣和黑色短裙,家里空调开着二十八度。
    她接过花在手,一边闻一边笑得眯起眼睛,像小女孩一样,“好香呀。”又娇媚地说,“来就来嘛,还这么客气。”
    江彬很熟悉地换着拖鞋,“不客气,美女就该有鲜花相伴。”
    李建霞哼着歌去把花插进瓶子,一边说,“快去洗手,吃饭。”
    江彬看餐桌上摆着鸡汤、红烧排骨、麻辣鱼块、土豆炖牛肉、芦笋炒肉丝、木耳炒鸡蛋、醋溜白菜、还有花生米。
    “这么多菜,太丰盛了。”江彬客气着。
    “不多。下酒嘛。”说着,把一瓶红酒递给江彬,“打开。”
    江彬接在手看看,这酒挺贵的。
    李建霞给江彬递来一碗鸡汤,“先喝口汤暖暖。”
    江彬接过汤,李建霞又给江彬面前的菜碟里夹牛肉,“尝尝。”
    江彬说,“你做的肯定好吃。你快吃,忙了一下午,该饿了吧。”
    “香味熏得就不饿了。所以,厨师都胖。”
    江彬给李建霞夹了一块排骨,“你又不胖。女的太瘦了不好看。你看街上那些女的,腿瘦的像一根木棍,美感在哪里?真正的美是柔和,有曲线。木棍哪里柔和?只能带给人生硬的感觉。”
    李建霞听得咯咯笑,“原来你这么有主见。不跟风。”
    “哈哈,也没有。就是说说大实话。”说着举杯,“谢谢美女盛情款待。”
    “不许再美女美女的叫,见外。叫我小霞。”
    “小霞,好听。有种清晨霞光初起,破开云层的气势,却又不失柔和而光彩照人。”
    “我这么俗的名字,让你讲得这么美好。”
    “什么俗不俗。那些人不理解,把美的想俗了。是他们俗,不是你的名字俗。”
    李建霞手抚着心口咯咯咯地笑得胸脯起伏,“干杯。”
    饭后江彬要洗碗,李建霞说不用了,有自动洗碗机。休息了一会儿,李建霞给江彬看照片,又给江彬切水果。
    屋里很温暖,江彬喝得有点多。
    他感觉这里有非常舒适安闲的家的氛围。饭菜可口,家用富足,女主人身材令男人喜欢。
    李建霞靠着江彬的肩膀,江彬伸手搂着她柔软多肉的腰肢,李建霞的头发应该是下午才洗过,散发着甜甜的香气,让人想起春风吹过就昏昏欲睡的时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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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2022-09-15 03:13:38  更:2022-10-31 13:30: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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