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读网 购物 网址 万年历 小说 | 三丰软件 天天财富 小游戏
TxT小说阅读器
↓小说语音阅读,小说下载↓
一键清除系统垃圾
↓轻轻一点,清除系统垃圾↓
图片批量下载器
↓批量下载图片,美女图库↓
图片自动播放器
↓图片自动播放,产品展示↓
佛经: 故事 佛经 佛经精华 心经 金刚经 楞伽经 南怀瑾 星云法师 弘一大师 名人学佛 佛教知识 标签
名著: 古典 现代 外国 儿童 武侠 传记 励志 诗词 故事 杂谈 道德经讲解 词句大全 词句标签 哲理句子
网络: 舞文弄墨 恐怖推理 感情生活 潇湘溪苑 瓶邪 原创 小说 故事 鬼故事 微小说 耽美 师生 内向 易经 后宫 鼠猫 美文
教育信息 历史人文 明星艺术 人物音乐 影视娱乐 游戏动漫 | 穿越 校园 武侠 言情 玄幻 经典语录 三国演义 西游记 红楼梦 水浒传
 
  首页 -> 感情生活 -> 回乡扫墓,却不慎掉进山洞。。。 -> 正文阅读

[感情生活]回乡扫墓,却不慎掉进山洞。。。[第11页]

作者:居唯恕
首页 上一页[10] 本页[11] 尾页[11] [收藏本文] 【下载本文】
    《云山万重之草鬼婆》第3章第72节

    坡上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两个人快步走上来。安见月老远就扬起手里的兔子一甩一甩的,嘴里大喊着:“小繁,小繁,看我带回来了什么?”

    草鬼婆看了一眼知凡:“你到灶间去帮一帮小月吧,我去找他爹。”

    商议已定,两人从房中走出来。

    一出房门,草鬼婆就满脸笑容。“好大的兔子哦。”她满口极力夸赞,“小月好厉害啊,今天我们有口福了。”

    安见月举起手里那灰蒙蒙、毛茸茸的两大条,憨厚而又得意地笑。看见知凡出来了,他晃了晃胳膊,两只兔子沉重地互相撞击着。“小繁,我厉害不厉害?”他孩子气地夸耀着。

    面对这样单纯的笑容,知凡也不能不笑了。“厉害,厉害!”她说。

    草鬼婆当仁不让地开始分配任务:“小月,今天中午让我们尝尝你的手艺。小繁,你去灶间帮忙烧火,正好多练练。”

    灶间里,安见月忙活开了。先用木棒把兔子敲晕,然后倒挂在铁钩,从大腿到屁股一字割开,然后一撸,整张兔皮就下来了。

    然后就是放血,开膛破肚。知凡面对着半盆子血有点不适应,血腥气有点冲鼻子。

    安见月炫耀似地拉出兔子内脏,把兔子砍成几段。知凡则心不在焉地烧着火,耳朵一直竖着,听着那边的动静。
    晌午的时候,兔子肉做好了,颜色红亮,辣油汪着砍成一块块色泽诱人的兔子肉,香味扑鼻。

    知凡盛出一大盆端上桌时,草鬼婆已经满面笑容地和安老爹走出来了。

    安老爹走在后面,一看见安见月就喊:“端一碗兔肉到坡下安大娘家里去。说媒提亲的事情还得请她帮忙了。”安见月立马脆快地答应了,期间还调皮地冲知凡一眨眼睛。他对昨晚的事一无所知。

    安老爹这就是同意了?知凡看看他那张笑眯眯的脸,再看看草鬼婆。

    草鬼婆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她走到桌边看了看桌上的兔肉,深吸一口气,赞叹道:“好香啊!”

    知凡想,她可真会安排!一步步地把每个人都纳入她的轨道里去。每个人也许都各怀心思,可最后还是不得不走进她给安排的圈子里去。

    安见月端了一碗兔肉去了坡下,回来的时候碗里装着一碗卷粉,那应该是安大娘送的回礼。

    几个人喜笑颜开、兴高采烈地坐下来,开始享受一顿兔子大餐。
    早晨的浓雾终于散去了,太阳透射出一点点金色的光芒。阳光下,每个人都那么高兴,仿佛有触手可期的美好未来在等着他们。只有知凡有点恍惚,她脖领子下面的盘扣还没缝呢。昨天的恐惧和绝望今天就治愈了么?她问自己。



    过了四五日,安家请的媒人就登门了。果然是那位住在安见月家坡下的安大娘。

    安大娘四肢干瘦,皮肤焦黄,稀疏花白的头发在在脑后挽了个杏子大小的圆髻,头顶上头皮依稀可见。她一身天青色土布棉袄,衣服下摆镶着蓝底白花缠枝莲的蜡染布片,两只胳膊上各有两对无纹无饰的光溜银镯叮当作响,一看就是个利索精干的人。

    草鬼婆跟知凡介绍说,安大娘在这九洞十八寨都是有名的,保媒拉纤、帮忙说合、给人接生,她什么都能干。再加上她丈夫健在,儿女双全,是个“福人”,所以婚礼上帮忙接亲,葬仪前给死人穿衣净身等等事情也找她。

    安大娘一进门,便紧紧抓住草鬼婆的手,热烈地摇着。

    “我听安家说,来你这里提亲。我当时几多高兴的。可是又有点头昏(困惑),你这点儿没的女儿嘛。后来听说是你的徒弟。你都收徒弟啦?”

    草鬼婆也把知凡拉过来给她看。“看,这是我的徒弟。”

    知凡叫了声“安大娘好”就被她拉住上下打量个没完。
    安大娘半是感慨半是欣喜,说:“好白净的女娃娃哦,一看就是个聪明的样子!跟安见月倒真是一对呢。那一日我听他说要娶亲,我还在想哪家的女娃娃能配得起安见月呢?原来是你的女徒弟,配得好,配得真是好啊。”

    她说着,放开知凡,左右看看,环顾着草鬼婆这间木板缝隙里透着光的简陋小屋。她四处看看,转了一圈说:“和安家结亲,你也不用在这山里继续住着了。岩脚寨不收你,干脆搬到我们木满寨来,守着徒弟过活多好。总比你在山里强。”

    草鬼婆笑笑:“我在山里一个人住惯了。”

    安大娘说:“唉,你儿子也跟韩老驼走了,留下你一个人孤零零的。何必在这山里头等到起。这么多年,要回来早回来了。”

    知凡听了,好奇地望向草鬼婆。

    草鬼婆眼中闪过一丝阴沉,随即又笑了,问:“你女儿咋个样?现在身体还行吗?”显然,她想岔开话题。

    安大娘笑道:“好得很。她现在第二个娃娃又怀起了。”

    草鬼婆眼睛一亮:“呀,那真的是恭喜了。你家姑娘的老大现在怎么样了?没的事情吧?”

    “没的事情。我的小孙孙长得乖啰啰的,硬是招人爱得很。我每次去看我姑娘,抱着我的小孙孙,我心里头都不晓得有好感谢。”安大娘说着,眼泛泪光,“当时真是谢谢你喽。要不是你,只怕我姑娘就挺着大肚子死了哦,啷个会有今天。”

    “哎哟,莫提了,莫提了。真是的。”草鬼婆递葛巾给她擦脸,自己的眼睛也有点红。

    知凡看着这两个老太婆紧紧握着手,擦拭着眼睛,心里不禁也有些感动。
    寒暄过后安大娘才把四色见面礼拿出来,分别是送来了花生糖、糯米糕、一包针线和绣带等四色见面礼。

    草鬼婆拿出摆碟来,装上点心请她吃。

    安大娘深深地看了知凡一眼,说,“这么好的女娃娃婚事咋恁个着急呢?我听我们圩长说,‘吃开口茶’、‘放话’、‘相看’都省了,直接‘递书子’、‘讨年庚’。我当时就讲,成亲么礼数错不得,不然以后招人笑话。结果他讲是你的意思?”

    草鬼婆叹口气,看看知凡说:“我们的情形你也看见了。家里头啥子都没得,也讲究不起那么多,只好办得潦草一些。小月和小繁早就认识了,彼此也看得对眼,我也盼着他们两个年轻娃娃早点成亲我也就放心了。所以,也就不讲那么多过场(环节、步骤、礼数)了。”

    草鬼婆收下四色礼,又拿出一条腊肉、两副男袜作为回礼。安大娘收下后,拿出两个红纸折的庚帖来。这庚帖是对折起来的,打开里面,只见左面页眉上写着“白首成约”,下面写着安见月的生辰八字。右面页眉上写着“喜缔鸳鸯”,下面则是空着的。安大娘说那边应该写上知凡的生辰八字。

    知凡把左右两边的吉祥话轻声念出来,两个不识字的老太太凑上来看,对知凡识文断字好一番羡慕。

    知凡的生辰八字早已提前写好了。草鬼婆搬出笔墨,知凡亲手在那庚帖上抄下自己的生辰八字。她写得忐忑,旁边人看得舒心。当最后一笔落成时,草鬼婆长舒一口气。

    两个庚帖,女方家留一个,媒人拿走另一个去送给男方家。

    安大娘把那笔墨淋漓的庚帖吹一吹干,小心地收进怀里。草鬼婆大喜过望,收起庚帖,以茶代酒敬奉给安大娘。
    看着她们欣喜的样子,知凡心里却沉重起来。原来觉得成婚仿佛还是明天的事,可是看到这庚帖才感觉到一切真实起来。那一场婚事迫在眼前,她真的需要一个男人吗?她能从安老爹身边带走安见月,带他去香港吗?

    “今天真是辛苦你了,为了我们跑这么老远。”草鬼婆喜笑颜开,又给安大娘续了一碗茶,同时拿出几包珍藏的点心来当谢媒礼送给她。

    安大娘急忙直推:“我啷个能要你的东西哟?你在山里头住起不容易,留到起自家吃嘛。其实也不单单是为你们。刚才我去艳长清家看了一眼,看看他婆娘。”

    知凡心里一跳,静等着她往下说。

    草鬼婆也注意了,斜了知凡一眼,漫不经心地问:“哦?艳长清婆娘咋个样了?啥时候生啊?”

    “我看她怕是还得一两个月吧?那个女娃娃娇得很,怀个娃娃喊苦喊痛的,把艳长清折腾得够呛。我记得我生我们家老三的时候,晌午生的,下晌还要起来做晚饭哪。哎呦,现在的女娃子娇弱得很。”

    安大娘说着,草鬼婆也听得津津有味。

    只有知凡浑身战栗,这个时代里,男人不拿女人当人,女人也不曾拿自己当人。

    《云山万重之草鬼婆》第3章第73节

    安大娘走了没多久,草鬼婆也出去了。临走前,她让知凡把前天摘的白芨草叶子拿出来晒干,同时把大米捡出来。

    自从跟安家的亲事定了,草鬼婆倒变得大方起来,隔一两日就要煮一回白米饭。

    这里的米都是在晒谷场上晒出来的,里面掺了许多石头和沙子。若是想清清静静地吃一顿饭,不至于嚼到一半突然被沙子硌了嘴就得在洗米之前好好地挑沙子。

    好在她们也不是天天吃白米饭,这种事情也不用天天做。

    知凡把大笸箩端到门口的场院里,搬个小竹凳坐在旁边,就着阳光一点点挑石子。白米里除了石子,还掺有很多草根、碎叶子、谷糠等等。

    那些东西太过细小拿不出来,她灵机一动,找来一把蒲扇,对着米粒狂扇,那些轻飘飘的草根、谷糠就都飞了出去。

    正干得不亦乐乎的时候,听见背后有人说:“你在干啥子?”

    她回头一看,高三嬢正站在身后。

    三嬢嬢穿着青蓝色的土布棉袄,滚了黑边。她花白的头发在脑后挽了一个籫,可不知为什么许多碎发都没拢上去,胡乱地散落在耳边。她的脸红通通的,气喘不匀,也不知是不是走山路累的。她的脸紧绷绷的,似乎憋了一肚子气。

    “你在做啥子哦?咋个对着白米扇扇子呢?”她劈头问。

    知凡一笑,请她观看。三嬢嬢俯身一看,那稻壳、草叶都吹作一堆,轻轻一拨便能拨弄出去。

    她刚才还紧绷的脸放松了许多,回身上下打量了一番知凡,仿佛今天才认识她似的,然后又回头看看笸箩里的米,点点头说:“你果然聪明,难怪难怪!”

    知凡不懂她说的“难怪”是什么,于是请她进屋坐。

    一进屋,高三嬢的目光就被桌上安大娘带来的那四色礼给吸引住了。

    花生糖和糯米糕都是用草纸包就,纸绳捆扎,上面还压了一张红纸,针线都放在蒲包里,五彩的丝线露出了一截在外面像是蒲包长了一条毛茸茸的七彩大尾巴。十来条绣片则是整整齐齐地摞成了一小摞放在桌上。

    草鬼婆对于这四色提亲礼很满意。虽然是山寨里的人家没有镇子里人家那么讲究,但是安家明显也是用了心的。

    高三嬢看到桌上的东西,眼睛里都要出火了。
    “革家嬢嬢不在呀?”她似笑非笑地问,强装出来的笑容盖不住脸上的怒气。

    “婆婆出去了吧。三嬢嬢找她有事?”

    高三嬢嘴唇动了动,终于忍不住指着桌上的东西问:“这……这是提亲用的四色见面礼吧?”

    “是。”知凡隐约有些明白她在气什么了。

    “你定亲了?”高三嬢沉重的大屁股终于坐上了条凳,她身上的一股胖人特有的汗酸味也散发开来。

    “哦,是啊。”知凡平淡地回答完才想起来,按照过去的规矩,自己应该扭捏一点,可她实在装不出来

    “跟你定亲的可是木满寨的安见月?”她厉声追问。

    知凡有点不想理她。她当她是谁?

    可是又不好得罪她,忍了一下,知凡还是笑道:“三嬢嬢既然晓得又何必问呢?”

    听见这个,高三嬢猛地惊起,硕大的身躯撞到了桌子,只听见“哐啷”一声,桌子被撞歪了。

    知凡把桌子扶正,高三嬢却兀自坐在桌边沉默不语。

    两个人沉默半晌,气氛有些尴尬。

    知凡想起那日夜里,高玉杰带着人,举着火把护送他们去木满寨,也还是应该感谢人家。

    于是,她又开口了。

    “对了,我还没谢谢你们当家的呢。那一日夜里,高三伯带人救下了我和安见月,后来又把我们送去了木满寨。要是没有他,恐怕我们都没命了。”

    知凡说得尽量诚恳些。但是高三嬢沉浸在自己的愤怒里,无心搭这个话,只是淡淡地敷衍两句:“好说,好说”。
    过了一会儿,她还是继续着上一个话题。

    “你们打算啥子时候成亲?”高三嬢问。

    问话一出口,她也察觉自己态度的冷硬,急忙补了一句:“到时候我一定去喝喜酒。”

    “她的喜酒,你是一定要喝的,不来都不得行哦。”门外传来了一个声音,草鬼婆迈腿进来。她背着一筐草药,一些绿色的枝条从背后的箩筐耷拉下来,手里拎着一把沾着土的砍刀。

    见她进来,高三嬢慌忙站起来,又撞了桌子一下,桌子又歪了。

    “哎呀,你回来了。我今天没事,来找你摆摆龙门阵。”高三嬢的那点不自然又回来了。刚才一个劲儿追问的劲头已经消散了,剩下的是浅浅的怯意。

    草鬼婆大喇喇地坐下,示意她也坐下。高三嬢讪讪地重新坐下。

    “她嬢嬢,最近老没看到你。你还好噻?”高三嬢开始没话找话了。

    “还好还好。你咋个样啊?还好吧?”

    这随意的一问却引起了高三嬢一声大大的叹息。

    “好啥子好哦?唉,哪样事情都不顺心,我……我都不晓得这个日子要咋个样过下去了?”

    看来她今天是有一肚子的话要说,草鬼婆忙拍拍她放在桌上的手,以示安慰。高三嬢胖大的手反握住草鬼婆又黑又瘦的手,略带呜咽地说:“你可要帮我呀!”

    “咋个回事嘛?你跟我好好说一下。”

    从高三嬢絮絮叨叨,不太成系统地叙述中,草鬼婆听出了事情的大概。
    高三嬢一直操心着幺妹的婚事。她听说当年艳小环嫁陈掌柜,圩长给她置办了“全堂妆奁”,一整套的红漆木器,另外还有十床被子,一套的锅碗瓢盆,还有自家做的四时新衣和八样首饰。于是,高三嬢积攒了多年,也给幺妹攒了不少嫁妆。

    “你说说,啷个会有这样狠心的爹哦?那天我翻箱子,看到我给幺妹打的三副金耳环,四个多宝戒指,两对盘花缠丝银镯子都没得了。我还以为家里头遭贼了。结果居然是她爹拿走了。这是我好不容易给幺妹攒到起的,女娃娃嫁妆多点么婆家也高看她一眼噻。结果,这个短命的说拿走就拿走了。我问他拿到哪点儿去了,他也不肯讲。他就是拿去买了、当了,也要拿出钱来噻。我跟他闹,跟他打,他就是不肯讲。你说说,让我咋个活嘛?”

    说到痛心处,眼泪顺着她的脸蛋留下来,有一些液体停留在皱纹的沟壑里,这让她的脸看起来斑斑点点的。

    “这个高玉杰是咋个回事哦?他拿那么多钱是去干啥子哦?”草鬼婆同情地叹息。

    坐在门槛边的知凡心里想笑,若不是草鬼婆狮子大张口,高玉杰又怎会偷女儿的嫁妆。

    “还有更气人的呢。”高三嬢越发大放悲声,“他今天早上居然带人把我攒在院坝里的那些好木料都运走了,那是我留着给幺妹打嫁妆的啊。我疯了似地拦他,他一把把我推倒在地上。”她脸上涕泗横流,一张脸糊得不成样子,“多年的夫妻,一点点情分都没有。我真的是过不下去了呀。”她掩面痛哭起来。

    草鬼婆急忙走过去,拍拍她的肩,又冲知凡示意。知凡去打了一盆水,草鬼婆拿出一条干净的葛巾来,在木盆里沾湿了,一点点给她擦着脸。
    “那你打算啷个办呢?”

    “我不晓得。小玉,我晓得你是有主意的,你帮我想想吧。”高三嬢还在抽噎着,脸上的肥肉随之颤抖。

    草鬼婆给她擦净了脸,坐下来等她平静了才问:“你晓得高玉杰把钱搞到哪点儿去了?”

    高三嬢摇头:“他的事情从来不跟我讲的。莫说我们成亲二十年了,结果他待我还不如那些外人。东西没了,我一个钱毛毛都看不到。”

    “总不会拿去赌了或者嫖了吧?”

    “哼,”高三嬢鼻子里出了一口冷气:“他若能嫖能赌,倒算他是个人。这些年来,我就没见过他对哪个女人上过心。”

    草鬼婆笑道:“对别人不上心也就罢了,咋个对你也不上心?那幺妹咋个生出来的?”

    高三嬢没有接这句笑话,叹了一口气:“唉,我想这钱要么就是拿去给长胜了,要么就是请马帮的人吃喝花掉了。”

    草鬼婆装出吃惊的样子:“他咋个还跟马帮的人搅在一起哟?不是只有兴发顺的人才能跟马帮做买卖么?”

    高三嬢愤愤地说:“也不是做生意。鬼晓得他们在一起干啥子哟?有一回我听他说过,马帮的人是外面来的,晓得外头好多新鲜事情。他们吃饭的时候摆龙门阵给他听。说是有啥子洋汽车,不用人抬,不用马拉就能自家呜呜地跑。还有一种机器,里面住着好多个小人,可以吹拉弹唱发出声音来。”

    草鬼婆越听越奇,不由地看一眼知凡,还想仔细问高三嬢,却不防她又哭起来了。
    “就是为了听这些鬼打架的故事,他拿钱请人家吃饭,就跟把钱扔在水里也差不多了。反正他对别人一团火,对我就像一块冰。我这么多年早就死心了。我只是可怜我的幺妹,婚事没着落,嫁妆也没了……”

    她说到伤心处大放悲声,红萝卜一样的手指在脸上揩来揩去的。

    草鬼婆沉吟了一会儿说:“那你如今打算咋个办呢?”

    她这一问,高三嬢收了眼泪,咬牙切齿起来:“哼,我算看明白了。他从来就没把我们母女俩放在眼里。他整天跟长胜在一起,好像长胜才是他的亲儿子似的。他不仁休怪我不义。从今天开始,他休想过一天安生日子。惹急了我,我可以站在院坝里骂他个三天三夜,不眠不休。他一天不把钱拿回来就一天别想吃饭睡觉。”

    “哎呦,”草鬼婆幽幽地说:“你要真是那么干,不但钱要不回来,恐怕你们家幺妹都要倒大霉了哦。”



    草鬼婆一说幺妹要倒大霉,高三嬢吓得满脸激愤凝固在脸上。她吃惊地瞪大了眼睛,嘴唇微张。
    “咋个会呢?”
    “你呀,就是改不了这个犟脾气,这么多年日子才过得这么苦。”草鬼婆起身给她倒了一杯茶,轻柔地说:“你们家高玉杰行事霸道得很,从来不替你和幺妹着想,他是有错。可是你这样撒泼打闹,把他逼急了,他把你赶回娘家去,随便找个人家就把幺妹嫁出去,到时候吃亏的还不是你们家幺妹啊。”
    高三嬢听了一愣,过了半晌禁不住抽噎起来。
    “我的命好苦哦!”
    草鬼婆又说:“据我看,马帮一两个月才来一次,就算顿顿请他们吃红锅馆子也花不了这许多钱。这钱一定是拿去帮他当圩长铺路了。”
    一语点醒了高三嬢,她把大腿拍得山响:“是了,是了。这么多年他就一直念叨着当年不该把圩长的位置让出去。这是他的心病啊。可是人家圩长自家身体健朗,又有儿有女,哪里轮得着他呀。”
    草鬼婆慢慢地说:“前几天长胜和他叔来找我,我看他们是想在圩长五七之寿的时候下手。不晓得使什么手段把圩长搞下来。他们想让我帮帮他们。”
    草鬼婆说着,看看高三嬢的脸色,看她知道多少。
    然而高三嬢对男人的事不敢兴趣,她的思维一下子转到别的地方去了。
    “真是个憨头。那个圩长当起来有什么意思,也就是讲起来好听点,实际啥子也没得。”她愤愤地嘟囔。
    草鬼婆一说幺妹要倒大霉,高三嬢吓得满脸激愤凝固在脸上。她吃惊地瞪大了眼睛,嘴唇微张。
    “咋个会呢?”
    “你呀,就是改不了这个犟脾气,这么多年日子才过得这么苦。”草鬼婆起身给她倒了一杯茶,轻柔地说:“你们家高玉杰行事霸道得很,从来不替你和幺妹着想,他是有错。可是你这样撒泼打闹,把他逼急了,他把你赶回娘家去,随便找个人家就把幺妹嫁出去,到时候吃亏的还不是你们家幺妹啊。”
    高三嬢听了一愣,过了半晌禁不住抽噎起来。
    “我的命好苦哦!”
    草鬼婆又说:“据我看,马帮一两个月才来一次,就算顿顿请他们吃红锅馆子也花不了这许多钱。这钱一定是拿去帮他当圩长铺路了。”
    一语点醒了高三嬢,她把大腿拍得山响:“是了,是了。这么多年他就一直念叨着当年不该把圩长的位置让出去。这是他的心病啊。可是人家圩长自家身体健朗,又有儿有女,哪里轮得着他呀。”
    草鬼婆慢慢地说:“前几天长胜和他叔来找我,我看他们是想在圩长五七之寿的时候下手。不晓得使什么手段把圩长搞下来。他们想让我帮帮他们。”
    草鬼婆说着,看看高三嬢的脸色,看她知道多少。
    然而高三嬢对男人的事不敢兴趣,她的思维一下子转到别的地方去了。
    “真是个憨头。那个圩长当起来有什么意思,也就是讲起来好听点,实际啥子也没得。”她愤愤地嘟囔。
    “话可不是这样讲。圩长的权力好大的,这个寨子里头哪家敢不听他的?这里面门道多得很哪。每年春夏之交,禾苗灌浆的时候,那水道先去谁家后去谁家这直接影响一年的收成啊。秋收的时候,巡夜队先巡谁家的田后巡谁家的田这也有讲究的。县里下来拉夫子去修河道、修城墙,派谁去不派谁去,这里面讲究可多了。”草鬼婆神神秘秘地说,声音越来越小。
    高三嬢听得目瞪口呆,厚重的眼皮被使劲撑起来,一副目瞪口呆的样子。她喃喃地说:“真的啊?可是我看圩长家总共就那么两三头牛,木楼住了几十年也没翻修嘛。”
    草鬼婆冷笑一声:“艳景文最是小心谨慎的,他身上自然不会露出行迹。可是你看看桂枝身上穿金戴银,哪里像乡坝里的媳妇?艳景文有这么不省心的媳妇也是够糟心的。”
    高三嬢回过神来,自言自语道:“真是的,我以前咋个没注意到。我还以为那是她的陪嫁呢。”
    “她能有什么陪嫁?她娘家真有钱就不会把她嫁过来了。况且你们家高玉杰想这个圩长的位置想了多少年了,你哪里拦得住嘛?他又是个犟脾气,你让他当他要当,你不让他当他也要当。你把他逼急了,他把你休了。一把年纪的,让你到哪里去嘛?”
    高三嬢呆住了,眼泪都干涸在脸上,仔细想想高玉杰这么多年来无情无义的样子仿佛这样的事情也不是干不出来。若真是四十来岁被男人休了,那可真是死了都没地方埋。可怜幺妹今后该怎么办呢?
    这么想着,已经干了的眼泪又流了起来,像条小溪似的在她脸上蜿蜒而过。
    草鬼婆忙劝慰道:“所以呀,我说你莫不如就顺了他的意,让他去当这个圩长。反正你拦也拦不住,还不如放开了当好人。”
    高三嬢愣愣地看着她,突然脸色沉下来了:“我晓得了。你和艳景文有仇,你巴不得艳景文赶紧倒台,报当年他把你赶出寨子的仇。那你也不能折腾我们家?”
    她说着又哭起来:“如今钱拿不回来了,我们幺妹的嫁妆咋个办嘛?”
    草鬼婆原不想再理她,可又架不住她哭哭啼啼的,于是叹口气说:“我说句不好听的。你让幺妹嫁到罗汉镇去,也就是名声上好听,实际是害了幺妹一辈子。”
    这句话颠覆了高三嬢以往的认知,她胡乱抹着脸上的泪水问:“咋个会呢?”
    “你想嘛,高家在寨子里还算个体面的人家,可是到罗汉镇上能算啥子嘛?幺妹是个老实娃娃,她嫁到罗汉镇去咋个生活嘛?她是嘴甜能讨好公婆?还是有心机能斗得过妯娌?或者长得好看能讨的丈夫欢心?她哪样都不沾嘛。再说了幺妹从小生活在山里,像播种插秧啊、打谷扬场啊、磨面编筐啊,这些粗活路她做起来是一把好手。可是罗汉镇的人家要的是能挑花绣朵做细活路的姑娘,幺妹她行吗?你强行把她嫁过去,赔了许多嫁妆不说,可她还不是一辈子受苦?一辈子受婆家人看不起。”
    一番话说得入情入理,高三嬢眼前似乎已经看见了幺妹在罗汉镇的人家里被公婆嫌弃、被丈夫冷落、被妯娌讥笑的场景。
    她愣了半晌,眼神才收回来,在知凡身上绕了绕,小声地说:“唉,这样说来,嫁到寨子里也是蛮好。可这附近寨子里条件最好的小伙子就是安见月了……”
    她越说越小声,可是那点小心思已经表露无疑。知凡又好气又好笑,才这么一会儿功夫脑筋就转到她身上来了。
    草鬼婆看看知凡,“哎呦”了一声,笑道:“我那时又不晓得你愿意把女儿嫁到寨子里,所以才把小繁说给小月的。我看他们俩正好是一对。”
    她这么一说,高三嬢无话可说,仿佛还是她自己搬石头砸自己的脚似的。知凡偷偷笑,草鬼婆真是把高三嬢放在手掌里耍得团团转。
    高三嬢被堵得一口气在胸中吞不下去又吐不出来,最后只能再次放声哭起来:“我们幺妹咋个办哟?我想起来夜里都睡不着觉。”
    她哭得鼻沟发红,嘴唇发紫,肥胖的脸蛋颤抖着。草鬼婆不再言语,只是陪着她坐了半晌。高三嬢看看这里也不会有什么结果了,叹了一口气,说:“你要愿意,就帮我再想想办法。要是不行,也只能在其他寨子里找一个可靠的人家把她嫁过去吧。”
    说着,她就撑着肥胖的身子站起来,动作笨拙地绕过了长条凳就往门口走去。
    身后突然传来草鬼婆的声音:“我看幺妹和革老四倒是一对。”
    高三嬢猛然回身:“啥子?”
    草鬼婆微笑道:“我说,革老四与你家幺妹倒是一对。”
    高三嬢脸上的光彩迅速黯淡下去,脸上显出怨恨的表情来:“你出的是啥子主意哦?你把安见月揽到自家徒弟身上,倒把你侄子说给我家姑娘。你主意打得好哦。革家穷得叮当响,连自己的田地都没有,那革老三整日混吃打赖,啷个能把幺妹嫁到这样的人家去嘛?”
    看到草鬼婆阴沉的脸色,她又急忙道歉,往回找补:“哎呀,怪我怪我,我这人嘴巴有啥说啥。你们家老四还是不错的,只是他有那样一个哥哥,怕是累赘哦。况且革老三最近腿上得了大烂疮,啧啧啧,惨得很。革老四要没这个哥哥嘛,还好点。”
    说到这里,她又露出一些喜色:“不过,倒有一桩好事情。革老三的大烂疮也不晓得咋个搞得过给了艳老五。艳家的那个女人自从买了革老三的地以后,耀武扬威的,走起路来眼睛都是朝天的。如今可好了,艳老五天天躺在床上,动都动不了,不但自家的地都种不了,连圩长家的田头也好久没去了。今天晌午的时候我看见艳五嫂哭天抹泪的,背着娃娃到仁济堂抓药去了。”
    草鬼婆心神一跳,和知凡对视一眼,问道。
    “艳家老五出了啥子事情了?”
    高三嬢一拍大腿,说:“跟革老三的情况一样,吃不下去饭,肚子鼓得老大,腿上长烂疮。我看过一次,哎呦,他脸色那个青哦,吓死人咧,躺在床上哼哼唧唧地动不了。”
    草鬼婆听得专注,眼神里杂糅着得焦虑、担忧、希望和得意。知凡心里想道:算算日子,艳老五也该生病了,可谁知他们居然没有来找草鬼婆,却跑到镇子上去看病了。
    她心里不由地有点幸灾乐祸:草鬼婆千算万算,人人都在她的算计之下,却没想到漏算了这一招,艳五嫂根本不来找草鬼婆。
    草鬼婆停了半秒,慢慢地笑道:“这也是他强买革家的地,贪便宜遭报应了。”她停了停,又说:“讲起来呢,我们革家的那块地是寨子里头最好的,而且革老四也是田头农活的一把好手。你家幺妹嫁给他,两口子肯定能把日子过得红红火火的。”
    高三嬢此时已经开始在心里盘算了,眼泪也忘了流了。她仔细想了想,鼻子里突然冒冷气,“哼”了一声:“怕是不得行哦。那革老四瓜得很,自家没的主意,啥子事情都听他哥的,田都卖给艳老五家了,这般没气性的男人怎么能当家作主呢?”
    草鬼婆哈哈笑起来:“这正是他的好处呢,你没看出来么?你家幺妹嫁到他家里去,上头没有公婆,革老四又老实,样样事情都是听幺妹的,让他往东他不敢往西。这多好啊!总比嫁到那些厉害人家去强。我听说上林寨有个媳妇常常被婆婆打到山洞里去哭。就是你的娘家,青龙坎那边,哪家的男人不打老婆?有的打得晚上吐了血,早上起来还要忍着痛做朝饭。你想让幺妹过这种日子?”
    高三嬢被说动了心,可还是犹豫:“可是革老三是个败家精啊,而且他们家也没有地……”
    草鬼婆满不在乎地说:“你不用操心革老三。他如今躺在床上,动都动不了,给他一碗饭吃就算对得起他了。至于田地么,我想想办法,从艳五嫂手里拿回来就是了。”
    高三嬢骇然地看看她。纵容是革老三一直赖皮不长进,可草鬼婆这样说也实在心狠了些。再想想她说要把地从艳家手里拿回来,没有钱怎么拿回来?
    高三嬢心头突地一跳,猛然想起自己当年刚嫁进来没多久的那次长桌宴,全寨人都倒了,至今不晓得是为啥子。还有高长胜的亲爹高正杰发疯跳进双龙潭死了。
    高三嬢定睛看看眼前这个皮干肉皱的小老太婆。日日叫她草鬼婆,今日她才意识到这名字不是白叫的。高三嬢浑身一个冷颤,却又突然想到,若是自己的女儿如果嫁给革老四,革老四虽是个懦弱无用的人,可他背后的草鬼婆却十分厉害。革家这些年来看似与草鬼婆没有联系,可革老三在寨子里头横行惯了,又有哪个敢说他两句?
    须臾之间,高三嬢心意已定,但她仍需要一个最后保证。
    “那地……”她仔细观察着草鬼婆的脸色,“你真的能拿回来么?”
    草鬼婆一眼就看穿了她心底里的那点小算盘,收敛了笑容,郑重地保证道:“你放心吧。等地拿回来了,再让媒人上你家去提亲。你若觉得不合适,一口回绝了就行,我们绝无二话。”
    如此一来,再无不妥了。高三嬢放心地点点头。
    谈得差不多了,草鬼婆不再留客,站起身说:“你不用担心,一切包我身上好了。你家幺妹嫁在寨子里头好处多着呢。你一辈子也没个贴心人,能依靠的只有这个女儿。革家那么近,你要有个三病两灾的,幺妹两口子随时床前伺候,多好!”
    说起这个又勾起了高三嬢心中另一个隐痛。她长叹一口气:“我咋个会不晓得这个好处呢?像我娘家在青龙坎,一年也回不去两三次,家里头啥子事情也管不了。可是,”她提起往事心里感伤,“可是岩脚寨这个鬼地方,多生一个娃娃都不得行。我还想多抱几个外孙子呢。”
    草鬼婆清冷地说:“是么?要多生孩子还不容易,只要多死几个人便罢了。”听得此言,知凡心里一跳,忙抬眼看她。高三嬢也诧异地盯着她。草鬼婆立刻发觉了,脸上堆起笑来:“莫怕,莫怕。等你男人当上圩长你就啥都不用怕了。”
    此时,高三嬢心结全解,再无忧虑了。她一时高兴,跟草鬼婆摆起了龙门阵:“哎,你听说没的?艳小环出事了。”
    知凡心头一跳,与草鬼婆对视一眼。草鬼婆强作镇定,漫不经心地问:“出啥子事情了?”
    “出啥子事情我也不晓得。反正我看见兴发顺的阿龙一溜烟地跑到寨子里来找圩长,圩长就急慌慌地跟他跑到罗汉镇去了,过了一天才回来。”
    从她嘴里也挖不出什么信息,草鬼婆已经没有了聊下去的兴趣,“嗯嗯啊啊”地敷衍着她。
    高三嬢来时一团怒气,去时一团喜气。她心满意足漫步下山去了,胖大的身躯一点点消失在坡下。
    这里人气还是不足,后续更新请到微信公众号查看吧。
    搜索juweishu就可以了。
    这里还是会尽量更新,不过不一定及时。新的内容请到公众号看吧,今天已经更新到76节了。
    高三嬢一离开,草鬼婆刚才气定神闲的表情立刻消失了,转过身对知凡说:“走,我们去趟岩脚寨吧,只怕还得及截住艳五嫂。”
    知凡看她刚才在高三嬢面前谈笑风生的样子,其实心里早已急得不得了了。
    两人立刻锁好门窗,急急忙忙向山下赶去。
    赶到梯田边上的小路时,周遭没有人。
    这已经是深秋了,梯田里早已收割完毕,捆成一扎一扎的稻杆也运走了,只剩下一片光秃秃的田地。那天晚上高玉杰他们说,地里已经补种了洋芋。不过,想来洋芋这东西不用人伺候,所以梯田里连半个人影都没有。
    这时接近做晚饭的时间,不少人家冒起了炊烟。不老溪边一个人影也没有,连平时时常在水里嬉戏的水牛也没有了。
    草鬼婆一脸焦虑,一会儿看看天,一会儿又看看林子那边,连连跺脚。“唉,刚才不应该跟她讲这么多废话,若是错过了艳五嫂可咋个办哟?”
    知凡不解:“婆婆,今天若是截不住她,何不明日再来?”
    草鬼婆使劲探头看向林子那边,嘴里答道:“不得行哦。她也不晓得在仁济堂开了几副药,回家能吃几天。艳老五这腿耽误下去就不好治了哦。”
    艳老五的腿不好治?知凡心里算算,革老三的腿都十来天了,岂不是更不好治?
    她看了看草鬼婆,为了拿回这块地,她可真是拼了。仅仅是为了这块地么?
    看着引颈遥望的草鬼婆,知凡心中一动,说:“有意思!你刚才跟高三嬢讲了幺妹嫁给革老四的许多好处,只有一样你没讲。”
    “什么?”草鬼婆回过头来问。
    “你让革老四给高玉杰当女婿,你又要帮高玉杰当上圩长。你把革老四的下半生全给安排好了,背靠大树好乘凉啊!”
    草鬼婆的心思被人点破,嘴角咧了一下似笑非笑的样子,正要张口说什么,却听见林子里传来婴儿的啼哭声。她脸色一下子就变了,有欣喜,有焦虑,有紧张。
    一阵风吹过,泛黄的树叶纷纷飘落。树林子里急急走出一个精瘦的女人,背后背着娃娃,胸前勒紧的带子在胸部下面交叉而过。女人头发干枯,面目黧黑,遍布风吹日晒的裂纹。她一手伸到背后托住娃娃的屁股,一手拎着两个纸包,急急赶路。
    这女人正是艳五嫂。
    知凡她们的身影被树干挡住,不曾被她看见。当艳五嫂转出树林时,一眼看见了等在树林边的草鬼婆和知凡。她的脚步顿时放慢了,警惕地看一眼草鬼婆,脸上露出戒备的浅笑。
    “哟,婆婆,你咋个在这点儿呢?”她抬头看看天,“天都快黑了。”
    草鬼婆笑笑,指了指她手里的纸包问:“抓药去了?老五病了?”
    艳五嫂看了她一眼,故作轻松地晃了晃手里的药包,说:“哦,没的啥子事情。是我有点不舒服,去抓了两副药。”
    她说着就急步往梯田下面走去。
    草鬼婆却一步跨在前面。
    “你家老五起不来床了吧?”她说。
    艳五嫂猛然转过身来,草鬼婆笑笑:“他的病只有我能治。”
    艳五嫂面对着草鬼婆,身体却慢慢后退,脸上都是戒备、怀疑、拒绝的神色。
    草鬼婆紧追了几步:“莫要乱吃药。老五的腿耽误不得,不然以后真的就走不了路了。”
    夕阳照在她的脸上,光线侧来,把她脸上的沟壑雕刻得越发分明。
    那样老骷髅似的脸却还嘿嘿地笑着,艳五嫂打了一个寒颤,浑身发凉。她急欲绕开草鬼婆要跑下山坡走上竹桥,只要走上竹桥就好了,草鬼婆不敢追过来。
    然而草鬼婆却不放她过去,挡在前面。
    艳五嫂有点发急:“你要干啥子?我不要你治。”她一边避开草鬼婆,一边说:“仁济堂的赵大夫已经给我开好了药,我男人的病不用你操心。”
    草鬼婆脸上浮起阴恻恻的笑,手伸到袖笼中。
    艳五嫂吓得脸色灰白,两颊发抖。她一步步后退,眼睛死死地盯住草鬼婆伸进袖笼中的手。
    “你想干啥子?”她的声音颤抖着,想要转身跑掉却又怕草鬼婆一扬手,漫天的毒末正洒在娃娃的脸上。
    正紧张之时,却听见旁边传来一个声音:“你们在干啥子?”
    几个人吓了一跳。不知何时,圩长从树林里转出来,正背着手看着她们。傍晚的风吹起来了,圩长身着灰色长袍,衣角在晚风中翩翩飞动。这是知凡第一次仔细看圩长的长相,虽然胡须皆白,但见他身量颀长,面容清癯,腰板挺得像铁板一样,衣着简素却不失清雅之气。知凡发现,其实艳长清很像他爹。
    看见圩长,草鬼婆脸色灰败,笼在袖中的手也迅速拿了出来背在后面。
    而艳五嫂则如见救星一般,急奔过去。
    “圩长,”她叫了一声,跑到艳景文的身后,样子像是要寻求保护的小女孩。
    “咋个了?”圩长转头问,真有家长之风。
    “圩长,我去仁济堂给我男人抓药。回来时,被草鬼婆堵在这里,她硬是要给我家老五治病,扯着我不让我走。”
    圩长听了转过头,对着草鬼婆怒目而视,草鬼婆的手微微垂下,似乎不敢在圩长面前放肆。艳五嫂观察着二人的脸色,心中燃起了报仇的希望。
    “圩长,你晓得不?刚才草鬼婆说我家老五的腿只有她能治。只怕就是她给下的药哦。这个狗入的敢害寨子里的人。正好她现在在这里,我去寨子里头喊人来,把她打烂,让她把药交出来。”
    她说着就要往坡下跑去。
    “你敢!”圩长一声厉喝,艳五嫂吓得刹住了脚步,不可置信地转身看着圩长。
    圩长看看草鬼婆,走上前来对艳五嫂厉声说道:“莫非你想害了全寨子的人?当年的长桌宴,寨子里的人都着了她的道,你会不记得?你想让全寨人为你家老五的腿赔上性命?我看先打死你好了。”
    艳五嫂听了,变了脸色,偷眼看向草鬼婆,只见草鬼婆脸色狰狞。艳五嫂还是有点不服输,小声嘟囔道:“鬼晓得当年的事是不是她做的哟?只怕是韩驼子才有这样大的本事哟。”
    一番话听得知凡惊疑不已,当年不知发生了什么惊心动魄的大事,草鬼婆曾害了全寨的人?
    圩长挺着腰板,背着手,一副不容置疑的样子。他挥挥手,居高临下地说:“小心点吧。再说你家老五的腿也不一定是她搞的鬼。革老三不也腿上长烂疮了么?既然你已经抓了药,就赶紧回去给你男人上药吧。走走走,莫在这点儿。”
    说着,两人就要下坡向竹桥走去。草鬼婆紧赶几步,冲着两人的背影喊:“老五的腿只有我能治。再耽误下去可就麻烦了。你莫不是想让你家老五一辈子都站不起来吧?况且那病是会过给人的,你不怕死,也不为娃娃想想么?”
    已经走了几步的两人遽然停下。艳五嫂十分惊恐却又半信半疑,刚要张口说话,圩长却抢先大声呵斥:“你先把你侄儿治好再说吧!要说耽误,他腿上的烂疮时间更久咧。”
    草鬼婆紧追不舍地说:“既然这样,你敢不敢让我明日进寨子里去给我侄儿治病呢?”
    圩长被她将住了,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于是看了看旁边的艳五嫂。艳五嫂一脸希翼地瞧着他,满含期盼。
    草鬼婆步步紧逼:“革老三再不好也终究是我侄儿。你若拦着我,只怕全寨人都要遭殃了哦。”
    被草鬼婆将了军,知凡本以为圩长又要发怒。一向腰杆硬气的圩长宁可被威胁也不吃这个瘪。可是她没想到,圩长一向挺直的腰板微微驼了下来。
    暮色越来越重,圩长高大的身影被夕阳拉成一个长长的剪影。他花白的头发在晚风中轻轻飘拂,如同白鸟的翅膀。在他的身后是岩脚寨热闹的灯火和家家冒出来的炊烟,在草鬼婆身后则是黑莽莽的山林。
    过了半晌,圩长叹了一口气说:“也罢,明日你来寨子里吧。治完了病赶快离开,不许在寨子里停留。”

    走回石板坡上的小屋时,草鬼婆一直没有说话。她的脸在暮色中柔和而平静,她的脚步轻盈而迅捷。爬上石板坡时,她没有立刻回小屋,而是站在坡边,远远地望着山下那连成一片的屋脊发呆。
    早晨,当她们背着背篼出现在不老溪边时,溪边的女人纷纷停止了捶打,转头看向她们。梯田上几个劳作的男人也直起身子望向这边。
    有几个人吃惊相顾,互相问道:“今日圩长好像没有出去啊?”
    “没的啊,今天又不是逢场天,圩长咋个会出去嘛?”
    草鬼婆和知凡在众人的注视中走上竹桥。
    秋阳高照,今日是难得的晴天。草鬼婆虽然还是一身黑衣,但是今日这套衣服不同,两边衣角对称地点缀着几朵小小的淡黄色的金银花。金银花本为黄白两朵,花瓣翩展,花蕊姿态妖娆,意态美丽,黑底淡金地绣在衣角上,给这身黑沉沉的衣服添了些灵动之意。
    草鬼婆傲然从桥上走过,无视众人的目光。知凡也知道她是有心结的,多年被勒令远离寨子,今朝得令进来,自然要扬眉吐气一番。
    不少人在路上看见草鬼婆,不由地大吃一惊。圩长就在家里坐着呢,而草鬼婆居然大摇大摆地走进寨子里来。这种事还是头一遭呢。黄泥路上、石头台阶上,房前菜地里,人们纷纷放下手里的活,愣愣地看着草鬼婆傲然从眼前走过。
    那个艳脖子一看这情形,立刻撒开腿往后山坡圩长家奔去。众人知道,他是报信去了,更是纷纷等着看好戏。
    只有艳五嫂晓得,昨日是圩长亲口允许草鬼婆进寨来治病的。要在往日,艳五嫂早就得意洋洋地把这消息告之众人了。只是今日,她满腹心事,不耐烦开口说话,只想看看草鬼婆到底怎么治病。
    还是那扇裂了缝的黄木大门,门环上已经锈迹斑斑。草鬼婆拍拍门,不等里面的人应声就推门进去了。
    屋里凌乱不堪,弥漫着一股腐臭的味道,已经是深秋时节,屋里居然还有许多苍蝇在绕着飞。知凡一个忍不住,差点要吐出来。草鬼婆从怀里拿出两枚药丸,一枚给知凡,示意她吞下去。知凡闻闻,那是白刺花根加艾纳香做的。她把药丸吞下肚,觉得神志稍微清醒一点。
    听见动静,床上一阵蠕动,破布之间发出一个细细的声音:“老四,老四,你回来了?”
    这居然是革老三的声音,如此虚弱。
    草鬼婆回答:“是我,老三,我来给你治病了。”
    床上的那个声音转为哭腔,蠕动也更加急切。
    “姑妈,姑妈,你救救我,我快不行了。”
    草鬼婆却不着急治病,而是闲闲地坐下来。
    “老三,那卖地的二十两在哪里?你拿出来我才好治病啊。”
    床上的人立刻不吭气了。
    草鬼婆不跟他废话,掀起床上的破被子,革老三溃烂的大腿立刻暴露在眼前。知凡看了一眼,只见那腿上黝黑而多毛,大腿侧面烂碗口大的一个疮,黄脓样的液体不时从疮口处渗出。草鬼婆拿出一个小瓶子,洒些黑色粉末在那疮口上。革老三疼得“啊啊”大叫,两腿不停地哆嗦颤抖,身体扭曲如一条蠕虫。
    革老三脸上蹦出豆大的汗珠,一粒粒滚落,把他污脏的脸划出一道道痕迹。
    草鬼婆再次逼问:“老三,你若不说实话,没人能救你了。”她说着就扬起手里的瓶子,还要再撒一次粉末。革老三的腿再次颤抖了。“姑妈,我说我说。”
    草鬼婆从他的枕头下面摸出了一个布包,里面是一把散碎银子。掂了掂,得有五两左右。
    “剩下的呢?剩下的银子在哪里?”草鬼婆狠狠逼问,手里的瓶子再次翻覆。革老三躺在破床上如同蛆虫般扭动着、躲闪着。“真的没有了,就剩这点儿了,姑妈。”他喘着粗气说。
    正说着,旁边灶房的门“吱呀”一响,革老四背着一担柴走进了灶房。他听见这边的动静,急忙过来看。一见到草鬼婆,他手中的木柴纷纷掉落在地。
    “姑妈,你可算来了,你快救救我哥吧。”
    草鬼婆看着伏地痛哭的革老四,摇头叹息道:“你真是老实得可以哦。你哥成这个样子,你也不晓得去山里找我,就天天这么傻等。”
    革老四涕泗横流,泪水顺着他干裂的眼角纹往下流。“我想去找你啊,可是圩长不让你进来,我想找你来也没的办法。”说到这里,他脑子突然开了窍,问:“姑妈,你是咋个进来的哦?今天早上我还看见圩长背着手在寨子里走路呢。”
    他正说着,听得窗外一阵吵吵嚷嚷。
    人们听说草鬼婆来到寨子里,就猜到了她是来治病的,于是纷纷围在革老三家门口,堵在门口、扒在窗口,想要看看草鬼婆到底怎么治病。
    叽叽喳喳的人群间,艳长清背着手越众而出。
    一看见他,人群立刻安静下来,纷纷把目光投向了他,揪起一颗心等着看好戏,倒看看艳长清怎么把草鬼婆赶出去。
    谁知,艳长清语气平和,语声清朗,对着众人摆摆手说:“大家莫要好奇了,今日圩长特许革氏女到寨子里来给她侄儿看病。人命关天,所以特例准她进来,看过了病就离开,没的事情。”
    众人听了,又是叽叽喳喳议论个不停,却没有一个人肯离去。
    艳长清说:“好了,好了,没的事情了,大家都回去忙自己的事情吧。”
    人群里有人喊:“让我们看看她咋个治病嘛。反正现在也没的事情做,看看热闹都不得行啊?”
    艳长清听了,不好说什么,只是推门进屋来,嘱咐草鬼婆快点开始。
    知凡又看到那熟悉的瘦长影子,心里一哽,转过头去。艳长清一进屋,也是下意识地掩住口鼻,看见知凡,他又把手放下来,问:“嬢嬢,有没有啥子需要帮忙的?”
    草鬼婆笑笑:“要帮忙的地方可多了。你等一下哈。”
    说着,她就开始操作起来。
    先把革老四打发到灶房去烧开水,然后找来一个木盆放在革老三的床头。
    她摸出一个小瓷瓶倒些粉末在手心里,两手拍开,然后开始收拾革老三床上的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知凡上前要帮忙,她惊跳一般,厉声喝道:“别动!”看见知凡的手停在空中,她不停地挥手:“走开!走开!啥子都不要动。”然后转头对艳长清说:“能不能麻烦你去找个大一点的石臼?找来摆在门外头就行。”
    艳长清点点头出去了。
    此时,门口、窗户上到处都是人,大家伸着脖子看,草鬼婆到底如何治病。
    这等热闹,高三嬢肯定是不会错过的。她早就挤在人群里看。旁边有人粗鲁地挤过来,把她挤到一边去。高三嬢身躯胖大,被挤得不耐烦了,她一使劲,挤了回去。嘴里嚷嚷着:“要看就好好看,挤什么……”
    她一侧头却发现旁边挤过来的人是艳五嫂,于是马上闭嘴了。艳五嫂毫不避嫌,直冲到屋里,定定地看着草鬼婆如何做。
    只见草鬼婆取出一枚黑色的药丸扶起革老三给他吞了下去。不多时,只听革老三肚子咕噜咕噜地响,他的嘴角溢出许多清水,像是要吐的样子。
    草鬼婆急忙把他的头按下,对准床下的那个木盆。他“哇”的一声,一张口,无数东西从嘴里出来,吐了一盆的污沥。
    革老三多日没怎么吃饭了,肚子里哪有食,然而他却吐了许多。那木盆的污沥中竟似有粒粒小米样的东西。仔细一看,原来是虫子卵,旁边还有一些破壳而出的虫子,细长的一条在盆中游动。
    知凡此时真的要吐了。艳五嫂骇然地站在一边,身体似乎已经僵掉了。当草鬼婆端起木盆走到她身边,嫌她挡路时,她才如梦初醒般急忙闪开。
    屋外,艳长清找了艳脖子和高老坎搬来一个大石臼,放在革家门口。
    草鬼婆嘴里喊着:“让一让,让一让,被传上了我可不管啊。”
    众人“哗啦”一下空出一大块,把草鬼婆和石臼围在中间。只见草鬼婆把木盆里的东西倒进石臼里。众人发出一声惊呼,纷纷伸长脖子去看那虫卵和细长的虫子。
    接着,草鬼婆从背篼里掏出一大把晒干了的白芨草的叶子扔进石臼,又在革家的屋檐下找了几根干柴扔了进去,然后一把火点着了。
    呛人恶臭的气味逐渐发散开来,人们捂着鼻子使劲后退。草鬼婆却招呼站在门口看的艳五嫂和还在灶房里烧水的革老四都出来。
    “过来使劲闻一下。你们这么多天和病人在一起,身上只怕也感染了。”
    艳五嫂急忙过来,还抱着孩子站在石臼边使劲闻。孩子被恶臭熏得哇哇直哭,拼命转过头去。
    草鬼婆又对人群说:“你们中有没有去过艳家的?过来闻一下,以保万一。”
    她这么一说,人群“哗啦”一下都围过来,人人使劲吸着鼻子,就是那恶臭仿佛也不那么臭了。
    草鬼婆一拉知凡的袖子,两人转身进了屋。草鬼婆另找了一个木盆,端到灶房里倒了一盆新烧的开水,招呼知凡合力抬到革老三床前去。无奈木盆本就沉重,再加上一盆子开水,知凡和草鬼婆两人刚一抬起就觉得臂膀承受不住。
    “放下,放下。你们哪能抬得动?”
    艳长清不知何时走进了灶房,他厉喝着让两人放下木盆。自己则把革老四招来,两个人把大木盆抬到了革老三的床前。
    草鬼婆拉开革老三的被子,一股更加浓重的腐臭味顿时发散出来。那几只苍蝇如同找到了老巢一般,直奔革老三大腿而去。草鬼婆挥手把苍蝇赶开,用布条掩住口鼻,拿出一个小瓷瓶倒些粉末在掌心里,对着革老三的口鼻处一吹,掏出小刀,用黄酒一喷,然后慢慢下刀剜下革老三腿上的腐肉。
    革老三痛苦的叫喊顿时而起,撕裂着每个人的耳膜。他额头上沁出豆大的汗珠往下淌,两腿疼得颤抖着。艳长清要上前帮忙按住腿,草鬼婆一摆手:“不用,我已经给他上了药了,他动不了的。”
    门外正在使劲吸着恶臭的人们又纷纷涌上来看,窗口、门口全是黑压压的脑袋。人们看着草鬼婆如何给革老三剜疮治病。
    只见草鬼婆一下下把疮口附近的腐肉剜净,每下一刀,革老三便叫喊一声,喊到后来,他嗓子哑了,已经发不出声音来,地上那盆热水早已成了一盆血水。
    恶臭,尖叫,红通通的血水,四周窥看的人头,知凡觉得自己的眩晕有点忍不住了。她身子一栽,又忙自己站住。
    草鬼婆看她一眼,叫她出去歇会儿。知凡还要再坚持,袖子却被人一拉。原来是艳长清。他说:“你出去歇歇吧,嬢嬢有啥子事情我来管。”

    长篇穿越小说《云山万重之草鬼婆》第78节

    知凡点点头,从人群中挤出去。外面虽然还有石臼里微弱火苗冒出的臭味,但是空气已经好多了。知凡在院坝里找了废弃不用的石磨坐了下来,深吸一口外面的空气,仰头看看树枝间的蓝天。阳光洒在她身上,但她仍然觉得冷。
    这是什么世界?
    一个人一张口能吐出一肚子的虫子来。知凡想起那一日清晨在罗汉镇市集边上的树林中,草鬼婆给革老三吃下的那一粒药丸,也不晓得里面都是些什么东西。
    草鬼婆的屋子知凡也翻过了,不曾有这些东西。或者在地下?知凡想起草鬼婆床下那窸窸窣窣自己陷下去的土堆,心里不禁一个寒颤,凉意遍布全身。
    还是早点嫁到安家去好。安见月听话、老实又体贴,只要把安老爹搞定,一切还不是由她说了算。
    听那日马帮的那个大胡子说,兴发顺的布匹是由香港运来的。既然布匹能来,她也能去。
    这样想着,心里升起一点点希望,就像受了潮的柴火烧着了,虽然不能燃起熊熊烈火,但也能烧起一点点稀薄的盼望。
    革家的大门敞开,一盆盆血水泼出来。门口的石臼里也烧得差不多了,几缕青烟渐渐散尽。草鬼婆迈步出来了,手里拿着一个陶碗。
    最新更新请到微信公众号看,已经更新到89节了。
    她拿着碗在那石臼里使劲刮着,一众人伸长了脖子看她到底在干什么,只见她刮出一碗灰烬拿了进去。
    当知凡进去时,草鬼婆正从背篼里掏出一大把头发样的猫爪草来。看见知凡进来了,她点点头:“没事了吧?”
    “没事了。”知凡说。
    “好,你帮我把这猫爪草拿去切碎了来,用水研法。”
    知凡点头而去,与革老四要了一个网眼极大的干净的尖底簸箩,把猫爪草放在里面,底下放了一个陶碗,舀一小瓢水倒在簸箩里,借着水意滋润,使劲磋磨那猫抓草。猫爪草的草茎外壳破裂,里面干掉的白浆则溶在水里。淡黄色的水透过簸箩的孔隙流下去,渐渐集聚了一满碗。
    窗外一直不肯离去的人们啧啧地赞叹着:“莫小看了这个草鬼婆的徒弟哦,干起活来有板有眼的。”
    有的人挤不进来,在外围直着急,喊着:“让我看一眼,让我看一眼。”
    知凡把水端给了草鬼婆,她伸着鼻子闻了闻,对知凡点点头,然后和面似地把这碗水和那碗灰和在一起,然后用这灰泥在革老三腿上的剜肉之处厚厚地铺了一层。
    革老三经历了呕吐、剜肉,早已脸皮浮胀、气虚带喘,痛昏过去又痛醒过来,几番几复的折腾之后,此时他脸上青白之色消退,皮肤颜色变得正常。
    众人看见,交口称赞:“草鬼婆果然厉害!这么两下就手到病除了。”
    “要不是今天亲眼见到还真不敢信咧!草鬼婆好本事!”
    “硬是哦!这个病除了她,别人怕是不得行哦。”
    “那当然!仁济堂的大夫也不行!”
    从早上到现在,草鬼婆在众目睽睽之下一直忙活着,动作利落娴熟,看得周围人一阵阵胆寒和钦服,大腿上一阵锐痛和颤栗滚上来,若是那大疮长在自己身上,若是那刀子割在自己身上,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此刻终于能坐下了。草鬼婆嘱咐革老四,把床上的被褥草垫连同刚才那个装血水的木盆都通通拿去烧掉。门口堵着的人哄的一下散开,生怕被那被褥碰到了手脚。
    当屋外的烟火气直冲天际时,草鬼婆又摸出一个小布包打开给革老四看。里面有十来个药丸,一日早晚各服一次,吃过五日便无须再吃了。明日便可正常饮食,十日后就可下地,要想恢复如初总得一个月左右。
    一切收拾妥当,屋里的腐臭味一下子减轻了很多,不仔细闻已经闻不到了。刚才一直嗡嗡嗡的那几个苍蝇也不晓得跑哪里去了。革老三经过一番折腾,此时早已平静,一脸安然地躺在新铺的褥子上。
    从刚才就一直在这里的艳五嫂看得目瞪口呆。趁着草鬼婆坐下歇息,喝口茶的功夫,她突然“扑通”一声跪下了,膝行几步上前抱住了草鬼婆的大腿。
    “嬢嬢,嬢嬢,我求求你,你救救我家老五吧。”
    她说完,猛地跪地磕头。旁边坐在地上的娃娃,“哇”地一声大哭起来,慢慢爬向妈妈。
    草鬼婆慢慢放下茶碗,抱起地上的娃娃,又把哭得满脸鼻涕眼泪的艳五嫂扶起来,把娃娃送到她的怀里。
    “唉,我早跟你说过了,这个病只有我能治。你还不信,如今你可信了吧?”
    艳五嫂搂着娃娃,娃娃伸着小手抹着她脸上的眼泪,母子两人哭成一团。
    “婆婆莫要再说了,我全信了。”艳五嫂抱着娃娃脸贴脸,母子俩的泪流到了一起,“只求婆婆也救救我们家的老五,只要能救我们家老五,做啥子都可以。”
    草鬼婆轻轻地拍了拍她怀抱里的娃娃,柔声说:“没事,老五的病包在我身上。只是我革家的田,你是不是还回来?”
    艳五嫂的泪水凝在脸上。她脸上呈现出一种不可置信又了然于胸的复杂表情。她左右看看,似乎想从旁人那里找到一些安慰和支持,但是屋里的革老四和艳长清哪会管她,屋外的人看热闹,巴不得热闹越大越好看。
    是要丈夫还是要田地?她一时委决不下,不由地又哭哭啼啼起来。草鬼婆正累着呢,坐下慢慢歇息。
    哭了一阵之后,艳五嫂心中渐渐明白,今日草鬼婆到寨子里来给她侄儿治病,种种举动,一半是为治病,另一半是做给她看的。从老五腿烂了躺在床上开始,这地就少不了要还回去的。革家的便宜不好占。
    可是,一想到那地要还回去,她就像剜心一般痛。当初嫁过来她就一心一意地要置办一块地。老实憨头的艳老五在寨子里像个影子似的,吃长桌宴排不上第一拨也就算了,连第二拨也排不上号。还不是因为没有地?要不是她一心张罗,哪能把寨子里最大最好的一块地搞到手。她本来盼望着,儿子长大以后,有了这块地的支撑能在寨子里挺直腰板。她能把好不容易到手的这块地交出去吗?
    她不能。
    她一眼看向了艳长清。
    “长清,你咋个说?”
    艳长清没想到被艳五嫂点了将,一时没反应过来。
    “说啥子?”
    “她这是掐着我们的脖子非得把那块地吐出来啊!你们咋个能让外人这样子对我们呢?我看我们家老五的腿就是她搞的鬼。你们说咋个办嘛?就这么看着草鬼婆欺负我们?”艳五嫂的眼泪早干了,红着眼睛一步步逼向艳长清。
    艳长清回过神来,但他还是没开口。革老三和艳老五的病都是草鬼婆给种的病根,这基本已经确定了。她进来连看都不用看,直接上手干净利索地治病,不是草鬼婆搞的鬼,她怎么会这么直接干脆。
    艳长清心知肚明,这一切全是为了那块地而起。别看艳五嫂哭得发髻散乱,脸色发青,要不是当日贪婪也不会做下今日的祸根。
    可是他没法当着门口那些黑压压的脑袋说,你把地还给人家吧。况且革老三是烈火里的钱也要掏来花的人,那二十两银子早就没影了。难道把地白白拿回来么?
    见艳长清没话,艳五嫂的胆气更壮了一些,哭声越发响亮。
    “你们到底管不管嘛?管不管嘛?就看着她欺负我们啊?”艳五嫂头发虽然散乱,但是眼神灼灼,脸蛋潮红。
    艳长清被逼到墙角,看看草鬼婆又看看艳五嫂,一时之间难下决断。
    门外的人也鸦雀无声,等待着看艳长清如何处理。一时之间,众人的目光都齐刷刷地集中在他身上。
    知凡看草鬼婆气虚面白的样子,虽不明白为什么,但是知道她今日受罪受大了。
    她一转身,挡在了咄咄逼人的艳五嫂前面。
    “五嫂,你看婆婆,治一回病已经累得要命了。革老三是她的亲侄儿,她不能不管。可是你的老五又不是婆婆的亲戚,总不能啥子都不要,白给你治病吧?”
    知凡一向话少,像个影子似地跟在草鬼婆身边,从不显山露水。今日突然说话,倒把众人吓了一跳。艳长清更是抬起头,一眼不眨地盯着她。
    艳五嫂呆住,一时之间竟想不起来什么话来反驳,只得又把草鬼婆下毒的老话重复一遍。
    知凡微微一笑:“若说懂得怎么治病就一定是下毒之人。那仁济堂里的赵大夫岂不是给全罗汉镇的人都下了毒?若是这种不通的道理都有人信的话,那天下的大夫岂不是都要叫人打死?”
    知凡声音清越,言辞朗朗。众人看热闹不嫌事大,纷纷鼓起掌来。艳长清也不禁对她刮目相看。这正是她身上最可爱的地方。她如此平静寡言,与寨子里那些叽叽呱呱的女人迥然不同,可是一开口总是能蛇打七寸。
    她温顺中的倔强,安静中的多思,寡言中的点睛之语,就连她身上那一身青蓝土布的衣衫也有朴素中的雅致之美。在寨子里这些泼辣计较的女人当中,她像是黑土中钻出嫩芽,那么清新润泽。
    艳长清无声地叹了一口气,为什么他娶的女人正与他喜爱的女人完全相反呢?
    艳五嫂一时被说得没词,又不敢把她怎样,气得不知如何是好。
    “就是,就是。凭啥子给你男人白白治病啊?你想得倒美哦。”门口有人高喊着。艳五嫂回头一看,倚在门柱上叫嚷的正是高三嬢。她满心的怒气一下子找到了发泄口。
    艳五嫂跳起脚来骂:“又与你这个胖婆娘有啥子相干?你家幺妹的婆家找好没的?真的打算被赶出寨子,到罗汉镇去讨饭?我看你家的事情也就你操心哦,你家高三伯今日又不在家吧?”
    艳五嫂急眼了,专找最痛的地方下手。
    高三嬢原本还准备和对方吵骂一阵呢,却没想到对方一下子就捏住了她的死穴。何况这地也是她的姑娘嫁与不嫁的关键。
    高三嬢怒到极处,大吼一声就要冲进屋子里与艳五嫂厮打,却听见后面有人叫了一声“你犯不着跟她个绝户动手”。高三嬢的手在空中晃了晃,落了下来。她的身子有点发抖。

    《云山万重之草鬼婆》第3章第78节
    众人一回头,看见高三伯从人群中挤过来。高三伯还是一身月白衫子,额发理得干干净净,与旁边那些呲着黄牙,满脸褶皱,额发乱生的乡民殊然不同。

    高三嬢蒙昧多年的心如同突然被闪电劈开了窍,仿佛今天才看清楚自家男人,又心酸又委屈又骄傲地向男人奔去。

    高三伯一进寨子,就听说了革老三家的这场热闹。来到革老三家,正碰上艳五嫂跳着脚骂。草鬼婆进寨治病,为的就是那块地。这个他十分清楚。只是他纳闷,艳景文就真的允许草鬼婆这么大摇大摆地进来?看来也不过是邀买人心的假仁义罢了。只是那块地不到手,草鬼婆是不会罢休的。

    听见自家女人与艳五嫂吵骂,他心里倒是一喜,这么多年了,难得这个娘们契合一次他隐秘的心事。

    看见胖大的高三嬢像个委屈的小姑娘似地奔向自家男人。艳五嫂不但不觉得可笑,反而觉得心酸。别人有男人可依靠,而自家的男人还躺在床上呢,生死不明。

    高三伯护住高三嬢,说:“莫与她争辩了,想治不想治都随她吧。若是她家男人死了,她还能在寨子里呆得住?你看这个寨子里哪个寡妇没被赶出去过?不怕被吃绝户就闹吧。”

    高三嬢被人点醒,心气顿时高了起来。是了,艳五嫂的男人能不能活下来都是问题。若不能活下来,这母子俩都要被赶出去,要地有什么用?

    高三嬢偃旗息鼓了,跟着男人退到人群中去。

    艳长清趁机赶人。“走走走,莫在这点儿,都出去吧,让革老三好好休息。”他推了推坐在地上的艳五嫂,然后又冲门口那些挤着看的脑袋挥挥手:“都走,走开!看也看完了,回去做自己的事吧。”

    门口的那些人也纷纷散去,剜肉治病的那一段真是精彩,打架的这一段则没太大的意思。

    然而,刚刚抬起来的脚步被一阵突然爆发的嚎啕大哭又给留住了。

    艳五嫂坐在地上,两手拍腿,哭得满脸稀里哗啦。她这场大哭,一半是表演,一半是真心。

    艳长清赶人,她留也留不住,走又不能走,那块地又舍不得拿出来,家里的男人躺在床上动不了,万般烦难如同根根丝线勒进她的心里。她理也理不清,唯一能做的就是坐地大哭。

    见她大哭,刚要离去的众人又转身回来。而坐在旁边的草鬼婆,脸色已经恢复如常,正悠闲地喝茶。

    艳五嫂和草鬼婆这两个女人,表面上看一个哭天抹泪,一个闲闲饮茶,其实彼此心中都在暗暗较量。

    艳五嫂不肯离开,而草鬼婆又何尝愿意离开呢?她对那块地势在必得,而艳五嫂则两样都不肯撒手。这两人今天算是杠上了。两人一个坐在地上,一个坐在凳子上,谁也不看谁,其实彼此都在心中留意对方的动向。

    知凡看得明白,艳五嫂哪有资本与草鬼婆叫板呢?如此哀哀痛哭不过是拖延时间罢了。可她死不松口,难道就一直这么僵持下去么?

    正为难间,门外的人群突然分开,有一位长者分众而来。艳长清正烦恼今日的事该如何了结,看到门外的身影,不由地挺直身体叫了一声“爹”。

    原来是圩长来了。

    圩长的到来让所有的人都安静了。坐在地上哭得正起劲的艳五嫂硬生生的把半句哭腔咽回了肚子,一咕噜从地上站了起来。在灶房烧水的革老四也扎着双手走过来。艳长清有点羞愧地低下头,他居然控制不住场面,害得父亲要亲自跑过来。正在喝茶的草鬼婆慢慢站起来,看着圩长。

    圩长挺着腰板,背着手,踱步进来,看看满脸泪痕,头发散乱的艳五嫂,转身问艳长清:“革老三的病咋个样?已经用过药了?”

    艳长清点点头。圩长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革老三,身上敷了药,脸上神色恢复如常,屋里腐臭味也没有了。

    圩长看一切都差不多了,点点头,脸色一变,厉声说道:“既然病治好了,你还留在这里干啥子?天也不早了,赶紧出寨去吧。”

    圩长发话,众人没有二话。草鬼婆拉了拉知凡,两人一起把那些装药粉的瓶瓶罐罐收进背篼里。草鬼婆的安静利索激起了艳五嫂的恐慌。这一场僵持,她还没想好怎么办,哪知圩长就来赶人了。

    艳五嫂立刻给圩长跪下了。“求圩长救救我家男人。”

    圩长觉得奇怪:“你昨日不是给你男人抓了药了么?”

    艳五嫂哭着摇头:“他肚子大得像怀了五六个月娃娃似的,啥子东西都喂不进去。那药吃进去全都吐出来了。如今只有草鬼婆能救他。”

    圩长看看草鬼婆。草鬼婆不紧不慢地收拾好自己的东西,说:“没事没事,我马上就走。”

    圩长点点头:“今天是没办法才让你进寨子里来的。既然病也治了,就赶紧走吧,以后莫再进来了。长清,你去看着她离开。”

    艳五嫂终于跪在了草鬼婆的面前,绝望地抓住她的衣服,手上的筋都鼓起来了:“婆婆,婆婆,那地我还给你。”

    草鬼婆一脸平淡:“地又不是我的,咋个说是还给我呢?”

    地终于是还回来了。
    草鬼婆把搜出来的那五两银子,再加上自己随身带的十两银子,一共作价十五两还给了艳五嫂。

    艳五嫂捧着银子,一开始是发愣,后来是大哭。人人都以为她嫌银子少。不到一个月的功夫就损失了五两银子,谁碰到这事都得哭。可是她把银子捧到胸口,嚎啕大哭,旁边的娃娃用小手抹她的脸。她把娃娃和银子一起抱在怀里,呜咽着说“不少了”、“不少了”。原来,她本以为一分钱没有,人家还给了她十五两,真是不少了!

    走回山里的时候,知凡在进入林子前忍不住回头看向寨子里。 黄昏时分,暮色深重。不老溪如同一条闪着银光的玉带环绕着寨子。寨子里绵延的黑色瓦顶如同一大片阴影在眼前展开,周围群山环绕,树木四合,如同一只绿色的巨手托起了这个寨子。

    这里如此蒙昧、原始和野蛮,却又隐含着疯狂、冲突和阴谋,一切的一切都是为了利益,除了实打实的利益还有别的么?

    知凡眯眼凝神远眺,寨子的最远端那座三层小楼是圩长的家,楼上升起灯笼,像是灯塔一般俯瞰全寨。

    她看看身边的草鬼婆,脸色平静淡然,并没有因为今天的大获全胜而喜笑颜开。此时,她也凝望着山脚下的寨子,眼中泛着不可思议的柔情。

    知凡心里突然一跳,意识到哪里不对。一切除了利益之外,似乎还有别的。知凡感觉草鬼婆和这寨子里被一根若有似无的细线牵连着。到底是什么呢?

    在最后看一眼暮色中的寨子,两个女人各怀心事,转身钻进了树林。
    过了几日,安大娘来传话,两人的生辰八字合上了,吉期就在腊月十六,开始准备进行下一步了,安家已经在筹备聘礼了。

    送走安大娘,草鬼婆对知凡的婚礼欢喜而又忙乱起来。她拿出一筐豆子,和知凡两个坐在门前捡豆子。没捡两下,她就按捺不住,扎煞着双手,站起来,焦虑地自言自语:“这可怎么办?还剩下不到两个月了。”

    知凡在一旁冷眼看着,只觉得草鬼婆比她这个准新娘还要激动和慌乱,仿佛要成亲的是她自己。见知凡仍是一脸无动于衷,草鬼婆不由地着急了。

    “成亲是大事。多少姑娘从十来岁起就开始做鞋、做衣服、绣花,给自己准备嫁妆。当爹妈的,也要早早地给姑娘准备好一堂子家具,灶房里的锅碗瓢盆也要备齐。咱们只剩不到两个月了,可是手里啥子都没的,这可咋个办哟?”

    她一改往日的沉稳,站起来又坐下去,不住地叹气。

    知凡本就不看重这事,又觉得她这么唉声叹气的也不值得,便笑着安慰她:“有钱便大操大办,无钱便简简单单,又何必焦虑上火呢?”

    草鬼婆看她嬉皮笑脸,反倒真正怒了,把手里的豆子一扔,那豆荚洒了一地。

    “你这个娃娃懂些啥子哦?”

    知凡愣住了。自她来到草鬼婆这里,除了在安家的那次交锋,两人一直客客气气,算计都是在肚子里的。此时,她突然发怒,知凡乍惊之下,心里倒有些感动,也许这才是真实的草鬼婆。

    草鬼婆自己也意识到了不妥,慢吞吞地起身去捡那豆荚。知凡蹲下帮她。

    堵着气把豆荚捡起来,草鬼婆心绪平静一点才说:“娃娃,我不晓得你是哪里来的。你仿佛对这里的人情世故一概不知。安家是攀山人家,又是一寨之主,安见月又淳朴又心善,这九洞十八寨的人家哪家不想把姑娘嫁到他家去。这个便宜咋会让你占了去嘛?他们家与我们这样的人家结亲本就吃亏,再加上你是个来历不明的女娃娃。他们安家愿意这样正式找媒人来提亲、下庚帖,我已经阿弥陀佛了。”

    草鬼婆这一声“阿弥陀佛”,仿佛都不是她了。往日张扬舞爪的凶狠都溶解了,她似乎是最慈祥不过的一个老妈妈,操心着儿女的婚事。

    知凡咀嚼着这一声“阿弥陀佛”,心里却是一个苦笑。原来,她的地位如此之低,便是安见月要娶她,也是低就了。
    “娃娃,你嫁妆太简薄,到安家去是让人瞧不起的。”草鬼婆痛心地说,“我晓得,安见月的一颗心都在你身上,他爹也不是个势利的人,但是木满寨里的人长着眼睛会看啊。新娘子家抬几堂家具来,箱笼有几个,寨子里的人都看得清清楚楚。你东西少了,人家会笑你的啊。”

    知凡心里又暗笑了,她哪会在乎这个。可是草鬼婆情真意切,仿佛真的为她担心的模样。知凡想要感动,却又不敢全心信任她。一颗心如在沸水里,上下翻了好几个滚子。

    于是,她低下声来,做出谦虚的样子,细细地问着这边成亲的规矩。

首页 上一页[10] 本页[11] 尾页[11] [收藏本文] 【下载本文】
  感情生活 最新文章
35岁女人无处安放的情绪
我总觉得男人蠢,我是不会和他结婚的
婚姻感情好不好,看看就知晓
人不求人一般大,此生立志要做一个半点“眼
有一种情谊是我只想成为你最信任的朋友
内心煎熬,需要倾诉
男友很看中我的工作,非得有编制才行,大龄
姐妹们帮我看看,42岁,离婚2年,财务半自由
用心做两个月饭。。。。。。。。。
八年抗战般的相亲经历之后,三部曲的第三部
上一篇文章      下一篇文章      查看所有文章
加:2021-08-13 18:08:11  更:2022-01-14 05:01:16 
 
古典名著 名著精选 外国名著 儿童童话 武侠小说 名人传记 学习励志 诗词散文 经典故事 其它杂谈
小说文学 恐怖推理 感情生活 瓶邪 原创小说 小说 故事 鬼故事 微小说 文学 耽美 师生 内向 成功 潇湘溪苑
旧巷笙歌 花千骨 剑来 万相之王 深空彼岸 浅浅寂寞 yy小说吧 穿越小说 校园小说 武侠小说 言情小说 玄幻小说 经典语录 三国演义 西游记 红楼梦 水浒传 古诗 易经 后宫 鼠猫 美文 坏蛋 对联 读后感 文字吧 武动乾坤 遮天 凡人修仙传 吞噬星空 盗墓笔记 斗破苍穹 绝世唐门 龙王传说 诛仙 庶女有毒 哈利波特 雪中悍刀行 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 极品家丁 龙族 玄界之门 莽荒纪 全职高手 心理罪 校花的贴身高手 美人为馅 三体 我欲封天 少年王
旧巷笙歌 花千骨 剑来 万相之王 深空彼岸 天阿降临 重生唐三 最强狂兵 邻家天使大人把我变成废人这事 顶级弃少 大奉打更人 剑道第一仙 一剑独尊 剑仙在此 渡劫之王 第九特区 不败战神 星门 圣墟
  网站联系: qq:121756557 email:121756557@qq.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