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拜的代价: 十六
我回到丁家窑公社后,天天奔走于荒山野岭中各个村子间,去动员学生来上学。一个小小女子在旷野独行,既怕人又怕见不到人,见到人怕是坏人,见不到人怕迷路。有一次我竟糊里糊涂从山西一直走到内蒙,被内蒙那边人当做特务困了一天。冬天大雪盖地,野兽出来寻找食物,常常能在雪地上看见狼或豹子的脚印。我就不停地大声唱歌为自己壮胆,有时唱着唱着哭了,我不知自己为什么这么干……可是,也许被我的诚心和辛苦所感动,居然动员到28个孩子来上学。他们都住校,立时把我生活的孤单冷落全驱赶走了。我既是校长,又是教师,上课摇铃也是我。天天早上四五点钟我召唤他们起床。大山中间的早晨空气清冽,第一件事是带着他们站空场上,高举小红书,向着太阳升起的地方对毛主席请示。这感觉也挺神圣的。崇拜?我说不清了。反正我需要一种精神支持自己,鼓舞自己,把自己装满,否则你怎么活?这段时间我还算快活,眼瞧着这些穷孩子学习成绩突飞猛进我高兴,有时批作业,备课,搞到更深夜半,惹得黄鼠狼下来了“嚓嚓”撕窗纸,吓得我打哆嗦。孩子们教给我说,只要听到窗纸响,吹灭油灯,黄鼠狼便会走开。我和孩子们处得感情融洽,他们见我吃得很苦,一起到野地里挖甜草根时,就拾些野鸟蛋塞进我口袋里。一次我伸手掏手绢,手指碰到一个粘糊糊、肉乎乎的东西,我惊得大喊大叫。原来一个鸟蛋在我口袋里孵化了,小肉鸟破壳而出,孩子们全咧开嘴笑了……他们给我多大的安慰和欣悦啊。
五月端午节,28个学生每人从家里端来一碗用土豆、豆腐和羊肉蒸的黄糕送给我吃。这时又搞起“急整顿”运动,王校长带领各村小学教师来我这里开会,看见这些黄糕,王校长当面点我说:“现在没有直接的反革命,都是打着红旗反红旗的,笼络学生,搞成他的接班人,这就是阶级斗争新形势下的反革命活动!”
我没别的出路了,就提出下到村里去教小学,王校长马上同意,并通知我要去的那村的贫下中农革委会警惕我的一举一动。
我再没劲儿了。我发现,一个人,打起精神也是活着,心灰意懒也是活着。一次我从一面小镜子里看见自己满面灰尘,马上洗过,再看,依旧灰蒙蒙,无光,眼睛竟然也没光泽。可是我这时才24岁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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