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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情生活]苏眉[第2页]

作者:心澄体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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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三章
    那一瞬间,我感觉自己飞了起来,毫无防备,我连尖叫都来不及。但下一秒,一条有力的胳膊一把圈在我腰上,紧接着另外一条胳膊跟着环住我的头,我整个人被埋进了赵鑫的怀里。然后就是一阵乒乒乓乓掉东西的声音,感觉整架车的行李架上的行李全掉下来了。车厢里沸腾起来,有女人的尖叫,有孩子的哭喊,有男人的咒骂声。车子喘着粗气停了下来。我从赵鑫怀里探出头,他见我没事也立刻把我放开。我瞪着恐惧的大眼望着他。
    赵鑫问我:你怎么样?没伤着吧?
    我赶忙摇头说:没有。赵老师你呢?让我看看你的胳膊。
    他护着我的时候,我们都被惯性冲击着往前面的椅子撞过去了,如果不是他护着我的头,这会儿不流血估计也撞出个大包了。
    他的胳膊上一大块淤青,好几个地方还破了皮,渗出了血。 我的眼泪一下就冒了出来。
    赵鑫动了一下胳膊说:我没事,破了点皮。你先下车,来,书包背上。
    他拉着我把我送到门口,看我下了车走到旁边的空地上。他却没下车。车上有个女人带着孩子,孩子被惯性甩了出去,女人正坐在孩子旁边嚎哭着,却不知所措。赵鑫转身两步走到女人身边,他蹲下来看了看哀嚎着的孩子,转头对女人说: 孩子可能是右边胳膊折了,他的左手和双脚没事,额头上的伤也还好。你先别动他的右胳膊。来,我帮你抱他起来,你们赶紧下车。
    女人眼泪鼻涕还挂着脸上来不及擦,她的额头也撞得青肿,胳膊上也拉开了一道口子,幸亏不太深。她按照赵鑫教的方法,小心翼翼抱着孩子下车,还不忘拖上她脏兮兮的布袋子。
    车厢里的鬼哭狼嚎渐渐平息了一些。我这才分出精神看看到底出了什么事。原来是一台拉煤的卡车刹车不及时,追上了我们的车。原本就脏兮兮有点破烂的班车,此刻更是狼狈不堪,车尾部凹了个洞,车外壳被撞落,露出黑黢黢烂兮兮的屁股,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披挂着,显得尤其惨烈。此刻它歪在路上,仿佛一位挂了彩的老兵。幸亏拉煤卡车的速度不算太快,否则后果不堪设想。整车厢人的受伤程度依次从车尾往车头,坐在最前面的几个人受伤最轻,此刻他们正在车旁抽着烟骂骂咧咧。
    司机停了车立到后头找卡车司机。卡车司机是个光着膀子的中年男人,矮胖,脸上和身上都是煤灰的痕迹,额上也挂了彩,胸口大约被方向盘顶了一下。东风牌卡车的前脸前凸仿佛鳄鱼的嘴,此时这张嘴也豁了个口子,露出许多乱七八糟的线,仿佛盘丝洞一般。两辆车中间是碎了一地黑的黄的金属块和塑料片。班车司机一边骂骂咧咧一边凶狠地冲过去,一把抓住卡车驾驶室的门恶狠狠地拉开,冲着卡车司机一顿吼骂:你这个狗X的,瞎了眼啊,怎么开的车?!
    正抽着烟的几个男乘客也黑黄着脸跟着起哄:打死这个狗X的!要他赔钱!赔钱!
    卡车司机也不是吃素的,头上顶着血污也顾不得擦,跳下车揪着班车司机的衣服回骂:你才是狗X的,你他妈的好好的刹什么车?
    班车司机一看这光着膀子的汉子起码180斤,个子虽然不高,但拳头还是蛮大的。但班车司机绝不肯立刻就认了怂,他嘴里不干不净继续骂着,大概就是想要睡对方老婆的意思,但声音小了一些。跟着起哄的几个乘客并没有谁真的打算帮班车司机出头,吵闹声逐渐平息了一些。
    我看不下去,每逢这样的冲突,如果双方都控制不住,场面惨烈是一回事,满天飞的污言秽语更是让我避之不及。赵鑫这时候下了车走过来。虽然已是十月,但晌午的太阳也还是热辣辣的。他的衬衣后背湿了一大块。看着他的胳膊还在流血,我委实着急。我打开书包,从书包里掏出纸巾擦干净他胳膊上的血。我做着这些的时候,赵鑫一声不吭地看着我。血已经凝固了,再渗出来的只是少量的血丝。只是淤青的部分有点吓人。他拍拍我的头说:不要紧,过几天就好了。
    两个司机吵了一会儿觉得没意思,也不会真打起来,也就互相问候着对方的母亲和老婆各自回各自车上。班车司机心情很坏,恶狠狠地回复乘客们的问话,他说现在车熄火了,这里离黄陂乡街上也就十几里路,里原村就更近了,不到三里路,要回去的自己可以走回去。车票的事,先留着,等下回去了县城再到县汽车站问情况。还想要去县里的,一会儿会有从县城来的班车,等这趟车折返的时候再上车去县城。 底下乱哄哄骂起来,有的说好容易换了一身干净衣服去县城给儿子年底结婚准备东西,现在咋回?不回的话,等县城的车从县里过来,再从终点站水北镇折返到这里,半天时间肯定就过去了。
    一堆人呜呜泱泱,吵吵闹闹,司机卵大的火没地方撒,专挑受了伤的干嚎着的女人孩子吼。
    赵鑫把我拉离人群说:咱们不能等,下午两点比赛,无论如何我们一点钟要赶到。如果等下一趟班车,估计要十一点多才能到这里,万一再有什么意外,下午一点我们可能到不了县城。苏眉,你能走么?能走的话,你跟我去原村。咱们到原村的陈慧同学家去,她爸爸好像是原村的村支书,也许他会有办法送咱们去县城。
    我点头说好。我跟着赵鑫往回走,去原村找陈慧。
    唉,电脑无线路由接收器坏了,没法联网!求靠谱无线路由接收器推荐。
    之前在一个卖电脑的那儿拿了两次都没用多久,亏我公司十几台电脑都从他那儿拿货的,奸商啊奸商,电脑也不好用,三天两头出问题。
    平生最恨的人群之一就是奸商,所以我朋友说我这辈子都发不了大财。发不了就发不了吧,挣点苦力钱,用着也踏实
    走之前赵鑫帮着司机一起拦下一台前往县城的小货车,让货车带着受伤孩子两母子去县中心医院。
    二年级开始,陈慧是赵鑫班里的班长,文静秀气,笑起来露出一颗小虎牙,眼睛弯弯的很好看,她的成绩也很不错。97年元旦晚会的时候,校长让我们班给他们支援几个节目,那时候跟她打过几次交道,很乖巧的女生,应该也是家里的宝吧。
    从车祸地点到原村不过两三里路,太阳越来越大,幸亏有些凉风,比暑期的时候好太多了。我从书包里拿出装满水的杯子,期期艾艾地问赵鑫:赵老师,你喝点水吧?这杯子我早上灌水之前就刷干净了的,用开水烫过的。
    赵鑫原想拒绝,听我解释了这么多,他笑了起来,接过杯子拧开盖子,把杯子举得高高的,使嘴唇碰不到杯口,水在空中划了一道优美的弧线,落进了赵鑫的口中,发出欢快的嚯嚯声。他喝了几口,盖上盖子还给我,依然笑盈盈的。他笑起来真好看啊,他笑起来的时候露出两排白白的整齐的牙,眼睫毛挤在一起,分外浓密,瞳仁黑亮。
    在A市待习惯了,每次出门,妈妈必定会给我们灌凉白开带在路上,一是担心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时候没水喝,二也是节约惯了,不让我们买瓶装水喝。这个杯子是二姐苏雨买给我的,据说能保温,我试过几次,保温效果不咋地,不过现在天气这么热,幸亏不保温,不然还不得热死。
    赵鑫见我把盖子拧紧把杯子装起来,就问我:你怎么不喝?
    我说我不渴。其实我也想喝,但是我有点担心一会儿去县城的路还挺远,万一喝水了,半路要上厕所怎么办?
    我们往前走着,路旁的晚稻已经开始抽穗了,再过一个月不到,晚稻就要收了。赵鑫问我怕不怕?会不会影响下午的演讲比赛。
    我说:我是挺害怕的,到现在腿还有点软。
    赵鑫说:怕是正常的。遇到这样的突发事故,别说你一个小姑娘,就是我们也还是害怕的。恐惧的来源不是你对未来一无所知,而是你以为你看到了结局。
    我歪着头看着他,表示没听懂这句话。
    赵鑫笑了笑没再说话。
    我安安静静走路,除了我和赵鑫的脚步声,就只听见自己的心跳,咚咚咚…我回想起车祸前赵鑫说的话,他说他可以当我的哥哥。。。我有点高兴,又有点难过,为什么难过?我不清楚,只觉得哥哥这个身份,看起来是近了,实际上却是远了。至于为什么远了,我说不清楚,或者说羞于去想。
    离原村一公里处是我一个表姐夫的家,那地方叫良坑。表姐今年刚满20,初中毕业没考上学,在家务农几年,人出落得青春健美。表姐五官长得一般,眼睛不大,还是单眼皮,双颞有些凹陷,但她的身材是农村人最喜欢的,高大丰满。去年年底相亲认识了表姐夫,表姐夫高大帅气,除了脸上皮肤有点坑坑洼洼凹凸不平之外,其他都挺好。相亲之后两人迅速陷入热恋,两家人合计着过完年就把婚事办了。我就是在表姐的婚礼上第一次见表姐夫。
    表姐结婚那天虽然是二月初,但那几年的冬天都不像冬天,天气暖和的让人觉得不可思议。表姐夫家条件比较差,至今还是土砖房,但是房前屋后收拾得干干净净。他家屋后就是一座山,山上种满了油茶树。表姐夫对表姐极好,细声细气对她说话,表姐的任何指令他都马上执行。婚礼冗长且无趣,各项程序按部就班,引领新郎新娘进行各种程序的老头一直用唱歌般的语调发号施令,我听着想笑,就折到姐夫家的后山上。
    阳光和煦地照着,山茶花花瓣雪白,花瓣中心点点黄色的花蕊点缀,山茶花中心是藏了许多蜜的,而且香味浓郁,引来很多蜜蜂。那个季节没有蝴蝶,所以来的都是蜜蜂。小时候我们常常折一根干枯的蕨,仔细地抽出蕨梗里的芯,用这根中空的蕨梗吸取山茶花里的蜜汁。运气好的时候,一朵花里就有半口蜜汁,真是甜过蜜糖。

    阳光下的山茶花晕出一圈圈光芒,我踩着满地的落叶走进林子里,置身这香氛浓郁的花海里,有些眩晕。从林子里可以看到表姐坐在房间的床上,她一脸红晕,满面娇羞。虽然她只穿了一套样式普通的红色西服,只有胸前的胸花和头上的头花告诉人们这是位新娘,但那天的表姐美得异常。

    看着她一脸幸福的模样,我没来由地想到赵鑫,假如我可以嫁给赵鑫,我一定会穿上最美的婚纱。。。我被自己这个“不知廉耻”的想法吓了一大跳,四顾无人,幸好无人,我慌慌张张逃离林子,仿佛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苏眉,苏眉”

    有人在叫我。我猛然回神,是赵鑫。老天,我在想什么啊?我登时一脸红云。

    赵鑫说“想什么呢,这么入迷。快到了,前面就是陈慧家。”

    其实我们来过陈慧家,就是那年下乡义演集资的时候。陈慧的父亲是村支书,她母亲在村口开了个小卖部。陈慧还有一个哥哥一个弟弟。义演的时候我们在她家吃饭,陈慧的爸爸很能说,不愧是村支书。

    走到小卖部门口,正好看见陈慧在店里看生意。她看见赵鑫,立刻走出来喊到:赵老师,您怎么来了?苏眉?你怎么也来了?

    赵鑫简单解释了一下。陈慧很懂事地把我们引到她家。她家和小卖部只隔了一栋房子。陈慧的爸爸正在家门口院子里摆弄他的小货车。这台小货车应该才买了不多久,陈慧爸爸爱惜地擦着车玻璃,看见陈慧领着我们过来,他立刻放下抹布迎上来招呼赵鑫。
    赵鑫再次解释一通。陈支书爽快地说:“没问题,赵老师,我本来计划下午去县城拉一趟货,店里的货正好缺了一些。你们赶时间的话咱们现在就走。”接着他又转头对我说“女仔,很不错啊,到县里参加比赛啊,好好比,争取拿个大奖。” 我羞涩地笑笑说:谢谢叔叔。

    陈慧的爸爸很快准备好车子,陈慧妈妈刚从地里摘了一篮子茄子豆角辣椒回来,非要留我们吃饭,赵鑫再三解释来不及。陈慧妈妈说马上就做饭,吃了立刻走。 最后还是陈慧爸爸摇下车窗玻璃说:行了老婆子,赵老师他们有正式,要比大赛,晚了可不行。一会儿我送他们到县城,时间来得及我就带他们去向吉酒楼吃饭。 陈慧妈妈这才答应着放手。

    小货车的驾驶室很小,原本连司机也只能坐两个人的,但此刻不得不挤下我们三个。幸亏我个子小,我把自己压缩再压缩,几乎要贴在车门上,赵鑫挨着我坐着,陈慧爸爸坐在左边驾驶室里神气活现地推杆换挡踩离合。

    陈慧爸爸跟赵鑫闲聊着,问问陈慧在学校的情况,又问学校的工作忙不忙,赵鑫一一回应。聊着聊着,陈慧爸爸又扯到我身上,他说:这女仔,我想起来了啊,那年义演是不是她报幕的啊?

    赵鑫笑着说是

    陈慧爸爸砸吧着嘴说:哎呀,不错啊。这么小的年纪能镇得住场面。女仔,你是哪里人啊?谁家的女仔啊?
    我贴在车门上,正想着赵鑫在车上跟我说的话,还有他说恐惧不是因为一无所知,而是我们以为看到了结局。比如车祸的时候,我以为我看到了车毁人亡。又比如比赛的时候,我以为我看到自己不敌县城的学生。还比如,看见赵鑫和张楚出双入对,我以为我看到了他和她的婚礼,而我,注定只是一个旁观者。可是,车未毁,人未亡,比赛也还没开始,我还可以努力,至于赵鑫和张楚,也许吧,也许他们会在一起。可是赵鑫说他还要考A市的研究生,张楚会抛弃一切跟他去吗?未来还那么远,我却每天被失去赵鑫的痛苦控制着,搞得好像我得到过他似的。我其实只是众多暗恋他的人之一罢了。既然未曾得到,又何来失去的恐惧?想想张巧和王玲芳,她俩在得知张楚是赵鑫女朋友的第一天时就放下了,之后该玩玩该学习学习。而我呢?沮丧,失意了将近一年了。我不想再被这些对未来的恐惧支配着,得到也好,失去也罢,只要赵鑫不嫌我烦,只要他不觉得我是个麻烦是个累赘。我也会慢慢适应远离他,退到他看不见的地方,就这么远远地看着他就满足了。。。

    “苏眉,苏眉”赵鑫用胳膊碰了碰我的胳膊“陈叔叔在问你话呢”

    “哦,什么?不好意思,我,我,我没听见”我回过神来。

    “哈哈哈,没事没事,女仔是晕车了吧?”陈慧爸爸爽朗地笑着,他可能觉得大部分农村孩子都坐不惯车“陈慧刚开始也晕,坐一回吐一回,多坐几次就好了”。

    我勉强笑笑,不多解释。这样挺好的,我可以安心想我的事情。
    十一点半,我们到了县城。陈慧爸爸看着时间还早,非要拉上我们去他堂弟开的酒楼吃饭。吃过饭,赵鑫抢着把单埋了,陈慧爸爸一迭声说赵鑫太见外。陈慧爸爸又把我们送到县一中校门口,才再三道别。

    赵鑫苦笑着说:其实我的本意是不浪费那么多时间吃中饭的,好腾点时间给你。你怎么样?背是都背熟了吧?就担心你会怯场。

    这一路上我想明白了一些事,此刻反而平静了不少。我对赵鑫说:哥,你不用担心我,我会尽全力的。
    我也撒个娇,要是有人看的话就吭一声,给点意见,虽然我也不见得一定采纳,如果没人看我就先停更几天吧。电脑坏了,用手机更,眼睛都快瞎了

    第二十四章

    苏眉这一声“哥”叫得猝不及防,我一时竟怔住了。她笑了笑说:“你不是说了嘛,你愿意做我哥。你说的话我都听了,我会努力的”

    我略有点尴尬,但却也有点高兴。我不知道这姑娘是真有慧根,还是一时哄我,看她的神情比较淡然,也许是相通了吧。

    我们顺利找到了学校礼堂,接着签到,领号牌。两点开始比赛,苏眉排在第五个。前面四个里头排第三位的特别优秀,苏眉说就是上周预赛排第一的,一中的学生,叫谭冰苋。 谭冰苋个子高挑,皮肤白皙,还化了得体的妆,她梳着利落的短发,普通话很标准,情绪饱满。如若非要揪点什么毛病,那就是情绪有点过头,说白了就是有点演的嫌疑。但这一点要看评委怎么评判了,毕竟大部分都是县城的老师当评委,谭冰苋的表现又很“完美”,打出高分是正常的。

    很快第四位就上台了,我听了一小段就没再继续了。偏过头悄悄跟苏眉说:“一会儿上场了你放松弛些,情绪随着演讲词推进就好。另外,口腔后半部分记得尽量打开,这样会让你的普通话更完美”。 苏眉郑重地点头说知道了,你放心吧。

    主持人念了苏眉的名字,素面朝天的苏眉不慌不忙地走上台,在偏离话筒两米左右的地方深深朝台下鞠了一躬,接着淡定走向站立着的话筒跟前。她起调平稳如涓涓细流,在我给她标记的几个地方做了语音语调处理变化,同时加了手势,我瞥了一眼台下评委,有两三个颔首微笑。及至情绪高潮部分,她逐渐语调铿锵,情绪激昂,但语速并没有特别加快。“情绪潮来的时候,不要太快结束,更不能立刻转变情绪,要适当停留”这是赛前我听了她的演练后,跟她反复强调的,她着意改了。 果然,她在高潮最后来临的时候,没有延续之前的刚直有力,而是高起低落,适当放慢语速,并且在特定位置略做停顿。她未及说出的情感,观众给她补上了!观众席上如雷的掌声,忍不住直起腰身的评委说明了一切。

    苏眉下台后,我立刻迎上去,带着她坐到观众席上。评委很快亮了分,苏眉竟然领先了谭冰苋一点五分。我有些激动地对她说:“苏眉,你太棒了,这一场发挥得太好了。” 她也很激动,她说其实她很怕,临时这么调整万一乱了怎么办,但后来又一想,这不是预决赛么?预决赛分数低一点没关系,只要能进决赛就好了,下来再看哪里表现不够到位的。

    预决赛全部结束后,苏眉排名第一进入决赛。我和苏眉都非常高兴。我们在一中门口的友谊宾馆要了两个房间。晚饭时候苏眉说想吃炒粉,她说她最爱吃的就是江南米粉了。我原想提前给她庆祝一下的,后来想想还是别着急,也别给她太大压力,她想吃啥就吃啥吧。一中门口小店里的炒米粉一块钱一份,加鸡蛋瘦肉也才两块一份。苏眉吃得眉开眼笑。晚饭后我让她先回房间,她问我是不是还有事,我点点头,但没告诉她我要去找一趟张楚。
    路上我想了很久,还是不打算去找张楚了,转身去县文化宫旁边找我大学同学周奇峰,高中时我俩并不认识,上大学同一个班。他家是县城的,大学四年我去过他家好几次。他大学毕业后先是到乡下任教了两年,今年秋季刚调回县里文峰小学任教。对于县城人来说,也许他们会觉得在乡下教中学都不如在县城教小学吧。

    我买了一些水果,很快找到他家。我请他帮我找个会化妆的姑娘,明天早上到宾馆给苏眉化妆。今天苏眉的演讲堪称完美,但美中不足的是她素着一张小脸。

    周奇峰听我说完来意后一巴掌拍在我肩膀上说:“哥们儿真是负责任的灵魂工程师啊。这事包在我身上,你等我一会儿。” 说着他抓起家里的电话拨了几个数字。一会儿功夫那边有人接起来,他恭恭敬敬地说道:“阿姨您好,您吃饭了么?。。。。。。嗯,我也吃了,我妈出去遛弯儿了。。。对,我找刘洁,她在吗?。。。。好的。。。” 再等了一会儿那边换了个人接电话,他语调立刻又变了,是从未听过的甜腻语气:“吃了吗?。。。我吃了,刚想来找你,这不我一哥们儿来了嘛。。。大学同学,男的男的男的,女的我是绝不可能见的。。。哈哈哈。。。是这样的,有个忙想请你帮一下” 接着他三言两语把事情说了。那边的人开始说话,说了有一会儿,他接到:“哎呀亲爱的,我们可都没想到啊,果然我同学求你是求对人了。你说说我要问啥。。。。嗯好。。。你等一下哈” 他拿开话筒问我:“你那个学生多高多重,大概就行”
    我一脸懵,没反应过来。周奇峰说:“我老婆说她不仅帮你学生化妆,还可以给你学生带两套她妹妹的服装,要先问问身高体重,看尺码合不合适” 那边一声娇叱“周奇峰,谁是你老婆!” 我听的清清楚楚。周奇峰马上对着话筒哈腰说:“是是是,老婆说得对” 接着又转头对我挤眉弄眼。我来不及笑,皱着眉头想苏眉的身高体重:“我估计应该是七八十斤吧,偏瘦,身高大概一米五五上下吧,反正到我下巴的位置”

    周奇峰一脸坏笑地看着我,对着话筒重复我说的数字。那边很快挂了电话。周奇峰扑上来说:快快从实招来,这女学生的身高体重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

    我一拳打在他胳膊上说:“你个禽兽,想什么呢!我的学生我当然可以大致估算她的身高体重了。倒是你,是不是好事将近了?”我俩正笑闹着,门铃响了。周奇峰起身去迎,是个个子娇小的女孩,手上拎着一个化妆包和一个衣服袋子,周奇峰给我们互相介绍了一下,这就是周奇峰的女朋友刘洁了,是文峰小学的语文老师。 刘洁看着娇小玲珑,但行事却风风火火。她哗一下把化妆包打开,玲琅满目各式化妆品用品和工具,我只认得口红和眉笔。她又从袋子里抖出两条裙子,一条公主范儿十足,一条简单却很洋气的碎花裙。她问:“学生呢?换一下衣服看看合适不?”
    我和周奇峰都傻眼了,忙解释没带学生过来,学生还在宾馆。刘洁:“哦,那赵老师你带去给她吧,这是我妹妹的,没穿几次,我妹妹身高一米五六,体重43公斤。

    我知道刘洁的想法是对的,只不过这次演讲是红色主题,这两条裙子可能都不太合适,不过我也的确没问苏眉决赛穿什么衣服。她今天只是穿了一件黄色的衬衣,黑色的裤子。说起来也的确是我失职,只关注到了妆容,忘了服饰。我再三谢了刘洁和周奇峰。刘洁让我把裙子先带回去给苏眉试,如果不合适就给她打电话,她把电话号码抄给我,并约定好明天早上七点半过来给苏眉化妆。决赛是九点开始,时间上没问题。

    我拎着袋子回到宾馆,敲了敲苏眉的房间门喊了一声“苏眉,你如果方便就开下门,老师有事跟你说。 过了一会儿听到里头苏眉脆声叫到“等一下” 我等了一会儿,她把门打开了,头发湿漉漉地披着,粉色的睡衣有点可爱。我站在门口把袋子递给她,把事情原委说了一遍。她很感激,说:“赵老师,谢谢你。那个,衣服的话,我自己准备了一套,因为演讲主题和五四运动什么的有些关系,所以我就准备了白衬衣黑裙子,是校长告诉我的,他说这样代表学生运动没问题。那这两条裙子你看。。。”

    我松了口气,高兴地回答:“很好很好,就按你准备的穿吧,明天早上七点下楼吃早餐,七点半刘洁老师来你房间给你化妆。今晚早些休息”
    次日早,我和苏眉在楼下小店吃早点。刘洁挽着周奇峰的手过来了,寒暄几句后刘洁拎着化妆包和苏眉上了楼。半个小时后刘洁领着苏眉下楼了,不得不说,刘洁化妆真是一把好手,化妆后的苏眉眉目如画,莹润的小脸上长眉入鬓,眼睛更加大而有神,说来也怪,苏眉明明是单眼皮,但常常让人误会为双眼皮。刘洁依着苏眉的白衬衣黑裙子给她编了一对麻花辫,麻花辫上做了点文章,显得既复古又不呆板。

    周奇峰和刘洁也打算给苏眉当啦啦队,苏眉有点紧张。刘洁拉着她的手说:别紧张,听赵老师说了你昨天的表现,我觉得你今天夺冠有很大希望啊。加上刘老师今天给你化的妆,肯定没问题的,加油!

    今天决赛只有六名选手,苏眉抽签抽到三号。前面两位选手,一位因为紧张说错一句,另外一位表现平平,分数还不如昨天预决赛。

    我一直在后台陪苏眉候场,快上台时她紧闭双眼,调整呼吸。我拍了拍她的肩膀,悄声说到:苏眉,不用太紧张,按照昨天的节奏发挥就没有问题了。另外,就算有点小失误也没关系,尽力了就够了。 她转头冲我笑笑,深吸一口气走上台。
    第二十五章
    比赛结果出来了,我以二点五分的优势战胜了谭冰苋,获得演讲赛的第一名。站在领奖台上,我看见台下的赵鑫笑得十分灿烂,周老师和刘洁老师也在拼命鼓掌。军功章里有你们的一大半,谢谢你们。这样的话我不太能说出口,只能在心里说给你们听了。

    回程路上,赵鑫很高兴,给我买了一堆零食。我有点哭笑不得,还真把我当成三岁小孩了。回到镇上,他又用摩托车把我送到舅舅家,亲自告诉舅舅舅妈外公外婆我获得县演讲比赛一等奖的事。

    校长得知我们周末的遭遇后,既感慨又激动。

    日子就在做不完的试卷,背不完的书里悄无声息地流转。猛然一天,路过老师们的办公楼下,看见赵鑫的窗口流出一片紫色,深紫色的叶子郁郁葱葱,亮紫色的小花如星星散落其中。“紫罗兰”我喃喃自语,又低头走过。自从演讲赛后,我再没单独见过赵鑫。随着会考结束,科学课也早被数学课代替了。唯一会面的机会只有每周一个晚上的强化班英语课。

    在一中门口唤的那一声“哥哥”,也许才是真正的分水岭。我明白他划好的界线,从此一个山南,一个水北。如果我坚持“恬不知耻”地黏着他,那我成了什么了? 他都要考研了,而我却只是一个初中生,这其中的差距有多大,你可明白? 我没有别的法子,只有埋头追赶。就像一场一场的梦靥。。。对,梦,无数个梦叠加在一起,梦里有冰天雪地,有落叶满天,有凄风苦雨,有黑暗无边,他就在前面,永远都只给我一个背影,无论我怎么追赶,都只是越来越远,远到天边,他最终消失在地平线上。我缩在一个冰冷孤独的壳里,捂着自己的心思,再一层一层编织着保护膜,希望有这些保护膜,我不至于伤及肺腑。

    转眼中考在即,妈妈特地打了电话给我,叮嘱我好好考。

    两台大巴车拉着我们两个班的学生和老师一起去了县城。乡中的孩子中考时都必须到县城集中考试,每个学校再抽几个监考老师,几个带队老师一起前往。我们学校毕业班的老师除了一班的数学老师,其他的主课老师和校长都跟车去了县城。小小的县城那几天热闹非凡。说来也巧,我跟谭冰苋在一个考场,而更巧的是,我们高中三年都是同学,此是后话。

    中考结束后,学校安排我们拍了集体照,关系好的同学再三三两两拍照留念。马上毕业了,校园里弥漫着一股似喜还悲的氛围。有把握考上自己理想中学校的同学自然踌躇满志,而那些一直视学校为牢笼,既没打算继续求学也没可能求学的同学也一样神采飞扬,他们已经在讨论即将奔赴哪个城市,他们终于要挣钱给自己花了!

    最难过的是那些原本有希望,却又没有正常发挥的同学,除非复读,否则就没了念书的机会了。他们或垂头丧气,或伏案哭泣,或眼神涣散,或焦虑难安。表妹秋芸就是其中一员。她成绩一直处于中游,偶尔发挥好了能挤上上游。考试前两个月,我问她要上中专还是高中,她说:“我可能上不了高中,不说高中分数高了我够不着,就算够的着,你舅舅舅妈也不一定会让我上。四个弟弟妹妹在后头排着,家里能供我上高中?你舅妈早就说了,如果考高中就不上了,毕竟高中三年,如果考不上大学就白搭。” 我说:“那你考中专吧,以你的成绩,上中专肯定没问题的。” 李秋芸信心满满,还提前跟舅舅舅妈商量考哪所中专。

    一个月后,舅妈得知中专一年学费可以抵高中三年学费,于是她变卦了,她告诉李秋芸念中专没啥出息,能考上高中的话家里就继续供她。 李秋芸傻眼了。可李秋芸这十几年来都没忤逆过家长,去学校的路上她一边笑一边说:“家里根本没打算让我继续读书了,看我爸的意思是希望我小弟弟好好念书,我们四个初中毕业就去打工,四个人供他一个应该没问题。” 李秋芸笑着笑着,终于落下眼泪眼泪。

    我急了,说:“你能考上中专为啥不给你读?他们几个现在小学的小学,初一的初一,论成绩也不算突出,怎么就知道一定是最小的最能念书呢?”

    我舌头底下压着一句话不敢说,我想说,万一小表弟成绩不好怎么办?到时候姐弟五个都是初中毕业了。可我没敢说,怕一不小心给我说中了。 多年后的事实证明我确有“先见之明”。

    中考结束后李秋芸来找我对答案,对到一半心就凉了。李秋芸性子有点大大咧咧,向来不肯以脆弱一面示人,她看似满不在乎地说:“好吧,终于可以出去打工了,我可不想在家搞双抢了,太累了。”
    许多年以后,我看了铁凝的一篇中篇小说《永远有多远》,文中“我”的表妹白大省颇有点像我眼中的李秋芸。李秋芸和白大省一样,做着她们自以为是的自我牺牲。

    快要离开学校了,我仿佛失了魂魄一般,捡起这个丢了那个。要分别了,要离开这里了,赵鑫也应该要走了吧?会是永别吗?想到这里,我心里的壳突然碎了,许多碎片扎进心里。我趴在课桌上,竭力命令自己不准去想。走了吧,散了吧,总归是要散了的。突然门口有人喊我名字,一班有个同学喊我,他说赵老师让你去他办公室一趟。

    我敲开门,他穿着一件短袖格子衬衣,一条黑色休闲裤,坐在办公桌前写着什么。我还是这么不争气,看见他既满心欢喜,却又感觉彻骨冰凉,他要走了吧,一定是!看一眼他亮如寒星的双眸,我又红着脸低下头去,慢慢地,眼眶也红了,眼泪垂垂欲滴。谁说爱是甜蜜的?为什么我尝尽的是苦味?

    他说:“苏眉,你马上就要上高中了,高中三年和初中三年差别很大,很多初中成绩好的同学到了高中却可能掉下去。你有个好习惯,就是上课特别认真,这个习惯一定要保持。但光靠上课认真听还不够,高中课本的知识量比较少,考试的范围和难度却大大超过书本。你一定不能掉以轻心。”

    眼泪愈加汹涌而至,也许再也见不着了,你就只跟我说这个吗?他递给我一张纸,纸上写着一行地址和一个电话号码说:“苏眉,天下无不散的筵席,我下下周一就要去G市了。这是我的新地址,电话是我师兄家的,如果你有急事可以打电话,不然就写信。等我安顿好了我就给你我的号码。记住,我是你的哥哥。”

    他重重地说完最后一句话,我内心满是羞耻,我真想撕了他给的纸条,摔在他脸上说:我不要哥哥…

    我没敢,没舍得,因为这么一来,我也许就彻底地“死”了。好没骨气的苏眉啊!

    他走的那天是个响晴的天。而我彻夜未眠。窗外斗转星移,一弯冷月如钩,独钓千古愁。此去经年,相思如发丝,剪不断,理还乱。什么妹妹不妹妹的,也许他很快就会把我忘了吧。跟随着太阳的步子,我默默掐算着他的行程,到县里了,到市里了,大约上火车了,可能在G市下车了…
    第二十五章
    比赛结果出来了,我以二点五分的优势战胜了谭冰苋,获得演讲赛的第一名。站在领奖台上,我看见台下的赵鑫笑得十分灿烂,周老师和刘洁老师也在拼命鼓掌。军功章里有你们的一大半,谢谢你们。这样的话我不太能说出口,只能在心里说给你们听了。

    回程路上,赵鑫很高兴,给我买了一堆零食。我有点哭笑不得,还真把我当成三岁小孩了。回到镇上,他又用摩托车把我送到舅舅家,亲自告诉舅舅舅妈外公外婆我获得县演讲比赛一等奖的事。

    校长得知我们周末的遭遇后,既感慨又激动。

    日子就在做不完的试卷,背不完的书里悄无声息地流转。猛然一天,路过老师们的办公楼下,看见赵鑫的窗口流出一片紫色,深紫色的叶子郁郁葱葱,亮紫色的小花如星星散落其中。“紫罗兰”我喃喃自语,又低头走过。自从演讲赛后,我再没单独见过赵鑫。随着会考结束,科学课也早被数学课代替了。唯一会面的机会只有每周一个晚上的强化班英语课。

    在一中门口唤的那一声“哥哥”,也许才是真正的分水岭。我明白他划好的界线,从此一个山南,一个水北。如果我坚持“恬不知耻”地黏着他,那我成了什么了? 他都要考研了,而我却只是一个初中生,这其中的差距有多大,你可明白? 我没有别的法子,只有埋头追赶。就像一场一场的梦靥。。。对,梦,无数个梦叠加在一起,梦里有冰天雪地,有落叶满天,有凄风苦雨,有黑暗无边,他就在前面,永远都只给我一个背影,无论我怎么追赶,都只是越来越远,远到天边,他最终消失在地平线上。我缩在一个冰冷孤独的壳里,捂着自己的心思,再一层一层编织着保护膜,希望有这些保护膜,我不至于伤及肺腑。

    转眼中考在即,妈妈特地打了电话给我,叮嘱我好好考。

    两台大巴车拉着我们两个班的学生和老师一起去了县城。乡中的孩子中考时都必须到县城集中考试,每个学校再抽几个监考老师,几个带队老师一起前往。我们学校毕业班的老师除了一班的数学老师,其他的主课老师和校长都跟车去了县城。小小的县城那几天热闹非凡。说来也巧,我跟谭冰苋在一个考场,而更巧的是,我们高中三年都是同学,此是后话。

    中考结束后,学校安排我们拍了集体照,关系好的同学再三三两两拍照留念。马上毕业了,校园里弥漫着一股似喜还悲的氛围。有把握考上自己理想中学校的同学自然踌躇满志,而那些一直视学校为牢笼,既没打算继续求学也没可能求学的同学也一样神采飞扬,他们已经在讨论即将奔赴哪个城市,他们终于要挣钱给自己花了!

    最难过的是那些原本有希望,却又没有正常发挥的同学,除非复读,否则就没了念书的机会了。他们或垂头丧气,或伏案哭泣,或眼神涣散,或焦虑难安。表妹秋芸就是其中一员。她成绩一直处于中游,偶尔发挥好了能挤上上游。考试前两个月,我问她要上中专还是高中,她说:“我可能上不了高中,不说高中分数高了我够不着,就算够的着,你舅舅舅妈也不一定会让我上。四个弟弟妹妹在后头排着,家里能供我上高中?你舅妈早就说了,如果考高中就不上了,毕竟高中三年,如果考不上大学就白搭。” 我说:“那你考中专吧,以你的成绩,上中专肯定没问题的。” 李秋芸信心满满,还提前跟舅舅舅妈商量考哪所中专。

    一个月后,舅妈得知中专一年学费可以抵高中三年学费,于是她变卦了,她告诉李秋芸念中专没啥出息,能考上高中的话家里就继续供她。 李秋芸傻眼了。可李秋芸这十几年来都没忤逆过家长,去学校的路上她一边笑一边说:“家里根本没打算让我继续读书了,看我爸的意思是希望我小弟弟好好念书,我们四个初中毕业就去打工,四个人供他一个应该没问题。” 李秋芸笑着笑着,终于落下眼泪眼泪。

    我急了,说:“你能考上中专为啥不给你读?他们几个现在小学的小学,初一的初一,论成绩也不算突出,怎么就知道一定是最小的最能念书呢?”

    我舌头底下压着一句话不敢说,我想说,万一小表弟成绩不好怎么办?到时候姐弟五个都是初中毕业了。可我没敢说,怕一不小心给我说中了。 多年后的事实证明我确有“先见之明”。

    中考结束后李秋芸来找我对答案,对到一半心就凉了。李秋芸性子有点大大咧咧,向来不肯以脆弱一面示人,她看似满不在乎地说:“好吧,终于可以出去打工了,我可不想在家搞双抢了,太累了。”
    许多年以后,我看了铁凝的一篇中篇小说《永远有多远》,文中“我”的表妹白大省颇有点像我眼中的李秋芸。李秋芸和白大省一样,做着她们自以为是的自我牺牲。

    快要离开学校了,我仿佛失了魂魄一般,捡起这个丢了那个。要分别了,要离开这里了,赵鑫也应该要走了吧?会是永别吗?想到这里,我心里的壳突然碎了,许多碎片扎进心里。我趴在课桌上,竭力命令自己不准去想。走了吧,散了吧,总归是要散了的。突然门口有人喊我名字,一班有个同学喊我,他说赵老师让你去他办公室一趟。

    我敲开门,他穿着一件短袖格子衬衣,一条黑色休闲裤,坐在办公桌前写着什么。我还是这么不争气,看见他既满心欢喜,却又感觉彻骨冰凉,他要走了吧,一定是!看一眼他亮如寒星的双眸,我又红着脸低下头去,慢慢地,眼眶也红了,眼泪垂垂欲滴。谁说爱是甜蜜的?为什么我尝尽的是苦味?

    他说:“苏眉,你马上就要上高中了,高中三年和初中三年差别很大,很多初中成绩好的同学到了高中却可能掉下去。你有个好习惯,就是上课特别认真,这个习惯一定要保持。但光靠上课认真听还不够,高中课本的知识量比较少,考试的范围和难度却大大超过书本。你一定不能掉以轻心。”

    眼泪愈加汹涌而至,也许再也见不着了,你就只跟我说这个吗?他递给我一张纸,纸上写着一行地址和一个电话号码说:“苏眉,天下无不散的筵席,我下下周一就要去G市了。这是我的新地址,电话是我师兄家的,如果你有急事可以打电话,不然就写信。等我安顿好了我就给你我的号码。记住,我是你的哥哥。”

    他重重地说完最后一句话,我内心满是羞耻,我真想撕了他给的纸条,摔在他脸上说:我不要哥哥…

    我没敢,没舍得,因为这么一来,我也许就彻底地“死”了。好没骨气的苏眉啊!

    他走的那天是个响晴的天。而我彻夜未眠。窗外斗转星移,一弯冷月如钩,独钓千古愁。此去经年,相思如发丝,剪不断,理还乱。什么妹妹不妹妹的,也许他很快就会把我忘了吧。跟随着太阳的步子,我默默掐算着他的行程,到县里了,到市里了,大约上火车了,可能在G市下车了…
    第二十六章
    浑浑噩噩地熬过初中最后一个暑假,送别了许多人,大部分同学去那传说中遍地黄金的珠三角打工,一部分去读中专,更少部分进了普通高中。我越来越麻木。其实从赵鑫办公室出来那一刹那我就麻木了,什么都不去想,什么也不关心。这个暑期唯一的变化就是身体,该膨胀的地方如同面包一般鼓胀起来。

    高中生活如期而至,七八十人的教室常常一下课就如一锅沸水,我却似一潭无波的井水,每天除了上课回答问题开口说话,其他时间基本都不吭声。一个星期过去,我只认识我的两位同桌,一位叫周珊,一位叶欣。哦,还有旧相识谭冰苋。但因为她个子比我高不少,所以我们座位离得很远。加上初三演讲比赛的“短兵相接”和我的刻意冷淡,我俩竟一句话也没说过。我每天都顶着同一副面孔出入,眼皮也不多抬一下。

    班主任同时也是语文老师李琼布置了一篇周记,不限主题和题材,我随手写了就交上去。第二周周一上午第一节课,她就宣布了班干部名单,出乎意料地,我竟成了语文课代表,谭冰苋是英语课代表,物理课代表曾赟是个腼腆的小男孩,班长是个肉乎乎个子高大的男生,叫谢什么,我没记住。其他的更是一个都记不住了。我对这个任命不置可否。

    下午英语课出了点小插曲,英语老师抱着上午刚听写完的第一单元单词本进来,宣布这次突然袭击的听写,全班只有我一个人满分,所以,她让我任英语课代表。底下一片哗然。搞了半天,英语老师才明白班主任上午刚宣布完任命清单。她果决地一挥手说“这样,苏眉和谭冰苋换一下课代表职位,这事我跟李老师沟通。”

    底下又是嚯一声,有人看向谭冰苋,有人盯着我笑。我依然面无表情。

    一个月很快过去,第一次月考成绩出来,我只是班里第五名,前面四名都是男生。谭冰苋排第六。

    这一次月考后,赵鑫来信了,他说他跟导师出去做项目才回来。估摸着我开学一段时间了,虽然不知道我在哪个班,但想着写二中高一 苏眉收,总有人认识吧。他真聪明,信就是一个我不认识的男生带给我的。

    赵鑫的信不长,只有两页,对于我这种只要写信就必得万言的人来说,两页实在太短。他只简单介绍了一下在学校的情况,最后问我高中生活和学习是否适应。 接到他信的那一刻,我的心仿佛被什么东西猛然撞开,恰如围堵了许久的堤坝突然决了个口子,有什么东西疯狂流窜出来。眼泪又不争气地漫上眼眶。多少个日夜,我捏着他写给我的地址陷入深深的矛盾中。我想他,想联系他,想知道他好不好,也想知道他有没有忘了我。可我又知道他着重强调他是我哥是什么意思。我并不需要哥哥,我需要。。。需要什么呢?说不出口的那个称呼,他肯定不会答应的。

    他会主动联系我,那他应该也是有一点喜欢我的吧?还是他仅仅觉得他只是兄长?我一面心存希望,一面又训斥自己痴心妄想,整个就是一精神分裂。我就是这样一个悲观主义者,我不相信他会喜欢我,说不自信也好,说我过于理性也罢,总之就是不信。可是,我又多希望自己是错的啊!喜欢一个人,惦记一个人,同时也被他惦记,那是多美好的事啊。

    就这样,我和他恢复了联系。他的信我总是第一时间拆阅,第一时间回复,回复的时候小心翼翼,不停修改,生怕哪句话不得体,哪个词用不当,高中作文再上一个台阶应该和这些信有莫大关系。每次写信我都能写很长很长,长到有时候我担心他没有足够的时间看完。因为他的回信从来不超过三张信纸,他总说他很忙,回信很慢,我常常要往传达室跑很多趟才能取到他 。

    我在信里告诉他,我们班的音乐老师高高瘦瘦的,留着帅气的短发,长得很漂亮。最近她给我们班排练《七子之歌》,以准备迎接澳门回归。她问过我有没有兴趣学声乐,我拒绝了。我跟赵鑫说:学声乐?那不是成绩不太行的学生要上大学的“曲线救国”之道么? 我对赵鑫说:音乐老师太看不起人。

    我在信里告诉他,政治课老师瘦骨嶙峋,仿佛风一吹就会倒。因为太瘦,皮带总是显得太长,我甚至发现他自己在皮带上加孔,这才勉强系住他的裤子。也因为太瘦,中气不足,所以上课时声音很小,以至于除了我们前面几排能听清楚的学生会听课,其他学生上政治课都不听讲,当然,后面几排除了语文数学课不敢造次,其他课程基本都不听,要么睡觉,要么玩牌。我在信里写到:“周公和赌神一天天盘桓在后排,也是蛮辛苦的”。政治课老师讲话的时候常常嘴角起泡沫,好多次我见他越讲越兴奋,嘴角的泡沫也越堆越多,仿佛一瓶剧烈摇晃后立刻被撬开瓶盖的啤酒。

    我在信里告诉他,我的地理老师很腼腆,几乎不跟学生对视。我是班里极少数在地理课上也非常认真的学生,低压槽高压线海拔温差什么的,我转换得非常快。地理老师颇感安慰,每堂课上他总会难得地抬几次眼皮,找找我的眼神,这仿佛也成了他上课的一分动力。我在信里写着“这一点,和当年你给我们上课很像。” 之后想了想还是把这一张信纸废了,重新写“我不知道高二会选文科还是理科,所以每一门都尽力学好。而且目前看来,我的化学是没啥指望了,我大概率要选文科了”。

    信里我还告诉他,物理老师是最最最厉害的,可是他眼里只有那个叫曾赟的男生和那个叫谭冰苋的女生。“谭冰苋你还记得吗?去年你陪我到县里参加演讲赛时遇见的那个高个子女生。她跟我同班,她好高啊,大概有一米七吧。” “总有一天我会让物理老师也对我刮目相看的”。

    第二十七章

    七月底离开江南省,奔赴G市。

    离开学校之前,我让苏眉到办公室一趟。我将离开学校去读研的事,学生里只有苏眉知道,我觉得应该跟她正式道别。我絮絮叨叨交代了一堆高中需要注意的事,她脸色很不好,也不知听进去多少。我知道她想听什么话,可这些话我没法说。明明知道这是个懂分寸也很上进的女孩子,可我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这么不放心。

    苏眉聪慧,她把情感藏得那么深,以至于她的喜欢只有我知道。可她也极敏感脆弱,我用我的方式“劝退”她,她立刻缩回“自卑”的壳里。我知道我的“劝退”方式被她解读为是因为她不够资格喜欢我。这大概和她小时候的经历有很大关系。她常年寄人篱下,习惯了看人脸色,小小年纪就“极其懂事”,要求宠爱是不可以的,毕竟不在自己父母身边,要求平等也是不可以的,毕竟是别人家的孩子。就连有了喜欢的东西也不太敢表达,对方稍有反对就立刻否认自己的需求。

    过去的两年我摸清了她的脾性,却很难拿捏尺度,我既想让她意识到早恋是不对的,又不想让她有过大的心理负担。我既想让她知道我重视她,又想让她意识到我只是她老师,以前是,以后也是。我想尽可能地不伤害她。可真的太难了,这姑娘的既敏感脆弱又倔强固执,简直超乎我的想象。

    千万句叮咛也不够,可我还能说什么?

    开学一个月了,我每天都问张亮有没有我的信。张亮以为我一直在等张楚的信。我不想节外生枝,所以懒得解释。苏眉不给我写信,这是我不曾料到的。仔细想想离校那天她的神情,我猜她一定又陷入那个可怕的“自我怀疑”里了,她一定以为我以“哥哥”的名义明确拒绝她了。我的确是这么个想法,可眼下我却担忧极了,我不知道她一个人在县城好不好,她若孤独了是不会跟任何人讲的,她只会把自己关在精神牢笼里。不行,我必须得知道她好不好。
    第 ,我尽量轻描淡写,尽量轻松愉快。我有些不安地等,等待回信。那样倔强的她,会不会不肯回信,不肯再跟我有联系?苏眉的倔强大约是你想不到的。她曾告诉我,初中一年级开学两个月后,因为一件小事苏眉和李秋芸闹了点意见,表妹李秋芸不让苏眉盖自己的被子(她俩原本共用一床被子)。因为李秋芸的任性,苏眉晚上只能和衣而眠。江南的初冬,深夜到清晨时分温度是比较低的。苏眉愣是坚持了一周。周末到了,不管李秋芸怎么道歉她都坚持回自己家背了一床被子到学校。苏眉跟我说这件事的时候虽然笑着,眼泪却吧嗒吧嗒掉下来,她说晚上真的很冷,她每晚被冻醒数次,因为受冻,天气又干燥,半夜到凌晨皮肤就异常瘙痒。 她说,李秋芸只是用自己的方式提醒了我,除了自己,谁都靠不住。!

    这个倔强的小灵魂,她现在可还好?

    等了半个月,信终于来了。我松了一口气。

    硕士研究生我选的方向是海洋微生物研究,和我一起的还有一男一女两个同学,他俩是同校同系的应届生,也是一对小情侣,两人都比我小,平时叫我鑫哥。我们的导师姓周,在海洋微生物方面研究成果丰硕,在行业里地位也比较高。他一次带三个硕士研究生两个博士研究生,堪称劳模,他自己开玩笑说主要是缺劳动力,其实是因为这几年Z大在海洋微生物方面的研究比较靠前,几个海洋研究所都抢着要Z大的毕业生,省里也多番请周教授扩大招生规模。

    每隔两个月左右周教授就会出海一次,短则一周,长则半个月。导师带着研究室里的工作人员和学生们,浩浩汤汤,奔赴海洋深处。每次出海任务繁重,取样品,做实验,失败,再取,再做,直到多次实验数据稳定。每项实验都要写报告,无论成败都详细记录。一次出海下来,实验报告一大叠。这不算完,在海上做的实验都是最简单的,一般都是验证样品是否合格,合格的带回,并做好各项环境数据检测记录。每次出海回来都要装满各种瓶瓶罐罐带回实验室,这才是批量实验的开始。导师年近花甲,但仍然精神矍铄精力充沛,他平时待人很和蔼,但在做实验搞学术这块却异常严格。这一句话看起来是套话,但是如果你多接触一些在学术上造诣很深的专家学者就会发现,这是他们的共同特征。

    从1999年十一月以后,每隔一两周我就能收到苏眉的信。她的信总是很长,有一封写了满满当当十五页信纸,由于信纸太多导致信超重,信封上贴了三张邮票。我展开信纸,仿佛穿越时间到了她身边。

    信里她常常用许多稀奇古怪的比喻形容身边的人和事,看着夸张好笑,但画面感极强。我常被她的信逗得哈哈大笑,悬着的心也终于慢慢落回原处,当年那个机灵得甚至有些鬼马的女孩回来了。
    第二十八章
    从九月底接到他的第 到现在,我每一两周左右给赵鑫写 ,而他总共也就回了三封信,加上他主动来的第 ,也就是四封。写完作业我趴在桌上,右手食指抠着木质的课桌桌面,陷入纠结。要不要这么高频率地写信?他已经好几封信不曾回我了。他说他功课很忙。其实我也没闲着,每天的作业不少,但只要有他的信,我一定能挤出时间好好回信。纸短情长,我好像可以一直不停写下去。教室门口的夹竹桃到底什么时候才开花呢?学校的白杨树叶子黄了,落了,踩着厚厚的落叶嘎吱嘎吱响。门卫从一个中年胖子换成一个老年胖子,据说是因为中年胖子得罪了高三年级组组长。谭冰苋主动找我聊天了,上次课代表的风波之后她很长时间都没给过我笑脸。第三次月考我进前三了,比第一名少六分,化学拖了我大大的后腿。

    有太多可写的啊,可他每次都只寥寥几百字,字还一个比一个大,龙飞凤舞的,就差直接在信上写明:我没时间回信,字写大一些,撑撑门面吧。 我每次为了写尽量多的内容,把字排得又小又密,他会不会看不进去?他回信速度慢,是不是其实就在提醒我,你怎么就不多花点时间好好学习呢?写这么多字,得浪费多少时间?你可以少写几封信了,也许就不会跟第一名差六分了。

    课桌被我抠得沙啦沙啦响,叶欣问我是不是遇上难题了。我停止抠桌子,但仍趴着。叶欣叹口气说:如果你都觉得是难题,那班里可能没几个能解出来了。 我趴了好一会儿,终于决定,暂停通信!
    转眼就到千禧跨年夜,学校照例放假一天。据说今年的元旦跨年格外隆重,县里为这跨年夜准备了五十万元的烟花。谭冰苋的同桌廖丽丽的爸爸是县委的,具体什么官职我搞不明白,她此时正和谭冰苋说着跨年晚会的事。廖丽丽是班里女生里个头最高的,估计也是全校女生个子最高的吧,裸身高一米七五。她和李媛媛,谭冰苋一桌,她们仨身高都在一米七以上,三人都是县城的,家境比一般学生家要好很多,三人身材高挑,长相也比较不错,三人结伴在校园里行走,回头率还是非常高的。

    我的同桌周珊和叶欣都跟我一样,是土生土长的乡下孩子,不过周珊的数学成绩很不错,叶欣的数学物理都不错,我们仨虽然样貌普通一些,在班里却也是很有存在感的。班里前十名学生中女生不到一半,但我们仨都在前十里头。叶欣的个性比我和周珊更活跃一些,她听见廖丽丽如是说,马上跟我们咬耳朵,说跨年夜一定要一起去看看焰火表演。“据说省师大和省财经大学的学长会来我们县城,省师大和省财经可都是211呢”叶欣兴奋地说。

    我原计划跨年夜在教室里写信,如今既已决定停止通信一个月,自然也就腾出时间了。周珊个性腼腆,我如果不点头,她大概率也不会去。

    跨年夜那天吃过晚饭,我们仨就往焰火晚会的场地去。焰火晚会设在悦湖公园中心广场,与二中也就一墙之隔,还是一道比较矮的围墙。男生们都是直接翻墙过去,我也曾翻过一次,那次是外出买姨妈巾,出了点小插曲耽搁了时间。眼看就要上课了,我迅速从悦湖公园横穿到围墙下,两步跃上围墙,刚翻过学校这边,被我们班一个男生瞧见,他叫黄利军,黄利军长得颇有点像顶着郭富城发型的吕颂贤。他见我慌慌张张翻墙过来,噗嗤笑起来,接着就撩起两条大长腿跑了。之后我再见到他,他就贼兮兮地朝我笑笑,我哭笑不得,只能假装看不见。

    我们拐出学校大门,走到悦湖公园门口的时候,广场已经是人山人海。

    悦湖公园是个人工湖,县里为了给市民休闲而建,还特地选址离县一中二中都比较近,方便学生们课后有个地方可以换换脑子。人工湖不大,被刻意挖成曲线玲珑的样子,沿湖一圈种上了枝条柔软的垂杨柳,如今已是冬天,叶子基本都凋落了,到春天时一定美不胜收。上次赵鑫带我穿过悦湖公园到二中旁边的步行街觅食,那晚因为紧张,也因为天色已晚,竟没能好好欣赏悦湖之美。

    悦湖公园的中心广场一面临水靠湖,三面数圈台阶上挤满了观众,连观众席旁边的草地上都挤满了人。中心广场上临时搭了一座舞台。叶欣说烟花都堆放在舞台后面,我说你怎么知道?叶欣说:“你傻啊?你看舞台后面站了一排保安一排消防人员,肯定是因为烟花集中放在后面才需要消防人员看着啊”

    我们好不容易在台阶旁边的草地上找到一点空地。也顾不上脏不脏了,坐下再说。旁边是两个女人带着四个孩子,正热火朝天地吃江南名小吃:鸭脖。几个孩子很能吃辣,嘴里塞满超级无敌变态辣的鸭脖,鸭肠,鸭翅膀或者鸭掌。我一直觉得江南省的辣至少可以挤进全国前三,比江南省更变态的辣椒是海南岛的灯笼椒,据说一不小心就会吃死人,灯笼椒的故事是赵鑫告诉我的。赵鑫还解释了一通人类是如何感知辣味的,什么trip什么通道,我听不懂,所以也没记住。隔壁吃的热闹,几个孩子不时被自己妈妈打手拍脑袋,说吃没吃相,饿死鬼投胎么。
    叶欣和周珊叽叽咕咕说着什么,我一个人呆坐着,不知道赵鑫此时此刻在干什么呢。华南天气暖和,即使一月份也可以只穿一件外套,不像江南的冬天,寒冷是刺骨的。正出神,突然 “嘭”的一声,大家都吓了一跳,抬头看时,天空就炸裂出一朵巨大的五颜六色的花。叶欣说像菊花,可我觉得更像华南的马樱丹。她们都没见过,我和赵鑫见过,华南遍地都是马樱丹,每朵花都是许多小花簇拥而成的,有大红亮黄粉红浅黄几种颜色。天空中此起彼伏,万花绽放,人群欢腾起来,许多女人兴奋的叫闹声,许多孩子亢奋的尖叫声,还有男生们尖利的口哨声。一串串焰火从地上升腾而起,急促而欢快地窜进夜空,在悦湖公园上方争先恐后地开出一大朵一大朵绚丽的花。每桶焰火放到最后几个的时候,焰火奔出来的速度突然加快,连续几声“咻咻咻咻,砰砰砰砰” ,整个夜空被点亮得如同白昼。

    焰火持续了半个多小时,人群从最初的沸腾到慢慢安静,喜欢喊的喊不动了,不喜欢喊的依旧静静地坐着欣赏。空中不时飘来烟花燃过后的纸屑和灰尘。我们仨坐的离广场中心算远的了,也吃了不少烟花落尽后的尘埃,围绕着广场中心的人群很快就有人向后撤,以此躲避空中洋洋洒洒的纸屑和灰尘。到最后反而只剩我们这些因为来的迟而被挤出广场圈的观众了。

    焰火燃放结束后,满地残红,一片狼藉。叶欣非拉着我和周珊去一中旁边的文化广场,说省师大和省财经的师哥师姐们在那边搭了舞台,今晚跨年演出八点开始。这会儿刚开始没多久。我和周珊都不太喜欢凑热闹,叶欣一手拽着一个,假装哭兮兮地求着我们去,说就看一眼。

    穿过悦湖公园,再穿过步行街,对面就是一中旁边的文化广场。舞台早被围了个水泄不通,人群挤了满满一广场,少说也有一两千人吧。我们到的时候晚会已经开始,不知道是第几个节目,是个男生独唱,唱的是张信哲的《别怕我伤心》

    好久没有你的信
    好久没有人陪我谈心
    怀念你柔情似水的眼睛
    是我天空最美丽的星星
    异乡的午夜特别冷清
    一个男人和一颗热切的心
    不知在远方的你是否能感应
    我从来不敢给你任何诺言
    是因为我知道我们太年轻
    你追求的是一种浪漫感觉
    还是那不必负责任的热情
    心中的话到现在才对你表明
    不知道你是否会因此而清醒
    让身在远方的我不必为你担心
    一颗爱你的心
    时时刻刻为你转不停
    我的爱也曾经深深温暖你的心灵
    你和他之间是否已经有了真感情
    别隐瞒对我说
    别怕我伤心

    一两年前我听过这首歌,因为对张信哲的声音谈不上喜欢,所以没太留意这首歌。张信哲被称为情歌王子,可却不是我想象中的情歌王子。他的声音阴柔有余,阳刚不足。再次听到这首歌时,我竟怔住了。舞台上看不清面貌的那个人的声音比张的声音低沉,更有磁性。而这音色,居然和赵鑫的有七分相似!我呆呆站立在人群之外。“好久没有你的信,好久没有人陪我谈心” “不知在远方的你,是否能感应”“你和她之间,是否已经有了真感情”“别隐瞒,对我说,别怕我伤心。。。”

    有种一剑封喉的错觉,我一时竟呼吸不过来。我靠在广场的一棵树下,浑身的气力仿佛都被抽干了,心里如同被扎了无数刀,泪水肆意横流。赵鑫,赵鑫,赵鑫! 三毛说“我每想你一次,天空就飘落一粒沙,于是这世间有了撒哈拉。我每想你一次,天空就落下一滴雨,于是这世间有了太平洋”。而我每想你一次,天空就落下一片雪花,于是这世间有了南极冰川,冰川下埋葬了我那颗火热跳动的心。我不能让她跳出冰天雪地,因为这颗炽热的心将熔尽冰川,再把自己熔为灰烬。哦,不,我不怕自己被熔为灰烬,我怕她在你面前只是一个懵懂可笑的少年,我怕你轻视她,我怕你以“保护”的名义伤了她!我是如此懦弱,我害怕袒露心扉之后被你嘲笑,冷落。

    也许你早已有了心爱的女子,也许你没时间回信就是因为要陪她。我多可笑啊,一只不自量力的丑小鸭。

    我靠着树干哭得肝肠寸断。一边是狂欢的人群,一边是繁忙的人间烟火,我杵在中间,两边都不靠,就这么孤独地靠在树干上。

    不知过了多久,台上表演的人早换了几个,台下依然欢腾。有个人走过来,我以为是周珊,赶紧站直身体,躲进更深的阴影里,同时用袖子擦了擦眼泪。那人在我身旁站住了,我听见一个男生的声音“你怎么了?” 一个有些陌生的声音, 我没回答他而是背转身子往学校走去。叶欣刚一进场就拉着周珊不知去了哪里,我不想跟她们钻人群,我们仨就这么挤丢了。此时我也不打算去找她们,我想一个人先回去。后面的男生跟了上来,我低着头一直走。快到学校门口才转头瞥了一眼,是黄利军!他个头好高,我身高一米六一,大概刚到他下巴的位置。我瓮声瓮气地问他“你干嘛跟着我?” 他没心没肺地大笑了两声说“你居然跟我说话了!”

    我心想,这人怕不是有病吧。我懒得理他,继续往前走。穿过这条两三米宽几十米长的巷子就是学校门了。他又开口说话了“喂,你怎么了嘛?”我不打算理他,加快了脚步。他晃悠着两条长腿跟在后面说“我不会告诉别人的”

    校园里静悄悄的,大部分地方都黑魆魆的,只有高三那一层楼灯火通明。此刻我好想成为他们中的一员,这样我就可以尽快参加高考,尽快长大了。说到长大,这几个月我遇到一件挺麻烦的事。原本我第一次来例假前胸部有些胀痛,但是并不明显,例假来了一年多胸部也没有很明显长大。这个暑期,胸部突然开始快速膨胀,像面包发暄似的,而且胀痛得厉害。在舅舅家的时候因为担心被村里人取笑,我特意找了两件小表妹李丽萍的背心,牢牢勒住胸部。开学后我就打算好了尽量不再回舅舅家了,也就不再刻意勒住胸部了,但疼痛没有减轻,有时候左边甚至会突然传来一阵刺痛…

    心情沮丧的时候,比如一直等不到赵鑫信的时候,我就想,我是不是要死了?疼的这么厉害,这是正常现象吗? 如果我死了,赵鑫会伤心吗?如果我死了,赵鑫可能都不知道吧。
    期末考试结束了,我前进了一名,排在曾赟后面。依然是化学拖了后腿。班主任李琼很喜欢我,据说还给我取了个外号“苏小妹”。她常拿我的作文在办公室念“来来来,给你们听听苏小妹的新作”。她私下找过我几次,问我怎么总是郁郁寡欢。我说并没有,我一直是这样,不爱说话不爱笑。她也就作罢了。 不跟赵鑫通信的日子里,除了学习,我就写日记,两周时间,一本厚厚的日记本居然写了一半。

    寒假要开始了。从今年开始,我也许就不再需要去A市了。哥哥嫂子五年内生了两儿一女,也就是说我是三个奶娃娃的小姑姑了。侄女再过一两年就要上学,而爸妈在N镇的店被当地小混混折腾得开不下去,只能转手他人。他俩带着三个娃回老家了。我心里五味杂陈。一方面是与父母团聚的喜悦,一方面是再没有借口去华南了,我原打算寒假去A市之后再去一趟G市,我想去他的学校看看,运气好的话,也许就能看见他了。赵鑫过年不回家,这是他上 告诉我的,他说导师过段时间带他们去三沙,那里才是海洋微生物的世界。
    第二十九章
    一月份到现在,我再没收到苏眉的信。如今都三月底了,整整三个月。起初想着一月份期末复习,她应该也会比较忙。一月中我们跟着导师去了一趟三沙,定位了几个岛。导师这几年研究的课题之一是溶藻弧菌。 这些年中国经济有了比较大的发展,日式餐食开始流行,尤其是刺身。但是真正深海里的食物是不多的,且不说捕捞困难,就说捞上来了,国内绝大部分餐馆的保鲜条件都是不达标的。深海鱼上岸之后怎么生存都是个大难题。要不说中国人是世界上最聪明的人种呢,有市场需求就能催化解决方案。许多人就用咸淡水交汇处饲养的相似品类冒充深海捕捞的鱼虾贝类。反正也没几个人真正吃过。可咸淡水交汇处的鱼虾贝类很容易感染溶藻弧菌。溶藻弧菌为海水中常见嗜盐性弧菌,1973年开始明确对人类致病,易污染食物,引起腹泻及创伤部位感染,尤其容易通过海鲜进行食物链传播。

    跟导师出海近二十天才回到学校,这一次收获比较大,导师高兴得像个孩子。虽然第一次没回家陪父母过春节,我也仍旧非常高兴,研究上有了突破和进展,这点苦又算得了什么。回到学校第一件事就是翻信件,有几封信,但是没有苏眉的。

    我想也许是过春节呢,没法寄出。春节!苏眉父母!A市! 我第二天就买了去A市的票。2000年2月1日,农历1999年腊月二十六,不出意外的话,此时的苏眉应该在N镇陪她妈妈买年货。和上次一样,下了车我才感觉到自己的莽撞。但理由我已经找好了。 一路辗转,中午时分到了N镇,这座南方小镇外观变化不大,唯一的不同就是人突然少了一大半,街头很是萧瑟。这个小镇有一大半人口都是外来的,春节前半个月,外来务工人员大部分都回了家,如今只剩了一座空城。

    我轻车熟路地找到了“四海理发”,年前的理发店生意依然十分火爆。我看见店里是一个戴眼镜的瘦瘦的青年理发师,苏眉的父亲不知所踪。见我站在门口,眼镜青年主动招呼我“靓仔,剃头么?等一阵哦” 在G市呆了半年,粤语我也基本听得懂了。我笑了笑,用普通话问“请问苏师傅去哪里了?” 眼镜瞄了我一眼说“苏师傅没在这里了哦,我也一样能剪你要的发型哦”。他面露不悦,以为我是苏眉爸爸的老客户呢,所谓同行相轻,哪个行业都难免。我笑着解释道“我是苏师傅女儿的老师,来找她有点事,不知道她家在哪里,先来店里找苏师傅” 眼镜听说我是老师,立刻挂上一副恭敬的笑脸说“老师您好啊,苏师傅两个月前就把店转给我了,听他说他要带老婆和几个孙子回老家,应该早回江南了啊”

    我被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震懵了。千算万算,没算到苏眉的父母回老家去了。重新回到街头,临街铺子里都在放着震耳欲聋的拜年歌,大部分都是卓依婷热热闹闹又甜腻腻的曲子。可街道上人很少,真是越嘈杂越萧索。

    苏眉的父母回老家了,还把几个孙子都带回去了,那么,他们应该就在老家安顿下来了。苏眉终于可以回家了,从此再不用寄人篱下,真好。虽然扑了个空,我却十分高兴。这个春节我也老老实实待在学校,其他同学都回去了,我一个人留在实验室整理这次出海的样品。春节时候给父母和哥哥姐姐们打了电话,告诉他们因为导师的特殊工作安排,所以这次不回去过年,但年后我会找个时间回去看他们。

    二月份忙忙碌碌,抬头看窗外的时候才发现木棉花开的红火热烈。华南的冬天几乎没有冬天的样子,暖和的不像话。

    三月底了,苏眉仍然没有来信。我有些怅然。也许她是功课太忙了吧。苏眉一向好强,第一次月考班级第五名,她怎么肯放过自己呢?还有几天就清明了,我跟导师告了假,趁清明回家祭祖。妈妈这几年身体越来越不好,她49岁才有了我,当时家里已经有男男女女六个孩子了,很多人都劝她把孩子打掉,她把这些人轰了出去。如今她也74岁了,爸爸已77岁,好在身体还算硬朗。他俩如今最疼的也就是我这个幺儿,只是每次回去他们就免不了叨叨说我还没成家。我买了一些G市有名的糕点还有龙眼干回去。

    清明时节的江南最是美丽,空气湿润,屋后的山林里总在雨后腾起雾岚,如仙境一般。在这仙境般的山里,隐隐绰绰有早开的映山红。映山红喜阳,天气暖和就开的早些,倒春寒潮偏多的年份就开的晚些。油菜花谢了一部分,但还有一大部分如流金闪烁,似一匹匹华贵的黄金软毯铺在村外,路边,山坳,河岸。我在家陪了父母几天,计划去县里见几个同学,再去一趟最小的姐姐家就要返校了。

    周奇峰早知道我要回来,就组了个局,都是本科时候关系好的同学。聚会当晚该来的不该来的来了十几个。原本同班同学有八个,这其中有几个把老婆女朋友男朋友带过来了,倒是周奇峰,跟刘洁结婚一年了,但因为是同学聚会,就跟刘洁告了假。周奇峰仰头喝了一杯啤酒,喷着酒气趴在我耳边说:靠,老子跟他们说同学聚会,没说家属聚会。这七七八八来了一堆不相干的人,开个玩笑都得顾忌这个顾忌那个。

    同学聚会的确不适合家属参加,除非家属本身就是同学。一顿饭吃的略有点尴尬。八个同学里除了我还是个孤家寡人,其他的都成双成对了,还有两个都有娃了。这些同学都散落在县里各机关单位或者学校,只有我一人还在念研究生。大约是周边环境的因素吧,同学里有几个颇有些“油”了。不过酒过三巡,当年的情谊就重新冒出来了,开始三三两两勾肩搭背拼上酒了。

    饭后周奇峰说让我上他家住,我说已经在宾馆开好了房间,他跟刘洁结婚后单独住,我去打扰个什么劲儿。跟周奇峰分手时还不到九点。我闲庭信步,不知不觉走到悦湖公园。此时的悦湖公园灯光寥落,人也很少。隔壁二中高中部倒是灯火通明。我想了想,还是绕过悦湖公园到二中门口。胖胖的门卫大叔正在打瞌睡,我没打算惊动他,直接走了进去
    我高中也是在二中,所以对这学校还是挺熟悉的,我驾轻就熟走到高一五班附近。还有十分钟下晚自习,我站在门前花坛旁,白杨树已长了满树嫩绿的叶子。教室门口一排夹竹桃,绿叶浓郁,快到夹竹桃的花期了。本科上了专业课我才知道夹竹桃有毒,根茎叶,花粉,汁液都有毒。不过夹竹桃开花时的确漂亮,所以会被选做绿化树。

    我站的位置正对着五班第一扇大窗户,透过几扇窗户看见里头黑压压的一片头顶,苏眉信里说过班里八十一个学生,她坐在第三排正中间位置,是老师粉笔灰的最后势力范围。信里她这么说“老师一擦黑板,纷纷扬扬的粉笔灰就如同雪花一般飘过来,滋润着坐在前两排的同学。我幸运地坐在第三排,粉笔灰多半只能抵达我的课桌前半部分,我偶尔盯着空中漂浮的粉尘,看他们到底能飞多远。粉笔灰飞多远主要取决于老师讲课的激动程度。老师讲课越激动,擦黑板的力度就越大,粉尘就飘的越远。而上课最容易激动的当属数学老师。数学老师是个矮胖的中年男人,肚子滚圆,脸庞硕大且圆鼓,嘴巴却小巧的仿佛一朵小剪刀,小巧就罢了,关键还歪着。他硕大圆鼓的脸配上一朵小剪刀似的嘴,很像一条肥胖的金鱼。胖金鱼一上课就激动,任何原因都可能导致他激动,比如这次考试及格人数太少,或者这次考试及格人数猛然多了,比如这道难题没有一个人会,或者这几道难题居然有一小半人做对了”。我被她信里的描述逗笑了无数回。算来她在信里把除班主任之外的所有老师都调侃了个够。我在信里批评她调皮,顺道问“你们这么爱调侃老师,那当年你们在背后是怎么编排调侃我的啊?”苏眉回信里百般辩解说“天地良心,对你,我们绝不是调侃编排,而是崇拜”

    苏眉安安静静坐在课桌前埋头书写,头顶的灯光开出一朵灿烂的花。

    铃铃铃…自习课下课铃声响了。轰地一声,仿佛突然被棍子捅了的马蜂窝,几个没有老师值班的班级立刻炸了锅。都说学生逃离课室的速度和所在的位置密切相关,座位越靠后的学生逃离班级的速度越快,反之相反。不到十分钟,苏眉班里就只剩十来个学生了。苏眉依然埋头写着,对周边的情况置若罔闻。这时,一个留着郭富城同款发型的高个子男生走到苏眉身边,他将一本册子递到苏眉跟前。苏眉吓了一跳,抬头看了他一眼,满脸疑问。那男生说了一句什么,然后咧嘴笑着跑出教室。

    苏眉随手翻了一下册子,立刻合上,推到旁边,继续埋头写作业。
    许是喝了点酒的原因,一股热血冲上头。我从夹竹桃的阴影里走出来,走进教室,默不作声地站在苏眉课桌旁的走道上。除了苏眉,所有还在教室呆着的学生都抬头看着我。苏眉的同桌,一个脸庞肉嘟嘟的女生用胳膊肘捅了捅苏眉。我对她点头笑笑致意。

    苏眉转脸看着她的同桌,同桌朝我这边努努嘴。苏眉转过脸…

    我发誓,这是我见过苏眉表情最丰富的瞬间。懵懂的眼神刚落到我脸上,瞳孔瞬间放大,嘴巴也跟着张大了,粉白柔嫩的脸颊突然通红起来,呼吸也跟着急促起来,接着眼眶开始泛红…

    我冲她笑笑说“我去外边等你”

    后头一阵窸窸窣窣乒乒乓乓的声音,苏眉的同桌看不下去了,说“你快走吧,我来帮你收拾”。苏眉匆匆道谢后立刻奔出教室,冲到我身旁。我看着她,她比去年七月份的时候长高了些,虽然仍旧是瘦,而且穿的是松垮垮的校服,但还是能明显感觉她身材的变化。脸颊丰腴了一些,路灯下看着脸色稍有点苍白。看着我,她一边笑一边又忍不住瘪瘪嘴想哭“你怎么回来了?什么时候回来的?”

    我拍拍她的脑袋说“出去走走?不哭了,回头让人看见多不好”

    她赶紧收了声,跟在我旁边。我们出了二中大门,往右拐向悦湖公园。一路上我大致给她说了一月份以来的事,只略去了去A市找她的故事。

    进入悦湖公园,此时公园人很少,湖边垂柳依依,春花烂漫。我领着她一路分花拂柳到了九曲桥头的亭子里,找地方坐下。春天的江南空气湿润,难得的清朗夜空居然还能看见不少星星。苏眉安安静静坐在我身旁,大约一时还不知道跟我聊什么。

    我说“这一段时间功课很多么?忙不忙?”

    她声音有些颤抖“还好,不算很忙。”

    我借着一点酒意,假装不经意地笑到“哦,那怎么突然就不写信了?还以为你学习太忙了,或者考得太糟糕,不敢跟我说呢”,

    她垂了眼帘,一双手放在膝上不安地绞着,她张了张嘴,想说,却似乎欲言又止。她终于开口了“化学是挺糟糕的,其他勉强还行。我,我不写信是因为怕耽搁你。你知道的…每次写信都忍不住写很长,我想你可能没时间看完…所以就先不写了。”

    我心想,小骗子,你一撒谎就脸红口吃。我说“也还好,平时看看你的信,知道你在这里发生什么趣事,我也挺乐呵的”

    她说“那,你是不是很忙很忙?你每次回信都好像很赶时间。而且你也好像没什么话跟我讲。。。是不是。。。张楚姐姐去,去G市了?你就更没时间回信了?” 最后一句话声音越来越低,她扭过头趴在栏杆上朝亭子下的水面望去,乌黑的长发从背上滑过脖子,遮住她半边脸颊。

    我心里叹了口气,心想,你终于肯说出来了。我犹豫着,到底是说实话还是吐谎言。我曾以为的善意的欺骗差点没把她毁了,可实话又会不会是一杯鸩酒呢?我不敢轻易试,今天来见她本就在计划外,时间太仓促,我要说的话一时说不完,而且这是一场“较量”而不是单方面输出,此时无论是时间还是心境都不适合谈下去。

    想到这里,我说“的确是忙,每天上课,查资料,做实验,写报告,写论文,没完没了。而且我是理工科出身,文笔没你好。看你的信很有意思,但自己写却写不出来。”

    见我没提张楚,她有些不甘心,还想说什么。我抬手看了看表说“你该回宿舍了,要不然一会儿熄灯了宿舍门都关了。”

    她凑过来看了一眼时间说“再过一小会儿吧,我知道一条近路,不需要走那么远,两三分钟就能到学校。”

    我又问了她的一些近况,当着面她反而不如在信里健谈了,聊了几句没再继续。我正想着再次催她回宿舍的时候,她突然问我“你明天就要走吗?”

    我说“明天去办点事,后天中午的火车。”

    她情绪一下低落下来“哦。。。”

    我忍不住笑了,拍拍她的脑袋说“明天八号,不是周六吗?你是不是下午没课了?”

    她眼睛一亮,立刻开心起来“是啊是啊,你明天下午有时间吗?我们去爬山吧?”

    我心说明天下午本来就是留给你的,看着她明媚的笑颜,笑颜里的酒窝,我的心情也很好“有时间。明天我上午去办事,下午两点左右到校门口等你。”

    她忙不迭点头,因为开心,面庞都红润了几分。我提醒她该回宿舍了。她带着我穿过九曲桥,踏上一片草地走到悦湖公园和二中之间的围墙下。我才发现围墙不高,有一段因为悦湖公园的草地坡度原因,公园这边地面和围墙的高度差很小。但是围墙由两部分组成,下半部分是砖和混凝土结构,上半部分是钢筋护栏。我疑惑地看着她,她调皮地笑笑说“放心,我翻过几次了”

    正要制止她的时候,从围墙那边翻过来几个学生,一看就知道是在外头租房的高三学生。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一到高三就有不少学生打着学校准时熄灯没法挑灯夜战的借口出去租房。许多学生都在等着高三这个时刻,仿佛离开学校的宿舍就是成人了,真正脱离父母学校的掌控了。

    我一个眼错,苏眉已经麻利地跳上围墙,两条修长的腿不知怎么翻腾,就从镂空的钢筋护栏上翻了过去,她轻盈地跳下围墙,转身对我说“明天见,你早点回去休息吧”

    我目送她跑进宿舍,消失在一排排整齐的鸽子笼般的灯影里。
    次日一早,我就去了姐姐家。这是我最小的姐姐,即便是最小的姐姐,也比我大了十岁。家里兄弟姐妹七个,我是老幺。父亲母亲一生勤劳淳朴,虽然没读什么书,但我们兄弟姐妹七个都念了点书。大哥在水北中学当老师,小姐姐也是老师,在富民镇中学,姐夫已经是富民镇中学的副校长,外甥陈岑乖巧懂事,尤其喜欢我这个小舅舅。其他几个哥哥姐姐多少也念了几年书,有在单位的,有自己做点生意的。去年我辞职去G市读研究生,家里人都很支持我,学费什么的都是几个哥哥姐姐包了。小姐姐每个月都额外给我汇一笔钱,还总说“这是给你的生活费和恋爱基金,你快点结婚吧,要不然爸妈嘴上不说,心里却比我还急。”

    家庭虽不富裕,但家庭成员之间彼此顾惜,互相牵念,这比什么都强。

    从姐姐家吃过中饭出来已经一点多了,我让姐夫替我拦了一辆车赶回县城。将近两点时终于到了二中附近的站台。一下车就看见苏眉站在二中门口,今天天气格外暖和,她穿着一件月白色带帽子的线衫,宝蓝色的裤子有两条白边从侧面奔腾而下,把腰和脚踝之间的长度勾勒出来,白色运动鞋,背着一个宝蓝色双肩包。这套运动休闲服清爽利落,线衫垂坠感较强,把她美好的曲线凸显无疑。

    她站在阳光下,长发半干披散着,似乎才洗过。我朝她走过去,正要喊她。那个顶着郭富城同款发型的高个子男生又出现了,他靠近苏眉说了句什么,苏眉半仰着头看了他一眼,说了句什么,然后后退了几步。 男生追上前又说了几句话,苏眉皱着眉头回了几句,转身要走。我喊了一声“苏眉”

    她猛一回头,长发如伞状旋转铺开,仿佛电视剧里的女主。看见我,她立刻飞奔过来。我看了一眼那个男生,昨晚因为他站在背光位置,没看清他的长相,今天倒是认真看了一眼,很干净帅气的一个男生,体格修长,看来也是爱运动的。眼神还算干净,但我却有些看不惯,希望不是一个只会早恋的学渣吧。

    苏眉飞奔到我跟前站住,有些小气喘,脸如红霞。我脑中突然跳出两个词“粉面桃腮,亭亭玉立”。

    第三十章
    从昨晚到现在,我始终处于震惊,开心和不知所措的状态里。他如一尊天神一般出现在我眼前,我惊讶得半天回不过神。周珊见我慌慌张张六神无主,东西越收越乱的样子,觉察到此人对我的意义是非同小可。回宿舍后,一向性格有些冷僻的她,居然逮住我非要问个子丑寅卯。我支支吾吾,答非所问。事实上我的确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啊。说是老师吗?鬼都能看出来这根本不像师生关系。而且如果是老师,那一定是以前的老师,一个以前学校的老师这么晚来找我,看表情也不是什么坏事或者急事,怎么解释? 如果说是哥哥,亲哥?表哥?可我的震惊和慌张根本不像是见到亲人。

    周珊见我不肯说,叹了口气说“那我不问你了,你也别太紧张,我不会跟其他人说的,连叶欣也不会说。不过晚上除了咱俩,还有几个同学哦,他们会怎么想我可不知道。说真的,如果他不是笑着跟你说话,光看你的表情,我还以为你被外头黑社会的人讹上了呢”

    周六上午的课效率很高,情绪饱满,我甚至还略有些不稳重地在并不好笑的地方笑了好几回,班主任李琼很是诧异,多看了我好几回,好几个问题都点我名。想着一会儿又要见到赵鑫了,我止不住地开心。中午快速吃饭,洗澡洗头洗衣服,忙完这些就快一点半了。我忙忙地塞了一包纸巾进包里,然后背上包到学校门口的小卖部买了两瓶水和一些零食,我从未见过赵鑫吃零食,所以不知道他的喜好,只能胡乱买了瓜子蚕豆饼干什么的。

    今天阳光很好,天气略有些热,不过也热得刚刚好。

    离两点还有一会儿,我迫不及待地等在校门口。校门口是县城的主干道,车子轰轰驶过,腾起阵阵灰尘,路旁的绿化树,樟树叶子上也布满灰尘。我隔一会儿就去问门卫大爷几点几分了,胖大爷都有些不耐烦了。

    正在路边发呆,有人喊我“苏眉”。我抬头一看,是黄利军,他笑盈盈地看着我。看见他我才突然想起,糟了,昨晚他好像给过我什么来着?相册?不是,集邮册!昨晚他跑得太快了,我原本打算今天早上还他的,但昨晚见到赵鑫之后我把这事忘得干干净净,也怪周珊太细心,集邮册可能被她塞进了抽屉最里边。我有些慌,我也不是故意收着他的集邮册。他说“苏眉,你在等人吗?”

    我不太想回答他,其实我也不是讨厌他,只是几周前的事让我至今难以释怀。
    那天中午我从洗手间出来,刚拐过弯,就听见对面一阵嬉闹声,接着有个身影像颗炮弹一般撞了上来,我被撞的一个趔趄坐在地上。“犯罪嫌疑人”正是黄利军,他和同桌刘勇追打中撞上了我。我坐在地上罗着腰捂着胸口,这个混蛋撞上我左边胸脯,原本胸部就已经疼了几个月了,这一撞,简直要了我的命。我疼的呼吸不过来,眼泪忍不住了,啪嗒啪嗒掉了下来。黄利军吓懵了,傻站了半天才蹲下来问我“你怎么了?我撞你哪儿了?怎么我一点事都没有呢?”

    我又疼又气,狠狠剜了他一眼。他吓得噤声。我坐在地上缓了一会儿,准备爬起来。他蹭上来准备搭把手,我又剜他一眼,不准他碰我。他伸出的手尴尬地停在半道,他看我不像装的,就说“我陪你去校医室看看吧?要不然万一撞出个什么问题。。。”

    我本想拒绝,突然想起自己连续几个月胸部疼痛的事,为什么之前就没想过去找校医呢?万一真的有什么问题呢?虽然有时候想到赵鑫就会心灰意冷,但真要让我立刻就死还是舍不得的。

    我慢慢爬起来,对他说“我没事了,你走吧。”

    他说“那不行,我还是陪你去吧,万一有什么需要我的呢?”

    我心想,见了你的鬼,我为什么需要你。我想着是不是叫周珊陪我去。经过教室的时候发现周珊和叶欣都不在。班里女生里头我也只跟她俩有点交集。我慢慢走向校医室,黄利军忐忑不安地跟在我身后,我跟他说了好多次让他回去,他就是不肯。

    到了校医室,三十来岁一脸雀斑的女医生被我扰了午休,很是不耐烦,她嗓门又尖利又高亢,问我“怎么了?” 接着一眼看见跟在后头的黄利军,以为他也是来看病的,极不耐烦地挥手赶苍蝇似的赶他“出去出去,一个个来。”

    我见黄利军出去把门带上,以为他走了,于是跟女医生说了前因后果,她尖细嗓音喊道“把衣服脱了,我检查一下。”

    我愣了一下,抱着胸口不放手,她越来越不耐烦了,瞪了我一眼说“把外面的衣服都脱了,穿内衣就可以了。我也是女的,你害羞什么!”

    我被吼了一顿,又羞又恼,也不敢得罪医生,只好把衣服脱了,脸红的厉害,我闭着眼睛等她检查。她伸出几根手指在我身上摁来摁去,仿佛在菜场挑拣猪肉的中年妇女,一边摁一边问“这里?这里?还是这里?看着人小,胸还挺大。。。”

    我忍着疼,嘶嘶地吸气,整个都疼,被撞的地方更疼。

    她摸了一会儿说“应该没事,撞是没撞出什么。不过你说你的乳房疼了几个月了,这是怎么回事?” 我简单描述了一下情况,她问我“是不是月经前疼得更厉害?”

    我点点头,有些悲伤地说“医生,我是不是得啥绝症了?”

    她走向洗手台,一边洗手一边嗤笑“绝症?想多了!没事,应该是正常发育期现象,过一段时间不长了就好了。平时多做扩胸运动,洗澡的时候用热水敷一下,有条件的话月经前和月经期多用热水泡脚。目前乳腺还没什么事,不过也要多热敷,免得以后乳腺淤塞就不好搞了。那个,痛经的话除非痛得厉害可以过来拿点药,平时多用热水泡脚,经期不要着凉了,多喝热水,红糖热水。”

    我心里一块大石头落了地,一边穿衣服一边感谢她。她见我态度不错,于是一边擦手一边说“你该买内衣了。”

    我说“什么?”

    她又调高尖细的嗓门喊到“内衣啊,就是胸罩!你这个小背心不行了,没有支撑力。”

    我窘迫得不行,说“可是,我。。。我不知道该怎么买。”

    她看了一眼我说“来,我给你看看。”她让我撩起外衣,用一卷软尺上下比划了一会儿说“70B,不对…B+了,可以选C了”

    我完全听不懂她在说什么,红着脸问“什么B啊C啊?”

    她白了我一眼说“70C,你胸的尺寸,买内衣的时候跟服务员说就好了,她们知道什么意思。” “好了,下一个!”

    我慌的一把把衣服薅下来,看向门口,门没打开,没人,可吓死我了。

    女医生说“你走吧,我要午休了。把门给我关紧了,灯在门边,顺手帮我关掉!”

    我喏喏应声着出门。一出门发现黄利军还跟一根木桩子似的杵在门口,我脑子轰一下乱成一窝蜂。他没走?!那刚那个尖细的嗓门喊的什么,他不都听到了?!

    他神色很不自然,见我又羞又囧想要发脾气,赶紧先走几步,一边走一边回头说“那个,你没事就好,对不起对不起,回头我再给你赔罪吧”说话就快跑起来,消失在走廊尽头。

    隔了几天,他趁中午人都走了,给我塞了一个包装漂亮的纸盒。我马上抱回去给他,很认真地告诉他“我不会收你任何东西,你赶紧退回去。我本来就没什么事,以后也麻烦你不要干这样的事了。咱们还是同学,你也是无意的” 他的脸涨得通红,想辩解什么,我没理他,转身就出了教室。

    按照医生的吩咐,我有机会就用热毛巾敷,还去内衣店买了两件内衣,真贵啊,这么一点布料比一件衣服还贵。店员教我怎么穿内衣,我羞臊得满面通红。说来也奇怪,这件事之后没多久,胸部就慢慢没那么疼了。

    所以他在我这里,属于无功小过型,没有计较的意义。我淡淡地回了一个字“是”,然后退后几步。他又跟过来问“那个。。。集邮册你喜欢吗?” 我马上回答“不好意思,我本来打算今天早上还你的,但是没来得及。我明天晚上上自习的时候还你吧。我不懂集邮,也对这个没兴趣,没必要糟蹋你的东西”

    他急了,说“怎么会是糟蹋呢?你就留着吧,就当我跟你道歉吧。”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我有些羞恼地说到“我不需要,也不用你道什么歉。这件事过去了,以后不要再提了。”于是转身要走。这时一个熟悉的声音“苏眉”。

    我惊喜转身,看见一身黑色运动装背着同样黑色背包的赵鑫正站在灿烂的阳光里。我顾不得跟黄利军多说一个字,飞奔到赵鑫身边。他又像往常一样拍拍我的脑袋。每次他拍我脑袋的时候我就觉得自己像他养的猫啊狗的。
    生病了,停更几天。今年真是奇怪,自从七月初接种完第二剂新冠疫苗之后,两个月内发烧三次,这可是过去五年的发烧总数量。到底是我的问题还是疫苗的问题?如今发热门诊看诊又极其复杂,核酸六到八小时才出结果,也就是说得顶着发烧寒颤坐卧不宁的老骨头等上六到八小时!很明显,这是加重症状的好方法。
    第三十一章
    苏眉走在我身旁,不时地蹦哒两下,乌黑的长发甩了一肩膀。阳光洒下来,她脸上如毛桃般敷着的一层极细小的绒毛仿佛发着光。

    我上高中时,县城里只有一个人民广场和一座文化宫。人民广场的最大用处是每年体育彩票宣传,几台浑身喷涂了热烈喜庆的体育彩票广告的厢式货车停在广场上,高音喇叭不分昼夜地鼓吹着高额奖金,煽动着人们试试运气,仿佛人人都是金手指,个个都能中头奖似的。文化宫的主要作用是一年一度的儿童节,这跟高中生毫无关系。另外就是千年等一回的电影放映,虽然绝大部分片子都是抗战题材,甚至有很多人重复看片,但每次只要学校集中看电影,那场面,比过年还热闹。

    数年过去,国家经济发展了,人民腰包逐渐鼓了起来,开始了更高层次的精神追求。此时的悦湖公园,大东山,小东山等市民休闲景区也就应运而生。

    今天苏眉要带我去的就是大小东山就在县城的东北角一大片连绵的青山里,京九线就从这片莽莽青山中飞跃南北。大东山和小东山挨着,小东山靠近县城些,海拔低,攀爬容易,适合老人孩子小半天休闲。大东山略远些,海拔高,往返一次可能得四五个小时,人不多,风景好,适合年轻人。运气好的时候还能在大东山山顶俯瞰从山脚下飞驰而过的京九铁路火车。

    苏眉简单介绍了大小东山,问我想去哪个。我听出来她更倾向于去大东山,于是主动替她选了。苏眉喜笑颜开,催我赶紧上山。是啊,这眼瞅着两点半了,速度快我们也得六七点才能下到山脚。 “不用担心,我带了补给”苏眉眨眨眼笑着拍拍自己的背包。原来她鼓鼓囊囊的背包里居然背了水和零食。果真还是女孩细心,我虽然也买了水,但零食是真没想到。

    我一把抓起她的背包甩在自己肩膀上对她说“我让让你,看你能不能跑到我前头”。苏眉开心地张开双臂往前奔跑。

    大小东山入口是同一个地方,只是到了五六百米处开始分出岔路,往左是小东山,往右是大东山。大部分人都往左,也有一小部分往右。下山的人数比也是一样,小东山多,大东山少。分岔路之后就以台阶为主。台阶宽约一米二,两旁有护栏,护栏初看是本地野生枞树的树干建造的,仔细一摸才发现其实只是混凝土浇筑的,外观特意做成枞树皮的模样,耐看又耐用。台阶一旁有条小溪流,淙淙水声悦耳,据说就算是干旱季节这里也不断流。路两旁时不时地开出一簇一簇夺目的映山红。苏眉惊喜地蹦哒着,不时采上几簇红艳艳的映山红。我跟在她后头,满面微笑。

    走了一段,她要自己背包,说担心我一个人背两个包太累了。我笑着拍她脑袋说“快点跑吧你,我背着两个包你也跟不上我。我们出海潜水时都背几十公斤的装备,你这个小包算啥。”

    她问我出海的所见所闻,我一一给她描述着。那蔚蓝的大海,细白柔软的沙滩,颀长的椰子树,温柔的海风,彩色的贝壳,绚丽的珊瑚礁,成群的热带鱼。。。苏眉听得入迷,一声声惊叹,还埋怨我不拍些照片带回来。

    不知不觉到了半山腰。半山腰有一块平台,约有半个篮球场那么大,形状半圆,地面全部抹成水泥地面,周边竖着半人高的护栏,平台靠外的一侧是一座凉亭。我们计划在这里休息一会儿。从凉亭往下看去,视线已无遮挡。远处就是水清县县城了。居高临下望下去,才发现这座县城真是小,密密麻麻的房子挨着,最高的建筑也不过七八层。再往远处是G江的支流——N江。一片茫茫的水波在春日阳光下闪着银色的光芒。

    苏眉忙不迭地掏出水、瓜子、火腿肠和饼干。我忍不住笑起来,说:“你喜欢吃这些零食啊?”

    苏眉递给我一瓶水说:“我不怎么吃零食。可我也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小卖部里只有这些,如果饿了我们可以对付对付。”

    我喝了一口水,假装不经意地问起:“刚才那个男生。。。 是你同学吧?”

    苏眉正喝着水,一听这话就呛得咳嗽起来,直咳得满面通红,我伸手在她背上拍了几下。好不容易平静下来,她揉捏着手里的水瓶说:“是我班上的。。。”

    我说:“跟你很熟啊?他昨晚给你一个什么东西吧?今天又找你。”

    苏眉大窘,她没料到我看见了昨晚的事,脸立刻又红了起来。她说:“也不是很熟。。。。。。就是。。。他之前惹着我了,其实他也不算有意。。。我也没打算追究。。。。。。是他自己非要三番五次道歉。。。没啥好道歉的其实。。。”

    看来是襄王有意,神女无梦。我不再追问,只淡淡点头说:“中学时代还是得以学习为主”

    苏眉更不自在了,她显然不想听我唠叨这些,于是站起来说“我们走吧,还有好长一段才到山顶呢,山顶风光比这好。”

    这次她说什么都不肯让我背两个包了,她说了一句俗语“千里灯芯挑成铁”。我由着她自己背,只是刻意放慢脚步,一路悠哉游哉往上爬。越往上,向阳处的映山红愈加漂亮。苏眉握着几支映山红说“我爸妈回来了,去年年底回来的,他们不去A市了,会一直在家待着。我终于可以回自己家了”

    我心里一酸,许多孩子叛逆不想回家,却不知道还有很多孩子做梦都想回自己家。
    还是改改再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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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2021-06-29 10:25:11  更:2021-10-10 03:26: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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