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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情生活]爱你所爱,无问西东----盘点我做心理咨询师的奇葩经历(严禁转载)[第2页]

作者:花间一壶酒888
首页 上一页[1] 本页[2] 下一页[3] 尾页[12] [收藏本文] 【下载本文】
    那个男人爱上了她。谢秋萍哑着声音说道。
    他们去开房,开始我都知道。刘玲算好了排卵期。想要一次就中。
    她去的那个晚上,我一辈子都忘不了。她亲亲我的头发,亲亲我的脸,笑笑对我说她最多二个小时,不超过十二点就回来。
    看着她的笑容,我心痛得快要裂开来。她不喜欢男人,我知道。从小她爸爸去世,她跟着母亲,象个男人一样长大,她跟男人打架,抽烟,称兄道弟,保护母亲,保护自己的家,象个男人一样把家承担起来,她说她体会到的温柔和爱,都是女人给的,她说只有和我在一起,她才感觉生命有意义。她一心只想和我在一起,她只想给我一个家,这个家里有相爱的两个人,有个孩子……
    她走到门口,我追到门口,我抱着她的腰,说:“我去好了,我替你去,我不要你去!”
    她回过身来,摸摸我的头发,亲亲我。然后她推开门,拉开门,走了。
    她走的时候,把门关得很响。“砰”的一声,我的心碎了。
    我在房间里走来走去,我坐不住,我看着表,时间一点一点流失,十点,十一点,十二点。
    我听着楼道里的一点点动静。我听电梯开上来,我的心跟着揪起来,电梯开上去了,没有停,又降下来,我的心跟着跌下去。
    一点,二点,三点.
    那天晚上她没有回来。
    我在沙发上等,到凌晨,我抱着沙发垫,昏昏沉沉睡着了。
    隐约听到卫生间里有声音,我一下子惊醒。知道是刘玲回来了。她在卫生间里一遍一遍洗澡。我看了一下时间,六点。窗外已有曙色。
    我抱着大毛巾,站在卫生间门口等。
    她洗了好久,我猜她在里面哭,我站在门口,也泣不成声。她终于出来,眼睛红红。看到我站在门口哭,她伸手摸摸我的头,笑笑。
    我把大毛巾披在她肩上,看到她的脖颈上,一块非常明显的草莓印。不止是脖颈上,胸口也有。
    欲望之门开启,痛苦之门就不会轻易关上。

    孩子就是刘玲的欲望之门。

    第一个月,不管我们怎么期盼,刘玲还是按时来月经了。

    第二个月,她又约了第二次。

    她仍然说十二点会回来。然而,这一次,她直到第二天早上十点才回来。身上带了更多的吻痕记号。

    我似乎看到了那个男人挑衅而得意的脸。

    然后第三次,第四次……每次都是整夜…我整夜煎熬,刘玲整夜遭罪……

    等等……真的是遭罪吗?

    嫉妒在我的心里变成小虫子,一点一点啃咬着我的心,我的理智。

    终于。再次出门,她三天没回来。只是简单发来信息,说让我不要担心。

    他们去哪里啦?我从来没有在她跟那个男人约会时,打过她的电话,但这次我忍不住了,我颤抖着手拨通了电话,那边却是关机。

    我尖叫着摔了电话,你看,她防备着我打扰。我疯了,潜藏在内心的愤怒和痛苦爆发出来,我摔了可以摔的东西,剪碎了床单,剪碎了衣服。

    她在哪里?他们在哪里?

    在吻吗?在拥抱吗?痛苦让我在想象中补齐了所有的细节。他们交缠着,狂欢着,男人在她的胸口吸吮出朵朵桃花记……床上只有他们两个吗?不!还有我,我就卧在他们身旁,悲伤的看着他们缱绻欢好,我泪流成河。

    我困在房间里犹如困兽,哭泣,喝酒,抽烟,像个疯子一样喃喃自语……让我死吧,让这一切都毁灭了吧…


    三天后,刘玲回来了,推开门看到的就是这个样子:颓废癫狂的我,只剩下一口气,瘫坐在一地狼藉里。

    她吓坏了,把我抱到床上去,用热水给我洗脸,抱着我哭。

    我紧紧抱住她,哭着求她,不要再这样下去了。我说,再这样我会死掉,我会疯掉。

    她抱紧我,求我不要离开她。

    从此…她再也不提要孩子的事。

    我们似乎回到了从前。

    但是,很快我就感觉到,刘玲变了。以往她总是热心策划带我去哪里玩,吃什么…而现在她很久没有计划过出游了…

    变化最大的事她的眼神。她常常思虑重重,陷入沉思。

    我小心翼翼的讨好着她,然而我知道她不快乐。

    两个月后,我无意中发现她跟那个男人还在约会。她晚上基本不出门,他们利用白天的时间,开钟点房。

    这不就是偷情吗?没有感情,为何要偷?真的还是为了要有个孩子吗?

    我们曾经完全坦白,而现在却到了这么不堪的地步。


    题外:就要过年了,今天开始休假,愉快…
    两个月后的一天,我走在回家的路上。
    我发现一个男人跟着我。不是躲躲闪闪的跟,就是非常明确的跟,根本存心要我知道的跟。
    我心下明白,该面对的总要面对,我也想看看这到底是个什么样的男人,竟然让刘玲吃这么大的亏。
    我干脆进了一家临街的饮品店,坐在靠窗的角落里等着。
    果然,那个男人进来了,径自坐在我的面前。
    很阳刚的长相,穿着打扮得体。是容易让让人心生好感的那种人。
    他说:刘玲让我别来找你,我一直都听她的,但现在不来不行了。
    我直接怒怼他:你不是要睡男人婆,你现在睡过了,你怎么还不放手。
    他惊讶的看着我:男人婆?你说谁?你就是这么看刘玲的?
    我心疼得难受,这是当初刘玲给我不得不去的理由。她说那个男人特别自恋,不愿捐精,就是要睡男人婆。我还记得我当时心痛得抱着刘玲哭。
    他说他是刘玲多年的老客户。亲眼见证了刘玲一路走来的不容易。他说他和刘玲好起来,是有一次刘玲跟他喝酒,喝多了哭泣。他这才发现刘玲也是需要被人照顾的好女人。
    你没发现吗?她是个特别温柔的女人?
    我承认我从来没有这么混乱过。他说的是我认识的刘玲吗?刘玲于我是天,是爷们,是可以依靠的一切,这么多年,她从容的为我撑起一片天。
    而在他的描述中刘玲是水,是需要被呵护的女子!她对他撒娇,尤如我对她!
    我怀疑我的耳朵,怀疑我的智力,甚至怀疑我一起跟刘玲经历的点滴,到底什么是真,什么是假?
    我早想来找你了,刘玲不让,她说你受过伤,说你不懂事。让我让着你。
    但再不懂事,我也得说一句,刘玲到底愿意做你的男人,还是做我的女人,你有没有为她想过?
    何况,刘玲怀孕了,你知道吗?
    刘玲怀孕了,但第一个知道的人居然不是我。
    人生无常,真令人啼笑皆非。
    我不知道怎么回到家。到家时,一眼看到家里添置了很多小孩子的东西,刘玲笑笑的告诉我,她怀孕了。
    我看着她的笑脸,只觉得人生苍凉。爸爸,妈妈,孩子,一个完整的家。我是谁?阿姨?一个家里阿姨是必备的选项吗?
    当天晚上,我一个人去了澄湖。我曾经跟刘玲在那里有过非常美好的记忆。我想再去那里看看,然后投湖自杀,我不想活了。
    谢秋萍漫长的讲述后,陷入短暂的沉默。我问她要不要休息一会,她摇了摇头,神情凄楚。
    然而,我没有死。我在澄湖呆了两天,到底还是没有死。
    我无数次的站在湖边,可是我舍不得。这几年刘玲和我的一幕一幕象过电影一样浮现在脑海里。我真的不信她不爱我。怎么可能是假的?
    刘玲不断的打电话给我,我不接,她就改成发信息,哭诉对我想念,问我在那里。
    终于我屈服了,给她发了一个酒店的定位。
    第二天,那个男人出现在酒店。推开我房间的门。他一脸严肃的让我跟他回去。
    我没想到来的会是他。我瞬间明白了这其实是刘玲的态度。
    她不想放弃任何一个,她两个都要。
    这个男人问我说:你可以不要再逼她了吗?如果你真的爱她。
    我满心不甘,却无言。
    接下来的事,你都知道了。
    后来,刘玲难产,死去了。
    孩子也没保住。她那么费心的想要一个孩子,也好,孩子也跟着她一去了。
    产房前,那个男人哭成了泪人,整个人瘫软在地,跨掉了。
    我勉强保持住了冷静,料理了各种后事。我必须要让刘玲体面的走。
    安葬了刘玲和孩子,我和他挽扶着往回走,我带他回到刘玲和我的住处,他瘦脱了形,我不恨他了。当下,我们同悲共苦。没有人理解我们,只是我和他彼此懂得……相依为命。
    一整夜,我们都在说刘玲,哭一哭,说一说,我们共同追想这个我们同样爱着的人。
    谢秋萍的脸上泛起潮红。又是尴尬又是羞愧又是悲伤的低语:“快到天亮的时候,我们抱在一起,发生了关系。”
    “我不知道你懂不懂,我们明明就是伤心极了,可是我们近乎疯狂的做爱,唯有这样,我们才好象没有失去她。小北老师,你说我们还正常吗?我们是不是疯了?”
    我同情而了解的看着她。默默的把面巾纸递给她。
    留个痕迹,好让我知道你来啦………
    第二天,我搬离了他的住所。
    我不想再这样下去了。太痛苦太绝望了。
    然后我在朋友圈看到你在问:你的床上睡着几个人。这句话象一粒子弹一样击中了我,我直觉你能懂我,所以我来了。

    “谢谢你,秋萍。”我轻声说。
    “他还会来找你,是吗?”我问道
    眼前浮现出路灯下的场景,在光晕里纠缠的男女。
    “是的,老师,有时候我可以拒绝他,有时我也拒绝不了。”谢秋萍诚实的回答。
    我沉吟了一下,问道:“你拒绝不了,是他,还是刘玲?”
    谢秋萍脸上掠过一丝迟疑,半响才答到:“刘玲。”
    我缓了一下,整理着语言。
    “你知道吗?我特别感谢你。对我的每一个来访者,我都心存感谢,你是其中让我特别感谢的一个。”
    “你来到我的生命,你在我的生命里留下痕迹,让我对人性,对人生有更多的了解,你的到来让我成长。”
    “而我对于你生命,我不知道会有什么些微影响,但我相信,我之所以出现在你的生命里,一定是有意义的。”
    谢秋萍带着若有所思的神情,点点头。
    “刘玲也是,他也是。他们来到你的生命,一定是有原因,有意义的。至于那是什么,答案其实在你那里。”
    “我这里?”
    “是”我重重的点头:“如果你准备好了,我们下一次,可以尝试用催眠来探索。”
    “我准备好了。”
    哎呀,上面还有一段消失了,也没什么呀,给和谐了………等我改改重新发上来
    题外:明天要去腾冲,有时间来更……
    长夜过去,窗外已显曙色。我清醒过来。
    我到底是在做什么?
    我赶他出去。自己一个人在房间里大哭。
    深深的羞愧与自责。
    我和他陷入了怪异的循环。
    他来找我,我们在一起。然后过不了几天,我又赶他走。
    这样反复了一段时间。半年前,他向我求婚,说要跟我在一起。
    我也累了,不想再折腾了,如果这就是我的命,那我就认了吧。
    然而……
    谢秋萍脸上浮现一丝苦笑。
    有天晚上,我们在一起。半梦半醒间,他喃喃的叫我:刘玲。
    我瞬间湿了眼眶。
    我抚摸着他的头发,我也轻声呼唤他:刘玲……
    他哼了一声,好象是应答,好象是默认。
    抬起脸来,他满脸都是泪。
    我也是。
    小北老师,真的是绝望啊。我们在彼此的身边,可是我们在彼此的眼中看到同一人,我们拥抱着对方,但我们拥抱的是另一个人。
    始终有三个人。
    我们哭泣着,拥抱着。刘玲就默默的在我们旁边看着,同情而悲悯。
    太苦了,人生。
    唯一幸运的是,她解脱了。
    (改过,应该可以了.这是上一楼的内容.)


    第二天,我搬离了他的住所。
    我不想再这样下去了。太痛苦太绝望了。
    然后我在朋友圈看到你在问:你的床上睡着几个人。这句话象一粒子弹一样击中了我,我直觉你能懂我,所以我来了。

    “谢谢你,秋萍。”我轻声说。
    “他还会来找你,是吗?”我问道
    眼前浮现出路灯下的场景,在光晕里纠缠的男女。
    “是的,老师,有时候我可以拒绝他,有时我也拒绝不了。”谢秋萍诚实的回答。
    我沉吟了一下,问道:“你拒绝不了,是他,还是刘玲?”
    谢秋萍脸上掠过一丝迟疑,半响才答到:“刘玲。”
    我缓了一下,整理着语言。
    “你知道吗?我特别感谢你。对我的每一个来访者,我都心存感谢,你是其中让我特别感谢的一个。”
    “你来到我的生命,你在我的生命里留下痕迹,让我对人性,对人生有更多的了解,你的到来让我成长。”
    “而我对于你生命,我不知道会有什么些微影响,但我相信,我之所以出现在你的生命里,一定是有意义的。”
    谢秋萍带着若有所思的神情,点点头。
    “刘玲也是,他也是。他们来到你的生命,一定是有原因,有意义的。至于那是什么,答案其实在你那里。”
    “我这里?”
    “是”我重重的点头:“如果你准备好了,我们下一次,可以尝试用催眠来探索。”
    “我准备好了。”
    真的有催眠这件事吗?

    这也是我常常被问到的问题。

    你觉得有就有。这是我的回答。

    真的不是应付,这是我的严肃认真的回答。

    所有的催眠都是来访者的自我催眠。催眠师不过是个配合者。

    催眠大师埃里克森说:没有催眠,只有暗示。

    换句话说:你没法催眠一个不想被催眠的人。

    好像申扬,他常对我说:你肯定是趁我不注意,催眠了我。

    我有没有催眠过他?谁知道!但有一点很明确,他满心欢喜的等着被催眠。

    亲爱的小伙伴,新年快乐,想啥有啥,做啥成啥…
    人的意识有三层。

    第一层是意识。那我们可以觉知得到的。

    第三层是我们觉知不到的,那就是潜意识。

    决定我们怎么去做的,看起来是意识,但很可能是隐藏其后的潜意识,命运被决定,是潜意识。

    第二层是前意识,处于第一层,第三层的交界,混沌含糊。

    催眠其实就是在信任放松的前提下,在第二层做工作,尽力扰动第三层,把第三层的部分晃一些到第二层,探知真相。
    你看到了吗?对面的椅子上就坐着刘玲,你想对她说些什么?

    谢秋萍大约二十分钟的引导后,进入了催眠态。她坐在椅子上,呼吸缓慢低沉,神情恍惚,睁着眼,凝注着对面空空的椅子。

    眼泪大颗大颗从眼睛里滚出来,她一瞬不眨的看着前方。

    时间广袤,空间消失,世界停滞。

    只有她和她。

    我…刘玲…我想你啦………谢秋萍轻声说。她伸出手,去碰触虚空中的那个人。泪水淹没了她。

    我对不起你啊……刘玲…

    我跟他在一起啦…对不起你…我们都对不起你……

    你死了,我们活着,你冷冰冰躺在地下,我们有什么资格幸福?

    我恨他!他老是来找我……

    我恨我自己!我拒绝不了……

    刘玲,我想你………

    我默然退在旁边,仔细的观察她的每一个细微表情。我听到她在不停的说着对不起…

    这才是真相,她对那个男人是喜欢的!刘玲死了,才尝到异性体贴的她死了!所以谢秋萍不允许自己幸福,尤其是这个幸福还要来自刘玲爱过的男人!她潜意识里认定只有自己过得不好才对得起死去的刘玲。但谢秋萍对那个男人又是有欲望,有爱的,所以她才如此折磨自己。

    刘玲死了,我们凭什么活得那么好,还男欢女爱,还携手到老?

    只有痛苦的活着才对得起刘玲!

    刘玲坐在那张红色椅子上,谢秋萍坐在这张绿色椅子上。

    刘玲坐在那张红色椅子上,谢秋萍坐在这张绿色椅子上。

    刘玲坐在那张红色椅子上,谢秋萍坐在这张绿色椅子上。

    我一字一句,仔细看着谢秋萍的表情,慢慢的说,说了三次。

    没有催眠,只有暗示。

    谢秋萍红肿着眼,站在两把椅子的中间,恍惚而茫然。

    我引导她走到红色的椅子边,再次强调:刘玲坐在这张椅子上。然后我示意她坐下:你就是刘玲。

    谢秋萍坐下了,神情茫然。

    我走到绿色的椅子边:谢秋萍坐在这张椅子上。然后我慢慢坐下,轻轻的把左腿优雅的靠在右腿上,说道:我是谢秋萍。

    对面的谢秋萍瞬间红了眼眶。

    我:刘玲,我想你

    谢:宝贝,我也想你。

    我:我对不起你啊,刘玲。我们在一起啦…对不起,我们对不起你…

    谢:秋萍,我希望你幸福。

    我:你冷冰冰的躺在地下,我们却在一起!我们不配幸福!

    谢:你们幸福,我才不会遗憾,我才不会担心!

    我:我恨他,我恨我自己!

    谢:我爱你,我爱他,你们在一起,我就没有白死!

    我:………

    谢:你要活着,幸福的活着!我要他也幸福的活着!你们都要好好活着!

    我:我想你…

    谢秋萍站起来,一把拥抱着我,不…一把拥抱着自己,终于和自己和解……

    我泪如雨下,不,是谢秋萍泪如雨下…

    我和她,不,是谢秋萍和刘玲紧紧拥抱在一起,时间消失…?


    小北老师,我一切都明白啦。

    我可能暂时还做不到和那个男人心无介蒂的在一起,但我明白了我需要原谅自己。我也明白了,要对得起刘玲,就是要过得精彩幸福,她才会开心。

    小北老师,谢谢你。

    谢秋萍整理了头发,淡淡在嘴上涂了口红,优雅的跟我告别。她的眼睛发亮,神彩动人。

    我们都明白我们不会再见了。

    她犹豫了一会,问我:我们可以一起吃顿饭吗?

    我微笑着握了握她的手:不了,秋萍。以后也许我们还会遇到,那时也许可以,但不是现在。

    明白。她笑了。你们的职业规范。

    她推开门,回头,深深看着我:再见。

    再见…
    她走后,我在咨询室坐了很久,这样一场催眠,几乎耗尽了我的能量。

    用一支烟的时间,慢慢回到自己……

    下楼,一眼就看到暗影里等着的申扬。

    莫名心安。


    “你做过梦吗?”
    “你知道梦与现实到底那一个是真的吗?”
    “庄周在梦中化成一只蝴蝶?这是真相吗?你怎么知道不是蝴蝶在梦中梦见自己成了庄周?”

    她坐在对面,有点神经质的啃着手指。脸色苍白,很久没有晒过太阳的样子。
    我看了一下接待小妹记录的名字:周梦蝶,22岁。听小妹说她指定我来做他的咨询师。
    周梦蝶?你的名字和你刚才的话很契合。
    她很快的看了我一眼,又很快把眼睛转开。
    “名字只是个代号。”她低语:“我今天想用梦蝶做代号”
    “哦?今天?”
    “明天也许就不是了,我也不确定。”
    “那么,我有点好奇,你以前都用过什么做代号?”
    “周芷若,周必畅,周立波。”
    我愣了一下,不知做何反应,她在唇边扬起一个笑容,我才明白她在跟我开玩笑。
    “你很幽默”我配合的笑起来。
    而她的笑容倏然消失。
    “周无奈,周无情,周无用。”她神情认真的说。
    “哦,为什么会用这样的代号?”
    “真实写照。老师,我就是个无奈,无情,无用的人。活着就是一场梦,死了说不定就会醒来。”她沮丧的说。然后她坦白的看着我:“老师,我不想活了。”
    我意识到她说的是真的。定定神,我问她:“你不想活了?能说得具体一些吗?”
    “就是不想活了,活着是一场梦。很无聊的梦。”她抬眼看看我:“老师,你不用给我做量表,我都做过了,最难熬的时候我去过医院检查,结果是重度抑郁症。”她从包里拿出一叠单据给我。
    “你有服药吗?”我一边翻看单据,一边问她。
    “有”她简洁的回答,我观察到她轻微的皱了一下眉。
    “严格按医嘱吃的吗?”我再问,强调了严格两个字。
    “那个药让我反应很慢。”她含糊的说道。
    我心里长叹一声,把单据还给她,问道:“那你为什么指定我?”
    “医生说要配合心理治疗,我想最后努一次力。但是,我不想要男性咨询师,你们中心只有你的女的。”
    她在性别上的要求,让我再一次认真的打量了一下她的穿着打扮。
    衣服宽松,基本看不出线条,顔色是灰黑二色,很中性,短短的小子头,也很中性。
    “谢谢你信任,但原谅我不能做你的咨询师。”我直视着她的眼睛说。
    “为什么?”她愣了一下,问道。
    “你没有按医嘱服药,一旦你有危险,我就会被你置于危险的境地。”我平静的回答。
    小伙伴们,在吗?过年安康啊。。。
    走出咨询室,意外看见闵伟坐在接待厅的椅子上,正在看一本书。见我出来,他合上了书本。
    看来他在等我。
    “下午你不是没咨询?”我笑着问他。
    他笑笑:“来约你一起吃晚钣。”
    特意来约我吃晚钣,有点隆重哦?为什么?
    我们一起往外走,走到楼下申扬常常等我的地方,他突然问道:“最近,你和王申扬走得很近?”
    这段时间,申扬一直在他那里做咨询。我没有问过他,他也从来不提,我们都很有默契的遵守了职业规范。
    他突然提起,一定有原因。
    我笑笑,没说话,默默的等着他继续。
    但他并没有说下去。我们一起走到附近常去的一家餐吧里。
    他点了色拉,我点了牛排。
    他开始笑着讲最近网络上看来的各种段子。我也应和的哈哈笑着。
    真是一顿愉快的晚餐。
    吃完牛排,他突然说:“你真的不好奇?”
    我:“什么?”
    他:“这就没意思了吧,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
    我:“申扬?哦……如果你觉得有必要,你会说给我听。”
    他迟疑:“小北,按理,我真不该说,你知道这不符合职业规范。”
    我:“闵伟,不用为难,你可以不说的。”
    他:“小北,我们是朋友。”
    我看着他,感受到他的纠结。我轻轻的说道:“谢谢你,闵伟,你真的可以不说。”
    闵伟长长的吐出一口气:“小北,你信我吗?”
    “当然。”我毫不犹豫的回答。这么长时间的共事经验,我深知闵伟的为人。
    “小北,离王申扬远一点。他不安全。”闵伟一脸严肃:“具体是什么我不能说,但他很危险,你不要和他走太近!”
    闵伟一直送我到家的楼下,路灯下看见申扬在我家楼下坐在他的摩托上。
    “记得我的话。”闵伟再一次警告,转身离开了。
    我摇摇晃晃走过去,申扬站了起来,可能是等得有点久,脸色不太好看。
    “申扬,你来了。”
    申扬皱眉俯视着我:“你喝酒啦?”
    “怎么,不行?”我歪着头看他。
    “当然行,但你要喝酒怎么不选我?我不比那个秃脑门合适?”
    “是闵伟老师,申扬,你不尊重他怎么跟他做咨询?”
    “好……”申扬拖长声音,忍耐的说道:“你看,你喝得脸那么红?多不安全。”
    不安全?申扬跟我说不安全?闵伟也跟我说不安全?哈哈,有意思。
    “不安全?哦,申扬,闵伟老师我们很熟,很安全。”我忍不住笑了。
    “你确定?”申扬竖起了眉毛:“他喜欢你!”他赌气一样气哼哼的看着我:“只要他喜欢你,你跟他喝酒,就是不安全!”
    闵伟?喜欢我?
    “不,申扬,你误会了……”
    “相信我,我是男人,我不会看错!”申扬打断我的解释。
    小北,你信我吗 ?闵伟严肃的脸浮现在我眼前。
    我有点晕,脑子里全是酒,基本不够运转。我叹息一声,用手支住疼痛的脑袋。
    “我送你上楼,你看你,喝得也太多了。”申扬扶住了我的肩膀。
    我拦住了他。
    “不,申扬,我自己上去,不安全。”
    申扬脸一下子红了,怒火一下子点燃了他的眉毛,让他的眉毛纠结成一团:“什么!你不信我?”
    我摸了一下他帅气的脸,坦白的看着他:“不,申扬,我是不信自己。”
    “其实我挺喜欢学校的。” 周梦蝶低声说。
    签咨询协议的时候,我看到她身份证上的名字是周莲芳。但就如她所说,名字不过是个代号,她希望我称呼她为周梦蝶,那一定有其内在的需要。
    梦蝶,不实在的眩晕感。
    “你定时定量服药了吗?”我问她。
    “放心,老师,我们签协议的时候,我保证过的。”周梦蝶回复我。她接着说道:“可是,老师,吃过药后,我睡得太多了。”
    “听起来,你不想睡那么多?”
    “是,这么睡下去,我什么时候才能回学校?”
    “我有点不太明白,也许你能说得更具体一些,睡得多和回学校有什么关系?”
    梦蝶垂下头。半响,她小声说:“我不想别人觉得我是怪物。我总是在睡梦里大哭大叫。往在集体宿舍里,一开始大家还安慰我,后面次数多了,大家都怕我了,说我怪。舍友们背着我去要求给我调宿舍,结果,新宿舍也不想让我去。我知道后就办休学了。反正手上有医院的抑郁证明,休学也办得很容易。”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初一?初二?记不太清,好象从懂事以来就一直会。以前没住校,也还好,做梦哭醒了,自己调整一下,问题也不大。考入大学,住校了才觉得这是一个大问题。”
    那都是什么样的梦?我问道
    周梦蝶脸色变了。她抬头仓皇的环顾四周,我也不禁跟着她的目光环顾。
    什么都没有。
    我默默的等着她开口。
    “一个男人……”她耳语一般的说。
    她的声音压得很低,我得很费劲的听,才能勉强的听到。
    我不由挪了一下椅子,身体前倾,想让自己更靠近她。
    而梦蝶的反应很特别,她整个身体立刻往后靠,好让自己跟我保持着距离。
    我停住,把身体后靠。
    观察到她悄悄的松了一口气。
    一个男人,赤着身体。躺在床上睡着了。
    有一个小女孩子在门外,透过门缝朝里看。
    那个床很奇怪,再认真看看,这张床是个巨大的蜘蛛网。
    有一个大蜘蛛正爬过来。一步一步,毛毛的腿,大大的眼珠都快要掉出眼眶。非常狰狞。
    我就是那个小女孩子,我吓坏了,我想要喊这个男人醒过来逃跑,可是我喊不出声。一点声都发不出来。
    大蜘蛛越爬越近。然后,大蜘蛛一口就把男人的腿咬在嘴里,吱吱的嚼,很快就把男人的腿吃了一半。它挡在前面,我也看不清男人醒了没有,是什么表情。
    我想吐,想哭,然后我叫出声来了。
    大蜘蛛听到我的叫声,回过头来,大大的眼睛死死的看着我。
    我哭叫着醒来,浑身已经湿透。
    周梦蝶在讲述的时候一直压低了声音。她的手紧握着椅子的扶手,表情沉郁紧张,鼻尖上渗出了冷汗。
    我听得毛骨悚然。
    我定定神,问道:“你能说说梦里的感觉吗?”
    “害怕,我非常害怕,比死还要难受的恐惧……”周梦蝶定定的看着我,眼神惊惧:“我只要一想起来就很害怕,我甚至害怕夜晚,害怕睡觉,只要睡着,我就会做这个梦。”
    “一睡着就会?”
    “隔几天就会,有时是连着几天,睡着了,梦开始了,我都知道那是梦,我告诉自己,你是在做梦,可是没用,我醒不过来,我怎么都醒不过来,我只能熬着,巴望着梦境快点过去,等那只大蜘蛛回过头来看我,我就会醒过来。”周梦蝶呓语一般的说,大滴的眼泪从她圆睁着的眼睛里滚落出来。
    这一刻,似乎她已身处梦魇。
    我轻轻的碰碰她,她惊骇的全身一震。整个身体迅速后缩。



    周梦蝶走后,我在阳台上一连抽了几支烟。
    我有点后悔没能坚持自己最初的想法,这个案子我不该接。
    蜘蛛网。
    她的梦境恍如一张细密纠结的蜘蛛网,把我笼罩在里。
    我有些怕,有些无力。
    如果真相不堪,到底还要不要去探寻?
    我拿起电话,拔打我的督导张全老师。
    张全老师是我入行的领路人,是个非常慈祥美丽的老太太,她已经七十多了,但是依然可以小高跟,长裙子,优雅而自在,我常常想,当我老时,理想状态应该就是张老师的模样。
    电话接通,张全老师轻轻的一声:“喂,小北?”
    不知为什么,泪水涌上眼眶,这一瞬间我委屈的象个孩子,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怎么了?小北?你在哭?”
    我抽泣着,重重的点头,好象她看得到。
    她确实看到了,她在电话里轻轻的说道:“哦,哭吧,小北,好好哭吧,想哭就哭吧……”
    我哭了一会。慢慢平静下来。觉得自己好一些了,简单把周梦蝶的梦境说给她听。
    “你害怕了?有很多不确定?”
    “是。老师,我想约您,可以约一个督导的时间吗?”
    张老略略思考了一会,说道:“小北,你可能还需要更多的信息。背景资料,原生家庭这些不多说,你都知道。我是想提醒你,一个梦境为什么会反反复复的做?”
    “是因为……这个梦境要传递一些信息给梦主……张老师,你的意思是?梦主完全没有体察到这个梦境的信息?她处在极度的恐惧里,全身心盼望这个梦境快点过去,完全没有留意到这个梦境想要传递的信息?”我恍然。
    “对。小北,你很敏锐。你要鼓励梦主去留意这些信息。然后带着这些信息来约我。”张全的声音里带着笑意。
    “谢谢老师。”想了一下,我补上一句:“老师,我好爱你啊。”听着张全老师的轻笑,我挂了电话,内心安定下来。突然留意到浸在黄昏的城市温柔而多情。
    我其实一直是个幸运的人呢。因为我的内心里有满满的喜欢。
    我喜欢这个城市,喜欢这个城市里受苦或是欢喜的众生。
    有了喜欢,我的生命就格外有意义。
    题外:我也喜欢你们,看我的文字,听我说这此故事,给我鼓励。今天,我隔壁的小区有一家人被带走,确诊新冠肺炎。带个单元被封。人人自危。你真的不知道意外什么时候就会发生。可是我相信,一切都会过去,一切就会好起来。祝福大家,祝福自己。
    一场雨后,桂花开了。
    我特别喜欢桂花的香味,清甜可口。我路过小区桂花树时,常常趁人不注意,悄悄揉几朵在手心,到咨询室,把这些小小的花瓣放到杯子里,一整天都觉得自己在品饮桂花香。
    进到咨询中心,一眼看到小西和她的妈妈已经坐在接待厅等着我。我看了一下时间,还好,是她们早到了。
    让她们在外面稍候,我先进咨询室做准备工作。把手里的桂花粒放进水杯,把窗子打开,放进新鲜的空气。深呼吸,让清晨微凉的空气饱饱吸入身体里。
    嗯,今天不错哦。
    小西今天的状态也很不错。上次咨询后,妈妈虽然仍然焦虑,但不再催她回学校。小西又慢慢的放松下来。
    她跟我提到了她胸口的纹身。她带着一点点的吃惊,告诉我那个纹身竟然是不动明王。
    不动明王?佛教密宗八大明王首座?
    我有些惊喜,小西不再是万事无所谓的状态,居然还有好奇去查。抑郁症最大的特点是丧失活着动力,如一潭死水,不管是什么样的扰动,对小西来说都是好的。也觉得有些吃惊,给一个女孩子在胸前纹不动明王?纹身师脑回路真是清奇。
    “是男纹身师?还是女的?给你纹时,都没有问你哦?”
    “同学带我去的。是女纹身师,她问我,我就说随便,大点就可以。”
    我仔细观察小西表情,并没有不悦。
    于是我试探问小西,能不能让我看看。
    小西无可无不可的解开衣服,果然,不动明王。一手持剑,一手金刚索,右眼仰视,左眼俯视,周身火焰。整个画面处理得特别干净细腻,完全不在我想象中。衬着女孩细白的皮肤,甚至有一种异样的庄重,很美。
    什么样的女纹身师?好有灵气!我猜她一定敏感到小西的气场,大胆的为她选了这样一个有力量的图案。
    “小西,好美啊,你知道不动明王常以愤怒形象示人,遇到灾难苦厄,都能扫除障碍,不会动摇。”我入迷一样的细细打量这个图案。喃喃说到。
    “小西,你看,他护着你的心。”我牵住小西的手,把她的手放到心口。“小西,这个图案能纹在你的胸口,一定不会是无缘无故的,你信吗?你现在正在经历特别不容易的阶段,这个图案就象是命运安排一样出现了,小西,你信吗?它为你而来。”
    小西手摁在心口,脸上略微有些动容。
    “小西,你要信,你配有这么一具图案来加持你。你配!不然它为什么会来!你自有价值,你要相信自己有价值,相信自己配!”
    一大滴眼泪从小西干涸的眼睛里跌落。
    这是我第一次看到小西哭泣。
    一潭死水泛起波澜。
    “小北老师,小西想要养一只猫,你觉得可以吗?”咨询快结束时,小西妈妈问我。
    “她要求的?”
    “她提了一下,我跟她说,养了就要好好负责,她就不再说了,感觉她也不是很积极。”
    “可以啊,你再问一下小西。可以让小西自己去选。”
    “哎呀,老师,我就是担心最后这个猫最终又变成我的事,吃喝拉撒都得我管。你看她天天呆在家里,什么都不做,抱着个手机,养自己都养不好呢。”
    我思考了一下,小西不太积极的原因其实是对自己的不确定。我说道:“要养猫的话,你一定要确定,这是小西的猫,就算这只猫快饿死了,你都只能提醒,不能插手。你也要把这个话跟小西说明白。”
    “不会的不会的,老师,你放心,我绝对不插手。”小西妈妈满口答应。
    早上安排的咨询结束了。
    闵伟在隔壁也快结束了。
    我在阳台上整理花草,留意着闵伟咨询室的门。
    我想约闵伟好好吃顿午饭。好应对下午的咨询。
    下午的咨询是那个处在艾滋病风险中的十四岁少年,少年叛逆不是问题,有问题的是他并不愿意来做咨询,他的妈妈答应给他买一双很贵的跑鞋,骗他说来我这里填个图表,他才答应前来。
    我预料到了难度。
    以往常会有父母说孩子不接受心理咨询,问可不可以把孩子骗到我这里来。
    每一次我都会委婉拒绝。
    这背后隐藏着父母内心的小小声音:有问题的是孩子,需要改变的是孩子。
    我常常接到父母的电话,说自己的孩子有这样或那样的问题,他们会认为,把孩子送到我这里来做个咨询,这个孩子就会改变。可是父母打也没用,骂也没用,来我这里一个小时,这个孩子就会改变,这不是天方夜谭吗?
    父母更需要改变,更需要做咨询。
    所以我的回答是:你不需要骗孩子来,你应该真诚的跟孩子说:孩子,我知道你遇到了一些问题,我知道我在其中有很多责任,我很想帮你,很想让我们的关系更好,可是,我不是专业的。我想要改变,想得到专业的心理咨询师,孩子,你愿意配合我吗?
    在我这里,孩子的问题是整个家庭的困境,所有人都需要改变。父母改变开始,孩子才会跟着改变。
    所以我的原则是:不在欺骗的前提下做咨询。
    然而,下午的情况太特殊了,我不得不打破自己的原则,我承认,我有些紧张。
    题外:近会有涯友咨询一些问题,如果你觉得你的问题没什么,大家都可以看,可以公开留言,如果觉得不安全,也建议您还是私发。只是我是阶段性在线,也许回复不及时,还请谅解。
    咨询中心的对面是一个普通的小区。
    小区里藏着一家私人素菜馆。
    一楼的院子周围栽满了竹子,挡住了路上行人好奇探究的目光。却漏过一缕一缕白日的天光。
    院子里放置了茶桌,茶杯,客人可以自主泡茶。
    闵伟是泡普洱茶的高手,喝茶很是讲究。每年春暖花开他都会专门去茶山,收茶料,自己炒制茶叶。他不管去那里都会自带一个小茶罐,放置着自己制作的,掰开的小茶饼。
    我请他吃饭,他请我喝茶。
    他从包里掏出小茶罐,还有自己的专用茶杯。甚至还掏出随身的小音箱,连上手机,若有若无放着古琴。
    “他家茶具也还不错,你将就了。”他细细的看看茶上配置的茶具,说道。
    我不太懂。但看闵伟泡茶确实是很治愈。
    烫茶壶,放茶料,洗茶,泡茶,出茶汤,一招一式,一丝不苟。闵伟专注的泡着茶,我静静的等着。
    人茶合一,心不在,茶不在。泡茶是这样,喝茶也是这样。
    闵伟这么跟我说过。
    用心泡的茶,滋味就是不一样。而用心喝的茶,茶也必不负你。
    喝了半个小时的茶,菜上来了。不管吃什么,喉头仍有清甜。
    “你泡得好茶啊。”我不禁对闵伟感叹。
    “不过是用心罢了。”闵伟笑笑,问我:“下午的咨询你有数了吗?”
    我吐吐舌头,笑道:“不过是用心罢了。”
    纷乱的焦虑安静下来。确实,用心就好,无问西东。
    “是要填个什么表吗?”男孩满腹疑惑的站在我的对面。妈妈把他送进咨询室的门,转身就出去了,留下满头雾水的他。
    “你好,我是心理咨询师小北。”我微笑着示意他坐下。
    男孩子的表情又是吃惊又是恍然,很是复杂。
    “搞什么呀,我操!”男孩转头大喊:“宋媛春,宋媛春!”
    孩子妈妈小跑着进来了,满脸赔笑,试图安抚他暴怒的孩子。
    “你为什么骗我来!啊!你觉得我是神经病?你觉得我是病人?”男孩的脸涨得通红,狂乱的挥着手。
    “没有,没有,阿辉,你怎么会有病呢。。。”妈妈苍白无力的申辩着,然后并没有用。
    “你骗我!样样都骗我!”阿辉正在变声的嗓子发出尖锐的嘶喊。少年的情绪上来,他伤心到难以自控,大声沙哑的哭骂着。
    我试图抓住他挥舞的胳臂,想要安抚他。
    他使劲一挥,少年的力气大得惊人,我踉跄退了几步,连带着撞到桌子,椅子,发出巨大的声响,我狼狈至极的整个摔在地上。
    “小北老师!”妈妈惊叫。
    孩子呆住了。
    我抬起手来,手背撞出了血。
    我不禁苦笑:你看,果然,以欺骗为前提的咨询真是很危险。
    激烈的情绪过后,阿辉沮丧的坐在对面一言不发。
    我轻轻的转动了一下手腕,还好还好。
    “对不起。”他低声说,毕竟是个孩子,刚才我的那一摔吓到了他。
    我看看他,其实是个很帅的男孩呢,个子高高,穿着时髦,嘴唇边已经有了黑黑的绒毛,但脸上仍是稚气未脱。
    “对不起。我们不该骗你。”我柔声说:“但我确实是很想见你,我有些话特别着急想要跟你说,但我不知道要怎么才能见到你。所以用了这么拙劣的理由,你能谅解我吗?”
    他抬起头来看我。神情疑惑。
    “上个星期,你的手机被没收了,后来老师把你的手机给了你的妈妈,你妈妈看到了你的QQ聊天记录。”我直截了当的说道。
    阿辉的脸瞬间烧红了,他看着我,张张嘴,似乎是想要发火,然而,铺天盖地的羞渐击中了他,他别过脸,背过身,不再看我,无助让他整个人缩成一团。
    “阿辉,你听我说,我没有任何要责备你的意思。而且,我也不认为你需要被责备。”我语气坚定的说。
    他背挺直了一些。
    “我着急见你,不是要为了要批评你,我是个心理咨询师。我知道,不管是什么样的行为,那后面都有你自己的原因。”我接着说,注意到他把身体转过来一些。
    “阿辉,我想见你,是因为我非常担心你,我担心你不懂得怎么保护自己。你现在处在危险中,阿辉。”我继续说,他抬起头来了,看着我。
    “我有一些数据想要告诉你。”我看着他的年少的睛睛,诚恳的说道。
    阿辉的鼻尖渗出了冷汗。毕竟他只是十四岁的孩子。
    “老师,那我会是艾滋病吗?”他惊惶失措的问我。
    “我只是说你有危险,但并不说你就是艾滋病。老师会帮你联系机构做检测,你放心,这都是保密的。就算是,只要按规定服药,是完全可以阻断,有正常的生活的。”我语气肯定的说道。
    阿辉轻轻吁出一口气,看得出来他仍然很担心。咬着唇,手紧张的攥着。眉心紧皱。
    我说道:“阿辉,你还有什么疑惑?都可以问我。”
    阿辉垂着头,不说话。
    我停一停,问道:“阿辉,你满十四岁了吗?”
    他轻轻的点点头,答道:“刚刚满。”
    我看着他,心疼得难受。
    “阿辉,那些男性是在犯罪!也许你不知道,但他们是知道的,你是未成年,他们知道他们在伤害你!”
    “是我自己愿意的!”他粗暴的打断我。
    “我知道!”我大声的说道:“正因为如此,我才难受,阿辉,你为什么允许他们伤害你?你为什么这么对自己?”
    我激烈的语气惊住了他,他的眼神碰到了我怜悯心疼的眼神,这一瞬间,粗暴的小刺猬柔软的下来。
    他哭了,真正象个孩子一样哭起来。同时又倔强的吞咽着哭泣,把自己弄得浑身颤抖。
    我想要伸手去碰触他肩膀,生生的又克制住自己。
    “你过得很不开心,对吗?阿辉?”
    “我恨他们,我恨死他们了”。阿辉咬着牙说。
    “他们是谁?”
    “还能有谁?宋媛春!张宁!两个骗子,根本不配做爹妈!”
    闵伟从包里翻出一个创口帖,给我贴在手背上。
    “哇,闵伟,你是叮噹猫吗?什么都有哦。”我想跟他开玩笑,他却并不笑,一点幽默感都没有。
    “你至于吗?我听见你那里乒乒乓乓,我就在想,你会不会又把自己给弄伤了。”
    “幸亏摔了一下呢,不然,那孩子根本没法交流。”
    “所以呢,你是故意的?”
    “呵呵,顺势而为,顺势而为。”
    闵伟猛然站了起来,背对着我,面对着窗外。
    我意识到他生气了。
    沉默了一会儿,他说道:“小北,你不是救世主,你能不能承认自己也有无能为力的时候!”
    眼泪涌上眼眶,委屈让我的声音有些颤抖:“我当然知道!”
    我从来没有想当救世主。可是如果我无能为力,那个孩子要怎么办?那个孩子的妈妈又怎么办?
    阿辉小学二年级的时候,父亲张宁第一次提出要和母亲宋媛春离婚。原因简单直接:他爱上了别人。
    宋媛春不同意,原因也很简单直接:不想让儿子被嘲笑,要给儿子一个完整的家。
    张宁住在那个女人家,常常跑到儿子的学校去接儿子,给儿子买吃的买玩具。每一次阿辉接受了爸爸的东西,回到家都会被宋媛春骂。宋媛春边哭边打自己的耳光,责备自己没本事,责备自己给不了儿子好的物质。阿辉吓得抱住哭泣的妈妈,求妈妈不要伤害自己。宋媛春搂着阿辉哭,告诉阿辉他的爸爸如何无耻如何不要脸,如何被狐狸精迷住了,抛妻弃子。
    阿辉不太敢理爸爸。有一次看见爸爸在学校大门口,他悄悄从旁边溜走,让爸爸一个人候在门口。还有一次在街上遇到爸爸和那个女人,阿辉冲上去,对着他们吐口水。
    每隔一段时间,张宁都会登门一次,为了要离婚。争吵,暴怒,歇斯底里,外面吵翻天,阿辉把自己关在里屋,又恨又怕。
    这样的日子持续四年,第四年,张宁把宋媛春告上法庭。阿辉跟了母亲。阿辉暗自松了口气,离了就不吵了吧?
    确实不吵了,但母亲不让阿辉和父亲见面,父亲有时悄悄来看阿辉,看着阿辉垂泪,告诉阿辉说他很爱阿辉,只是因为宋媛春不同意才没法跟阿辉在一起,让阿辉不要忘记自己。
    跟着母亲日子也不太好过。母亲情绪不好,唠叨,抱怨是家常便饭,最可怕的只要阿辉不听话,母亲就会打自己,说自己没用。慢慢的,阿辉也麻木了,有时候,和母亲争执,母亲又开始打自己耳光,阿辉干脆进了里屋,漠然任母亲在外面。
    六年级的下学期,阿辉和母亲发生了一次剧烈的冲突。阿辉想起了爸爸说的话。第二天,阿辉就去找了父亲。他跟父亲说:“以后,我就跟着你吧。”
    父亲留他住下了,带他去公园,去书店,去吃好吃的,送他上学,好言好语的对他。过了一周,父亲跟他说:“儿子,你还是回你妈那里吧,我这里离你学校远,上学不方便,还有你阿姨也不太方便。”
    阿姨的肚子高高隆起,听说是快要生了。
    阿辉又回到宋媛春那里,宋媛春对他回来,并不觉得意外。晚上,他要睡觉前,她来到他的房间,对他似笑非笑的说:你看,谁要你?你又花钱,学习又不好,爱吃爱穿,只会玩手机,张宁又不傻。还不是只有我。谁让我是个傻瓜呢,我不嫌弃你,你以后好好听话吧。
    从此以后,只要是发生矛盾,宋媛春就会对他说:有本事,你去找你爸,我倒要看看,他要不要你!
    “我恨他们两个,大骗子!都说爱我,都说为我好,其实都把我当垃圾!”阿辉咬牙说恨的神情,我无法忽视。
    我当然知道自己不是救世主,然而我也相信,阿辉在我生命里出现必有原因,我在他的生命里出现也必有原因。
    我可不可以尽自己所能,努力不辜负?
    我累了,渴望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
    闵伟说心若自在,何处不是天地?
    申扬说:走啊……香格丽拉?西藏?或是你喜欢江南烟雨?
    可是……
    我到朋友阿月的红酒会所里去喝酒,喝到微醺,然后装心已远行。
    阿月新到了一款酒,桃红色的液体。我一眼看见它的粉嫩的顔色,嚷嚷着要喝。
    “你也就这品味……”阿月一边开酒一边嘲笑我。
    “哈哈,我就爱它春情无限,春色无边。”
    “我看你是春心摇动。”
    “对喽,快些,不要辜负我春意盎然。”
    阿月一伸手,托住我的腮,细细打量:“春天来了吗?这是?脸色不错,这是被春雨滋润过了?”
    她一边说,一边斜眼看着坐在角落里的申扬。
    申扬跟着我来喝过几次酒,早就混熟了,我在不在他都来。这会跟两个女生聊得很开心,两个女生伸手让他看手相,咯咯笑得花枝乱颤。
    我一把打掉阿月的手:“想什么呢!”
    “你还没把他给拿下?”阿月笑咪咪的看着申扬:“啧啧啧,这皮相多好啊。”
    我来劲了,拿出手机,翻出申扬的朋友圈给阿月看:“身材也好得很呢,你看……”
    啧啧啧……
    我们两个一边喝酒一边欣赏着手机里申扬的胸肌,臂肌,宫二头肌。一边时不时抬眼看看他,那个傻小子并不知道我们正在意淫他,还转头对我们笑。
    “你真就一点不动心?”阿月感叹着问我。
    “我不敢啊。”我老老实实回答。
    阿月笑得又坏又开心,忽然想起什么,拿起自己的手机:“不对,我有他微信啊……”她调出申扬的微信,打开他的朋友圈。廖廖几条,都是党务工作,心灵鸡汤。
    而在我的手机上,每天一发,皆是肉。
    我俩面面相觑。
    我喝得有点多了。
    阿月给我倒了好多酒,她说:女人不醉,男人没机会。
    我懒得反驳她,只管喝,她倒多少我喝多少。
    申扬开始还拦着阿月,阿月在桌下轻轻踢了他一脚,他就沉默了,傻傻坐在边上看着我笑。
    回家的时候,我脚下有点飘浮。申扬赶过来,扶住我,深一脚浅一脚往楼下走,听见阿月在后面吟:“好雨知时节,当春乃发生……哎,有花堪摘直须摘啊……”
    哈哈哈哈,忘记说了,我和阿月是大学同学,都是中文系毕业。热爱诗词的心理咨询师,热爱诗词的酒吧老板……挺配。
    申扬,你身材真好。
    我趴在申扬背上,喃喃的说。
    月色如水,桂花的甜香弥漫在空气里,心旌摇荡。
    申扬背着我,走得很慢,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
    申扬,你力气好大。
    你别在我耳边说话啊,痒……他晃了晃头。
    是吗?我玩心一起,故意轻轻在他耳边轻轻吹了一下。
    他一下站住了。低声说道:你可想好了,后果自负!
    我干笑了两声,倒也不敢再惹他。
    他背着我往前走,他的背好宽好舒服啊,我闭上眼睛安然的趴在他背上,差点睡了过去。
    到家门口楼下,他把我放了下来。我昏头昏脑的扶着墙,一时有懞。
    “小北,你喜欢我吗?”他突然问我。
    语气认真到我必须清醒过来回答。
    我定了定神。闵伟的提醒及时在耳边响起:小北,你要离他远一些,他很危险。
    而这短暂的停滞已经让他有一些受伤。他警觉的向后退了一步:“算了,当我没问,你不必回答。”
    “申扬,我比你大。”冲口而出竟然是这句话,我自己也没想到。
    “哈,你别跟我说你在乎这个!”
    是不在乎,然而……好吧……我决定说真话。
    “申扬,我不确定。”
    “什么?”
    “你皮相太好了,我不确定我喜欢的是你的外表还是你的心……你的皮相妨碍了我探索你的灵魂……”
    “说人话!”
    “呃,就是说我不确定我是真的喜欢你,还是好色。”
    申扬惊住了,半张着嘴,不可置信的瞪着我。
    半晌,他从牙缝里挤出一句:天哪,心理咨询师都是这么有病的吗?
    气氛太沉重了,谈恋爱调剂一下吧,喜欢给我个回复,帮我顶顶贴…
    对,我承认自己病得不轻。
    关上房门,把申扬关在门外;点亮灯火,点亮一屋子的寂寞。
    我带着酒后的眩晕躺在床上,怀想着申扬吃惊的神情,自己都把自己气笑了。这不是病是什么?
    然而谁没病呢?生老病死,七情六欲。求不得,爱不能。这些才是人生的常态。就算你此刻花红柳绿,阳光正好。那下一刻呢,那从前呢?那些未被满足的渴望,承载不了的压力都会成为一根又一根的刺扎在肉里,刺痛现在,影响将来。
    我们都是病人,各自有各自的病。
    “梦蝶,你又做那个梦了吗?”
    明晃晃的阳花隔着窗棂照进来,落在椅子上。
    周梦蝶坐在光晕里,脸色苍白,眉眼恍惚,带着不真实的透明感。
    她默默的点头。气色衰败。
    “怎么啦?梦蝶?”我关切的询问。
    她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原来上一次从我这里回去后,她做这个梦的频率大大提高了,原来是几天一次,现在是一进入睡眠,那个梦境就会出现。
    “我都不敢闭眼睛。太可怕了……”
    我把纸巾递给她,等她的情绪慢慢平复。
    “我是不是……”她喃喃的说,话只说一半就咽了下去。恐惧让她的指尖都在颤抖。
    “是不是什么?”
    她吞咽了一下口水,鼓起勇气说道:“我是不是撞邪了?”
    窗外阳光正好,而我看着她苍白的脸,一股寒意从背上升起。
    “班上的同学早就在背地里议论说我撞邪,后来,所有人都这么说,所以才没有人跟我住。我不敢这么想,可是,我不能不这么想,你看,我上次来你这里之后,情况就更严重了!”
    “为什么?”
    “因为它生气了,它被冒犯了!”周梦蝶的嗓音不由自主的尖锐起来。
    “我感觉得到,小北老师,这两天在梦里,那个大蜘蛛看我的眼神都有变化,越来越凶!她生气了!”周梦蝶圆睁着眼睛,鼻尖渗出冷汗。
    我试着去握住她的手。
    她尖叫一声,使劲甩开,整个身体往后躲。
    也吓到了我。
    一时间,气氛滞住了。
    定定神,我放缓声调,问道:“梦蝶,你在梦里感觉它生气了,是吗?那你觉得它为什么生气?”
    “它被冒犯了,我来找你……”
    “好,好,我们慢慢说……那以前呢,你没来找我前,你觉得它也是生气的吗?”
    梦蝶怔怔的看着我,我也不太确定她听明白了我的问题。于是我又问道:“每次蜘蛛回头看你,你都会从梦中吓醒,是因为觉得它生气吗?”
    “是……它生气了,它发起脾气来会很恐怖……”
    “好,梦蝶,在你没来找我之前,它就是生气的,对吗?”
    梦蝶不由自主的点点头.
    “那么,梦蝶,它为什么生气?”
    “是啊,它为什么生气?”梦蝶怔怔的重复着。
    “我不知道,梦蝶。答案在你那里啊,只有你才知道。”
    梦蝶,你知道吗?梦是我们的潜意识。
    人的大脑好奇怪,像冰山,只有一点点浮在水面上,可以被看得到。而很大一部分藏在水底,别人看不到,我们自己也看不到。但就是这部分决定了整个冰山的走向,状态。
    你能意识到的痛苦,绝望,悲伤,喜悦,以及我们对事情的看法,我们的人生观,世界观,能意识得到的都在水面上。而在它们的背后是隐藏着的潜意识,也就是水下的冰山。潜意识决定 我们的命运。把握潜意识,我们就能把握命运。然而,我们却很难了解潜意识,它通过梦境,感受,记忆漏出星星点点,我们只能靠这些去探究。
    潜意识是我们的一部份。不可否认,有时候潜意识会让我们莫名其妙的做错很多事,错过很多机会,离幸福越来越远。但就算是这样,你相不相信,那是因为潜意识想要用这种方法让我们真正去找到问题的根源。它想要提醒我们去解决一些问题,潜意识是我们的好朋友,它会保护我们。
    你十几年持续不断的一直做一个梦。那一定是潜意识想要告诉你一些信息。
    而你忽略了。你越是听不到,它提醒得越激烈。
    直到你听到为止。
    所以梦蝶,你得去听到。你必须去听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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