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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经典侦探小说金榜: 抢银行的三种方法〔美〕哈罗德·丹尼尔
那篇投稿打字整齐，附信则几乎是逐字抄录自“写作大全”之类的书，并附上公式化的“如蒙采用，稿费依贵社一般标准”。 犯罪与推理小说的助理编辑马薇拉是第一个读到这篇投稿的人。 有两点引起了她的注意：其一是标题——“抢银行的三种方法——方法一”；其次是作者的名字魏纳丹。马薇拉几乎知道美国所有的专业推理作者，也和他们大多数人有过接触，但却没听过这个名字。 那封信并不像一般初出茅庐的作者所写那么冗长，不过中间有一段话引起了她的注意：“书名可以更改，因为罗令斯并没有真正的抢劫，其实他所做的可能还是合法的。我目前正在写‘抢银行的三种方法——方法二’，我会在打好字之后寄上。如欲查证方法一，建议您向往来银行人员请教。” 罗令斯是小说的主角。这篇文章本身粗糙无趣，角色刻板，只是形同执行方法一的工具而已。所谓方法一，是涉及利用银行的支票存款账户扩张信用——银行常会鼓励支票存款账户的所有人，在户头内没有相对存款时签发支票，由银行来扩张信用，存款人毋需提出文件或票据。（作者对这种促销方式的不满跃然纸上。） 马薇拉的直觉反应是将这份文稿附上一封婉拒信退回，（她一向不用那种现成印好的退稿通知）不过作者对方法一的自信却打动了她。她在文稿上夹了一张便条纸，上面画了一个大问号，递给了主编。第二天，那份文稿退回给她，便条纸上多了一段话：“此文是一堆垃圾，但诡计似甚可行。是否可向魏法兰查证？” 魏法兰是马薇拉所属出版社往来银行的副总。她约他出来吃中饭，把那份文稿和附信交给他。当他在阅读文稿时，她也低头校对另一篇文章。听到对面传来一声吸气，她抬头一望，只见他脸色发青。 “这个方法有效吗？” “我不确定，”这位副总的声音略微颤抖。“我得问一下支票信用部的人，不过我想应该会有效。”他有些迟疑。“天哪，这可能会让我们损失好几百万呢！对了——你们没有计划登出这篇文章吧？我是说，如果这种方法公开之后——” 马薇拉对银行的处境并不特别关心，她不置可否地说：“这份稿件需要修改，我们还没做决定。” 银行家把盘子推开。“他说他还有一个方法，方法二。如果那是和这个方法类似的话，整个银行业可能都会受到伤害。”他忽然又想到什么似地说：“他的标题是‘抢银行的三种方法’，这表示还有方法三。真可怕！不行，不行，你们不能登出这篇文章，我们要马上见这个人。” 这种说话态度对马薇拉完全无效。她伸手要回文稿和附信，冷冷地答道：“我们有我们的决定。”直到他请求她为避免国家整体经济受到打击而着想时，她才让他把文稿带回银行。他因为十分激动，竟然忘了付午餐的账。 几个钟头后，他打电话过来。“支票信用部的人认为方法一可以行得通，说不定还可以算是合法的。即使不合法，我们可能也要花个几百万打官司。马小姐，请你注意，我们希望你们把这个故事买下来，并且把版权转让给我们，这样他就不能把小说卖给其他人了吧？” “不能以同样的形式，可是他还是能把这个方法写到其他小说里。”想到他那笔未付的午餐账单，她的态度并不十分配合。 “我们不买不打算刊登的稿件。” 不过在市银行协会与出版商举行过紧急会商之后，所得到的结论是：买下魏纳丹的小说，并且把稿子深锁在一间大银行的金库里。这是出于对国家经济利益的考虑。 马薇拉认为经济倒是个适当的字眼。在会议当中，有位貌如蜥蜴、家财万贯的老企业家提到了该付多少钱给魏纳丹。他低声咕哝道：“我认为我们应该买下来，这种小说你们会付多少钱？” 马薇拉知道这位作者没有作品刊登过，没有知名度，所以报了一个数字。“当然，”她又补充说：“因为这篇文章根本不会登出来，所以也就不会有国外版税或被转载的收入，也不会有改编为电影或电视的收入，（那位蜥蜴耸了耸肩。）所以我认为付比平常高一点的稿费才公平。” 蜥蜴抗议了。“不行，不行，不能这么想。要知道我们付出的钱没有回收的机会，而且我还得买方法二和方法三。这点不能忽略。而且我们还得想办法防止他在其他小说里采用同样的方法。按照平常的标准付就可以，不要再多了。” 协会是由三十家银行组成，算起来每家分摊的稿费不到十元。因此马薇拉对蜥蜴的这番话颇不以为然。 那天马薇拉回了一封附上支票的信给魏纳丹，信中说明目前刊出日期尚无排定，不过编辑急欲了解抢银行的第二种和第三种方法。她在信上签名时有点自责，因为她知道对一位新进作家而言，支票是无法和作品印行出版来的荣耀相提并论的，而这篇作品却永远不会被印出。 一星期后，她收到了一封信和“抢银行的三种方法——方法二”的稿子。小说写得很差，但是方法却看起来相当可行，这次是涉及磁性墨水和资料处理的过程。透过事先的安排，马薇拉把稿子送到魏法兰的办公室。他迅速读了一遍后，感到不寒而栗。 “这个人是个天才，”他喃喃地说。“当然他在这方面一定很有经验的——” “你说什么？你怎么知道他在这方面有经验？” 他不经意地回答：“我们把这个人仔细调查过了。找了最好的侦探社调查他——就在你给我看了第一封信之后。不过查不出所以然来。” 马薇拉极力保持平静的语气说：“你是说你们去调查了魏先生——通过他给我们的那封信所提供的资料？” “对啊！”他似乎有点惊讶。“对一个具有这种危险知识的人，我们不能寄望他除了写小说之外不会干出其他的事。不行，我们不能冒这个险。你知不知道，他在一家银行做了很长的时间，康乃狄克州某小城的一家银行。他一年前被请走路，好空出一个位子给总经理的外甥。当然他们付了他退休金，是原来薪水的百分之十。” “你说他做了很长的时间，究竟有几年？” “我不记得了，要查一下报告。大概是二十五年吧！”” 她的语气干涩。“所以对于被请走路，他一定是心平气和喽！我想再看一下他的信。” 在随着第二篇稿件寄来的信中，作者诚心地感谢编辑采用了他的小说并寄上支票，其中一段提到：“我相信您已如我所建议，向您的往来银行查证过方法一，希望您对方法二也如法炮制，确定它能行得通。正如我在前次所提到，这个方法几乎可以算是合法的。” 马薇拉问：“这是合法的吗？” “什么是合法的？” “方法二，您刚才看过的。” “这么说吧，它并不违法。如果要让它变成不合法，那么每家银行都必须在表格和程序上做重大的变动。这需要好几个月的时间，而且要花比方法一更多上好几百万的钱。马小姐，这是非常严重的事——非常严重。” 方法二在银行协会的成员间造成恐慌，大家一致决议应该立刻买下方法二并且将之永远束诸高阁。他们也认为，由于方法三的危害可能更大，所以不能再坐视第三篇小说出来。（马薇拉则提出，魏先生既然已经卖出第一篇稿子，就具有专业作家的身份，他的第二篇稿子是否有较高的稿费？蜥蜴则认为他的第一篇稿子并没有真正刊登，所以不应该提高稿费。） 他们拟定了一个计划。马小姐将邀请魏先生由康乃狄克过来，表面上的说辞是和编辑谈一谈，事实上他要面对的是银行协会所挑出来的一个委员会。蜥蜴说：“我们会派律师来，我们会给他一点颜色，让他把方法三乖乖地说出来。如果有必要，我们会付给他这一篇的稿费，然后我们要找一个一劳永逸的方法让他闭嘴。” 马薇拉和她的编辑同仁与出版商对这项计划都不感赞同，她甚至希望自己当初就把他的第一篇稿子给退了。她对那些银行家的态度尤其反感，在他们的眼里，魏纳丹就正如一名普通的罪犯。 她打电话到康乃狄克的魏纳丹家，邀他过来一谈。她自作主张地决定，不管采取什么困难的手段，她都要争取由银行协会负担他的差旅费。 他在电话里的声音听来相当年轻，也没有很重的口音。“马小姐，十分感谢，我想我算是运气很好，能够连续卖掉两篇小说。我很乐于过来和你谈谈，我想你也希望谈我的下一篇小说吧？” 她的良心受到自责。“没错，魏先生。方法一和方法二都很高明，大家都对方法三很有兴趣。” “请你叫我纳丹好了。关于方法三，它的合法性是不容置疑的。事实上，可以说是绝对诚实的。当然，我是指和前两个方法相比。对了，讲到前两个方法，你有没有向你的往来银行查证？我猜你们在采用第一篇小说之前一定先给他们看过。我很想知道他们对方法二的看法如何。” 她回答的声音微弱。“他们的印象相当深刻。” “那么我想他们对方法三一定会有兴趣。” 他们敲定他将在两天后来访。 他一刻不差地到达马薇拉的办公室——个子矮小，五十多岁，银白的头发是老式的中分梳法，脸色黧黑，分外衬托眼睛的蓝。他优雅地躬身为礼，更令马薇拉感到自己像是出卖耶稣的犹大。她站起身来。“魏先生——” “请叫我纳丹。” “好，纳丹，我对整个安排很不以为然，也不知道当初自己怎么会同意他们的做法。我们买你的小说不是要登出来，说老实话——你的小说满糟的，我们买你的小说是为了银行要我们这么做的。他们怕你的小说登出来之后，会有人真的用这种方法。” 他皱眉头。“你说我的小说满糟的，真让我伤心。我想方法二那篇没那么差吧？” 她把手放在他的手臂上表达同情之意，但抬头一看，却发现他面露微笑。他说：“当然是很糟，我是刻意写成那样的，我敢打赌那和要写出好文章一样难。那些银行家认为我的方法行得通，对不对？我一点都不惊讶，因为我花了很多的心思。” 她告诉他：“他们对方法三更有兴趣。今天下午他们想见你，讨论要买你的下一篇小说。正确地说，是付钱请你别写，或写别的东西。” “这对文学界大概不会造成什么损失。我要和谁碰面？市银行协会的人？一个看起来像个鳄鱼的老家伙？” 马薇拉以她遍读数千篇推理小说的历练，直觉到他语带玄机，不禁倒退一步瞪着他。“原来你都知道了。” 他摇摇头。“也不完全是，不过我算是有意策划的。当我发现他们请了一家侦探社调查我的时候，我就知道事情是依照我所策划的方向发展的。” “他们不该这么做的，”她生气地说。“我希望你了解，我们和这件事完全无关，我们是事后才知道的。我下午也不陪你参加开会，我不想再插手这件事，让他们自己和你谈。” “我希望你能一起去，说不定会很有趣呢！” 她同意了，但是要求他坚持一个比原先那两篇要高的价码。 “我也计划多要一点，”他告诉她。“我是说，既然他们对方法三那么有兴趣。” 午餐时，他告诉她一些他在银行的工作经历以及许多他在康乃狄克州一个小城的生活点滴。从他的叙述中，她得知这个言语温和、外表平凡的人竟是一位颇负盛名的业余数学家，同时也是神经动力学的权威与天文学专家。 餐后喝咖啡时他说出了一些个人的人生哲学。“我不怪银行要我走路，反正任用自己人到哪里都难以避免。如果我愿意，我可能已经是某家大银行的主管了，可是我宁愿过一般的生活，让自己有时间做真正喜欢的事。我是个懒人，太太在结婚后几年就过世了，所以也没有人会逼我，我可以顺着自己意思过日子。 “而且在小城里的小银行做事有个好处。你知道每个人的问题，不只是钱的问题。而且偶尔可以不按规矩办事，来帮人解决问题。这样的银行员，他的重要性几乎可以说和城里的医生一样。”他停顿了一下。“可是现在都变了。所有的东西都制度化、电脑化、非人化，再也没有传统的银行员了，现在有的是所谓财务决策者，他们愈来愈像一个大公司的一份子，向董事会负责，按照严格的规定工作，不愿涉及任何人性因素。” 马薇拉听得入神，又叫侍者添了咖啡。 “就以填存款条为例子吧，”他继续说下去。“以前都是你走进银行，在存款条上填写你的姓名、地址和要存的金额，这让人感觉很好。‘我叫杜约翰，这些是我赚的钱，我住某某地方，想把钱存到你们银行。 ’你会把存款条交给出纳员，然后在那里盘桓一下。” 魏纳丹把糖加到咖啡里。“可是不久之后就不会有出纳员了。现在大多数银行都不需要客户填存款条，他们给你电脑输入卡，上面有你的名字和编号，你只需要填日期和金额。他们把请出纳员的成本省下来，花在无聊的电视广告上。我写这些小说，就是受到一则电视上的银行广告所激发的。” 马薇拉面露微笑。“纳丹，你利用了我们。”她的微笑又消失了。“不过即使你的方法三会困扰他们，充其量也只是让他们感觉不舒服而已。钱还是不会从他们的口袋里掏出来，虽然区区几千块对他们根本算不上什么。” 他温和地说：“重要的是让他们了解，任何由人所设计出来的机械系统，都会有人能找出破绽。如果能让他们了解人性的因素不能抛弃，我就感到满足了。好了，我们应该去开会了。” 马薇拉原来一直在为魏纳丹担心，现在忽然觉得充满信心。 他一个人足够抵挡一打的蜥蜴。 迎接他们的是以蜥蜴为首的银行协会的十二名成员，再加上一打的律师助阵。魏纳丹走进会议室时点头致意。蜥蜴问道：“你就是姓魏的？” 魏纳丹平静地说：“魏先生。” 一位身穿笔挺灰色西服的年轻律师首先发难。“那些我们付过钱、你写的小说，你知不知道里面的方法都是违法的？” “小伙子，我曾经参与制定本州的银行法规，也常在联邦准备理事会帮忙。我很乐意和你讨论银行法。” 一位较年长的律师厉声说：“安迪，住嘴！”然后转向魏纳丹。“魏先生，我们不知道你的前两个方法是否违法，不过我们认为如果要测试这两种方法，可能会花费很大的金钱和精力。而且一旦方法一或方法二公诸于世，可能会造成难以估计的伤害和损失。我们希望你能保证这种情况不会发生。” “你们已经买了那两篇小说。一般人都认为我是个诚实的人，套句马小姐他们的话，我不会重复使用相同的诡计。” 穿灰西装的那位语带嘲讽地说：“也许这个礼拜不用，可是下个礼拜呢？你别以为你已经吃定了我们！” 年长的律师生气地说：“我叫你闭嘴，安迪。”又转向魏纳丹。“我是哈彼得，我要为我的同事致歉。我相信你是一位值得尊敬的人士。” 蜥蜴插嘴进来：“别提这些事了。那个抢银行的方法三如何？是不是也像前两个那样狡诈？” 魏纳丹心平气和地答道：“我曾经和马小姐提到，‘抢’不是个适当的字。虽然方法一和方法二是以不道德，或甚至不正当的方式从银行弄到钱，可是方法是绝对合法的。我不会骗你。” 十二位银行家和一打的律师同时开口发言，蜥蜴举起手平息了喧哗。“你是说这个方法会和前两个一样行得通？” “我很肯定。” “那么我们会买下来，而且你根本不必把小说写出来，只要告诉我们方法三是什么就可以了。我们还会另外付五百块给你，只要你答应以后不再写这类的小说。”蜥蜴坐回原位，似乎为自己的慷慨而洋洋自得。哈彼得则露出不以为然的神色。 魏纳丹摇摇头。“我这里有份合约书，是我们州里最好的律师起草的，他是我的好朋友。我很乐于让哈律师过目一下。里面的条件是，你们以后在我有生之年，每年付给我两万五千元，之后一直继续付同样的钱给我遗嘱中指定的慈善机构。” 会议室一片骚动。马薇拉忍不住想高声欢呼，而她也瞥见哈彼得脸上一丝赞佩的笑意。 魏纳丹耐心地等待骚动平静下来，然后才开口说：“就一篇小说而言，这个价码太高了，所以就如同合约中所规定的，我会担任贵银行协会的顾问——就叫人际关系顾问吧，这个头衔听来不错。当然因为身兼顾问，公务繁忙，我就没有时间写小说了。这个在合约里也有规定。” 穿灰西装的那位站起来，提高嗓门以引起大家的注意。“那方法三呢？合约中有没有提到？我们要弄清楚方法三是什么！” 魏纳丹点点头。“合约签了之后我会告诉你们。” 哈彼得举手要大家保持安静。“魏先生，可不可以请你到接待室稍坐一下，我们想私下讨论这份合约。” 魏纳丹和马薇拉一起退出会议室。“你真了不起，”她说。 “你想他们会同意吗？” 魏纳丹回答：“一定会。他们也许会对第七条有意见，也就是我有权赞成或反对银行在电视上所作的所有广告。”他眨眨眼。 “不过他们很担心方法三，所以我想他们连这条也会接受。” 五分钟之后，哈彼得请他们回去面对一群垂头丧气的协会代表。“我们认为本会亟须一位人际关系的顾问，”他说。“葛先生——”他朝那位泄了气的蜥蜴点点头。“和我本人已经代表市银行协会签了字。对了，这份合约订得完美无缺——没有任何法律漏洞，你只要在上面签名就可以了。” 灰西装又站了起来。“等等，”他吼道。“他还没告诉我们方法三呢！” 魏纳丹伸手取过合约。“噢，对了，”他签好字后嘟囔着。 “‘抢银行的三种方法——方法三’。说起来也很简单，这就是方法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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