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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路夫妻: 第二十二章 婚姻是两个刺猬一块儿过冬
第二十二章 婚姻是两个刺猬一块儿过冬 215 江大妈和管大妈坐在门口台阶上，都见苍老了。江大妈端着药碗，“咕咚咕咚”喝药，喝得那份解气，使一旁看着的管大妈连话都不敢说了。 江大妈喝完，把药锅里的渣子倒了，又开了新的一包，倒进药锅里。管大妈把药锅端起来了：“我给你熬药去。” 江大妈也不说话，也不让，夺药锅。管大妈也夺药锅。两个老太太就夺起药锅来了。当啷，药锅掉在地上摔碎了，药洒了一地。 江大妈急哭了：“你赔！” “我赔！你别哭，我赔！” “你赔我孙子！你们赔我孙子！” 管大妈拿袖子给江大妈擦眼泪：“别哭！我赔！我们赔！别哭！”她也哭了。 郭芳打开房门，看见外面站着胡小玲。胡小玲眼睛红着，没说什么，就进来了。 “你……有事啊？……建平不在，他在火车上，没回来呢。” “我知道。” 郭芳不解了：“那……你找我？” “我想……跟你聊聊。” “我给你倒水喝，喝茶还是……” “我都不喝。你坐吧。”胡小玲说完，自己在沙发上坐了。郭芳到胡小玲对面坐下了，望着她。胡小玲眼泪刷就下来了：“当着你，我没这么哭过……我也没这么着急过，……现在我怕了，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了……” “庆庆没消息……” 胡小玲摇摇头。 “管军也没消息？” 胡小玲也摇头。 “你给管军打电话了吗？” 胡小玲又摇头。 “你怎么不给管军打电话呢？” “不想打。我打电话干什么……” “不想他吗？” “想他干什么？” “你真不想他吗？”胡小玲不说话了。郭芳又问，“管军也走了有一个星期了吧？一个电话都没有？” “没有。” “你就不为他担心吗？一个人，开着车，满世界跑，你不打电话给他，他也不打电话给你，你就不怕他出事啊？……我不知道你跟管军是怎么回事。两个人感情要是好，你怎么能不想他呢？别说管军是这种情况下出去的，就说建平，我知道他在火车上，有好多同事，他肯定平平安安的，可我都还想他……他一走好几天，我特别想他，他一回来我才踏实，才松口气……我每天晚上临睡前都要给他打一个电话，要是不打那个电话我就不踏实，就睡不着……你想想，他是我丈夫啊，我不想着他谁想着他，我不打电话难道让别人给他打吗？……虽然说你跟建平当过两口子，我也不怕你笑话，我就是觉得这个世界上应该只有我一个人最惦记他我才觉得对，我才觉得他跟我亲，我也跟他亲……你就不觉得吗？” 胡小玲不说话。 “你为什么不给管军打电话呢？” 216 太不容易了。胡小玲终于把电话拿起来了，拨通了号。对面传来管军的声音：“喂？” 胡小玲的眼泪一下子就满眼了：“喂，是我……” “听出来了，是庆庆找着了吗？”听得出来，管军是高兴的，也充满期待。 “没有。” “没有……那你给我打电话干什么？”管军不兴奋了，电话里传来沮丧的声音。 胡小玲对着电话，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了。管军也在电话那边沉默了。 “你在哪儿？” “去福建的路上。” “别再往远去了……回来吧。” “不可能。庆庆回了，我回，庆庆没回，我怎么可能回啊？” 胡小玲对着电话掉下了眼泪。 “……没事挂了吧。” 胡小玲忙说：“管军，别挂……你回来吧，别找了……” “挂了吧。” “管军别……” 电话里已经是忙音了。 217 庆庆狼吞虎咽地吃掉了一碗面，吃完了，汤也喝了。庆庆抹抹嘴，看着老板：“我没有钱。”饭馆老板坐在对面，看着他，没说话。 “我给您干活还您，成吗？” “我这儿没活儿。”老板道。 “那您打我一顿……我刚吃饱，扛得住。” “合着你是蒙吃蒙喝来了？” “叔叔您……北京人吧？” “我正要问你呢。……多大了？” “十八了。” “不信！十八岁了一根胡子也没有。” “我刮了。” “你刮了？刮了怎么比大姑娘夏天剃了毛的胳膊还光滑！刮了？……你是会洗碗啊还是会扫地啊？” 就这么着，庆庆在人生地不熟的广州遇到了北京老乡，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他把庆庆收留了，让庆庆在这儿打工。 庆庆是生平第一次干单手托大盘子的活。他干不好，手抖着。跟他擦肩而过的伙计已经忙着给他让路了。可他的手还在抖，抖着抖着，叭嚓，盘子掉地上了，碎了。老板闻声过来了，看看地上的盘子，看看菜，又看看庆庆：“几个了？” 庆庆眼睛红了：“对不起。您从工钱里扣。” 老板抬手给了庆庆一个嘴巴：“扣？这连盘子带菜，扣你几回工钱都不够！” 庆庆不说话了，躲闪着老板的目光。 老板开始掏兜，从兜里掏出四百块钱，放旁边桌上了。庆庆看着，不理解。伙计看着，也不理解。老板不凶了：“拿着！买张火车票，回家！” 庆庆愣住了：“叔叔……” “早看出来了你是离家出走的，我不管你是为什么出来的，好好的回家！……小小的孩子，不让你把罪都受够了，你不知道江湖不好混！动不动离家出走，爹妈给你多大气受那是爹妈，记住了！到了江湖上，没人跟你客气！爹妈那点儿气都受不了就别出来混！滚吧！” 庆庆感激得快掉眼泪了：“叔叔，以后我还您……” “回家好好念书去，怎么念的，满脑子糨子！不是满脑子糨子就不出来了！” 218 庆庆上的正是江建平那趟车。江建平看着衣衫不整的庆庆，从孩子的眼睛上，身上，大概也看到了经历，成长。庆庆面对着江建平，眼神也并不躲闪，但也没有劫后余生的狂喜。 “你这是玩儿够了，逛够了，现在知道回家了？” “……该开学了。”庆庆道。 “还知道该开学了！还知道得回去上学啊？” “嗯。” “还嗯！这儿也就是有人……这儿要是没人看我怎么大嘴巴抽你！一个月吧，知道你妈有多着急吗？我多着急吗？你管叔叔多着急吗？” 庆庆低下头不说话了。 “你知道吗？管军为了找你，也走了半个中国了，天南海北地找……昨天离开广州，说是奔西去了……灯具城也不要了，钱也不要了，就为找你……也为了找你找不着，你妈要和他离婚了…… 庆庆急了：“谁让他们离婚了？” “你！” 庆庆愣住了。 “我就问你了，管军是冤了你了，打了你了，但就是一个耳光，一个男孩子，就承受不了一个耳光的委屈吗？这些天在外面闯荡，看你这样儿罪也受了不少，你觉得容易吗？一个男孩子，遇到了事儿，怎么着都行，就是不能逃！一个男孩子，应该永远都用胸膛面对一件事情，而不是后背！……这就跟在战场上一样，你就应该挺着胸膛上，还有个敌死我活，要是给人家后背，不等着死啊？” 餐车大姐把饭给庆庆端上来了：“赶紧的，先吃饭吧。”放下饭走了。 “吃吧……”江建平注意到庆庆手上的烫伤，“手怎么了？” “烫的。” 江建平都没问怎么烫的：“该！这愣头青不多摔几个跟头长几道疤不知道水深水浅，也成不了人！吃吧！” 此时此刻的管军已经到了重庆。当他接着江建平打来的电话，一脚急刹车，从车上下来了。他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后，就坐在地上了，也不管是哪儿就坐下了：“找着了……找着了……找着了就好……找着了就好……”然后，就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了。 “你在哪儿呢？”江建平在电话那边问。 “重庆。”管军回头找，找到了“重庆”两个字。接着，他脸朝着脚下波涛滚滚的长江流下了眼泪。 “你快回家吧……听我的，马上回家，别开车了，把车搁那儿，回头叫个司机往回开……管军听我的行吗，别再出事儿了，我真怕再出事儿了，你千万把车搁那儿，别再往回开了……你回家等着……” “哎，行，我搁这儿，我飞回去，我立马就往回飞……立马……” 219 胡小玲和庆庆见着了，一下就抱紧了庆庆，不松开了。庆庆，那么高高大大的一个孩子，被胡小玲这么抱着，不习惯，可胡小玲就是不松开。 庆庆不习惯地推着：“妈！妈！” 可胡小玲紧紧抱着庆庆，不撒手。江建平站在一旁，也不劝。管军赶来了，看见了胡小玲抱着庆庆哭。他围着他们转圈子，上下左右看了看庆庆，一看是囫囵个儿的孩子回来了，没事儿，松了口气。“没伤着哪儿吧？”管军问江建平。 “没有。” “那就好，那就好。我就算交差了，我这口气就算松下来了……你们两口子都在，这孩子找着了，没伤着没残了，我就松了口气，虽说不是我找着的，也算我交差了啊……” 江建平打断道：“怎么叫我们两口子啊，现在是你们两口子……” “……反正我交差了啊……对不起的话我就不说了……你们先团聚，团聚着……”转身走了。 江建平忙拦住管军：“哎，管军……先别走……” “我还有事，等着我开会呢。” 管军走了，剩下胡小玲和庆庆还有江建平。胡小玲松开了庆庆，看着管军疲惫的身影，失落了。庆庆也不安了。 220 胡小玲和管军再度在管军的办公室面对面了。面对着了，却一时地无言。胡小玲是想和解的，但是管军的身上带着寒意，甚至都不看胡小玲。就这样，气氛从沉默变成了压抑。 “……建平说，你应该前天就回来了，从重庆飞回来的……怎么……没回家呀？” 管军冷冷地问：“哪个家？” 胡小玲给问住了：“你还有几个家？” “……我就住这儿了。沙发。” “为什么不回家？” “不知道该怎么跟你相处，该跟你说什么。”管军的话直来直去了。 “我……就让你觉得那么不好相处吗？” “……我就是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你。我觉得还是让你先见着庆庆吧……” “我见着庆庆了，庆庆回家了……那你呢？” 管军沉默了。胡小玲等着。 “……我不是那么不经事的人……可我觉得，庆庆给我吓出的一身白毛汗，一辈子都干不了了。庆庆要是找不着，我一辈子都欠你的……你想想，这太吓人了……这两天我没怎么睡好，一想起来就后怕，就一身冷汗……” 胡小玲没说话，等着他往下说。 “这些天，我一直天南地北的跑，我一边跑一边想，万一庆庆找不着我怎么办？我怎么面对你？面对你我该跟你说什么？……我想，要是找不着庆庆，我一辈子得陪着你，我得给你当牛做马，怎么还都还不清楚，一个债……” “要是你愿意跟我在一块儿，怎么叫还债。” “庆庆要是找不着，就是债。……现在，庆庆找着了。我忽然地就松了一口气，一口长气，可是找着了，谢天谢地找着了，我就松一口气特别长的气……我想，谢天谢地我谁的账也不欠……我就无债一身轻了……” 胡小玲还是光听着。 “那个家，我不想回了……我怕了……小玲……我想了又想，想了又想，你不是也那么想吗？你不是也想离婚吗？……就……离吧……” 胡小玲听着。 “那房子你留着吧，你带着庆庆住……回头，我把我妈和阳阳都接出来……” “你拿定主意了吗？” “嗯。” “本来我来了不是这个意思，建平他们都劝我，觉得咱俩应该过下去……” “那是他们的意思。” “你的意思呢？” “……我说是就是我的意思。” “……我不要那房子。” “我说留给你就留给你。” “我说了不要就不要。” “你别不要！我娶了回老婆，我不能让老婆一无所有地离开我。薛冬娜我给了，你也一样，给你你就拿着！” “薛冬娜是薛冬娜，我是我！”胡小玲站起身要走了。 “都一样！你们都是女的！” “我不要……我回单位去开介绍信，明天我在办事处等着你。”说完，胡小玲走了。 221 “当啷”，江大妈手里的药碗掉地上，碎了。药汁洒了一地。管大妈捡起药碗看了一眼：“碎了……碎了就碎了吧……药也洒了，洒了就洒了吧，回头再熬一煎……”看着江大妈，着急，“别愣着啊，问你呢怎么办啊？我儿子儿媳妇又要离了。” 江大妈没好气：“你儿子儿媳妇要离了，你不正高兴吗，让你儿子找一个年轻的，把小玲给我送回来……” 管大妈也生气：“给你送回来，嫁谁呀！陪着你个老东西一块等死呀！” “都闹！都闹！一天消停日子也不过！都闹什么呀闹！……他们俩，是谁要跟谁离呀？” “都要离。” 江大妈不信：“不能！肯定是你儿子要跟小玲离！我早就看出来了，三天新鲜！新鲜劲儿过去了吧？看着小玲不那么新鲜了，显老了，这是想辞旧迎新了！……我跟你说这不成！” “你别跟我说，你跟他们说。” “我先冲你说！儿子是你调教出来的，我不冲你说冲谁说？你天天跟他们住一块儿，你管事儿了吗？你什么事儿都不管你！他们都要离了你找我来了，都要离了你找我有什么用？！” “老东西，你就吵吧，你吵！再吵他们都盖完戳了！” 管大妈一句话提醒了江大妈。江大妈不顾一切地往外跑了出去。管大妈也跟着跑了出去。 管军和胡小玲去了离婚登记处的路上。俩人还是那么沉闷地走着，两个人谁也不理谁。庆庆和阳阳在后面追着。“妈！” 胡小玲猛地一愣，站住了。只见阳阳冲着胡小玲的背影，大叫了一声。管军也站住了。 阳阳急了：“妈，别跟我爸离婚，我哥对我什么也没干，真的。他是我哥，这不是你们愿意的吗？你们干嘛要离婚啊？”阳阳哭着道，“你们要是再离了，爸你打算娶谁呀？我妈就给我换过三个家了，你还要给我换几个呀？我哪个家才是最后一个家呀？” 管军还是没说什么，但看得出来，动心了。胡小玲也没说什么，也能看得出来，也动心了。 这边，江大妈和管大妈已经跑不动了。“赶紧的，打电话，打电话……”江大妈扶住了树，她已经跑得上气不接下气了。 管大妈忙掏手机，拨号，让江大妈说。 江大妈扶着树：“是小玲吗？……小玲，小玲，听妈话，别离婚，别离，听见没有，别离婚，不许离婚……你把电话给管军，给管军……管军，听大妈一句话，别离婚，别离，别……”说不动了，扶着树就往下倒。 “哟，扶住喽！”管大妈忙上前扶着。接着她便一边叫一边哭，“老东西，老东西，怎么了？……小玲，管军，快着，你妈倒大街上了。” “妈，怎么了？送你去医院……”胡小玲和管军跑过来，一左一右扶起了江大妈。 江大妈坐在路边，气儿已经缓和了好多：“没事儿，急的！血冲脑袋了……就是让你们给急的，不上医院，上回医院把我弄怕了，不上医院……送我回家。” “妈……” 江大妈还着急：“赶紧的说！盖戳了没有？……没盖呢吧？手续没办呢吧？” 胡小玲道：“还没有……” “那可好了，我松口气。”江大妈一手拉着胡小玲，一手拉着管军，“不许离婚，不许离婚，啊！都叫声儿妈我听听。” 胡小玲叫道：“妈。” 管军也跟着叫道：“妈。” “这不结了吗？不冲小玲，管军也管我叫不着妈，这不还是一个姑娘，一个姑爷吗？”江大妈拉着他们手就按到一起了，“给我拉着！” 人和人的沟通，原来是多么简单！管军和胡小玲的手一碰到一起，就有交流了。一开始两人还想挣，江大妈使劲攥着，按着，也就不挣了。 “给我拉着！”江大妈命令道，“既是两口子，就是最亲的，最热的，你们谁再敢给我拉一个脸试试！两个人得胸贴胸背靠背往过熬数九寒冬呢！谁再敢给一个冷脸子试试！” 胡小玲给了管军一个笑容。管军，也就回报给了胡小玲一个笑容。 “这人跟人，不就是手拉手这么简单吗？好多事儿你细品品就这么简单！什么时候两个人横眉冷对的，你看看那手，肯定攥的是拳头……什么时候不攥拳头了，手张开了，那肯定就是不生气了，这要是手拉手啊，不就天下太平了？……想想，想想，不就这么简单吗？” 222 管军和胡小玲终于又躺在一个被窝里了，手还拉着，还亲热。彼此看着，脸上还带着笑容。管军看着看着，就连头发带脸全抱怀里了，抱住了就亲：“想想都害怕，要不是江大妈拦着，要不是闺女拦着，这时候都成两家人了。怎么闹的，就跟魔症了似的，非要离婚啊？”又把胡小玲推开了，摇着，看着，“你干嘛就非要跟我离婚呐？” 胡小玲连抱怨带亲热，也带着眼泪：“是你非要跟我离婚！我那么拦都拦不住！是不是嫌我老了呀非要跟我离婚！……你是不是不喜欢我了非要跟我离婚，跟我离了婚你要娶谁去呀？”也是摇着抱着还拧着打着。 管军又把她搂头盖脸都抱怀里了：“谁都不娶，真离了我当和尚去了。……我都不明白了，挺亲挺亲的呀，怎么就奔着离婚证去了！压根儿咱俩也不是这么想的呀，怎么就谁都不让谁了呢！” “你是男的，你是一个大老爷们儿你不让着我，你不让着女人。”胡小玲撒娇了。 “我不对，我不对。”管军把胡小玲抱得更紧了，“这回可得抱紧了，不撒手了！以后再打架，打死都不许提离婚，听见没有？” 胡小玲也就抱住了管军，眼泪都流自家男人胸脯上了。 223 江建平怪没劲地在小学门口徘徊着。这时，管军车停了，下车招呼江建平：“建平，干嘛呢？” 江建平有些尴尬：“嗨……孩子今天开家长会，我想去来着，她不让。” 管军听了，忍俊不禁地一笑：“后爸不好当，是不是？” 江建平叹口气：“这我得说跟你是互相理解、息息相通、知己知彼了。” “有空吗，喝两盅去。” “有空。” “不用跟家里打声招呼啊。” “男人嘛，偶尔失踪一下也是应当。”江建平说得气壮山河。 “对，我也不打招呼，让她们等！等一下自己的男人怎么了？”管军也说得气壮山河的。 “对，让她们等！” 两个老爷们就这样真的让自己的老婆在家干等起来。饭桌上的菜基本没动，唯一见多的就是桌上摆了好多空了的酒瓶子。“咣”，管军和江建平碰杯了。碰完了，两人相视而笑，都由衷地同声说了一句：“后爹难当！”喝完后，俩人各自把酒满上。 江建平道：“我这后爹不好当，因为俏俏小，讲道理讲不明白……” 管军就把话堵回去了：“庆庆倒是大了，讲道理也讲不明白，不是亲生的就不是亲生的……这辈子就这么着了，想改也来不及了，下辈子不管碰到哪个女的，一定跟人家白头到老，不给人家当后爸……难当……” “可我不信，不是亲生的不见得不亲，还是咱没做到……” “那你教教我……你就先让俏俏管你叫声爸，回来你告诉我怎么做到的……” “你这是拿话激我呢。” “不是，是我真不知道拿你儿子怎么办好……那么高的大小伙子了，快比我高了，说真的，再动手，我打不过他了。” “这我得说你了，不是因为他是我儿子我护着他，有理讲理，你干嘛动手啊……咱男的，动手可不算本事。” “我也是这么教育庆庆的……可我……我当时是有烦心事儿，就没想那么多……我现在后悔了，那孩子原来跟我可铁着呢，我们俩哥们儿似的……让我一个巴掌给毁了……挺难受的，这滋味儿，不好受……那么高的大小伙子你想想，一天到晚理都不理你，让外人看着跟仇人似的，真不好受……” “要不我跟庆庆谈谈？” “可别！可别！还是让我来吧？！……你们爷儿俩见面，爱谈什么谈什么，就是别谈这个。强扭的瓜不甜。” 江建平同意：“也是，强扭的瓜不甜。”举起杯子。 “咣”，管军又跟他碰杯了。 俩男人，一对铁哥们儿，从下午一直喝到深夜，这才醉醺醺地各回各家。接下来就有点黑色幽默了。郭芳面对着醉醺醺的江建平；胡小玲面对着醉醺醺的管军都问了相同的问题。两个男人也用相同的方式回答了她们。 “你去哪儿了？” “喝酒去了。” “跟谁喝的？” “跟管军（建平）喝的，怎么了？不行啊？……你用打电话问问他吗？” 感觉上，男人们要跟女人们“造反”了；感觉上，男人们更像孩子，女人更像女人了。 224 胡小玲进了管军的办公室。管军坐在办公桌后面，没动，看着胡小玲走近，感到了一种不祥。胡小玲走得离他很近，搬了一把椅子，放到他旁边，并排坐下了。坐得这么近，管军越发感到了不祥。 “老虎死刑，执行了。” 半天，管军没说话；胡小玲也没说话。就这样，沉默。好半天。窗外太阳耀眼，太耀眼…… 过了好久，管军的声音飘起来，像做梦一样：“……是毙的还是怎么……” “反正是一死，有关系吗？” “有。” “……毙的。” “我就是想知道……他死了，能不能听见枪响……” 胡小玲不说话。 “我估计他还是听不见……倒是也挺好，一点儿动静没听见，突然就觉得心口有点儿疼，蚊子叮一下似的，就死了……人能死得无声无息，人能在无声无息里死，也挺好……”接着，管军轻轻地抽泣了，忍了，又忍，当着胡小玲的面儿，还是哭了。胡小玲轻轻抱住了管军，管军一低头，就伏在胡小玲怀里哭了。 胡小玲轻轻抚着他的头发：“我理解你为什么哭……就算我是警察我也理解，你们男人之间、你和老虎之间有一种东西，说哥们儿义气也好，男人情谊也好，总之我理解……别说我是一个警察我不理解，别说我是女人我不理解……我理解，我心里也很难过……” 管军慢慢地不哭了，擦了擦眼泪，更紧地抱住了胡小玲：“老婆我就是知道你理解，别人谁也不懂……老虎就托付给了我一件事，可我没做到，我没看住妮可，让老虎把命送了，我对不起老虎对我的信任……你知道男人一诺千金哪，我对不起老虎……” “我理解。” “老虎死了，就为了一个女人把命送了，我真不知道应该怎么说他，就为了一个女人，我不知道他算不算是一条汉子。……就这么死了，是值啊还是不值。” “没有值不值的……那是老虎的选择。老虎就是那么挑的，天底下那么多女人，好女人也有的是，他挑了妮可。他可以死也可以不死，他挑了死。” 管军点头：“不这么挑，他就不是老虎了。这么挑了，他就是老虎了。” 225 管军是时候和涛子正面对峙了。两个人，一样的西装革履，一样的挑战的目光，也一样的似笑非笑的脸，面对着面…… “我想买你公司百分之五十一的股份。”管军道。 涛子讥笑：“什么？我没听清，你再说一遍……” 管军一个字一个字都说得清楚：“我想买你公司百分之五十一的股份。” 涛子笑了：“噢，听清了，百分之五十一的股份！”哈哈笑，笑完了，“你做梦去吧。” “这青天白日的，我掐哪儿都疼，做的可不是梦……”管军把报表扔到了涛子面前：“看看吧，你这偷税漏税，我得跟你说是铁证如山了。” 涛子并没太在意，拿起报表，看了几行，接着就有些慌了。管军一句话都没再说，走了，他得让涛子去找他，求他。 管军在自己的办公室里手揣在兜里，还是西装革履，还是气宇轩昂，就看着涛子一步一步地走近了。涛子不自然了，气一泄，再泄，走到管军面前，停了，开口说话就透着求人了：“军哥，干嘛呀，咱哥儿俩，都好说……干嘛那么跟我过不去啊？” 管军还是动都不动：“不是跟你过不去，是跟理过不去。” “军哥，一切好说，就是百分之五十一的股份也行……合同我都带来了，您签字就行了。” 涛子把纸笔都放管军面前了。 “晚了。” 涛子心一寒：“军哥，放我一马……看在当初咱哥俩手拉手一块儿创业的分儿上，看在咱哥儿俩风里来雨里去有时候连饭也吃不上的分儿上，看在咱哥俩对半儿分钱对半儿睡一张床的分儿上……军哥，放我一马……” “晚了。” “军哥，有什么条件，你提。” “没条件了。你现在就是给我百分之九十九我也不要……我就等你破产的时候，国家拍卖，拍多少是多少，我都兜着，我觉得透亮，公平……” 涛子绝望了：“你……你这是要把我整个全吞了。” “我没那么大胃口，我吞不了你。要说吞，也是你自己把你自己给吞了！是天理不容你把你给吞了！……我就不说送客了，回见吧。”管军说得决绝，说得义正词严。 “哗啦”，涛子在自己的办公室被警察铐上了手铐。走到大门外，涛子一抬眼，看见管军了。管军站在人堆里，也目不转睛地望着他。 “来送我？”涛子问道。 “你也这么送过我。” “你这招借刀杀人，玩儿得真不错。” “不对啊，谁杀谁了？你知道狐狸都是怎么死的吗？它偷了人家一只鸡，吃着香，就去偷第二次，去完第二次还去第三次，结果，第三次等待它的，是猎枪！你知道这叫什么吗？这叫老天有眼，这叫天网恢恢，疏而不漏……这是我媳妇儿说的。她说得真对。” “我还会出来的。” “我知道，你会出来的。出来以后愿意到我公司来，我给你一个副总。可有一样儿，我可不去监狱门口接你，我嫌晦气。我就不说多保重了，回见吧。” 226 管军又给胡小玲买了一大堆衣服。胡小玲打开扔在办公桌上的口袋，拎出一件花花绿绿的衣服，再拎一件，还是花花绿绿的衣服。 “干嘛？”胡小玲拎着衣服问。 “穿。……给你挑的。” 胡小玲嗔怪，笑：“又是特别给我挑的，觉得特别特别配我？” 管军也笑：“记得还挺清楚……” “只要是你说的，哪句我都忘不了……骂人我都记得住……”胡小玲看着管军，“怎么了又不高兴了？” “谁说的，谁说我不高兴了？” “涛子也让你打败了，公司也拿回来了，你的目标都实现了……怎么也不见你放炮打雷啊？” “打雷！……于无声处听惊雷了吧？” “……你能告诉我一下你那所谓的成功了的感受吗？是不是晕晕乎乎飘飘悠悠的？跟喝多了似的还是跟做梦似的？脚跟还在地上站着吗？” “你这是挤兑我呢？” “没有……我就是看着你都觉得跟做梦似的……你怎么摇身一变就变成一个集团公司的老总了……我都跟着有点儿犯晕，我就觉得得重新认识你了似的……你怎么看着好像也没那么兴奋啊？……要不就是你到境界了，觉得也就是那么回事儿，如此而已了？” “没那么高境界……” “……你觉得目标都实现了，有劲吗？” 有劲没劲那只能跟男人说，边喝酒边说。 “……没劲！想想其实也没什么劲。我这半辈子没干别的，都在跟别人较劲，光跟人较劲了……这要不跟谁较上点儿劲，我怎么觉得生活就那么没劲呢？可现在涛子进去了，报复完了，我也没多快乐……”管军和江建平又碰上杯喝上酒了。 江建平道：“我跟你相反，我跟谁都不较劲，快乐不快乐的，我也不知道……” “原来我想，我制这一口气，说什么我也得把涛子扳倒了，按泥里头，可真把他扳倒了，按泥里了，公司我也拿回来了……可我怎么反而觉得没劲啊？我告诉你实话，我不是得便宜卖乖，我是真没觉得有什么意思……” “找不着目标了吧？你啊，生活里没个敌人就浑身提不起劲了……”江建平笑着喝酒，“我得说啊，你是个战士……你活得像个战士……” 管军也笑，喝酒：“对，像战士……” “没有敌人浑身的筋都成懒筋了。” “没错……我怎么觉得我都有点儿老了，一眨摸眼，明年我也四十了。” “跟我别说你老，我比你大……说老我不高兴……”江建平有点儿高了，“你啊，且不安分呢，你就不是那安分的人，你还得给你自己想出来一个假想敌，跟他较劲，你就觉得有意思了，可有一样，啊，我提醒你，别把小玲、庆庆，想成那个假想敌，他们不是……” “知道，不是……他们是我的亲人……” 江建平跟管军碰杯：“这就……对了……”手一抖，酒都洒了。 “甭喝了……倒是跟你聊聊天我挺有意思，我心里宽绰多了……”管军拍了拍江建平的肩膀，“没事儿咱哥俩多喝喝酒也不错，我觉得还是有劲！这日子过得还是有劲，你说呢？”管军这是醉话，也是真话。 227 管大妈一身秧歌装束，连摇带唱地进了江大妈的院子，一进院子就倒吸一口凉气，江大妈倒在屋门口了。管大妈扑了上去：“老东西，老东西，老东西……”往起扶扶不起来，哽咽了，“老东西怎么了，睡觉也不知道挑个好地方啊？” 江大妈住院了，癌。 管大妈摸着桌子，再摸着椅子，再摸着床，才在椅子上坐稳当了。江大妈倒是从容地躺在病床上，还开着玩笑：“前头诈了一回尸，这回不诈尸了，真就是个癌，还就到了晚期了……” 管大妈哭了。 “老东西，别哭，没死呢……”江大妈笑着道。 “死了再哭，我哭你也看不见了……我觉得我也……马上就不行了……死，怎么这么快说来就到了床头了……” “到我床头了又没到你床头……” 管大妈拉住江大妈的手：“一样，看见你就看见我了……我觉得我腿软，坐不住……” “没出息……没轮到你呢快吓死了……死怕什么？死了埋了，再生出来就是小孩儿了，又过小，又过年轻了，挺好……人不就这样儿吗？死了再活，活了再死……甭怕，没什么怕的，胆儿小劲儿的……死了我也不回来找你，不吓唬你……” “老东西，有什么话儿要留没有，有什么想吃的没有？想说什么话跟我说，想吃什么我回家给你做去……” “吃不下，这辈子的饭吃完了，没了，一口也吃不下了……再吃，下辈子了……” 管大妈拉着江大妈手，哭了，眼泪冲掉了她脸上的胭脂白粉，冲出一条条的印子。 “不哭……老东西，成三花脸了。”江大妈伸出满是皱纹的手擦掉了管大妈满是皱纹的脸上的眼泪。 郭芳和胡小玲来了，两个人手里都拎着汤罐。在医院门口碰上了。郭芳，现在是江建平的老婆，江大妈的儿媳妇。胡小玲，是江建平前妻，江大妈前儿媳妇。从哪边论，胡小玲都自动地自撤了。 郭芳把汤倒在碗里，想喂江大妈喝。 江大妈摇头：“喝不下了，一口喝不下了，不喝了……” 郭芳劝道：“妈，就喝一口……就一口……” “一口也不喝了……不喝了，……丫头，甭忙了……” 郭芳看着看着，辛酸了：“妈，什么都不喝……身体就毁了……” “树大心空，是从芯儿里毁了，灌什么汤汤水水也救皮救不了瓤了……救不了了，甭忙了……” “妈……” “碗放下吧，坐这儿呆会儿……”江大妈拉住郭芳的手，“丫头坐这儿……”看着坐下的郭芳，“丫头，我走了，建平就托你了，你照顾着，两口子好好过……” 一句话，郭芳哭了。 “不哭……”江大妈拍拍郭芳的手，“丫头，我知道你心思，心里头有个字儿，叫怕，你怕着呢……怕建平跟你过着过着，又把你甩了，也怕小玲回头跟建平再有点儿什么……妈跟你说，你怕得多余了，建平不会把你甩了，他不是那种人，小玲也不会再回头了，她也不是那种人……往后，踏实过日子，别再怕了，啊？” 郭芳哭得更伤心了。 “人一辈子啊，不能太疑心了，疑心生暗鬼，别人没事儿，那小鬼在你心里搅得日夜不安宁了……丫头，心大着点儿，宽着点儿，建平一辈子都是你的，成不了旁人的，你宽他就宽，你窄他就窄……好好的日子，干嘛不往宽里过啊？啊？”江大妈拍着郭芳手，“不哭……你去，叫他们三个来。” 胡小玲、江建平、管军、郭芳四个人，齐齐地站到江大妈床前了。江大妈一个一个地，看着他们，依恋着，也欣慰着：“般配……这么看着啊，般配……小玲跟建平离婚对，挺对的……小玲啊跟管军，建平啊跟郭芳……你们……都好好过，好好过……都不许再离婚……不许……过日子啊都有沟沟坎坎儿，没一马平川的……有难处，手拉手一块儿往前过，什么难处都有个过去，三天过不去三个月过去，三个月过不去三年总过去了……别动不动就离婚……” 胡小玲和管军，江建平和郭芳都含眼泪了。 “婚姻啊，一男一女的，挺像两个刺猬一块儿过冬……离得太近了吧，扎……离得太远了，冷……就得啊，一人削掉一边儿的刺，再贴一块儿，就……不扎了，也不冷了，就是得忍着点儿疼……你们四个，往后，都忍着点疼，好好过……” 四个人无言。 “建平和小玲，往后……情同兄妹了……郭芳是儿媳妇，管军是姑爷……你们四个，都叫声儿妈吧。” 四个人齐齐地叫了声：“妈。” 江大妈气喘吁吁地笑了，嘴唇苍白，脸苍白，头发也苍白……这就是江大妈的遗言了。 228 江大妈的头发飘在风里了。 “奶奶！”庆庆小狼一样嚎叫一声，就朝墓碑上江大妈的照片扑过去了。边哭边用头磕着墓碑。 江建平和胡小玲都没拉着。郭芳也没有。管军看不过去了，上前去拉庆庆。庆庆挣扎，手要够奶奶的照片，要够到墓碑…… 管军边拉边劝：“别磕了，别磕了，磕坏了……磕破了……” 庆庆挣扎，“你放开我，放开我……奶奶……奶奶……” 管军死命抱着往后：“别磕了，不能再磕了，别……” 突然的一声清脆的声音，庆庆的手打在管军脸上了。那声音太清脆，一下就安静了，打断了众人的哀伤。管军愣住了，庆庆自己也愣住了。旁边江建平胡小玲他们也愣住了。但也只是一瞬间，管军就变脸了，回手就给了庆庆一个更响亮的嘴巴。众人更愣了。胡小玲要阻拦，江建平把她拉住了。 管军揪住了庆庆就不放，推推搡搡的，在江大妈的眼前：“兔崽子！王八蛋！小王八羔子！小瘪犊子！你打我，你敢打我！蹬鼻子上脸了你？没大没小了你？你敢打我？！你敢打我？”推推搡搡着庆庆，“我是你爸，怎么了，爱认不认，我是你爸，爱叫不叫，我是你爸！你敢打我，还有个大小没有，有个辈分没有？你打我？你再打我一个试试！”管军手胡噜着庆庆，但是一下比一下轻了。 庆庆也躲着，躲着躲着就不躲了。 管军打着打着声音就变了：“小王八羔子你快把我气死了！你还想怎么着啊？我还得怎么哈着你才行啊？你个小王八羔子！兔崽子！小瘪犊子！……人都有死那天，我也得有死那天，我也得有躺在这儿那天！你得不得埋我啊？你埋不埋啊？你不管我叫爸！不叫就不叫，你得不得来埋我啊，啊？啊？”管军变声了，怒声变成了哭声，但手还胡噜着推搡着庆庆。接着，一把就把庆庆抱住了，抱得紧紧的：“我知你难受，我知你难受，我也难受……人死如灯灭，死了就见不着了，哭也见不着了……那我问你你怎么着还敢打我啊？你打我兔崽子！小瘪犊子！……我问你了兔崽子，我死了你得不得来埋我啊？啊？啊？” 庆庆也哭了。管军紧紧地搂着庆庆，也哭着。庆庆也紧紧搂着管军，就那么哭了…… 后爸和儿子，就这么打着和解了。 229 四个中年人脸上都带着哀伤在郭芳家又面对面了。胡小玲把户口本推到江建平面前：“妈的户口销了……户口本你们收好……” 江建平拿起来，翻看：“这就……少了一口人了？” 胡小玲又从包里掏出来一个报纸包着的大纸包：“……不知道妈什么时候还上了寿险了，保险公司赔了一笔钱，不明白受益人怎么是我……” 郭芳愣了一下：“是我……以前让妈上的……本来是为了让她不讨厌我……本来是为了让她高兴……” 胡小玲道：“这钱……我分了三份，一份给庆庆，一份给阳阳，一份给俏俏……” 郭芳拒绝道：“我们不要……” 管军道：“都拿着，都不许不拿着……这是老太太给孙子孙女们留的，谁也不许不拿着，都拿好了，也都不许胡花……” 江建平眼圈红了：“我心里不好受……” 管军眼圈也红了：“都不好受……” “我爸爸死都没让我这么不好受，我想怎么着我还有妈呢，现在妈也没了……妈没了，我就觉得，现在站在最前面的，就是我了，我前面没人了，就是死了。” 管军拍拍江建平肩膀：“不光你，肩膀并肩膀，还有我。” 胡小玲打断道：“别想死了……活着就说活着的事儿……日子还得往下过……” 管军抹着眼泪：“说得是，日子还得往下过，我得走了，回家我得好好照顾我妈。” 230 管大妈把扭秧歌的全部行头……衣服，头花，扇子，都扔箱子里了。然后，“嘭”，箱子盖上了。 管军看着犯晕了：“妈，我说妈，你这是要干嘛？” 管大妈感慨良深地道：“干嘛，回家了，回自己家了，回家陪死老头子去了。” “您回去干嘛呀？回去也是跟他吵架……” “吵架也是跟自个儿老头子吵，他还能吃了我咋地……别等哪天老头子没了，想吵架我跟谁吵去呀？” “妈那您欠那么多钱呢……” 管大妈瞪眼了：“我养你一回是干什么的？就是还我奶水钱也不只这些，应当应分！……不替你妈还钱，你发那么大的财干什么使的？” 管军笑了：“妈您骂得对。应该的。” 管军递给管大妈一个折子：“您回去千万把外债都还了。千万别再借高利贷了……万一有一天我又成穷光蛋了，您可就没地儿躲，您只能坐牢去了……您要是让我去探监，我可就没这么孝顺了。” 管大妈一把把存折拿过去了，揣兜里了：“小玲！小玲！你给我找个别针……”胡小玲拿着别针出来了。“给我别兜上。” 胡小玲给管大妈别上：“这也不保险啊？……越别着不是越显眼吗？” 管大妈也打量一下，照照镜子：“把你照片给我一张，穿警服的……” 胡小玲不解道：“干嘛？” “带着！镇小鬼儿使！” 胡小玲不想让管大妈走：“妈，要我说您别走了……要是想我爸了，把他接来……我想让你们在这儿养老。” 管大妈感动了：“有这么句话就行了，甭留我，留不住，你爸也不会来的……猫老归山，人老认窝，你爸死也是死东北那盘炕上……”看着胡小玲，拉手了，“小玲，妈走了……原来我拦着你们结婚也没别的意思，怕管军没长性。这以后他要是跟你尥蹶子，你给我打电话，我回来收拾他。” 管军笑道：“妈您得了，还用得着您收拾吗？她三拳两脚就把我收拾了。” 管大妈把手上的镯子褪下来给胡小玲了：“也没给过见面儿礼，算是留个念想吧。” “这还差不多，像我妈，要不然我们就光剩下替您还债了。” 胡小玲推让：“我不要。” 管军接过镯子给胡小玲戴上：“不要白不要，这金镯子也不是我妈的，是我奶奶传我妈的，我妈传你是应当应分，不往下传她自己迷了才不应当呢。你当我们家儿媳妇就算焊死了。” 胡小玲眼圈就红了，赶紧的一低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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