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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情生活]一个四十岁男人的回忆(续)[第6页]

作者:龙甲山
首页 上一页[5] 本页[6] 下一页[7] 尾页[7] [收藏本文] 【下载本文】
    辛辛苦苦写到凌晨三点,醒来又被阉了。
    这就是屡遭质疑乃至鄙视的原因之一。
    不好意思,前几天刚到一批订购的书,呃,如你所知,书对我犹如一块巨大的磁石,所以抑郁的事搁置下来了。
    虽然这耽误我写文字,但是不影响我每天关注各种新闻,今天先写几条个人观感吧。

    蜂巢是最近的舆论焦点之一,官媒一直不停地在发表各种调查和观点。
    当前民众和媒体的说法是统一的一边倒,批评谴责乃至威胁要拔除蜂巢柜。。。
    我对此表示不平并且严重鄙视,这件事集中体现了中国媒体和民众的两大特色:
    一、中国人那种人多理壮的偏执德行,凡事没有明确的对错观念,只要不用自己负责任,凑齐一帮人就开闹,闹成了捡个便宜,闹不成也就多费了点口水。
    二、如今的官媒(包括私媒),只要是国人内斗,不危及政府威权及其权钱共有人,哪边人多支持哪边,这也是维稳的手段之一。

    遥想公瑾当年,出门最怕接到快递电话,无法及时赶回就只能事后到快递门店自提,后来指望物管,没多久物管表示爱莫能助,一来数量太大,二来怕担丢件责任,不得已只好给小区里的超市老板堆笑脸,求人家代收一下,给点钱都行。
    闹蜂巢的那些人是不是还记得当年的窘态?
    蜂巢来了,解决了最后一百米的难题。这个问题解决了,接下来中国人想要的是免费的,不免费就闹。
    我就想问:那张大脸还要不?

    媒体采访了一些小区居民,要求免费的理由很奇葩:
    1、我们要上班,来不及取出,就会被强行收费。
    快递公司最早起码也是十点以后才开始送货,蜂巢给的免费时间可延续到晚上十点,就这样也来不及取?
    2、蜂巢占用的是小区的公共用地,就该提供免费服务。
    大妈,你们收了人家租金的好不好?人家租你的地盘要钱,你租人家箱子必须免费?
    3、快递公司经常半夜放蜂巢,我们早上会忘记取。
    忘记取也是免费的理由?你要是忘记上班公司也得给你发钱呗。
    4、没有征求我们的意见就放蜂巢,侵犯了我们的权利。
    好吧,这个理由很充分,但你应该找快递公司,而不是蜂巢。

    对这样无理的要求,官媒天天请各路法律或者不知什么身份的专家,试图从法理上替老百姓说话,专家找不到好的理由,于是主要重复上述第二和第四项。。。
    我就想啊,要是蜂巢一气之下撤了快递柜,这帮人是不是得哭着喊着找媒体控诉蜂巢没道德?
    相比成百上千的购物款,五毛钱看得如此金贵,真的大大超出我的预料,不是一个个都买房买车出国扫LV了吗?
    有人说,我不在乎钱,在乎的是公平。OK,要享受服务又不肯付钱,这就是你的公平?
    一个企业没有盈利支撑,这服务能做多久?非得等到人家垮台,看着快递柜变成锈迹斑斑的破铁皮、然后自己去求小超市老板才爽?

    在中国,这类例子多不胜举,随便就想起前几年特别流行的事来:房开商降价,买了房的去砸人家售楼部,最后只好再把价涨上去,执法部门视若不见、政府则约谈房开商。这种事在中国都能发生,快递柜的事自然不值一提。
    最后有理的蜂巢向无理的用户低头了,我都替他们憋屈。然后我能想象,一旦蜂巢上市,大股东一定会在第一时间抛掉手上的股票,头也不回地奔欧美国家而去。
    没有公平正义和安全保障的市场,谁不怕?----当然,上市升值、套现跑路也是大多数企业老板的终极追求,不完全因为这个原因。

    最大的热点当然是华为被限制加码的事。
    牛逼的中国人基本态度是:不怕、打他。
    嗯,我们认为华为实力强大根本不尿美国,而我们可以搞苹果、高通、微软和Intel,再不济还可以不给美国稀土。
    以我的了解,别说华为,就算把整个中国算进去,在高科技领域咱们连对手都算不上,完全是被碾压的一方。
    目前限制华为的只是部分芯片的制造以及5G设备的销售,要是连生产设备、设计软件、数据库系统、操作系统一起限了,你觉得咱还有什么可以用的?
    中国手上唯一的砝码就是庞大的市场,川普要不是投鼠忌器真敢这么干,当然,如果中国反击过于强硬他也会这么干。

    若干年前跟朋友聊天,我就说了一个谬论,咱太缺乏自知之明、太膨胀啦。
    大国之道,没有足够的实力不宜过早开启战端,比如啥带啥路、比如啥投行、比如啥币国际化,这种直接挑衅老大的事,别做得太急太露骨。
    本来人家只是有点不安,你这都快打上门了,人家不把你往死里打才怪。
    咱不过几十年的积累,无论技术还是财富,都还差得远呢,光看GDP有个屁用,且不说其中有多少水分,光看其组成,铁公鸡占了多少、傻大黑粗占了多少自己不知道?
    高位者意欲趁着势头一统江湖、下位者看着厉害了的啥以及娱乐节目也信心爆棚。
    太早啦,就咱这发展劲头,要是等上百八十年再动手应该是比较有把握,实在等不了,再过三五十年至少也能掰下腕子。
    结果呢,刚开个便利店就想把旁边的超市挤垮。。。

    我在前面写了,想着过后对外政策会软化一点。如果能趁着疫情打好人道主义这张牌,应该能缓解一下与欧美关系紧张的局势,为咱谋一个相对有利的发展环境。
    事实证明,百无一用是书生啊,咱这简单的脑袋理解不了政治家的格局和胸怀。

    呃,这不能打击我的多事之心,还得说。
    为今之计,应该从国家层面寻找新的思路顺便替华为解围,低头做小也无妨,吃点亏也没什么不能接受,大丈夫能伸能屈嘛。
    川普这个商人不就图利吗?给他点有何不可?别把宝押在他下台上,这不现实,老家伙续一任应该是十拿九稳的事,拜登那个老糊涂上不了台面。也别指望针锋相对地查一下病毒起源,没用。
    华为也不妨寻找斡旋的空间,比如前几天说美国可能允许华为5G技术与美国公司合作,如果是真的,这是难得的机会,确立标准地位至关重要,还能借此缓和关系。
    可以按盖茨的建议,主动把代码给美国审核,没什么大不了的,生存是第一要务。
    无论国家还是企业,不指望西方给什么同情施舍,但求法理上能堵一堵他们的嘴,赢得一些发展的空间和时间。
    强硬的态度不好,拿口罩呼吸机这种低技术含量的玩意儿吓不着谁,反而激起强烈反感,搞澳大利亚有啥意思?揭法国的短又有啥意思?
    也别给川普竞选制造障碍了,不会有用,只会招来更强烈的反击。目前在美国,整中国是很受欢迎的,这哥们正愁找不到借口呢。

    适合的策略应该是尽力创造更好的国际环境,着力发展自己的技术并积累国家财富;由攻击改为防御,无论政策还是武器都应如此。
    顺便说一句,搞那么大的船是想干嘛?不放心多发展点防御手段不好吗?既不引起周边国家恐慌,又不至引起老大警觉。

    哎呀,要带老妈去医院,就写到这儿吧。
    十一本书,五天看完。
    嘿嘿,这么说脸皮有点厚。其实认真的只有两本,有些是跑着读、跳着读、打着滚读。
    有三四本只瞟了一眼,顿时为那一百多块钱不值,好几斤肉哪。
    话说像我这样的,不收费不征会员,随便胡说八道谁也不能有意见,爷爱写,君随意,对吧?
    可是你要卖钱啊,就那样精神分析、行为主义、认知疗法切巴切巴、再浇上一大勺鸡汤就混一锅炖了,就这样也能出书!我是服了你们。
    还专家!想起一大坨五花肉凭空被忽悠没了,我就恨不能拿你的书当板砖敲到你那童山濯濯的圆脑袋上----咦,这句有漏洞,其中一个是女专家,虽然没敢露脸,想必头上不至于搞成野火燎原的光景。

    说正题,说正题。
    抑郁症被定义为一种心境障碍,这是书上的专业用语。心境这个词听起来是不是有点高大上的意思?至少让你不是太摸得着头脑----其实就是情绪。

    人的情绪可以粗分为三种状态:兴奋、常态和低落。这三者并不能以某个确切的数值来划分,通俗地说,大多数人的状态就是常态,与大多数人不一致就是另外两种。
    如果偏离值比较大,那么它们分别被称为躁狂和抑郁。

    你那个毛发旺盛也依然聪明的脑袋大概能想到,这两种状态都不是好东西。
    没错,兴奋得舌灿莲花、口吐白沫,自信心爆棚到堪比上帝,一切困难都是纸老虎的时候,你头上就会多一顶帽子,上面必定写着几个金光闪闪的大字:躁狂发作。
    走向反面,成天郁郁寡欢、唉声叹气、吃饭不香、活着没劲,这就是抑郁发作。
    如果你一时躁狂、一时抑郁,那就叫双相障碍。

    需要特别说明的是,大多数人在某些特殊时候都会有躁狂或者抑郁的表现,比如范进中举、女神走光、或者拜了马云当干爹,又比如儿子平时考五十分,今天。。。。。。考了十分、或者老婆决定扣除你下月零花钱、或者女友出嫁了,新郎不是你。。。如果过了这个特殊时期就恢复正常,不用担心,你没病。

    按美国DSM(《精神障碍诊断与统计手册》)的专业说明:在过去的约半个月内,几乎每天你的情绪恶劣、对任何东西都失去兴趣或愉悦感、缺乏精力易疲劳、感觉自己是个欠全世界三百万的罪人----对他人内疚、对自己苛责,经常想着以死谢罪。并且这种状态已经令你感到痛苦、还伤害到你正常的生活、工作和社交。
    这在心理学上被称为重度抑郁障碍。
    敲黑板。。。其实这不是我们常见的抑郁症,常见的在下面:

    如果在过去的两年时间内,在大多数日子的大多数时间里,有上述症状但程度较轻,则被称为持续性抑郁障碍(亦称恶劣心境),这才是现实生活中常见的心理疾病、也就是我们口耳相传的“抑郁症”。
    它比重度抑郁程度轻,但持续时间长, 是一种慢性抑郁症。
    关于症状程度的比较,举例说明:前者感觉自己是个罪人,后者则表现出低自尊(自我评价较低);再比如前者比后者更容易导致自杀;还有,前者几乎整天情绪恶劣,而后者则是在一天里大多数时间低落(即少数时候看起来情绪正常)。

    此外,抑郁症患者在生理上也有较为明显的特征:嗜睡或失眠、食欲下降或饮食过量、精力下降易疲倦。
    还有诸如注意力差、选择困难、时常有绝望感等。
    抑郁症的诊断条件里应包括上述至少两种症状。

    总之,抑郁症有着严格的诊断条件,即使医生也不可随意下结论,普通人就更不能妄加猜疑。如果观察到家人或朋友有较长时间的情绪低落,以及部分表现符合上面的描述,可以建议他们前去求诊。
    根据我了解的信息,建议优先考虑心理咨询师作初步判断,确定以后再到医院的精神科(或心理科)就诊-----如我在前面说过,精神科医生一般没有足够的时间来了解全部病史和症状,他们更趋向于简单问询后开药。在这方面,显然咨询师更有优势。
    通常来说,确诊的抑郁症都需要服药,可能是阶段性的,也可能是长期的。
    考虑到抑郁症患者有自杀风险,所以通常是在病情较轻的时候或者治疗后的康复期才选择心理咨询。

    普及一点小知识:目前使用抗抑郁药是有一定治疗作用的(虽然不见得百分之百有效),而且不会形成药物依赖(我以前曾经恨怀疑这一点),只是加量或减量一定要循序渐进,不可突然停药或过量加药,停药须在医生指导下进行。

    最后提醒两点:
    一,上述说明虽然依据权威资料收集总结,但不能代替医生诊断,只能作为简单的判断参考。
    二、抑郁症是一种后果严重的心理疾病----有自杀倾向,病人的亲友务必小心在意。未被确诊的,一旦发现症状应帮助及时寻求诊断治疗。
    啊哦,写一上午又被阉了,天涯的人真是勤劳。

    嘿嘿,并不生气,说了想说的,又不会因言获罪。
    @绿衣浅浅 2020-06-16 08:02:37
    楼主,“西边经略成何事,尚劝横渠莫论兵”这句诗是什么意思?
    -----------------------------
    我去查了一下,这两句出自清袁枚的《范希文》:
    黄阁风裁第一清,宋朝名相半书生。
    西边经略成何事,尚劝横渠莫论兵。

    我对宋以后的诗词都不太欣赏,所以知之甚少,这首诗也一样没什么特别之处,除了用了几个不常见的典以外,就是一堆口水话。

    范希文是北宋名臣范仲淹的字。范仲淹是中国历史上少有的文武双全、在品行上倍受推崇的人物。大多数中国人都读过他的名篇《岳阳楼记》,少有人知道他曾多年领兵戍边且成绩斐然(诗中第三句说的就是他的这段经历)。袁枚这首诗就是颂扬他的这一特质。

    弄清诗里几个词的来处大致就很容易理解了:
    黄阁:指宰相办公的地方----范仲淹曾任宋仁宗的参知政事(相当于宰相)。
    风裁:指刚直不阿的品行。这很符合范仲淹的德行,从他的谥号“文正”可见一斑。
    横渠:北宋著名学者张载号“横渠先生”,早年喜军事理论,听从范仲淹的劝诫从文,遂成令名。
    范仲淹是我景仰的历史名人,大概在五六岁的时候我就背诵过他的词,了解到一些他的背景,后来才在课本里学《岳阳楼记》,更是为他的胸怀所倾倒。
    借着绿衣的提问,录三首他写的词,从中可见其文字功底,也就更能理解袁枚的推崇大有道理。
    记不得是啥原因,《渔家傲》是我最早背诵的诗词之一(第一首好像是李白的,“平林漠漠烟如织,寒山一带伤心碧。。。”),这首词正是他戍边时写的。

    渔家傲
    塞下秋来风景异,衡阳雁去无留意。四面边声连角起,千嶂里,长烟落日孤城闭。
    浊酒一杯家万里,燕然未勒归无计。羌管悠悠霜满地,人不寐,将军白发征夫泪。

    美词来了------你都想象不出,一个身负军功又一脸正气的老夫子能写出这样的文字:

    御街行

    纷纷坠叶香飘砌,夜寂静,寒声碎。真珠帘卷玉楼空,天淡银河垂地。年年今夜,月华如练,长是人千里。
    愁肠已断无由醉,酒未到,先成泪。残灯明灭枕头攲,谙尽孤眠滋味。都来此事,眉间心上,无计相回避。
    (攲:音qi,平声,意为倾斜)

    苏幕遮

    碧云天,黄叶地,秋色连波,波上寒烟翠。山映斜阳天接水。芳草无情,更在斜阳外。
    黯乡魂,追旅思。夜夜除非,好梦留人睡。明月高楼休独倚。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

    发现没有?琼瑶,以及文青们笔下优美的句子,竟然是这个来处。
    呃,备注一下 ,这是凭记忆录下来的(童子功,厉害得很),标点符号可能有误,当年没背这个。







    呵呵,果然被和谐掉了。
    楼主最近忙着备考。
    本来一直觉得接下来这场考试应该能轻松过关,模拟考也证实这个想法有理有据,但是同学群里多日来喧闹异常,表现出强烈的群体焦虑,一派人人自危的景象。要知道他们基本都是三十岁左右的年轻人哪,搞得楼主也有点怀疑自己太过自大,所以决定认真从头复习一遍。
    嗯,现在笃定了,离考试还有将近一个月时间,已觉毫无压力,闲下来可以写点东西了。
    青云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上午十点多。
    昨晚为修改公司的一个方案搞到半夜三点,很少睡懒觉的他自然无法按平时的习惯起床。
    好在他现在处于职业生涯的一个奇妙阶段,不参加公司考勤,甚至要不要去上班都可以随意。
    老板看重的是他多年在通讯领域的经验,只要求他在初期给出方案架构、末期审核计划书,其他随便。这也算是近年来科技公司趋向于人性化管理的一个表现吧。
    在四十四岁的壮年期,拿着高薪、住着别墅、做着轻松自由的工作,返乡三年来他一直是同学和朋友艳羡的对象。
    但是并没有多少人知道,这是他二十年来拼命苦干的结果。
    心理学说,就成功而言,本人习惯归因于自己的努力,而他人则认为是这小子走狗屎运。

    楼上的响动令青云颇感意外。
    阁楼上全是从深圳带回来的旧物,有些东西是他在外闯荡这些年都不曾丢弃的东西。
    家里就他和母亲,老太太住二楼,除了偶尔给加夜班的他送点宵夜,母亲基本不上来,更别说爬四楼了。

    阁楼上还真是母亲,坐在一张塑料凳子上,身旁是一个个布满灰尘的纸箱,伊正在奋力将物品取出来进行分类堆放。
    “妈,你这是在干嘛呢?”
    老太太回过头来看看儿子,说:“昨晚梦见你爸了,他说家里太乱,我就想,要说乱的话,就只有这阁楼了,所以就来整理整理。”
    青云耸耸肩不予置评,老太太有点事做也好,等她慢慢折腾吧。
    刚准备转身下楼,母亲指着一个大旅行箱说:“你不是不让我动那个箱子吗?赶紧着,自己清理一下。”

    青云下意识地摸摸肚子,确定暂时不会低血糖,于是走过去把轮子都掉了一个的皮箱拖到一边。
    这真的是一个名副其实的“旅行”箱,到北京读书、上海工作、到日本进修、去深圳创业,兜了一圈再回到原地,始终陪着他。
    东西不多,而且几乎一文不值,但都是青云这些年走到哪里都必须带在身边的。
    他有时候也嘲笑自己,年龄不大,怀旧情结很严重。
    五本中学时期的日记、三捆大学和工作初期家人同学往来的信件、几册堪称破旧的书以及两个金属盒子,里面是小时候收集的石头、自制的弹弓和木头枪之类的玩意儿。

    其实没什么好整理的,他只需拿个塑料袋把这些东西装上拿回三楼搁进柜子就完了。
    但是鬼使神差地,青云犹豫再三,最终一屁股坐在木地板上,随手拈起一本书。
    《古文观止》,还是竖排版,从父亲那里传下来,四角已经被磨圆,纸张微微泛黄。
    他随手一翻就是第6页,之所以如此,是因为这一页被折了一个角,向来爱惜书的他本能地伸手去拂平。
    页角展开来,上面有个小小的蓝色的字,是过去那个年代常用的圆珠笔写就。
    我
    青云从来不在书上写注音注释,那是父亲的习惯。但这个字笔迹稚嫩,显然跟父亲无关。
    他的心脏莫名地停了一拍,把手指挪到书的右上角找到了下一个折页,第19页。
    等
    再下一个,第125页。
    你
    青云从小在父母眼里就是个桀骜不驯、难以管教的孩子,那时候单位工作忙,一心一意抓革命促生产的父母也顾不上他,由着他在周围的山里撒野,连小他两岁的弟弟都给带坏了。
    六岁之前,他已经名声在外,旁边寨子里的农民对他视若寇仇,因为他会在不同的季节领着一帮年龄跟他差不多的小屁孩儿去偷人家自留地里的水果蔬菜,实在没偷的,就拔稻田里快要灌浆的穗子当火箭扔着玩。
    青云的运动神经天生发达,唯一被逮到的一次,还是因为弟弟被抓住成了人质。
    为这类事挨父母揍,于他是家常便饭,但是矫正效果仅能维持一天。他爸经常叹息着说:这是我前世不修,生出了这么个孽畜!

    村民的噩梦在青云七岁的时候终结了,当然这也是青云脚丫翻飞的自由生活的终结。
    据说搬家那天,村民们几乎是满含热泪前来夹道相送。
    父母是为了解决青云读书的问题调动了单位。
    新单位是一个油库,那是“备战备荒”后期的成果。几百号人管理守护着掩映在山里的五个巨大的储油罐,那时叫战备物资。

    职工们住的是一排排砖瓦修建的平房,一排四到五套。住房由单位统一分配,未婚男女两三个人一套,成家的一家一套。
    青云在第二天认识了同一排房子里的所有男孩,第五天认识了全单位所有男孩并迅速成了新首领。
    青云不喜欢跟女孩子玩,嫌她们多事唠叨爱尖叫,所以他在一个月以后才知道隔壁家那个眉清目秀的女孩子叫田田。

    田田从不尖叫,她总是安静地坐在门口看书,顺便守着灶台上煮的饭,偶尔也抬头笑眯眯地看着傻小子们拿着棍棒在房前屋后冲来杀去。
    作为家里的长子,青云也要负责煮饭,但是有很多次当他在百忙中想起这个光荣而艰巨的任务的时候,屋子里已经飘出焦糊味。
    在那个什么都需要定量供应的年代,这种错误是不可饶恕的,所以他的屁股每次都会因为煮糊的锅巴增加十几处柳条抽出来的伤疤。

    在融入新环境之后不久,青云的境况有了好转,因为每次他挨揍的时候,隔壁田田的爸妈会来劝解。
    那个年代,揍孩子是教育的一个重要内容,不挨揍的孩子几乎没有。黄金棍下出好人嘛,所以我们这些后来的好人都挨过棍棒、脚尖和巴掌的伺候。
    在揍孩子的时候,邻居相互也会干涉一下,通常是站在门外几米远的地方笑着对愤怒的施暴者说:行了,行了,打得差不多就算了啊。。。
    田田妈略有不同,一听到青云的惨叫,她就会冲进屋子里,一边劝说,一边从青云爸的手里夺过柳条。
    这倒不是因为她管闲事比较投入,后来她跟青云妈透露说:你家一打孩子,我家田田就捂着耳朵掉眼泪。
    青云后来听妈妈说起,对田田多了几分感激之情。
    由于远离城市,单位的孩子们只能就读于当地的公社小学。
    一般孩子六岁多读一年级,青云七岁入学,年龄较同学偏大,个头也高一些,因为这两个原因,他被班主任任命为班长。
    田田比他小半岁,跟他一个班。

    论领导力青云是没有问题,一班男生都服他,但是他那桀骜粗野的风格却总是给他带来麻烦。
    在他跟高年级男同学打了几架之后,忍无可忍的班主任只好承认自己看走了眼,将他贬为平民,由田田继任。
    青云郁闷两天就接受了这个现实,毕竟在他眼里,田田当班长是仅次于他自己当的选择。
    他不怨恨田田,而且在不自觉间成了田田的打手,比如自习课的时候,田田点名让谁不要吵闹,如果对方不听,青云就会冲过去把那个长了逆鳞的家伙拎起来踹出教室。
    每当发生这种情况,田田只好苦笑着出去温言细语把被虐的同学教育一顿再带回教室。这一文一武的方式颇有好处,他们班成了全校自习课纪律最好的班级,多次受到教导主任的表扬。

    青云并不因此跟田田走得更近,事实上他几乎不跟任何女生说话,自然也包括田田。上学放学都带着单位上一帮男孩子打打闹闹,任性狂野,不时祸害一下农民伯伯的稻田。
    有时候路上跟村寨里的孩子打架,青云自然是带头的那个。他习惯性把书包扔给田田,然后嗷嗷地叫着扑上去。
    田田自知无法阻止,只好提着书包等他打完回来。
    青云虽然粗野,但是不欺负女孩儿,更不允许谁招惹田田,否则就要被他掐着脖子踹一个跟头。

    田田在学校的表现用今天的话来说就是不折不扣的学霸,青云虽然不算学渣,但确实说不上好。
    他不爱做作业,而完不成作业就会被请家长,之后就会产生极其不良的后果。
    好在有田田,他疯玩回来想起作业的时候,就会难得安静地坐在自家门口,一直等到田田从家里出来,然后闷声闷气地说一声:拿作业我抄一下!
    起初田田会说:哪里不会我教你,别抄啊。青云听了转身就走。几次之后田田就放弃了拯救不良少年的企图,默默地进屋拿出作业本递给青云。
    青云在初中的成绩也还是那样,全班五十个人他就在三十名左右徘徊。田田跟他不同班,在全年级能排到前十。
    田田想帮他却不知从哪里下手。青云在小学还抄抄她的作业,读中学后连作业也抄不成了。有不懂的也不来问,会就做,不会就空着。
    不是迫不得已,两个人都不找对方说话,眼神一接触就慌慌张张地把脸扭开,最近的距离就是在早晚的读书班车上,即使隔着几十公分的,似乎也能感觉到对方身上的温度。

    那个年代,学生的出路就两条:成绩好的继续读高中,成绩不太好的初中毕业直接考中专,相当于现在的职业学校。
    青云爸妈在儿子的选择上磨破脑袋,他那个成绩考中专吧心有不甘,读高中可能根本考不上大学。
    这个难题因为田田的一句话得以解决。那天晚上她涨红着脸走进青云家对他父母说:让他读高中吧,以后我陪他一起做作业。
    在里屋的青云听到了,心情很复杂,有点感激又夹杂着一丝恼怒。

    田田确实是尽了全力,每天红着脸把青云拉到自己家一起做作业、给他讲解难题、把自己的参考资料给他。
    青云读高中后倒是几乎不打架,也很少惹事,但是他对前途没有什么考虑,有空经常跟单位上那些大他七八岁的青年工人抽烟喝酒侃大山。
    青工基本上都是当年上山下乡的知青,所谓知识青年,最高学历也就是高中,但是其中有一个爱读书的对青云产生了影响。
    高一下他突然对一些莫名其妙的东西兴趣浓厚,经常入迷一般地读一些在父母看来毫无意义的书。
    田田对青云父母说:那是黑格尔的哲学,他能读这些书很了不起,你们别骂他。

    黑格尔最终并没有能给青云丝毫帮助,他不出意外的落选了。
    对这个结果父母倒是没有太多愤怒和指责,他们早已放弃了这个浑浑噩噩的长子,把全部希望寄托在成绩优异的小儿子身上。
    田田不出意外地考上了武汉一所名牌大学,她出发之前来找过青云,但他那个时候已经喝得人事不省正躺在一个青工的床上呼呼大睡。

    大多数人的人生轨迹像一条平滑的曲线,该读书的时候读书,该工作的时候工作,该结婚的时候结婚,但是青云的人生曲线是锯齿状的。
    本来做好了等单位有招工指标,凭着子弟身份混进国营企业做一个普通工人的打算,结果他又来了个大反转。
    他人生的第一个转折发生在田田上大学之后的第三个月。

    那天晚上他和四五个青工在宿舍里喝酒聊天,二十多岁的单身汉,嘴里能有几句符合清洁卫生的词?
    那类话题青云插不上嘴,甚至听都还有点羞涩。已经喝得有些高了,他坐在一张矮凳上,靠着床沿喘粗气。
    几个小伙子一边在锅里涮着从农民地里偷来的蔬菜,一边议论着哪个姑娘胸大、哪个小媳妇屁股翘。
    还有一个甚至不知羞耻地透露他爬窗户偷窥女澡堂的经历。
    青云看着那个青工一张一合的嘴,感觉有点恍惚:除了吃喝就是发泄欲望,难道这就是我未来的生活?难道我注定要用这种毫无意义的方式耗掉我的生命?

    那天半夜,青云吵醒了已经入睡的父母,他大着舌头对他们说:我要去补习,爸,拜托你帮我想想办法,我得去考大学!
    田田听到青云复读的消息欣喜若狂,连夜给他写了一封长长的信来鼓励他,信厚到不得不贴了两张邮票。
    之后又在武汉托人给他到处找复习资料,再贴更多的邮票寄回来。
    青云那几个月是真拼命哪,认真听课、没日没夜地做练习,上厕所都要拿一个不会的题进去琢磨。
    模拟考、预考成绩都很好,爸妈一边轻手轻脚地伺候回头的浪子,一边开始猜测儿子能不能考上田田读的那所大学。

    这个问题一直在困扰着青云:跟田田的距离当然是越近越理想,最好像过去的十年那样,只隔着一道墙。
    但是在他心里有个小小的障碍:大男人跟着女生跑合适吗?

    人的一生哪,疾风暴雨之后不一定有多大变化,而急转弯往往是因为某个不经意的小事。
    最终是田田的一句话定下了结局。
    田田在寄来的一沓新资料里夹了一张随手写的字条,上面就写了一行:加油!你马上就要成我的师弟了,哈哈哈!
    文静的田田很少表现出这样欢快的情绪,在她的意识里,青云毫无疑问会选择她的学校,至少会选择来武汉读书。这是她和他这几个月共同努力的目标,根本就不用明说。
    但是这句随意之语击垮了本已处于自卑状态的青云那摇摆的决心。

    录取通知书下来的时候,田田放假在家。
    她看了青云不情不愿地递过来的那半页纸,瞪着青云楞了半天,然后轻轻地转过身走了出去。
    青云犟着脖子,心里虽然后悔,却始终没有出声。
    这个假期,田田没有再来青云家,只是开学临走的时候礼貌性地向青云父母告别,顺便叮嘱几句,告诉青云入学需要准备的东西。
    三天之后,青云坐火车去了北京。
    这一段哪位有保存?麻烦帮我删了那俩字儿发一下,多谢!
    还好,有达人教我找回来了。这似乎是我第一次费这个劲,因为我会为它的不完整感到遗憾,因为它真实的故事,像一个传奇。
    青云大二、弟弟大一的第一个假期没能回到那个外墙已经斑驳的住了十余年的平房。
    家已经搬进省城一个大院的楼房,而且兄弟俩得挤在一个十平米的小房间里。
    父母被分配到石油公司一个下属单位,效益不太好,能拿到两室一厅已是幸事。
    耐不住儿子的追问,母亲才用酸溜溜的语气告诉他:田田爸妈去了机关,现在可抖起来了。顺便警告他:不准去找那家人。

    其实就算母亲不说,青云也没有勇气去找田田。
    褪去了保护者的光环、第一次高考落榜,都给了他的自信心以严重打击,他才发现自己一无是处,跟田田之间的距离是如此遥远,即使同样读上大学也没能改变他这个认识。
    冲动之下鼓起勇气试图恢复双方的联系,又遭受了来自她家庭的轻视,他就像好不容易吹胀的气球被针扎穿,失去了飞起来的希望。

    青云再次拿出复读时的劲头,把精力时间都投入到学习中去,成绩一飞冲天。
    虽然中国的大学生并不以学业优异为荣,但是每个学期的奖学金还是实实在在的。
    毕业之后的工作由国家分配,按惯例他应该回到原籍,但是作为一个成绩好、麻烦少的学生代表,他意外地得到系里的推荐,被上海一家企业录用了。
    这倒是意外之喜,毕竟能到上海工作是件极之不易的事情。母亲得知后更是喜极而泣,感觉这个家几年来的低迷被一扫而空,终于翻身了。
    事后她有没有去找田田妈炫耀,倒是没有人考证。按弟弟的说法,那简直是一定的。

    青云在上海工作了两年,一直没有找女朋友,家里装了电话之后,母亲每个月都会急切地催促,而他不得不一力承担起倾听老妈唠叨的重任,因为弟弟远在大洋彼岸,她舍不得出国际长途的话费。
    在青云的印象里,无论身材长相,田田都算得上美女。但是在上海这个全中国经济文化最发达的城市,说美女如云一点都不夸张,比田田漂亮的多了去。
    但是他在觥筹交错之间结识的那些美女,总让他觉得少了点什么,无法激起他追求的欲望。
    甚至有女孩子表现得很主动,他也会在吃过几次饭后不了了之。

    工作第二年的年底,他被公司派往日本进修。这是个令所有人垂涎的机会,青云居然考虑了很久才答应。
    在这段时间里,他决定先完成一个期盼很久也是纠结很久的心愿:他要去找田田。
    寻找田田下落成了一个难度很高的工程。

    两年卓有成绩的工作让青云成为一个沉稳自信的青年,足以克服很多过去形成的障碍。
    他利用一个小假期先去找了田田的父母。
    虽然两家父母龃龉颇深,田田妈妈对青云兄弟俩倒是没有恶意,还请青云去家里坐。
    但是一提到田田,伊就讳莫如深,最后只给青云留了句话:别找了,你们没有可能。
    青云最后辗转通过关系在田田就读的大学找到了她当年的工作去向。

    田田大学毕业后被一腔热血所鼓动,报名去了一家军工企业。
    上点年纪的人都知道,当年国家出于安全和保密的需要,在全国建立了一批军工系统, 每一个系统下辖的企业多数分布在偏远地区,甚至深山密林之中。
    田田去的就是这样一个单位。

    那个工厂没有中文名称,只被冠以一个四位的数字号码,比如“国营xxxx厂”。
    青云能找到地址,全赖当年形势放松,这些单位的保密程度大大降低,甚至已经开始走“军转民”的道路。
    那是一个离县城还有四五十公里的地方。
    青云一早花大价钱雇了一辆面包车才找到工厂大门。

    毕竟还是保密单位,依然戒备森严。
    值班室里有三个人,在听到田田的名字之后,他们明显楞了一下,然后其中一个说:我们这里没这个人。
    青云起初有点晕:学校的档案不可能有问题啊。他失望地蹲在大门外的水泥路边,半天缓不过劲来。
    过了一会清醒点后,他觉得不太对劲:一是值班员的表情不正常,二是这么大规模的工厂,职工起码一两千,这几个值班人员怎么可能一口断定没有这个人?

    不能进去,青云就赖着不走,每隔半小时就拿着烟去值班室贿赂一圈,这么耗了两个小时。
    大概是有人通报,十一点多钟从里面出来了个四十多岁的男子,他径直走到青云面前。
    男子不帮他找人也就罢了,反而拿着个笔记本把他盘问了个底儿掉,最后他把笔往上衣兜里一插,终于给了他一句有价值的话:这个人以前在我们厂工作,几个月前辞职走了。
    说完看看表,对值班室嚷嚷了一句:我先下班了啊。然后顺着水泥路往外走。

    虽然心里凉了半截,青云仍然不死心。
    从最后一次别离到现在,时间已经过去六年多,他并不指望田田像小说里那些痴情男女一样生死契阔、无君不可成说,但这结局未免太也有头无尾。
    打定主意,他追上男子,赔笑递烟,把讨好客户的那一套施展出来,在不到三百米的步行时间里迅速跟他攀谈上了。
    男子姓朱,是厂保卫科的,这会儿下班回宿舍区吃饭午休。
    这个厂以前是从东北迁入,老朱就是一个豪爽的东北人,他很爽快地答应青云的邀请,在宿舍区外一个小店坐下,要了两份包子和绿豆粥,一边吃一边聊起来。

    田田和几个同届大学生当年是作为重点人才引进来的,她工作、为人处世没啥挑的,厂里的人都很看好她。甚至有几家人从发现这个女孩子就开始托人说媒,但是田田总是笑着摇头。
    这类工厂在过去几十年里可以说是与世隔绝,地处偏僻,又不归地方管,不屑与当地百姓来往,像一个独立王国,年轻人的工作甚至婚姻基本上都在内部解决。
    女大学生的到来如同沉闷的山谷里吹来一阵清风,自然成了选择对象的香饽饽。

    田田就因此遇上了大麻烦,厂里书记的儿子看上了她。
    这家伙向来在厂里横行霸道,被田田拒绝后恼羞成怒,有一次喝了点酒竟然在公众场合对她动手动脚,然后被旁边看不下去的一个年轻人揍了。
    这个年轻人是上一届进厂的大学生,也是田田的追求者之一,揍书记公子当然也不完全是出于见义勇为。
    打了厂霸的年轻人自然没什么好果子吃,但他万万没想到书记让他吃下的不是坏果子,而是铁蛋。

    斗争经验丰富的书记并没有马上展开报复行动。
    打人事件过去半年、众人都忘了这件事之后,年轻人突然被保卫科拘了,理由是泄密。
    这在当时可是相当严重的罪名(其实现在也是),处理结果是贬到车间当工人,留厂查看两年。
    这一手的妙处在于,在这两年里他不能有任何事,一有事就开除。这意味着书记公子可以把猫捉老鼠的游戏玩到极致,那年轻人就像脖子被吊在梁上,只剩下脚尖着地。

    几个月之后,田田做了一件令所有人瞠目结舌的事:她义无反顾地嫁给了那个倒霉的年轻人。
    又过了半年,俩人双双辞职而去。临走男人还把书记公子又揍了一顿。
    田田已经结婚,青云终于彻底死心,回到上海立刻办理出国手续,开始了为期两年的国外生活。
    同去的还有一男一女两位同事,都是公司着力培养的青年才俊。
    第二年,青云跟女同事同居了,期满双双回到公司成为各自部门的核心。另一个同事不知通过什么手段留在了日本。

    又过了三年,这对男女已经进入公司管理层,他们继续保持同居关系却没有结婚,但是同事都以为他们是两口子。
    这个责任倒不完全在青云,因为女方对结婚的态度也不明确,青云不提,她也不强求。
    效力三年,青云觉得已经对得起公司的栽培,于是决定辞职创业,女朋友则毫不犹豫地跟随他一起去了深圳。

    整个九十年代,深圳已经成为中国经济高速发展的代表,政策优越、市场成熟,还拥有相对廉价的劳动力和门类齐全的工业制造企业群。
    青云和女朋友策划了一年,去到深圳就是要利用这一系列优势。
    他们用全部积蓄创办了一家小厂,专门为日本企业做配套。而日本方面的合作对象,就是当年一起去培训并留在日本的前同事。
    这是一场里应外合的生意,虽然没有跻身富豪榜,倒也赚了到了不菲的身家。

    然而青云万万想不到的是,就在离他不超过十公里的地方,一家电子厂的副厂长,就是他费劲心力都找不到的田田。
    这家厂跟他有过多次合作,令人啼笑皆非的是,这是唯一一家不是由他亲自打交道的合作方。
    天意弄人,大概莫过于此了。

    当年师兄为她打抱不平得罪书记被整的事,办公大楼的人没有不知道的,却谁也不敢发声。
    在那个与世隔绝的地方,书记就是国王,谁都惹不起。
    田田认为她必须对此负责,而且师兄的勇气给了她安全感,于是带着报恩与侠义混合的情绪嫁给了正遭受灭顶之灾的男人。
    在过了一段小心翼翼的生活之后,眼看着丈夫日渐颓废,她迸发出了比男人更强大的勇气。
    在那个以国家单位为不二选择的时代,是她鼓动男人一起辞职奔向热火朝天的深圳。

    专业能力就是他们赖以生存的最佳手段,在其后的日子里他们辗转东莞、深圳的数个工厂,职位越做越高,收入自然也随之上涨。
    美中不足的是,田田一直没有怀孕,多方检查也毫无结果。
    在田田三十岁的时候,一心要传宗接代的男人终于绝望了。
    丈夫态度恶劣,田田也不是软柿子,于是夫妻关系日趋紧张。
    本来脾气就急躁的男人在一次酒后将巴掌挥向田田,这成了斩断仅剩的一丝感情的最后一击。

    离婚手续还没办完,田田就跳槽到另一家厂,并且很快得到重用。
    她不知道青云已经到了深圳,而跟她有过几次交道的合作方的女经理正是他的女友。
    三十二岁那年,已经被青云默认为妻子的同居女友摊了牌,她准备移民了。
    一直到她冷静地问他是否愿意一起去日本,青云才突然明白,原来女友从不催婚,是因为这些年一直没有放下移民的念头。
    也就是说,她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跟青云白头偕老,只不过把他当成了送她去对岸的撑杆。
    这让他打了个大大的冷战,也令他如释重负,多年的愧疚之情一扫而空。

    即使心灰意冷,青云还是很仗义地卖了工厂,把财产分了一半给女友,然后两个人穿着正装在酒店的西餐厅里共进最后的晚餐,很真诚地依依惜别。

    分得的财产加上早年买下、现在已大幅升值的房产,就算不再工作也足以维持一种体面的生活。
    所以女友的离去只是让他看到了人性的另一面。
    没有谁离不了谁,在这个市侩的社会里,人们更多的是需要相互依靠着取暖,死生契阔、损荣与共,只是一个上古传说。

    青云把一半的现金投到股市,另一半则留在账户上,时不时地借给一些靠谱的朋友周转,倒也有不少收益。他后来自诩:我可能是最早一批搞小贷业务的中国人。
    他一个人住在城中心的大房子里,白天盯着大盘,晚上流连于各种娱乐场所,说不上挥金如土,也算得任性潇洒。
    这期间他交了几个女朋友,要么性情不投、要么女方吃相难看,有一个方方面面都挺合适的,又接受不了他的不婚主义,最后都分了。

    浪到四十岁,青云遭遇了他人生的又一次重大转变。
    那一年,已经退休的父亲突发脑梗,阖然离世。
    父亲一向身体硬朗,从未发现有重疾隐患,每年体检都会得到医生夸奖。
    在殡仪馆的第三天晚上,青云独自坐在冰棺旁,看着父亲苍白的脸,既熟悉又陌生。
    生命如此脆弱、世事如此莫测,以命相搏所为何来?这是他过去没怎么思考的问题。

    灯红酒绿里的每一次激情,都是对体内的荷尔蒙的透支,等不及寿终正寝,他可能已经成为一副失去活力的行尸。
    最想要的那些东西始终不曾握在手中,并且正随着岁月急速地离他远去,紧紧攥着的,似乎只适合放入塑料袋,打个结,扔进垃圾箱。

    弟弟留在了美国,多年只回来过四五次,这次也只能在电话里说声抱歉。
    青云处理完父亲的后事,陪了母亲三个月就开始着手新的计划。
    先是在近郊买了一套别墅,找好装修公司开工,然后带着依然无法振作的母亲去到深圳。
    在将所有固定资产变卖、把车送给了一个多年好友后,他推着两个大旅行箱回到了故乡。
    这里终归是那个让他可以踏踏实实生活的地方,即使不停地在旧貌换新颜,他也能找到一个熟悉的角落蹲下来,看着行人傻笑。
    这不仅是他的容身之所,更是他心灵回归之地。
    那三个字的笔迹青云只需瞥一眼就认得,但是田田什么时候写上去的他一点印象都没有。
    以字的成熟度来说,起码是高中以后的。
    回想起来令人唏嘘,这几本书跟在身边那么长时间,他竟然从来未曾翻阅过。
    读书的时候整天泡在图书馆,工作了忙得焦头烂额,去到深圳又身陷俗不可耐的生意场,哪里还有半分额外的情怀和心境?
    带着它们,可能只是一种心理需要而已。
    现在,这本书上那三个字已经清楚表明,他错过了可能是此生最重要的机会。

    丘比特曾经把小金箭射向他,而他却当成了柴火棍。。。

    “妈,你记不记得田田什么时候跟咱家借过这本书?不,什么时候还回来的?”
    奋战不休的母亲抬起头来接过书看了一眼,摇头道:“不知道,这种事谁还记得。”
    青云倒也不失望,他本来也就是碰碰运气。
    中学的时候田田经常来家里借书,以当时两家的关系,她只需在书架上取下来随便跟谁打个招呼就行了,甚至她还不还也没人会在意。

    老太太突然来了兴趣:“田田?这书跟她有什么关系?”
    青云把箱子关上,起身一只手提起来,另一只手拿着书就往下走。
    老母亲在后面追问:“田田那孩子怎么样了?现在在哪里?”

    青云回头朝母亲挤了个笑脸,也不答话,噔噔下了楼。
    和田田的事,他自始至终也没有怪过父母,但是时至今日来回想,要是当年两家关系不恶化,也许就是另一种情形了吧。
    人生就是这样,每一个落到头上的偶然,都会变成一个无可奈何的必然。

    青云心里一阵刺痛,他突然醒悟,再也找不回来的田田,其实一直顽固地驻扎在他的心里,从未离开。
    如果心灵是一个金字塔,那么她始终端坐在尖顶上,其他的女子就算能爬上来,没有容身之地,终究无法久留。

    青云开始四处打听田田父母的下落,他去过他们曾经居住过的地方,旧房多年前就已拆迁,原住户不知去向。
    他也找同学打听,结果他们知道的比他还少。
    青云没有泄气,冥冥中他总有种感觉,他和她还会相遇。
    这样又过了一年多,他的努力毫无成效,正束手无策的时候,突然峰回路转。

    那天也是真巧,他和两个朋友在酒店喝下午茶。
    旁边一桌有五六个人大概都是搞经济研究的,说到很多中国经济发展的政策变化和现象。
    青云跟朋友聊着,也没注意听,但其中一句话却引起了他的注意。
    那句话里有他熟悉的四位数字。

    青云想了想,压低声音问同桌朋友:“刚才我听到隔壁桌有人说那个“xxxx厂”搬迁到咱们市了,真的假的?”
    其中一个笑道:“这都哪年哪代的事儿了,你还当新闻听。”
    另一个说:“也难怪他,出去晃荡那么多年,他怎么会知道,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又说道:“就在南郊,离你住的那儿不远,开车十分钟。”
    青云当天下午就找到了那家他曾经在异地拜访过的工厂。
    其实他并不确定接下来能做什么,田田十多年前就离开了这家企业,别说完全没有可能在这里找到她,恐怕连她的档案都早没了。
    再者说了,就算找到她又能怎么样?人家的孩子恐怕都读大学了。

    工厂看起来并不景气,站在门口往里看,从道路到厂房都显得有些破旧。
    却依然有门岗,试图进入的陌生人都会被盘查。这就像破落贵族家的宅子,哪怕大堂的柱子都已经腐朽,门口的石狮子还摆放得正正当当。
    青云也没有进去的打算,因为他连一个合理的借口都找不到。如果不是因为田田,他跟跟这个长一点关系都没有,甚至都不会知道世界上还有这样一家企业。

    厂门前是一个小广场,有大爷大妈带着学步的孩童玩耍、一群孩子蹬着旱冰鞋在嬉戏。
    广场左右是两排店面,小超市、小餐馆、理发店、美容院、服装店、婴儿用品店。。。生活配套倒是挺齐全。
    青云把车停在路边,心事重重地沿着广场四周走了一圈又回到车上。
    理智告诉他,这家厂跟田田的联系早在十几年前就已经断绝,他不可能有任何收获。
    可是不知道哪里来的一点若有若无的信念,令他相信现在呼吸的空气里,蕴含着一丝田田的气息。

    他坐在车里,一支接一支地抽着烟,一直等到工厂下班。
    青云盯着每一个从厂区里走出来的女性,希望从中发现田田清秀的小脸。
    这当然是不可能的,一则田田早已辞职,二则就算她在其中,也已经不是他记忆中的模样。
    田田也是四十多岁的女人了。
    不再有人走出来,青云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奇怪的是他并没有失望,反而觉得有点什么东西可以期待。
    自此以后,只要没别的事他都会在下班时间来这里守候,快到吃饭时间才离开。
    有时母亲走亲访友或出去旅游不在家,他干脆就在广场上那几家餐饮店解决晚餐再回家。

    青云毫无来由的预感是对的,但是他做梦也想不到,他停车的地方,离田田只有三米远,只可惜时间得往倒退五个小时。
    (又犯忌了,救回来的)

    田田离婚后的日子过得轻松惬意。 她与前夫的感情不能说完全没有,但经过几年的磋磨以后早已薄如蝉翼,一次并不算特别严重的家暴就足以撕得粉碎。
    换了环境也换了心境,几个月之后她就完全平复了。 以她的收入,租套条件不错的房子,配上自己喜欢的家具和装饰,财力方面的保障有余。
    不用为了照顾某人的情绪委屈自己、也不用勉力维持一种空洞化的亲密关系;有厨艺傍身,可以轻松地为自己做一些形式和内容俱佳的美食,或者邀好友逛街购物,就算什么都不想做,还可以半躺在落地窗前听音乐读书。。。她觉得从身心两方面都重新进入舒适状态。

    也有朋友劝她考虑再婚,再优秀的女人也还是需要一个可以彼此陪伴的男人。
    田田不反对这个观点,与友人想法不同的地方在于,如果要再次改变目前的生活状态,只有一种可能,就是某一天那个人从如织的人群中突然冒出来站在她面前,而要让他再次出现,除非天意,谁也帮不上忙。
    事实上田田对此并不抱希望,比较现实的考虑是,等赚到足够的钱,回到那个跟她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的城市,在有青山绿水城的城郊买一套小房子,把现在这样的生活延续下去。

    她祈盼的天意并未降临,不想要的却接踵而至。
    先是父亲得了肝癌,在父母的要求下,她辞掉前途大好的工作回来了。 做移植要到上海或者北京的名医院才行,这需要一大笔钱,而且大部分自费。
    父母工作一辈子、加上她这些年给的钱,存款竟然不超过十万,田田虽有点意外,却毫不犹豫地支付了。
    但是结果令人大失所望,严重的排异反应不但宣告手术失败,而且断送了父亲的性命。

    从选择工作单位的那一年起,父母就跟田田矛盾不断,他们认为女儿好好的城市不呆,跑去那个荒无人烟的地方,作为家中独女,不仅愚蠢,而且不孝。
    田田关于婚姻的选择,成了双方关系恶化的导火索。嫁给一个迹近于fangeming分子的人,这是父母断然不能容忍的,及至田田夫妻辞去国营单位的工作,父母愤怒地宣告从此断绝联系。
    父女母女关系最终还是得到了缓和,但是其原因田田特别不愿多想,最后还是她最好的朋友凌在非常生气的情况下说了句大实话:没有你每月汇回去的钱,鬼才会理你!

    父亲过世后,田田在或如疾风或如暴雨的抱怨指责声中陪了母亲半年,她开始考虑回广东,因为她剩下的钱已经支撑不起曾经的愿望。
    母亲的第一反应是:不行!你想把我扔在这里等死啊?我一个孤老太太住在这么一个破房子里,饿死病死都没人知道!
    田田花了一个上午来抚慰母亲,最后才明白她的真实意图:不想住现在这个老旧的房子,想买一套新的。
    她把剩下的钱全部拿了出来,并且承诺以后每个月继续汇钱,这才换来母亲的笑脸。
    后来,田田很偶然地听邻居老太太说:你妈找了个比她小的伴,住在宽敞的新房子里,人都年轻了好几岁。

    田田心灰意冷地收拾东西准备再度开启打工旅程,结果没能成行。 这次阻止她的不是母亲,而是因为遇上了老朱,那个保卫科干事。
    田田离婚后的日子过得轻松惬意。 她与前夫的感情不能说完全没有,但经过几年的磋磨以后早已薄如蝉翼,一次并不算特别严重的家暴就足以撕得粉碎。
    换了环境也换了心境,几个月之后她就完全平复了。 以她的收入,租套条件不错的房子,配上自己喜欢的家具和装饰,财力方面的保障有余。
    不用为了照顾某人的情绪委屈自己、也不用勉力维持一种空洞化的亲密关系;有厨艺傍身,可以轻松地为自己做一些形式和内容俱佳的美食,或者邀好友逛街购物,就算什么都不想做,还可以半躺在落地窗前听音乐读书。。。她觉得从身心两方面都重新进入舒适状态。

    也有朋友劝她考虑再婚,再优秀的女人也还是需要一个可以彼此陪伴的男人。
    田田不反对这个观点,与友人想法不同的地方在于,如果要再次改变目前的生活状态,只有一种可能,就是某一天那个人从如织的人群中突然冒出来站在她面前,而要让他再次出现,除非天意,谁也帮不上忙。
    事实上田田对此并不抱希望,比较现实的考虑是,等赚到足够的钱,回到那个跟她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的城市,在有青山绿水城的城郊买一套小房子,把现在这样的生活延续下去。

    她祈盼的天意并未降临,不想要的却接踵而至。
    先是父亲得了肝癌,在父母的要求下,她辞掉前途大好的工作回来了。 做移植要到上海或者北京的名医院才行,这需要一大笔钱,而且大部分自费。
    父母工作一辈子、加上她这些年给的钱,存款竟然不超过十万,田田虽有点意外,却毫不犹豫地支付了。
    但是结果令人大失所望,严重的排异反应不但宣告手术失败,而且断送了父亲的性命。

    从选择工作单位的那一年起,父母就跟田田矛盾不断,他们认为女儿好好的城市不呆,跑去那个荒无人烟的地方,作为家中独女,不仅愚蠢,而且不孝。
    田田关于婚姻的选择,成了双方关系恶化的导火索。嫁给一个坏分子的人,这是父母断然不能容忍的,及至田田夫妻辞去国营单位的工作,父母愤怒地宣告从此断绝联系。
    父女母女关系最终还是得到了缓和,但是其原因田田特别不愿多想,最后还是她最好的朋友凌在非常生气的情况下说了句大实话:没有你每月汇回去的钱,鬼才会理你!

    父亲过世后,田田在或如疾风或如暴雨的抱怨指责声中陪了母亲半年,她开始考虑回广东,因为她剩下的钱已经支撑不起曾经的愿望。
    母亲的第一反应是:不行!你想把我扔在这里等死啊?我一个孤老太太住在这么一个破房子里,饿死病死都没人知道!
    田田花了一个上午来抚慰母亲,最后才明白她的真实意图:不想住现在这个老旧的房子,想买一套新的。
    她把剩下的钱全部拿了出来,并且承诺以后每个月继续汇钱,这才换来母亲的笑脸。
    后来,田田很偶然地听邻居老太太说:你妈找了个比她小的伴,住在宽敞的新房子里,人都年轻了好几岁。

    田田心灰意冷地收拾东西准备再度开启打工旅程,结果没能成行。 这次阻止她的不是母亲,而是因为遇上了老朱,那个保卫干事。
    (究竟哪里犯忌了?)
    那天一早,田田收拾好行李,准备坐中午一点的航班回深圳。
    母亲自己吃了早餐就出去玩了,田田一来累得不想做,二来想着这一去不知道什么时候再回来,不如去楼下吃点本地小吃。

    要了一份早餐,她坐在桌边等着。
    这时从外面走进一个六十岁左右的男子,高声大嗓对店家吆喝了一声。看起来是熟客,老板也乐呵呵地探出头来打招呼。
    田田觉得这个人很面熟,却想不起是谁。
    男子隔了一桌坐在她对面,先是看了她一眼就把头转到一边,过了几分钟像是有同样的疑惑一样转回来盯着田田看。
    然后两个人同时指着对方:是你?

    田田在原来的厂里呆的时间并不长,认识的人有限,但是除了本部门的人,老朱应该算她打交道最多的一个。
    这都是因为她那个当初被诬陷泄密的前夫。
    老朱是个比较正直的人,他知道是书记在搞报复,在案子的调查、审讯过程中对小伙子颇多关照,还给急于打探消息、疏通关系的田田出过主意。
    如果那个厂还有几个人让田田抱有好感的话,老朱就是其中一个。

    两人并到一桌,一边吃一边聊起来。
    田田花十分钟把自己这些年的经历大致说了一下,剩下的时间就全是老朱在滔滔不绝。
    厂子因为军转民的缘故从大山里搬迁到省城郊区,更好的环境和条件并没有改变这个厂,落后的技术和意识使它很难适应这个快速发展的社会,中青年辞职下海、到年纪的人抓紧退休。
    老朱笑呵呵地说:“我也就因此提前退下来了,那个厂已经不是咱的厂啦,现在你再去可能连一个认识的人都没有了。”
    田田想起一个人来,连忙问道:“计量科那个李阿姨呢?现在怎么样了?”
    老朱说:“她跟我一批退的,好像回山东老家了。你问她干嘛?”
    田田说:“她家当年不是在我宿舍旁边吗?我做菜做饭全是她教我的。她和你一样都是好人!”
    老朱说:“当年那事厂里是真对不起你们啊,不过我跟你说个解恨的事儿:你们走后没两年,书记就因为贪污给抓起来了坐牢了。他那个混账儿子被厂里的工人打得工作都不敢要就跑了,现在都不知道在哪里。”
    田田笑道:“还真是解恨,谢谢你告诉我!”

    老朱大概也憋得久了,好不容易遇到个熟人,说起来没够。
    田田也兴致勃勃的,但是考虑到要乘飞机,她得多预备点提前量,于是提出告辞。
    俩人互留了电话号码,老朱叮嘱她下次回来去家玩。
    田田答应后转身往家走,还没走出三十米,老朱呼哧呼哧又追了上来。
    老朱一拍脑袋:“人老记性差!”
    田田笑咪咪地问:“忘了什么重要事情跟我说?”
    老朱咧开嘴也笑:“不知道算不算重要,想起来了总得告诉你。你们离开厂子以后没多久,有个人来找过你。”

    田田的心猛然剧烈跳动起来。
    她急得想从老朱忙着喘气的嘴里掏出关键那几个字,身体却像僵化了一样,瞪着眼睛什么动作都做不出。
    “是个年轻小伙子,叫青云。”
    田田呆立着,连老朱跟她作别都忘了回应。
    不走了!
    到家之前她就作出了这个决定。
    这很符合她一向的风格,决断明快。
    完全没有哪怕半个明确的理由,她就觉得必须这么做。

    他去找过她,即使那个地方如此的偏僻、隐秘。
    她曾经竭力说服自己,那不过是一种执念、一个遥不可及的梦。
    海市蜃楼突然变成了似乎可以触摸得到的实景,即使时间过去了十多年,已经是一个轻易不起波澜的成熟女性的她,依然能感觉到身体里的每一个细胞都被欣慰和快乐浸润着。

    是那个性格粗疏的大男孩猛然醒悟?还是她留下的信息被发现了?
    已经不重要。
    重要的是,如果她当年的感觉并非一厢情愿,那么现在的冲动一定有充足的理由。
    虽然她对此还毫无头绪。
    她只隐隐有一种感觉,留在这座城市至关重要。
    如果。。。如果。。。他要找她,那个工厂是把他们连在一起的唯一的媒介。
    即使这根本没有什么逻辑可言。

    晚上母亲回来看到她还在,先是惊讶,随即变得有些不高兴。
    田田心知她的想法,却也不生气,收拾停当走出房间对母亲说道:我决定不走了,之前给你的钱足够买一套新房,你抓紧办了搬过去,我就住这里不会去打扰你。
    母亲本想说“这房子我出租还能收一笔钱”,看到女儿面沉如水竟有些心虚,当下决定以后再找机会说这个事。

    第二天,田田起了个大早,叫了辆出租车去了那个在她脑子里几乎已经没什么记忆的工厂。
    倒是想搭公交省点钱,可是这城市对她来说暂时还很陌生,何况她还想在工厂上班前赶到,试试能不能找到一个曾经的熟人同事。
    结果不出意外地令人失望。
    懒懒散散的工厂职工从她面前走过,倒是有不少人对厂门前站着的这个时髦漂亮的女性投来好奇的目光,却没有一个表现得像认识她的样子。
    老朱说的没错,这个厂跟她早已经没有一毛钱的关系。

    田田在小广场上溜达着,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么。
    两年的保密单位工作经历让她失去了除父母以外的所有人的联系,昨晚她想了整夜也找不出可以打听到青云的方法。
    也许他面临的是跟她完全一样的窘境,他会不会也像自己这样,揪住这唯一的却又几乎毫无希望的线索不放?

    肚子咕咕叫起来她才想起自己还没吃早餐。
    不远处的路边有个摊儿,是卖馒头包子的。
    田田在厂里的时候,受邻居阿姨的影响,不仅喜欢吃面食,还跟着学了一手。
    小摊儿还备了张折叠桌和小凳子,她要了两个包子一碗绿豆粥。
    一边吃一边琢磨,等他不是三五天的事,得做好长期准备。
    她这些年赚来的钱,已经被父母治病买房消耗得差不多了,还必须有一份工作来维持生计。
    最理想的情形是:工作最好就在厂门附近,可以随时观察到来到这里的人。

    环顾四周,她问老板娘:这里生意怎么样?
    这一问,老板娘就倒开了苦水:累死累活也就勉强能糊口、每月还要给街道办事处交占道管理费、这工厂不景气,厂里的人都抠门得很,难伺候、刮风下雨就做不成,我都不想做了。。。
    田田心里一动,跟老板娘又要了一个馒头。
    老板娘笑道:看你清清瘦瘦的,倒挺能吃。
    田田笑了笑,刚才光顾着想事,没注意味道。
    咬了一口在嘴里,嚼着嚼着心里就有数了。她做的包子馒头口感绝对比这个强。
    她抬起头对老板娘说:你真不想做了,你这摊儿转给我吧。
    母亲知道田田在一个破厂门前摆摊儿就哭骂起来,大意无非就是放着好好的白领不做去做丢死人的摊贩。
    田田开始还好言好语解释,到最后母亲才把她的真实想法说出来:这房子我要出租来养老,而且你答应每月给的钱现在怎么兑现?靠卖包子馒头?
    田田的心彻底凉了,她终于承认,这些年的隔阂终究还是未能修复,曾经深厚的母女感情在急速转变的现实面前竟然不堪一击。
    看着母亲那满是褶子的脸,她心里一片悲苦。
    田田深吸一口气冷冷地说道:我可以搬出去住,毕竟这房子是你的。过去给你和我爸的钱算我报答你们的养育之恩,但是每个月的钱我就不给了 ,因为我给不起。你可以去法院起诉,判多少我给多少!

    田田很快在工厂旁边的租了一个小套间,一个卧室一个厨房。后者是必须的,那也是她的工作间。
    这是当地农民专门修建来出租的,价格还算便宜,唯一不好的是没有独立卫生间,每层只有一个公用的。
    在没得选择的情况下,也就接受了。

    田田从来不会怨天尤人,即使遭受磨难,也会做她该做的事,无病不呻吟,有病也不呻吟。这种性格帮助她度过了很多难关,这次也不例外。
    摊儿的主要顾客是赶早去学校的学生,另外中午也会有厂里的年青职工光顾,过了一点就可以收摊了。
    田田决定照搬原来这个作息时间,跟老板娘不同的是,她没有老公帮忙接送搬运那些重物,一切都只能靠自己。
    她知道跟过去很多年比起来会辛苦得多,但是这阻止不了她。

    田田的判断是正确的,在一切不变的情况下,更好的味道口感必然会带来更好的经营效果。
    几乎固定的顾客群很快就发现了这个摊儿跟过去的不同,从第三天开始,生意好得连她自己都没预料到。
    空闲的时候,她就会去找周围店铺的老板们聊天,有意识地拉近关系。
    个人形象好,加上礼貌有分寸的言行很快让她赢得大家的好感,有的直言不讳地说她不像摆摊儿的,倒像来体验生活的有钱人。
    熟络以后,田田去印了一盒卡片每家发几张,上面有她的名字及手机号,告诉大家,如果有人来打听她,就让他打这个号码。

    她凌晨三点就要起床开干,六点半出摊,中午一点收摊回去休息一下,下午则用来进材料做准备。
    数倍于原来的辛苦,换来的收入只是大致相当,她已经很满意了。
    也有不如意的地方,那就是安全问题。一是半夜好几次听到有人推门推窗户,再就是上厕所的时候总感觉背后有几双眼睛盯着她。
    即使如此,她暂时也没打算搬家。条件好的房子不便宜,而她需要攒钱,四十出头的女人,不得不为将来做打算,别说最终得给自己一个稳定可靠的生活,就算三灾两病,没钱也会立马陷入困境。
    她是在等青云,但等他不是为了找靠山,何况未必等得他来。

    虽然撂下狠话,待收入稳定后,田田还是每个月定期往母亲的卡上打一笔款。
    她也问自己为什么这样做,想了很多,最后得出的结论让自己怅然若失:这不过是想证明她没有被完全抛弃,她不是与这个世界毫无关系的人。

    田田专门备了一根长长的擀面杖,不是为了做包子,是为了防身,确切地说,是为了给自己壮胆。
    她提心吊胆地防范着那几双不怀好意的目光,辛苦地操持着小小的生意,也怀揣着微弱却始终不灭的希望。
    这一干,就是三年。


    几个月过去了,青云仍然频频去那个厂,明知毫无希望,却始终不愿放弃,毕竟这是他能找到的、唯一跟田田有某种联系的实在物。
    哦,还有她留在书角上那三个字。
    到后来养成了习惯,几天不去就不自在。
    广场周围的商户几乎都熟识了,远远地就会跟他打招呼。
    青云从来没向他们打听,他怎么可能想到,在他们每一家的抽屉里,都有田田的卡片!

    那年的仲夏,青云的一个好朋友父亲过世。
    按当地习俗,儿女的好友都有义务去帮忙,关系特别亲密的还要熬夜守灵,青云就是其中一个。
    晚上特别闷热,十多个人分成几桌打麻将打发时间。
    过了半夜十二点,青云心里突然感到莫名的烦躁。
    按说那个时候气温已经降了下来,比白天好过多了,但是他就是感觉一阵阵的不舒服,最后索性叫另外的人替下自己,一个人顺着路走到殡仪馆所在的山顶上去呼吸新鲜空气,这才好点。

    天快亮的时候,主人家出来道谢,给众人安排早餐,这就算守夜任务完成了。
    青云没来由地又开始烦躁,不想吃东西了,当下跟好友打招呼先回家休息。
    车开到大路上,被风一吹,脑子不再沉沉的,烦躁也消失了。
    他自言自语嘀咕了一句:这是要出什么事哪?
    随即想到刚从殡仪馆出来,这念头未免太不吉利,遂冲着窗外“呸”了一声。
    向来不信鬼神的他成功地把自己逗笑了。

    返程的路上他想了很多。
    这半辈子他一路磕磕绊绊,想起来除了财神对他还算眷顾,其他方面似乎没有什么能令他有满足感。
    父亲早早离世、弟弟远在他乡,如果母亲再追随父亲而去,就再没有会牵挂他的人了。
    田田会吧?如果她也像自己一样。
    她究竟在哪里?
    青云悲哀地发现,在这个人们基本循着熟悉的线路往返移动的城市里,即使田田就在方圆五公里范围内,他和她也许一辈子也碰不上。
    更令人扼腕的是,两个人行走的线路曾经在空间上有过交点,但时间却差了三分钟。
    这么胡思乱想着,他突然想起母亲不在,家里没什么吃的,于是决定顺道在小广场那里解决了早餐再回去睡觉。

    这是他第一次在早晨来到小广场,在惯常停车的地方踩下刹车熄了火,他发现路旁比平时多了几个摊位。
    这大概是专卖早餐的临时摊点吧。他这么猜测着下了车。
    离车最近的一个摊儿被背书包的学生围着,买到的拿着包子花卷一边啃一边小跑着离开。看起来这家面点生意是最好的。
    青云平时最讨厌拥挤,他觉得女人才喜欢扎堆,按她们的逻辑,排的队越长,味道一定越好。
    他老有一种感觉,那情形特像过去灾民拿着豁了口的大腕排队等善人施粥。
    所以但凡自己做主,他都会毫不犹豫地选择旁边生意冷清的那家。

    也许是不够饿、也许是心不在焉、也许是冥冥中自有天意。
    青云一反常态决定就在这个摊儿解决,好吃的话还可以多买点带回去。
    他当然不能跟孩子们挤,所以就在小凳子上坐下来等着。
    他侧身看着工厂大门,那里已经有人往里面走,当然他谁也不认识。
    那是田田呆过的地方。。。
    其实不对,田田不可能在这里呆过,只是这个厂跟田田曾经有过某种联系。
    那也是他唯一能捕捉到的一丝可供联想的存在。

    “请问。。。你要什么?”
    孩子们的喧闹不知什么时候停止的,老板终于有空接待他了。
    “三个包子一晚粥。”
    他回应着慢慢转过头来。

    他看到的是一张既熟悉又陌生的脸,多了些风霜和憔悴,但是小巧的五官和他记忆里的一模一样,带俏含羞的神情更不差分毫。
    双眼像被一层薄雾遮挡,脑子里有种强烈的不真实感。
    青云双手用力在脸上抹了一把,眼前的一切依然。
    他看到对面那双眼睛里充盈着泪水,几欲夺眶而出。

    “青云,你终于来了!”
    这是一个真实的、充满神秘色彩的故事。
    虽然从小在同一个环境里生活,按严格的定义来说,男女主人公只能算我的旧识,不是发小。
    呃,事实上像我这种丢在人堆里就像钉了根木桩的家伙,一直都是那帮六七岁就认识的小伙伴们长期忽略的对象。
    男主人公青云是孩子王,我是徘徊在边缘的、长得像孩子的小老头,我们一向井水不犯河水,各自沿着自己的路走,他呼啸而过,我踽踽独行。
    按说我是不可能知道他们俩之间发生的那么多事情,可是事情往往就是那么出人意料。

    去年有人组织了一个发小见面会,我居然也在受邀之列,受宠若惊之下就去了。
    我是先到的几个人之一,寒暄之后我就一如既往地被排除在热聊圈之外,讪讪地独自坐在酒店的沙发上。
    没多久,大门出走进一对璧人,男的风姿伟仪、女的优雅婉丽。
    两个人在打招呼周旋的整个过程中,始终十指相扣、相依相偎,这在五十多岁的老头老太太里可是难得一见的奇景。

    璧人夫妇并不流连于人堆,寒暄完就款款地走到我这边,先牵女方坐下,男子才对我点点头说:好久不见!
    虽然几十年未谋面,但是儿时的记忆是最牢靠的,对擅长回忆的老人们来说尤其如此。
    只需稍稍调动一下记忆库,我们在几秒钟之内就会认出对方。
    我由衷地赞叹道:“贤伉俪真是一对神仙眷侣!”

    逢迎拍马本不是我的长项,我那句话是一时之间有感而发,但这一下就拉近了双方的关系,显然对方,尤其是男方(也就是青云)尤其受用。
    之后我就被此君高看数眼,入席要坐我旁边、别人斟酒他给我斟水、递筷转碗、布菜盛汤。。。要不是身边还坐着个举止亲密的丽人,别人一定会怀疑他有意追求我。

    吃完饭道完别,别人收获一大堆旧情新谊,我收获的是这对夫妻。
    喝到微醺的青云一手牵着爱妻,一手拖着我拐进隔壁的茶楼。
    “兄弟,你一定要听听我们的故事!”
    青云刚坐定就大声地嚷嚷,温文尔雅的形象荡然无存。
    田田微笑着用食指压在嘴唇上对他轻轻地“嘘”了一声,然后掏出湿巾给他擦汗。
    这对五十多岁的老夫妻动不动就撒狗粮,我已经飞快地适应了。
    趁青云去洗手间,田田轻声对我说:“我们的经历特别,他实在想找人述说,今天遇上你他觉得找到知音了,希望你不介意。”
    我笑道:“重新认识你们夫妻是我的荣幸!”
    于是有了上面这个故事。

    自那以后,我跟这对夫妇往来甚密,偶尔小聚。
    有一次青云问我:你说我们俩是什么缘分?前半生看起来是被刻意捉弄,后半生又像老天竭力要撮合。
    我说:人生泰半是偶遇。像你们这样,厄运和好运接踵而至,分别连成一串的,确是少见。但是你注意到没有?串起你们早期坏运气的,是你的自弃她的偏执,而把后期的好运连在一起的是你的坚持她的坚韧。可见“天助自助者”这句话不是没有道理的。
    青云对这个说法表示赞同,以茶代酒跟我碰了碰杯。
    我也问了他们一个问题:相遇的时候你们才四十多一点,现在的医疗技术也不是当年能比的,没尝试给田田做个检查?没准还来得及生个孩子。
    田田着看了老公一眼道:我们浪费了太多的时间,此后只想相互陪伴,不愿意别人来打扰,即使是孩子。
    说完俩人相视一笑,脸上幸福无限。。。
    抱着动辄五六百页的书连续读了几个月之后,终于有一点点厌倦了。所以说我这个人,弄什么都搞个大概,杂而不精这顶帽子扣我脑袋上,一点都不冤。
    天天跟心理动力学、认知行为主义和来访者中心疗法较劲,我不像在学习,倒像在挑刺,看起来倒也不是全无收获,在同学群里得了个“半仙儿”的荣誉称号。
    考试当然轻松过关,几个证书大概已经在印制中----虽然并没有什么现实意义。
    决定暂时将那一大堆书封存十天半个月,看兴趣所向再定。

    这几天引起我关注的是亚美尼亚和阿塞拜疆干起来了,两个小国你来我往的炮轰其实算不上什么大事,就战争而言,中国人现在放在眼里的只有两桩:跟印度会不会也干起来?武统台湾的第一枪啥时候打响?
    对于国际纠纷,我向来喜欢去了解背后的原因,结果还真有收获。
    上面那两个国家在前苏联时期两个加盟共和国,一直因领土、族群和信仰问题纷争不断,但在苏联时期同属一个国家,所以尽管政府吵吵闹闹,但民众倒是向来能和谐相处,直到苏联瓦解,又重新回到敌对状态。

    这则信息很有思考价值,它告诉我们两个有趣的道理:1、国家的重要职责之一本是保护公民免受外来威胁,但事实上大多数外来威胁都是因为有国家这个概念。2、不同习俗不同宗教的民众通常都能和平共处,但只要身处不同利益的国家,人们立马就会转换到敌对状态。

    人之初是性本恶还是性本善,在心理学上从来不是一个需要讨论的话题。人从娘胎里带出来的,除了自保和自利,没有别的想法----有奶便是娘,你以为其意义仅限于讽刺挖苦?
    互利和利他都是后天习得,这是人作为社会性动物必须具备的行为模式。完全没有互利,将不被社会所接受;完全没有利他,则不会有可靠的人际关系(比如亲密关系)。

    好了说回来,原本和谐相处的两个族群,因为身处不同的国家,而这两个国家又互不相容,所以民众就会将对方视为寇仇,究其原因,一定有人在其间搬弄是非。至于是谁,就不用说了吧。
    挑起事端的理由,通常是民族主义和宗教信仰,所以从古至今的几乎所有战争都是因为这两点。
    诱导反常行为最好的办法,就是激起他们心底里最自私也是最冷酷的原始的恶:你必须反击那些即将不利于你、你的亲人或者你的主的坏人。
    一旦怀疑自己的生存和利益受到威胁,被压抑的本能就会暴露出来,人会充满攻击性,如果这种攻击行为在群体里受到鼓励,其行为会变本加厉地激越和残忍。

    总体上看,人倾向于少动脑子乃至不动脑子,从生理上说,可以节省能量;从心理上说,可以减少麻烦。
    每个人都习惯让别人去动脑子,自己随潮流而动,省心省事,如果一定要做点什么,那就是在不符合自己利益或心愿的时候开骂就可以了。
    这就是大众很容易被媒体带节奏、被少数人愚弄的根本原因。

    脑子这个东西,用起来吧,会让你因为内心充满矛盾而感受到源源不断的痛苦;可是不用呢,又会令人言行更接近动物。
    这真是个两难的选择。
    各位中秋快乐!

    录辛弃疾的一首中秋词应景:

    太常引

    一轮秋影转金波,飞镜又重磨。把酒问姮娥,被白发欺人奈何?
    乘风好去,长空万里,直下看山河。斫去桂婆娑,人道清光更多。

    我最喜欢后面这句,斫去桂树,好妙的想象力、好大的魄力!
    不出意外,明天这一楼会被清理掉,就当宣泄一下得了。
    哈,果然。看来就剩风花雪月和颂歌可写了。
    @ty_143257400 2020-10-25 12:22:01
    作为平民百姓,只看到秋意渐浓,生活琐事围绕,国家大事实在离得太远。不过,看看也好,就是不知道这样的国际形势,普通人能做什么注意些什么呢?
    -----------------------------
    从古至今,平民能为自己做的很少,通常是被牺牲的首选人群。
    最近西方提得比较多的一个说法是:要迫使中国遵守规则。这还是从国内媒体的遮遮掩掩里看到的。
    限于信息阻塞,我不太清楚这个提法的具体所指,体制问题?市场规则?renquan?知识产权保护?
    美国骂骂咧咧我倒是习惯了,所以它什么意思就不太关心,但是向来对中国处处留一步退路的欧洲也旗帜鲜明地表达出来,就令我有些疑惑,感觉似乎跟香港或者新疆有关。
    果真如此的话,在美国试图构筑的若干包围圈里,最先实现的大概会是“道义”这个看似高尚的玩意儿。
    但是我从中似乎嗅出了些别有用心的气味。

    最近一段时间欧洲各国对华为产品的集中表态表明,美国围剿中国的计划正在被整个西方世界所接受。
    当然这个计划也逐渐被揭去过去几年一直围在腰间的遮羞布,全世界对其真实目的也都心知肚明,然后大家反而都坦然了,有强烈支持的、有冷眼旁观的、也有唇亡齿寒浑身发抖的,但没有给予实质性反对的。
    自疫情以来究竟发生了什么,让形势演变成四面楚歌,我没想明白,或者也不可能搞明白,毕竟我没有真实信息的来源。
    但我相信,一定发生了些什么,令人震惊、恐惧或者鄙夷。
    如果商人宁愿放弃赚钱的机会也不肯跟你合作,一个是这样、八个也是这样,我会猜测你的人品有问题-----这是简单的逻辑。
    如果你仍然坚信:有钱赚还怕没人求着来?-----这是简单的悲剧。

    接下来形势会如何变化,殊难预料,不过我觉得俄罗斯和德国的表现可能会是短期内的风向标。
    虽然充满忧虑,但我从来不怀疑中国人的生存能力,无论怎样的国际形势,我们都能活下去。
    中华民族是最能适应环境的,这一点毋庸置疑。
    人之初,究竟是性本善还是性本恶?
    这个问题争论了几千年也没有定论,我个人是倾向于后者的。
    如果有机会,可以观察一窝小狗或者小猫,你会发现,每一只赖乳汁以生存的小家伙都会毫不犹豫地挤开、扒开兄弟姐妹抢占最有利的位置,全然没有血浓于水的亲情,当然更谈不上分享或者互助。
    在自然界里,一头善良的狮子,无论它多么强大,都是无法生存的----呃,事实上,这头善良的狮子其实在出生没多久就已经饿死了,根本挨不到长大。

    心理学告诉我们,人从出生以后的相当长时间里,其一切心理活动都是围绕着最原始的需要来展开,避免因饥饿、低温或伤害而痛苦甚至早夭。
    绝没有一个婴儿因为母亲营养不良或者乳头疼痛而停止吮吸,他唯一会做的,就是在需要得不到满足的时候大哭不止。
    追鸡打狗,并不是这个孩子性情凶猛,而是他无法知觉鸡狗的痛苦。
    也就是说,在人性天生那部分,连善良的种子都没有。
    那么,善良就只剩一个来处:后天习得,或者说家庭和社会的教育。

    善良是一种奇怪的存在,它甚至不属于道德范畴,所以关于善良的教育几乎完全取决于家庭的自觉。
    也就是说,你是否被要求善良,跟你的父母是否善良有莫大的关系。
    这个观点有漏洞的地方在于,很多人出身于一个暴虐的或者缺乏教养的家庭,却仍然能保持善良。
    这涉及心理学的一个名词,叫“共情能力”----即设身处地的思考能力。
    对处于弱小、窘迫、痛苦或者危险处境的他人给予同情乃至施以援手,是因为我们能想象或体会到对方的感受,这会令我们自身感到不适,而应对这种不适的办法往往是将对方拯救出来。

    所以,善良是在具备一定共情能力基础上的教育成果。
    这样我们就不难理解施害者为什么下得了手,因为他(她)缺乏共情能力(至少在当时),无法体会常人难以接受的痛苦或恐怖感受,一心只想满足自己的情感或情绪需要。
    相对的是,善良的人正是因为对侵害他人产生不适感,所以会约束自己;有些甚至无法忍受自己袖手旁观,这就会催生以善良为基础情感的高尚行为。

    好了,来说上路的题目。
    善良不属于道德范畴,更不属于法律范畴,因此它在个人成长中没有必然性,就是说,常规意义上的成长(或者说是生长)并不需要善良伴随。
    从后天教育中获得的善良,其实是基于一种协调社会关系的需要。
    换一个说法:善良包含着一种默认的预期,即:善良是可以得到回报的。
    这种回报可能来自神秘的“上天”,也可能来自“善有善报”的社会信念。

    如果抛开生长的自然属性,成长可以分成自我完善和自我发展两种取向。
    前者侧重于精神上的自我满足,并不(或者较少)谋求来自外界的赞许或奖励,比如救人的匿名英雄。
    后者主要追求社会认可,较多地体现为获得财富或者地位上的成功,比如即将再次获得巨大财富的马云。
    善良之于前者,是一种来自自身的需要,即善良是自我精神世界的构成要件,而对后者来说,善良更像一种体现优越感的工具。
    再直白一点,如果谋求世俗意义上的个人成就,那么善良是一种累赘甚至根本就是绊脚石,因为无论在财富斗争还是权力斗争中,善良都等同于放下武器。

    有一句话曾经深深地震撼我,并且至今依然激励着我,它是这么说的:

    善良是对善良者的奖赏。
    关于善良我还想延伸一下。

    前段时间看到一篇文章,其中一句话给我留下深刻印象:富人比穷人更善良。
    这句充斥着优越感的话让我很不愉快,但是多想一下竟然觉得有它的道理。

    善良首先依赖于相对平和甚至愉悦的心境----很难想象一个焦头烂额、怒气冲天的人会有心情关注、理会别人的闲事。
    其次,善良需要成本:精力、时间乃至财物。
    通常我们看到的善良行为,最廉价的也要花时间去安慰或者陪伴----瞥一眼,心中掠过一丝同情然后扬长而去,这算不上善良。
    至于乐善好施甚至舍命相救,付出的代价自不待说。

    从人性上说,富人并不会比穷人更善良,甚至因其一路搏杀的经历,对他人的不幸遭遇可能更倾向于漠视。
    但是,如果把成本因素加上去,富人更容易表现得善良就好理解了。
    在各类官方非官方的新闻里经常看到明星做慈善、豪车车主不索赔、饭馆老板为环卫工人免费提供餐食。。。
    真话说出来往往不那么好听----那是人家善良得起。

    就拿上面提到那个关于我主动请赔的例子来说。
    如果剐蹭的是豪车,要陪五十万。我自忖未必就会那么爽快了。
    再如果我是个穷人,家里就快揭不开锅了,就这几百块钱的事足以让我道德崩溃而选择逃逸。
    我不跟商贩讨价还价----无论是菜场里的还是京东上的,就算他们缺斤短两也不生气,并不意味着我更善良,只是因为省下那仨瓜俩枣并不能让我的财富清单有任何可观测的增长,而他们却可以因为白菜多卖了三块钱而乐上半天。
    经常看到有人开着宝马车却为逃停车费而绞尽脑汁,或者大爷大妈们为两毛钱的便宜跟小贩斗智斗勇,又或者兄弟姐妹为父母遗产分配反目成仇。。。
    他们未必一定不善良,只是不愿承担善良的代价。

    相对应地,有很多看起来的善行并不一定发自内心的善良。
    比如有些豪车车主不索赔,是因为一眼看清对方根本赔不起,不如大方一点,至少可以搏一声喝彩。
    再比如有些人做慈善,一方面可以使优越感得以满足,另一方面也是为了更好的人设。
    我甚至认为诸如巴菲特、盖茨,曹德旺他们的慈善也不完全出于善良的目的,因为他们的意愿里相当大一部分属于宗教信仰。
    当然这不妨碍我们赞赏、敬佩他们的行为,要知道一毛不拔的富人依然是大多数。

    如前所说,富人比穷人更容易表现善良,但我更相信穷人善良的真实。
    无论明星还是富商,他们愿意为此付出的,只是其财富中极小的一部分,而他们的财富其实是凶狠地从别人那里压榨掠夺而来。
    明星们为从粉丝本就干瘪的口袋里多掏点钱而费尽心机、商人们如今的收获则来自于碾压了若干竞争对手,这种时候他们并非良善之辈。
    所以当他们扮出一副散财童子的模样的时候,鼓个掌就可以了,感动得泪流满面则大可不必。
    那种一个馒头分一半给你的行为,只有穷人干得出来。
    这又可以回到上路的困惑上来:谋取利益,以不违反道德和法律为原则即可,揣着善良之心去竞争,不太可能成功。
    @上路2016 2020-11-22 21:48:38
    谈谈小人的优点及缺点,及解决思路。
    -----------------------------
    说实话,我不建议给人贴这样的标签。
    所谓小人,往往是指那些以不光明正大的方式损人或者得益的人、小奸小恶又不犯死罪。
    按此逻辑,这样的人被贬斥也无可厚非。
    但是从人皆自私这个角度来看,每个人都会以不同的方式捍卫自己的利益或者排斥对己不利的他人,这似乎也合乎自然法则。

    所谓小人大概有两类:
    一类是道德底线略低于常人,他们认识不到或者不介意自己的手段有多卑劣;另一类是共情能力弱于常人,感知不到别人遭受的痛苦,所以对自己的不良言行不太会有愧疚心。
    从心理学上说,这些都是病人,他们可能在过去的经历里受到过创伤,或者所受的教育不正常。

    心理学告诉我们另一个事实,那就是这世界上根本没有心理完全正常的人,一个都没有!
    我们每个人可以扪心自问,谁没有起过自私自利的念头?谁不曾做过一些不那么见得光的事情?
    也许,当我们将某人定义为小人的同时,自己也可能是别人眼里的小人。
    所以,我们要不要同病相怜?

    说句可能不招人喜欢的话:如果非常在意小人,你自己未必能大到哪里去。
    我们经常被蚊子叮,当时一把拍过去,即使没打死也就算了,有谁会因为那个红肿而且奇痒难耐的包跟蚊子势不两立?
    人们习惯于将自己的成功内归因,而把失败外归因,这是一种不客观甚至不正确的倾向。
    你的不顺未必跟小人有多大的必然联系,他们最多只是你旅途中一颗小小的绊脚石,你本来可以选择绕开,甚至一脚踢到边上去。
    如果你被它绊倒,那只能怪自己眼瞎。

    现代社会的特点之一就是:资源有限而目标单一。
    开口都是“生存不易”-----所以在竞争激烈的现实环境下,人家坑你一下也是正常现象,不必耿耿于怀。
    你的三观越端正,就越知道要保持实在太难。
    所以,就算你不能降低对别人的要求,起码也应该尽量予以包容。

    如果秉持一切要对自己有利才好的信念,那么你的周围无疑都会充斥着各种小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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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2021-07-13 00:49:59  更:2021-07-13 02:07: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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