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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来]赔钱货 合集[第3页] |
作者:御剑黄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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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 第三百二十九章 山水之争 陈平安放下鱼竿,来到裴钱身边。 那边的老妪已经笑望向枯瘦小女孩,眼神中充满了玩味,她抬起一条纤细胳膊,轿子骤然而停,连同白骨剑客在内,所有山精鬼怪都齐齐望来,阴气森森。 陈平安拱手抱拳,主动向这支迎亲队伍表达歉意。 鸟有鸟道,鼠有鼠路,尤其是阴阳有别,世间有序,就像这场偶遇,若非裴钱犯了忌讳,明目张胆地投去视线,那么这支山神娶亲的队伍,根本不会在意陈平安和裴钱的存在,它们过去就过去了,这也是世间许多樵夫渔民,世世代代临近山野湖泽,依然少有灾厄的原因。 老妪见陈平安颇为识趣,点点头,再次挥手,浩浩荡荡的迎亲队伍,重新开始敲锣打鼓,继续前去迎娶山神夫人。 枯瘦小女孩差点就闯下大祸,可陈平安这次倒是没有责怪裴钱,她不是修行中人,不谙修行规矩,情有可原,这是他陈平安教导无方,怪不到她头上,但是如果陈平安早早说了道理,她还是这般莽撞,就两说了。 陈平安轻声问道:“你看得见它们?听得到锣鼓声?” 裴钱小脸惨白,点头道:“听见了动静,就爬起来了,还以为是做梦,太吓人了。” 陈平安伸出一根手指,轻轻抵住裴钱眉心,帮着她安稳神魂。 一旦不小心遇上污秽阴物,凡夫俗子即便无法看见,对方也无害人之心,可若是世人本身阳气不盛,魂魄很容易飘荡不安,无形中伤了元气根本,世上坊间的诸多鬼怪之说,有人中了邪,一病不起,往往就是出于这类状况,属于阴阳相冲。 所幸裴钱并无大碍,陈平安告诫道:“虽然不清楚你为何看得见它们,但是以后再遇上,一定要视而不见听而不闻。不然很容易惹上麻烦,被对方视为挑衅,幸好今晚这支迎亲队伍,根脚偏向正统,估计附近山头,身份类似阳间官吏,才没有跟我们一般见识。” 裴钱心有余悸,只能拼命点头。 陈平安问道:“你在南苑国这些年,可曾看到城内城外的孤魂野鬼?” 裴钱哭丧着脸,使劲摇头道:“以前我没有见过这些脏东西啊,一次都没有!” 陈平安若有所思,叮嘱道:“游历在外,上山下水,不许冒冒失失称呼它们为‘脏东西’。” 裴钱哦了一声,“记下了。” 陈平安叹了口气,安慰道:“继续睡觉吧,有我盯着,不会有事了。” 裴钱哪里还敢睡觉,死活要跟着陈平安去溪畔,她这下子算是彻底老实了,病恹恹的,连带着再不敢要什么新衣裳新鞋子了,觉得跟在陈平安身边能混个吃饱喝足,就已经是最幸福的事情。 陈平安重新拿起鱼竿,裴钱拿着一块石子在地上圈圈画画,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这会儿都不敢抬头看四方,总觉得阴暗处隐匿着那些恐怖瘆人的奇怪东西,问道:“你给我那本书上说非礼勿视非礼勿闻,是不是这个道理啊?” 陈平安忍俊不禁,看来是她得吃过苦头,才能学进去东西,虽然这句圣人教诲,不应该如此注解,但是也不愿否定她好不容易琢磨出来的书上道理,便说道:“这句话道理很大,你这么理解,不能说错,但是远远不够,以后读书识字多了,就自然会明白更深。” 裴钱想着多跟陈平安聊天,才能压下心头的畏惧,随口问道:“那为何书上还有一句子不语怪力乱神,你方才就说了这么多古古怪怪的,是夫子们的道理错了,还是你错了?” 陈平安微微一笑,“只要多看书,到时候就知道是我错了,还是圣贤道理错了。” 裴钱有些不乐意,闷闷不说话,她沉默了半天,终于憋出一个问题, “你是不是打不过它们?” 陈平安哑然失笑,“既然我们有错在先,跟我打不打得过它们,有关系吗?” 裴钱抬起头,眼神熠熠,“要是打得过,你就不用跟人低头道歉了啊,它们给咱们道歉还差不多,给咱们主动让道,比如它们敲锣打鼓的,吵死了人,就要向我道歉,愿意赔钱就更好了。” 陈平安问道:“我就算打得过它们,跟你又有什么关系?” 裴钱愣了一下,挤出笑脸,“我们是一伙的啊。” 陈平安始终盯着溪水和鱼线,好似自言自语,“对错可没有亲疏之别。” 从头到尾,他都没有明确给出答案,自己能否胜得过那些此方山头的山水神怪。怕的就是她知道真相后,心中忌惮全无,没轻没重。 裴钱不知道钓鱼有什么意思,一坐就大半天,还没什么收获,开始没话找话,“你家乡这边,经常会遇到这么多奇奇怪怪的家伙吗?那像我这样的人,岂不是很危险?以后我一定不会离你太远。” 陈平安专注于钓鱼。 也是一种修行。 无论大鱼小鱼,轻啄鱼饵,鱼线微颤,传到鱼竿和手心,然后甩竿上鱼,这跟迎敌武夫罡气,只有劲道和气力大小之分,并无本质区别,巧劲,一切功夫只在细微处。而且陈平安故意拣选了一根纤细竹竿,溪涧水潭钓鱼还好,若是到了大江大河,垂钓七八斤以上的大鱼,在较劲过程当中,只要稍不注意,很容易鱼线绷断,甚至是鱼竿折断。 这很像当年烧瓷拉坯,陈平安喜欢这种熟悉的感觉。 虽未理睬小女孩,但是陈平安没来由想起了自己,细细推敲琢磨,才发现跟她其实没什么两样。 在泥瓶巷,或者说在当年自己懵懂无知的骊珠洞天,就像她在南苑国京师,那种危机四伏,不在什么山水神怪和仙人修士,而是在一日三餐,在贫穷困苦,在一次偶染风寒,在冬日严寒。 离开了骊珠洞天,就像她离开了藕花福地,天地更加宽阔,但是更多无法想象的危险也接踵而来,风雨更大,一个人说死就死。 两人处境相似,但是行事风格大不一样。 她不知道惜福,稍稍有了些铜钱,第一时间就是大手大脚花出去。而陈平安对于每一份来之不易的盈余,都会小心翼翼呵护着。她喜新厌旧,身上的衣裳鞋子只要旧了破了,她从不恋旧,转头就开始希冀着天上掉下一份新的,对于别人的施舍,她从不觉得难为情,甚至会祈求别人的恩赏,而不知感激。陈平安对于当初泥瓶巷街坊的每一份怜悯和帮助,至今难忘,一笔一笔记在心头,对于偿还恩情,更是小心翼翼,唯恐过犹不及,害了别人家的淳朴家风和风水气数。 她惫懒,不知上进,喜欢撒谎,为了活下去,她觉得自己做什么,都是对的,而且对于如何活下去这个难题,她选了一条看似最轻松、其实长远来看并不轻松的捷径。她内心深处,对于一切美好的事物,充满了敌意,只要是她得不到的,就宁肯毁掉。 裴钱对这个给予她恶意的世界,她报复以自己最大的恶意,她擅长察言观色,敏锐感知别人的善恶,但是这份难得的老天爷赏饭吃,被她用来欺负更弱小的,谄媚强大之人。 所以,很少讨厌一个人的陈平安,是真的讨厌裴钱。 只不过现在陈平安与她朝夕相处,就开始看着她,再来回头看自己。 藕花福地,种秋一直在担心俞真意,成为他们最深恶痛绝的那种谪仙人。 陆台曾经说过,不近恶,不知善。 陈平安当然不愿意把她带在身边,是老道人强行将她丢出藕花福地,陈平安如果有选择,他更愿意带走曹晴朗,如果种秋愿意卸下担子,陈平安更愿意带着种秋来看看浩然天下的风景,而不是什么魏羡朱敛。 在大环境已经注定无法改变的前提下,明明读书识字、学会雅言官话,是生存必需,可她始终不愿意付出自己的努力。 陈平安很难想象如果自己跟她更换身份和位置,裴钱会怎么选择。 内心无比憎恶和嫉妒宋集薪,却表面上依附这位有钱的邻居?眼睁睁看着刘羡阳被人打死?每天欺负顾璨为乐?在龙窑跟所有人一样,尽情挖苦那个娘娘腔? 讨好齐先生,阿良,文圣老秀才? 但是,就算这样的一个“陈平安”,依然在光阴长河中,有幸遇上了他们,无非是一次次擦肩而过,萍水相逢罢了。 所以姚老头说得太对了。 世间种种善缘和机会,无非是自己一双手抓得住和抓不住,小的,都会从指缝间漏掉,哪来的本事去争更大的? 可又有一个但是。 自己记得起爹娘的善良,后来又牢牢记住了姚老头的寥寥几句言语。 她呢? 好像没有人教过她一些对的事情。 可陈平安如今教了她不少,她不还是这般没心没肺,禀性难移? 陈平安有点烦。 当年带着李宝瓶李槐和林守一去大隋,后来又多出崔东山、于禄和谢谢,陈平安都没有这么郁闷过。 陈平安收起了鱼竿。 裴钱托着腮帮,问道:“怎么不钓鱼啦,还没鱼儿上钩呢,鱼汤可好喝啦,鱼干也好吃的。” 陈平安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把一些言语咽回肚子。 他本想跟她开门见山说一些事情,例如若是曹晴朗在这里,只要他愿意学,我可以大大方方教他拳法,一心一意教他剑术,曹晴朗就算是想要成为修道之人,我都可以帮他,谷雨钱,法宝,我有的,都可以一样一样、按部就班地送给他。但是你裴钱,哪怕有习武的天赋,可我陈平安连撼山拳的六步走桩,都不愿意让你多看一眼。 陈平安想起了那次阿良的出现。 之后一路相伴。 他是不是也这么看着自己,眼光就像自己现在看着裴钱,或是当时在院子里看着曹晴朗? 陈平安突然问她,“想学钓鱼吗?” 裴钱小声道:“可以不学吗?我每天还要背书和练字呢,怕学不好你教的东西。” 陈平安笑道:“不想学就不学,回去睡觉吧。如果没有意外,等下还会有迎亲队伍返回,带着新娘子去见山神府君,你到时候记得装睡就行了。明天起,包裹和鱼竿都交给你来负责。” 裴钱想到今夜还有那些脏东西经过,就没敢拒绝陈平安,犹犹豫豫回到帐篷,翻来覆去好半天,才浅浅睡去。 陈平安想了想,还是在她帐篷外边,悄悄张贴了一张静心符。 陈平安不再继续观战,飘落回地面,沉声道:“走了。” 裴钱试探性道:“我好像听到了打雷声呢,耳边一直轰隆隆的。” 陈平安想了想,拿出一张早就画符成功的宝塔镇妖符,双指捻住,轻轻往裴钱脑袋上一拍,稍稍靠右边,不会遮住她的视线,提醒道:“只管赶路,它不会掉下来的,但是也别去撕它。有了它在,寻常妖魅鬼怪,见到你也会自行退避。” 只是在此事,战场那边传来雷声崩裂的巨大嘶吼声。 她吓得打了个激灵,哭丧着脸,有些腿软走不动路,颤声道:“我怕,脚不听话了,走不了。” 对于那些她总觉得会吃人肉的山野鬼怪,她是真怕,当下不是做样子给陈平安看。 陈平安有些无奈,又拿出一张阳气挑灯符,让裴钱拿在手里,“这两张符箓,都是神仙之物,肯定能够庇护你。” 裴钱瞥了眼在眼前晃荡的宝塔镇妖符,又看了眼手上那张阳气挑灯符,抽泣道:“不然再给我一张吧,我两只手都可以拿着的。” 陈平安只得再给她一张挑灯符,裴钱一手一张,走了两步,晃晃荡荡,还是没啥力气,吓得不轻。 陈平安说道:“手上两张符箓,值好多银子,拿好了,额头上那张更珍贵,随随便便就能在南苑国京城买栋大宅子,你要是能够自己走路,稳稳当当跟着我赶路,我可以考虑送给你一张。” 枯瘦小女孩泫然欲泣,皱着黝黑脸庞,满脸委屈道:“不骗人?” 陈平安点点头。 她深呼吸一口气,嗖一下就跑了出去,双臂摊开,跟挑水似的,死死攥紧两张阳气挑灯符,额头上还贴着张镇妖符,很是滑稽。 |
她跑出去一段路程后,没见着陈平安,立即转头哭腔道:“你倒是快一点跑路啊!要是咱们给逮着了,你块头大,肯定先吃你的……” 陈平安抹了把脸,默默跟上。 好嘛,裴钱这个名字没白取。 这次枯瘦小女孩没敢偷懒,跑得飞快,也没喊累。 陈平安拿出一把痴心挂在腰间,与养剑葫一左一右相呼应。 斜挎包裹,手里还拿着鱼竿,配合着裴钱的奔跑脚步,始终与她并肩而行。 陈平安其实不担心安危,只要不身处战场中央,就不会有什么风险。 裴钱步伐紧促,奔跑速度时快时慢,但是为了逃命,所有机灵劲儿应该都用上了,竟是一鼓作气跑出去了两三里山路,需知山路难行,远胜市井坊间,之后她没有停下休息,而是不用陈平安督促,就自己以步行姿态前行,等到缓过来后,再开始撒腿奔跑,以此反复。 这让暗中观察小女孩的陈平安愣了很久。 不得不承认,她的习武天赋很好。 这可不是骊珠洞天那个陈平安的眼光。 而是打杀了丁婴之后的五境武夫陈平安。 可是修行一事,就像当初阮邛对待陈平安的态度那样,只要不视为同道中人,法不轻传一字一句,做不得师徒。就算是藕花福地状元巷旁边的那座武馆,教拳老师傅并非什么高人,都会坚持门内弟子若无武德,绝不可传授高深拳法,让弟子能够养家糊口即可。 陈平安更是没有半点传授裴钱拳法的念头。 心性远远跟不上修为,练了拳,修了上乘道法,除了欺凌他人,为非作歹,凭自己心意定他人生死,还能做什么?俞真意被说一句矮冬瓜,就要杀人,高人居高位,弹指挥袖,对于山下俗人,可就是生死大事了。 人力终究有穷尽,不论裴钱天赋有多好,到底还是个九岁大的孩子,身体还孱弱,在跑出七八里后,已经筋疲力尽,一步都挪不动了,她站在原地,开始伤心干嚎,泪眼朦胧望着陈平安那一袭白袍,她第一个想法,就是这个家伙肯定要抛下她不管了。 以己度人。 裴钱已经说不出话来。 但是她很怕这个人一走了之。 陈平安蹲在她身边,裴钱立即趴在他背上,陈平安站起身后,她抱着他的脖子,满脸泪花儿。 陈平安缓缓行走在林间小路上,轻声道:“只要你不做坏事,我就不会不管你。” 小女孩使劲点头,不用自己奔跑,有了胆气,裴钱精神气就好了几分,抽泣道:“好嘞,我今儿起就要当大好人。” 说完之后,她就把整个小脸蛋往陈平安肩头狠狠一抹,来来回回两遍,总算擦干净了鼻涕眼泪。 陈平安呲牙咧嘴。 趁着小女孩暂时卸下心房,陈平安笑问道:“你总觉得我有钱,就要给你银子,这是为什么?我有没有钱,跟你有什么关系?我有一座金山银山,就一定要给你一颗铜钱?” 小女孩直截了当道:“对啊!干嘛不给我,你不是好人吗?你给我几十两银子,不就是头上拔根头发吗?我知道你是好人,好人就该做好事呀。” 陈平安想了想,换了一个方式,“如果你很有钱,然后有一天我没有了钱,你会随随便便送给我银子吗?” 她默不作声。 心想我不用银子砸死你就算好的了。 最后把一颗颗大银锭儿,全部捡回来带回家,全都是她的! 收尸都不给你收。 只是这些心里话,她可不敢当着面说。 但是想着想着,她倒是总算意识到一点,想要从这个家伙手里白拿银子,不太可能了。 他哪里来那么多让人讨厌的道理呢?真是书上读出来的?她就觉得书上的每个字,都挺讨厌。 两人一时无言。 趴在陈平安温暖的后背上,裴钱沉默了很久,小声问道:“你是好人,天底下的好人就是你这个样子的,对吧?” 陈平安没说话。 不远处山林震动,有庞然大物滚走声势惊人,不断传来树木折断声响。 刚好直奔陈平安这边,竟是一头断去犄角的青色水牛,鲜血淋漓,背脊上皮开肉绽,这头**的背脊高度,就比青壮男子还要高出一个脑袋,它以人声咆哮道:“死开!” 陈平安其实已经料准了他横穿小路的方向,所以停下了脚步。 虽然那头水牛浑身凶煞气焰,好似有无数冤魂萦绕缠身,显然不是一场战事积攒而来,可陈平安当下还是没有想要出手。 凶性大发的水牛眼眸猩红,竟是也改了路线,凶悍撞向那个惹眼的家伙。 即便它是强弩之末,凡夫俗子在这一撞之下,肯定粉身碎骨。 陈平安伸出手绕过肩头,从裴钱额头摘下那张宝塔镇妖符,丢向这头被打回原形的**。 之后瞬间拔剑出鞘。 一剑斩去。 青色水牛被镇妖符镇压得前冲滞缓,心知不妙,刚要绕道,一道剑罡就当头劈下。 砰然一声,眼大如铜铃的庞然大物,直接被一剑劈成两半。 收剑归鞘,驾驭那张灵气不剩的镇妖符返回手中,收入袖中。 陈平安看也不看那两半尸体,背着小女孩继续前行。 远处那位迅猛赶来的金璜府君,也是伤痕累累,他匆忙停在水神尸体附近,手中持有脚边这尊大妖巨擘的法宝铁枪,这位山神咽了咽口水,虽然满腹震惊,却无太多畏惧,倒是有几分发自肺腑的敬意,脸色肃穆,抱拳道:“恭送仙师。” 陈平安脚步不停,只是转过头,对着那位一身正气的此地神祇,笑着挥了挥手,“举手之劳,不足挂齿。下次再有这种宴会,你们府上可莫要随便邀请别人了,虽是好心,可修行路上,最怕意外。不过我以后再经过此地,肯定会叨扰府君,与府君讨一杯酒喝。” 福祸看似远在两端,其实只在一饮一啄间。 那位山神府君汗颜道:“本府受教了。” 陈平安背着裴钱走出十数里后,把她放下来,一大一小,一高一低,两两对视。 她一脸茫然,装起了傻。 陈平安伸出手。 她皱着脸将两张挑灯符拍在陈平安手心,“就不能送给我一张吗?我跑了那么远的山路,最后是实在跑不动了啊。” 陈平安缓缓前行,“那就以后做得更好一些。” 小女孩哦了一声,默默走在他身边。 铁石心肠。 什么大好人,我呸,是我瞎了狗眼哩。 陈平安一把拧住她的耳朵,“一天到晚在肚子里说人坏话,可不好。” 裴钱踮起脚跟,哎呦呦嚷着,“不敢了不敢了。” 陈平安这才松开手。 片刻之后,陈平安又扯住她的耳朵。 小女孩眼眶通红,信誓旦旦道:“这次是真不敢了!” 又走出去十数步,陈平安刚伸手,裴钱就一屁股坐在地上,嚎啕大哭。 陈平安自顾自向前走。 她见他根本没有停步的意思,赶紧停下哭声,站起身,畏畏缩缩向前走,为了让自己不在肚子里骂那个家伙,她找了一个能够管住自己念头的法子,就是开始碎碎念叨着那些书籍上的内容,真是凄凄惨惨。 陈平安不再管她。 行走在茫茫郁郁山林间。 想起了那一方山字印,陈平安愈发沉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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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 第三百三十二章 偶遇 裴钱在一旁流口水,听到烤全羊三个字后,就走不动路了。 她抹了一把嘴,轻轻扯了扯陈平安的袖子。 陈平安想了想,问魏羡,“能喝酒?” 魏羡点头道:“海量。” 陈平安转头对那位老板娘笑道:“住就不住了,但是可以在客栈吃顿饭,除了饭桌上喝的酒,额外给我备好五斤青梅酒,我要带走。” 妇人对那小瘸子一挥手,“给你老驼子师傅挑一头羊去,记得肥瘦得当,用点心,别一天到晚总想着天上掉下个便宜师傅,传授你绝世武功,这样的好事,砸不到你头上。赶紧滚。” 少年嘟嘟囔囔,一路飞奔离去。 三人落座,刚空着一条长凳,妇人便去柜台那边,拿了几碟子碎嘴吃食,放在桌上后,坐在了陈平安对面,“听公子口音,不像是咱们大泉人氏?是那负笈游学的读书人吧?北晋那边来的?” 陈平安笑道:“更南边一些来的。” 妇人身体前倾,弯腰抓过一把从狐儿镇买来的干果,沉甸甸的胸脯,重重压在桌面上,发现那位年轻公子哥,始终笑望向自己的脸庞,眼神清澈,这让妇人有些讶异,天底下还有不吃腥的猫?她嫣然笑问道:“咱们先喝点小酒儿?我可以陪着公子悠着点喝,等到烤全羊上桌,刚好微醺,到时候撕下金黄油油的羊腿,那滋味真是绝了。” 陈平安点头说好。 妇人去拿了一坛酒和叠放一起的四只大白碗,揭了泥封,倒酒入碗,青梅酒呈现出琥珀色,尤其干净,并不浑浊,光是看一眼,好酒之人,估计就会有些醉人。妇人颇为自得,笑着介绍起这祖传青梅酒,分半年酿,三年酿,五年酿,便是最差的半年酿,曾经有位游历至此的京城豪侠,牵着一匹高头大马,喝了酒后,都要伸出大拇指,称赞不已,说大泉京城都不曾有此美酒。 裴钱一脸天真无邪,问道:“京城来的人,还只喝半年酿啊?” 妇人给噎得不行,赶紧补救,“那位豪侠起先只是为了尝个滋味,后来便与你家公子一样,买走了好几斤五年酿的青梅酒。” 裴钱皮肉笑不笑,故作恍然道:“原来是这样啊,大泉京城人氏可真不豪爽,买点酒水而已,还要先尝过再说,不如我……爹,要买就直接买最贵的五年酿……” 陈平安一个板栗砸过去,砸得裴钱双手抱头。 陈平安将裴钱身前那一大碗青梅酒,挪给身侧另外一边的魏羡,让这位自称“海量”的南苑国开国皇帝一人两碗,两碗而已,想必不在话下。 裴钱揉着脑袋,委屈道:“我就不能喝一小口吗?走了这么远的路,我口渴,嗓子眼要冒烟啦!” 小女孩嘴唇干裂,几乎要渗出血丝来,如果不是脑门上贴着那张镇妖符,让她绽放出惊人的体力,她肯定撑不到走来这座客栈。 有钱能使鬼推磨。有符能使她赶路。说到底,还是因为钱。 陈平安笑道:“谁跟你喝酒解渴的?等会儿自己跟老板娘求一碗水。” 裴钱瞥了眼那个花里花哨的老娘们,冷哼一声,双手环胸,转过头,看也不看那个妇人。 妇人不以为意,起身去端了一碗茶水过来,轻轻放在裴钱身前,“喝吧,不收钱。” 裴钱立即双手捧起碗,咕咚咕咚,一口气喝完。 不喝白不喝,她是讨厌这个老女人,又不是讨厌眼前这碗茶水。 陈平安和魏羡对视一眼。 陈平安叹了口气,心想这位掌柜,也不是省油的灯,喜欢记仇,一点不比裴钱差,这不方才那碗茶水当中,她背对三人的时候,就往里边偷偷吐了一口唾沫,拧转手腕,稍稍晃荡茶水,端到桌上,了无痕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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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 第三百三十三章 螺蛳壳里有道场 敲门声响起,陈平安收起最后三颗谷雨钱和画卷,正要去开门,朱敛竟然代劳了。 裴钱眨着眼睛,然后迅速离得朱敛远远的,跑到陈平安身后。 朱敛关上门,转身笑呵呵道:“小丫头根骨真好。是少爷的闺女?” 裴钱使劲点头。 陈平安摇摇头,然后转头问道:“找我有事?” 裴钱看了看朱敛,摇头。 朱敛识趣,笑问道:“少爷,可有住处?” 陈平安道:“出了门,右手边第二间就是了,不过魏羡住在那边,你要是不愿意与人同住,我帮你再要一间屋子。” “行走江湖,没这些讲究。” 朱敛摆摆手,然后伸手揉了揉下巴,若有所思,“少爷,先选了那个南苑开国皇帝?” 陈平安点点头,叮嘱道:“你们两个,可别有什么意气之争。” 朱敛笑道:“万人敌魏羡,我仰慕得很,敬他酒还来不及,岂会惹他不高兴。” 朱敛走出屋子,轻轻关上门。 只留下一道缝隙的时候,朱敛突然问道:“敢问少爷为我花了多少钱?” 陈平安答道:“十七颗谷雨钱。” 朱敛笑道:“让少爷破费了。” 裴钱在老人离开后,犹不放心,去拴上了屋门,这才如释重负。 陈平安问道:“魏羡每天板着脸,你都不怕,朱敛这么和和气气,你反而这么怕?” 裴钱轻声道:“就是怕。” 陈平安又问道:“什么事情?” 裴钱轻声道:“我觉得那个老板娘不是啥好人,加上一个小瘸子,一个老驼背,多怪啊,这儿会不会是黑店?天桥底下那说书先生,讲的那些故事,其中就说到黑店,最喜欢给客人下蒙汗药,然后拿去做人肉包子了。” 陈平安气笑道:“别胡思乱想,赶紧回去看书。” 裴钱唉声叹气地离去。 陈平安已经没心思去翻剩余两幅画卷了,卢白象,隋右边,刚好一个不太敢请出山,就怕请神容易送神难,另外一个,更不敢。 想起裴钱对魏羡、朱敛两人的观感。 其实她的直觉,半点没错。 |
18. 第三百三十七章 拳头太硬,罚酒好喝 客栈内李礼身躯和金丹先后崩溃后的天地灵气,缓缓流向眼前的年轻武夫,而且聚拢汇聚之地,刚好是陈平安剑气十八停所经过的那些气府外。 除此之外,他还一招手,李礼的尸体便消逝不见,但是初一和十五从中蹦出,飞快悬停在陈平安肩头两侧,剑尖指向书生。 书生对此视而不见,抬起头,对二楼喊道:“小丫头,别读书了,快来看你爹。” 早就没力气读书的裴钱跑出房间,先看了眼那落魄书生,然后她故意装傻,问道:“啥?看你爹?” 书生啧啧道:“哎呦,还挺会捡软柿子捏啊。” 裴钱一溜烟跑下楼,踩得楼梯噔噔作响。 蹲在青衫书生旁边,裴钱看着陈平安,轻声询问旁边的家伙:“该不是死了吧?” 书生点点头,“英年早逝,令人扼腕痛惜啊。” 裴钱左看右看,欲言又止。 陈平安睁开眼睛。 裴钱转头怒视书生,“你干嘛咒我爹死?你爹才死了呢!” 书生一脸无辜,“我爹是早早死了啊,每年清明节都需要去上坟的。” 陈平安摘下腰间酒葫芦,小口喝起了青梅酒,抬手的时候,那只手凄惨至极,看得裴钱直冒冷汗,想法跟身边书生如出一辙,天底下还有这么不怕疼的人? 书生笑问道:“为了姚家,差点死在这里,不后怕?” 陈平安说道:“不是为了姚家。” 书生坏笑道:“姚家遭此大祸,其实有一部分原因是红颜祸水,相信你很快就会知道了,连我这般心如磐石的痴情男子,也差点见异思迁,那位女子的好看,可想而知。” 卢白象和隋右边,一个双手拄刀,一个负剑身后,站在陈平安身边。 一个两颗谷雨钱,一个竟然只需要一颗谷雨钱。 四人加在一起,刚好用光陈平安所有谷雨钱的积蓄。 老道人真是坑人。 |
19. 第三百三十八章 狐儿镇 走到二楼屋门前,裴钱已经快步跑过陈平安,率先打开门,很狗腿。 陈平安大步走入其中,裴钱犹豫要不要跟进去,陈平安已经转头吩咐道:“你去跟客栈再要三间屋子,钱让九娘先记在账上,同时和魏羡说一声,我会闭关几天,在这期间谁都不见,你们五个,最好不要离开客栈太远。” 裴钱看着陈平安,“你没有事吧?” 陈平安哭笑不得,自己这副模样,像是没有事的样子吗,随口道:“死不了。” 裴钱小心翼翼关上房门,最后说了一句,“有事就喊我,就在隔壁呢。” 陈平安点点头。 |
20. 第三百三十九章 怪人怪梦(不希望这一幕出现) 堵在客栈大门口骂街的男男女女,得有二十号人之多,青壮汉子满脸怒容,妇人叉腰骂人,一拨孩子倒是没心没肺,要么歪头舔着糖葫芦,要么偷偷拿弹弓打那酒招子。 陈平安在人堆里待了会儿,愣是没听明白缘由,因为说的是狐儿镇这边的方言,不过瞅着二楼裴钱见到自己后的慌张,陈平安心里有数了,裴钱原本蹲在二楼栏杆那边,不是挖鼻屎就是掏耳屎,很不当回事,还故意拿捏姿态恶心人,外边骂得越凶,裴钱笑得越乐呵。 好在那些狐儿镇男女,到底没敢进客栈,小瘸子是嫌吵吵闹闹太烦人,闷头闷脑收拾着酒桌上的残羹冷炙,老驼背坐在远处抽旱烟,九娘坐柜台后边嗑瓜子,不嫌事情大,半吊子账房先生的落魄书生,原本想要当个和事老,结果给一个汉子使劲推了把,踉跄退回客栈,悻悻然回妇人那边,装模作样拿起了雪白茫茫的账本,挨了九娘一记白眼。 等到陈平安板着脸跨过门槛,裴钱就想要溜回屋子,结果被陈平安喊住,要她下楼。 裴钱畏畏缩缩下了楼梯,不等陈平安问话,就竹筒倒豆子,不打自招了,按照她的说法,是自己去了狐儿镇,想要找药铺给陈平安买些药材,然后那边的同龄人就欺生,合伙欺负她一个外乡人,一开始是抢了她那串原本打算留给陈平安的糖葫芦,她忍了,说是读书读了好些道理,懂得了以和为贵,那些人还喜欢跟在她屁股后头说难听的话,成群结队,还用石子砸她,她没搭理,后来她买了只蜻蜓纸鸢后,又有人眼红,给一把拽过,给放开了,就那么嗖一下,纸鸢一下子飘出了狐儿镇,彻底没影儿了,她气不过就跟人打了一架,五六个人,都没能打过她,还要哭着回家喊爹娘长辈来打她,她又不傻,就赶紧跑了,再说了,那蜻蜓纸鸢要二十文钱呢,就这么没了,她快心疼死了,害得她在狐儿镇外边找了大半天…… 虽然裴钱自己都没什么底气,扯谎的时候一直留意着陈平安的脸色,随时准备挨揍,到时候护住脑袋就行,肚子或是胳膊给陈平安踹几脚、掐几把,又不打紧,吃顿饱饭就又是一条好汉了。 可陈平安只是安安静静听完了裴钱的解释后,才说道:“撒完了谎,再跟我说一遍真相,不说也可以,以后你就留在客栈这边,总饿不死你。” 裴钱不说话。 陈平安去了柜台那边,九娘瞥了眼楼梯口那边的枯瘦小丫头,轻声笑道:“陈公子,你怎么教出这么个混世小魔头,差点把狐儿镇一条巷子闹了个底朝天,先是坑骗人家孩子的吃食,把那些玩泥巴的小家伙们吓唬得不行,都信以为真,觉得她是咱们大泉京城那边来的公主殿下,只不过流落民间,迟早有一天要回去住在皇宫里头的,混熟了之后,她带着那些孩子整天一起疯玩,倒是成了那边的孩子王,后来为了只纸鸢,闹翻了,打得不可开交,好像最后她给一个赶过去的大人打了两下,若是寻常人,吃过亏就该收心回来,你家这位倒好,自称是我的远房亲戚,靠这个,花钱请了狐儿镇的几个地痞,趁天黑去打了那男人的闷棍,之后更加无法无天,孩子们多是一条巷子的街坊邻居,大晚上闹鬼,莫说是孩子,就算是大人,都给一个个吓得大晚上不敢熄灯,陈公子你也知道,如今狐儿镇那边还真闹鬼,为了这个,几个捕快守了整整一宿夜,才给装神弄鬼的小丫头揪出来,结果你猜怎么着,愣是给你家丫头镇住了,不知道说了些啥,客客气气把她给送了回来,你还真别说,一帮披着官皮的捕快,护着个小闺女走进客栈,确实挺像公主殿下的。” 陈平安一阵头大,转头看了眼裴钱,没能瞧见人,看到一双腿,应该是坐楼梯口子上。 九娘掩嘴而笑,“花钱消灾,多大的事,小钱,撑死了十两银子。这事儿你可千万别掺和,交给我就行了,就公子你这好脾气,那些人更来劲,屁大点事,能给他们说成捅破天的惨事。” 陈平安无奈道:“记账上,回头跟房账一起结。” 九娘收敛笑意,正色道:“陈公子于我们姚氏,有全族续姓之恩,还要计较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我九娘岂不是要无地自容?” 陈平安摇头道:“不是一回事。” 九娘还要言语什么,只是陈平安已经说道:“今儿的事情,就劳烦夫人了。” 九娘应承下来,姗姗走出柜台,一肘子顶开那位账房先生,从抽屉摸出了些碎银子,去往客栈门口那边摆平风波。 …… 陈平安谢过了妇人,就去楼梯口那边,裴钱还坐在那边那圈圈画画,陈平安说了句跟我来,她就乖乖跟在后头,臊眉耷眼的,看上去像是犯错且知错的模样,可陈平安用膝盖想都知道后边的小女孩,心里正偷着乐,他甚至完全可以想象,下一次裴钱去了狐儿镇,那份趾高气昂。 到了屋子,陈平安落座,裴钱没敢坐下,关了房门站在桌对面。 陈平安开门见山道:“以后你就留在这里,我会给客栈一笔钱。” 裴钱猛然抬头,怒气冲冲,正要说话,当她看到陈平安的冷淡脸色后,便又低下头,“我知道错了,下次不敢了。回头我就去狐儿镇,还给小梅一只屁帘儿,给她买个四十文钱的,大蝴蝶,花花绿绿的,比蜻蜓好看多了,小梅他们已经眼馋很久,不过那么一帮吃串糖葫芦就跟过年似的穷崽儿,可买不起,这次便宜她了。” 陈平安问道:“你哪来的钱?” 裴钱抬起头,眨眨眼,“跟九娘借的,不多,加一块儿,就二两银子。” 陈平安问道:“那你怎么还?” 裴钱怯生生道:“先一起记账上,以后我给你做牛做马,一点点还给你。” 陈平安说道:“你以后就留在这里吧,这笔钱,你可以给客栈打杂,慢慢还给九娘。” 裴钱皱着一张小脸,泫然欲泣。 陈平安指了指房门,平静道:“出去。” 裴钱狠狠抹了把眼睛,大声道:“我知道!你一直就只喜欢那个叫曹晴朗的小书呆子!你一直在担心他,如果可以的话,你一定不会要我,只会把曹晴朗带在身边,他犯了错,你不会这样的,你只会好好跟他讲道理,还会跟他说,以后不要做像我这样的人!陈平安,你一天到晚就想要撇开我!” 裴钱转身跑着离开,使劲摔门,回到自己屋子。 …… 之后两天,客栈与狐儿镇都太平无事。 小女孩裴钱极少出门,就算出门觅食,也都故意错开陈平安。 这期间陈平安陪着钟魁坐在门槛上喝酒,书生说他要盯着那个狐儿镇,不过这不是最重要的,他希望每天都能看着九娘。 陈平安问他为什么那么喜欢九娘,钟魁想了半天,只能用鬼迷心窍这个说法来解释。 陈平安开玩笑问他到底有多少喜欢她,钟魁唉声叹气,说也就那样了,喜欢得不多,所以他心里总觉得对不住九娘。 陈平安算是没辙了。 怪人一个。 在姚家入京队伍来到客栈之前,隋右边敲开了陈平安房门,说要捎带几句话。 两人相对而坐,隋右边缓缓道:“长生桥重建之后,如果想要跻身上五境,就需要炼化五件法宝,分别对应五行之属,补足五行,炼化之物,品相越高,修道成就自然越高。” 陈平安问道:“比如?” 隋右边似乎早有预料,或者说是让她捎话之人,算无遗策,她几乎是以原话回答陈平安:“比如五行之金,可以是那袋子金精铜钱,那颗金色文胆。再比如五行之木,可是骊珠洞天的槐木,也可以是青山神竹子,五行之水,可以是那枚水字印,五行之土,可以是斩龙台,或是大骊王朝的五岳之壤,五行之火,可以是某些蛇胆石,甚至是一条腕上火龙。” 最后隋右边说道:“这只是‘比如’。具体炼化何物,以及如何炼化,何时炼化,还需要公子自行定夺。” 陈平安把隋右边送出房间后,便开始练习剑炉立桩。 这天晚上,他以千秋睡桩沉沉入睡,陈平安做了一个怪梦,梦中有人挡在自己身前,双臂已断,鲜血淋漓,这人弓着腰,背对着陈平安,以嘴咬住刀柄,一种令人无法想象的横刀式。 陈平安清醒过来,睁开眼睛,使劲去记忆那个梦境,却只记得那个模模糊糊的背影。 而在陈平安躺在床上犯迷糊的时候,客栈外边远处,一大一小在堆一个小土包,钟魁和裴钱,前者蹲在那儿看,后者在填土之后添土,垒成了一个小坟堆模样的土包,还专门找了一块宽薄石片,往“坟前”一插,大功告成之后,满脸泥污的小女孩,转头对钟魁郑重其事道:“这就是陈平安的坟墓,以后每年的今天,我们俩都要来祭拜一下!” 钟魁纳闷道:“这算哪门子事?” 裴钱一屁股坐在地上,双臂环胸,咬牙切齿道:“在我心里,陈平安已经死了啊!” 钟魁哦了一声,“如此说来,这个小坟包,可以称之为衣冠冢了。” 裴钱皱眉道:“啥意思?” 钟魁下巴搁在胳膊上,愣愣盯着小坟头和小墓碑,其实眼角余光在看着裴钱的那双明亮眼眸。 书生若有所思,似有所悟。 |
21. 第三百四十章 下笔有神 陈平安一夜读书到天明,天未亮,就发现隔壁发出窸窸窣窣的轻微声响,过了没多久,就传来敲门声,陈平安收起三本书,起身去开门,结果看到一个好像整装待发的裴钱,已经背好棉布行囊,手持行山杖,灿烂笑着抬头问道:“咱们啥时候动身去蜃景城唉?” 陈平安问道:“不是说了让你留在客栈吗?” 裴钱笑容不变,继续装傻,“要我去喊小瘸子起床给咱们做饭不?吃饱了才好上路,听说狐儿镇离着大泉京城有两三千路,远着呢。” 陈平安正要说话,楼梯口那边出现一个打着哈欠的落魄书生,走到两人身边,钟魁一巴掌拍在裴钱后脑勺上,睡眼惺忪,对陈平安问道:“姚家人来这么早?姚镇这么想着当那兵部尚书啊。” 无缘无故挨了一巴掌的裴钱大怒,拎起行山杖就要给钟魁来一记拦腰斩,只是瞥见陈平安后,立即停下动作,低声埋怨道:“君子动口不动手,书上说的,你怎么当的读书人,活该九娘瞧不上你,小瘸儿说得没错,天底下就数你们穷书生最可恶。” 钟魁不理睬小女孩的絮絮叨叨,一巴掌按住裴钱脑袋,笑道:“陈平安,你还是带上她吧,我可不愿意每天对着这么个丫头片子,太伤神了,估计青梅酒都要喝得没滋味了,再说了狐儿镇那边不太平,你留她在这里,有违初衷。” 裴钱立即站好,挺起胸膛,眼观鼻鼻观心,尽量让自己显得乖巧老实些。 陈平安没有立即给出答案,“我再想想。” 钟魁点头笑道:“是得好好想想。” 陈平安下楼出门去散步,钟魁刚打开客栈大门,九娘三人就都已经起床,开始忙活早饭。 朱敛在内四人,几乎同时打开二楼房门。 一下子就热闹了起来。 裴钱和钟魁下楼的时候,她偷偷扯了扯钟魁袖子,等他转头后,裴钱悄悄道:“回头我给你在九娘那边说说好话。” 这算是投桃报李? 钟魁朝她竖起大拇指,“仗义!” 陈平安出去逛荡了几里路,往返都以六步走桩缓缓行走于官道上,神清气爽。 多瞧了几眼远处狐儿镇的轮廓。 陈平安差点没忍住,想要拿出那张阳气挑灯符,是唯一一张金色材质的挑灯符,来查看狐儿镇那边到底藏有何方神圣,若是真是道行高深的妖魔作祟,普通挑灯符未必能够彰显,能够让大伏书院君子待在这里守着,一定不会是什么彩衣国那边的什么“五境大妖”了。 只不过这个念头才起就被陈平安强行掐灭,若真祭出那张金色材质的挑灯符,一旦真有妖魔巨擘在狐儿镇潜伏,符箓燃烧起来,既是示警,同时也是挑衅,陈平安吃饱了撑着才会给自己找麻烦,再说了,一张珍稀的金色符纸,如今用一张就少一张,没这么败家的。 陈平安回到客栈后,坐在门槛那边,倍感头疼。 原来是裴钱和钟魁坐在一张桌上,钟魁喝了点小酒,正在那边误人子弟,裴钱听得聚精会神,一脸茅塞顿开的模样。 钟魁问:“知道为什么要说君子动口不动手吗?” 裴钱答:“读书人打架不行呗。” 钟魁压低嗓音,神秘兮兮道:“这句话的真正意思,是君子只要动口,对方就已经死翘翘了。” 裴钱疑惑,“君子吵架这么厉害,难道还能骂死人?” 钟魁一条腿踩在长凳上,满脸得意,挑眉,示意小女孩给自己倒酒,才会给出真相。 裴钱白眼,满是嫌弃,斜眼看着钟魁,她那张黝黑小脸上分明写着你算哪根葱。 钟魁也不恼,伸出手指点了点黑炭似的小丫头,笑哈哈道:“就你不喜欢吃亏。” 裴钱倒是气恼了,站起身,弯腰一拍掌拍掉钟魁的手指。 钟魁摆动身躯,就要对着裴钱指指点点,裴钱就在那边一直挥动手掌。 远处柜台那边九娘看着钟魁,可不觉得一个大老爷们的童心未泯,是值得让女子刮目相看的好。 不过既然钟魁能够如此,应该不是多坏的人。 裴钱没碰到过如此不要脸的读书人,累得她气喘吁吁,坐回原位,讥笑道:“既然君子这么厉害,那为什么还说宁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 钟魁微笑道:“那是因为没遇上我。” 裴钱扯动嘴角,“你就瞎诌吧,你读过的书,能有我爹多?” 钟魁一巴掌拍在自己脸上,无言以对,更好像无颜面对那些神台上的圣贤夫子们,“算我输了。” …… 离别在即。 陈平安突然想起一事,对钟魁试探性问道:“能不能帮我写一幅春联?” 陈平安心想着眼前青衫书生,好歹是一位书院君子,想必笔墨极佳,就当给自己来年先讨个好兆头。 钟魁眼睛一亮,“给钱不?” 九娘气笑道:“你掉钱眼里了?!” 钟魁悻悻然,屁颠屁颠跑到柜台那边,搓手道:“九娘,笔墨伺候。” 九娘赏了个白眼,“你一个账房先生,自己找不到?” 客栈有笔墨与裁剪为空白春联的红纸,因为以往过年,都是老驼背亲自动手,写得一手好字,毕竟是姚镇的三弟,姚氏虽是边关行伍中的豪阀大族,可是姚氏对于诗词文章,并不怠慢,行军布阵,兵法韬略,姚氏子弟若真是一个个粗鄙武人,可胜任不了。 陈平安说不用准备笔墨,他有。 说这话之前,就已经手腕悄然翻转,从方寸物中取出了那支小雪锥。 裴钱很谄媚地去接过那对春联红纸,铺在一张酒桌上。 她不忘叮嘱站在桌前卷袖子的钟魁,“你可要多用点心,写得好些,以后要挂我家门墙上的!” 朱敛四人,都凑了过来,很好奇这位君子会写什么。 至于陈平安如何而来的毛笔,又为何不用蘸墨就能书写,九娘假装什么都没看到。 钟魁接过笔后,气沉丹田,神色肃穆,轻喝一声,笔走龙蛇,写下了五个字。 字很正便是了,风骨气韵之类的,似乎还谈不上。 内容是“笔落惊风雨”。 显而易见,这不是春联该有的文字,倒像是钟魁好不容易逮着一个机会,就使劲抖搂自己的书生身份。 朱敛一直佝偻着仔细端详那五个字,笑眯眯的。 隋右边已经转过头去,望向客栈大门那边,姚家人很快就要到了。 九娘面无表情道:“小瘸子,去拿扫帚来,有人皮痒。” 钟魁一脸无辜道:“别啊,我很用心写了。实在不行,我再写一幅,桌上这两张春联底子的钱,算我头上。” 陈平安笑道:“挺好,就这幅吧,再写五个字就可以了。” 九娘死死盯着钟魁,后者赶紧推了一把幸灾乐祸的小瘸子,“再去你师傅房里拿一对底子来,算了,干脆两幅好了,万一九娘不满意,我再改。” 钟魁先写了第一幅春联后边的,诗成泣鬼神。 兴许是自己都觉得自己写得“大”了,钟魁一阵干笑,自己给自己找台阶下,“手生了,没写好,没写好,不及平时一半的功力。” 后来两副春联,钟魁写得规规矩矩,很喜庆,是正儿八经的春联,不是第一幅这种吊儿郎当的。 “新年纳余庆,嘉节号长春。” 写完第二幅后,钟魁自己极其满意,说这幅春贴内容,是世间所有春联的老祖宗。 第三幅则最让九娘满意,因为很取巧应景,是国兴旺家兴旺国家兴旺,老平安少平安老少平安。 便是裴钱都觉得挺不错,总算给了钟魁一点好脸色。 陈平安小心翼翼收起了三副春联,对钟魁抱拳感谢。 钟魁坦然受之。 |
23. 第三百四十二章 夜游水神庙 裴钱盯着那座金色长桥,背诵圣贤教诲,朱敛在想心事。 横跨埋河的长桥渐渐消失,裴钱有些口渴,便也没了读书的心气,她倒是想要学习拳法和剑术,只可惜陈平安不愿意教她,至于朱敛这些人,就算他们愿意教,裴钱她还不愿意学呢。 陈平安依旧处于坐忘的玄妙状态中,更奇怪的是他发现自己飘荡而出,神魂离开了身躯,悬在空中,看着盘腿而坐的自己,心中感觉很是怪诞。不同于之前对峙丁婴和蟒服宦官的魂魄分离,一分为三,此次出窍离体的,有些像是传说中的阴神,就是客栈那晚君子钟魁的那种,只不过钟魁同时修成了阳神和阴神,“陈平安”此时随着埋河江风中蕴含灵气和罡风,身形不稳,飘忽不定,远远比不得钟魁两尊阴神阳神的凝练稳重。 如果说这个“陈平安”只是个学步稚童,那么钟魁已是登山涉水、如履平地的青壮汉子。 此等异象,裴钱和朱敛都未能有丝毫察觉。 两个陈平安几乎同时心念微动,心头泛起一个想法,挥之不去,飘荡不已的陈平安转头望了一眼埋河下游,然后盘腿而坐的陈平安睁开眼睛,轻声道:“我需要在这里练习剑炉立桩,今晚情况不太一样,无法细说,裴钱,朱敛,你们可能需要帮我守夜几个时辰。” 朱敛点头笑道:“老奴的本分事。” 裴钱一跺脚,哀叹一声,“早说啊,我该拿些点心来当宵夜的。” 出窍离身的那个陈平安,向埋河一步跨出,瞬间就掠出十数丈,直接来到了埋河水面上,像一截木头在“水中”浮浮沉沉,陈平安停下身形后,适应了这种高蹈虚空的诡异环境,脚尖一点,便会飘荡向前出极远,陈平安身体前倾,在埋河水面蜻蜓点水,仿佛是那御风凌空的山上神仙,或是纯粹武夫第八境的远游境。 双袖飘摇,御风远游。 陈平安当下还不清楚,种种机缘巧合之下,这是练气士的阴神雏形。 脱胎换骨,神气凝合,身外有身,是为阳神,喜光明。 一念清灵,出幽入冥,无拘无束,是为阴神,喜夜游。 夜访水神庙。 陈平安觉得哪怕只是看一眼都行,去去就回。 至于河畔那个陈平安,闭上眼睛,双手掐剑炉诀。 虽然一坐一神游,可是两者浑然一体。 出窍阴神所见所感,修习剑炉立桩的闭眼陈平安,一清二楚,完全身临其境。 大道之玄,玄之又玄。 陈平安直到这一刻,才有些明白为何修行之人,为何会纷纷远离人间,潜心修道,登高望远,想来这些练气士眼中的风景,都已是世外高处了。 此刻河畔陈平安看似在修习剑炉,实则继续闭眼观想心中那座长桥。 比起藕花福地那两次,稳固了许多,虽然冥冥之中,依然觉得无法行走其中,渡河而过。 但是登桥观河,应该已经做得到了,如果不是身边有朱敛,陈平安会走上去试试看。 今夜有此观想,既是因为想到了君子救与不救,还想到了渡人与渡己的关系。 将裴钱带在身边,陈平安只是要她读书背书,并未说过任何一个自己琢磨出来的道理,可是只要看着裴钱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如对镜自照,陈平安不由自主就会自省。许多书上内容,陈平安自己往往感触不深,不得真意,可裴钱在,陈平安就会想得更多一些,比如君子日三省乎己,克己复礼,慎独…… 读书万卷始通神。 妙哉。 裴钱已经将第一本书背诵得滚瓜烂熟,看来今日夜游水神庙之后,大概可以让裴钱开始看第二本书了。 读书不在多,只看读进自己肚子有几字。 这个不是道理的道理,倒是可以与裴钱说上一说,不过估计她多半只会当做耳旁风吧。 相传曾经有个僧人,识字不多,结果只读了一部经书,就读成了佛。 |
24. 第三百四十六章 夫子说顺序,水神结金丹 从深夜直到天将大亮,朱敛一直待在埋河畔,徘徊不去。 昨夜怪事连连,先是小丫头裴钱信口雌黄,说是看到河上有一座金桥,然后陈平安停了剑炉立桩,说是要他和裴钱先回驿站,陈平安就跃入埋河水中,裴钱二话不说就跟着跳了进去,之后埋河中莫名其妙出现了一个漩涡,河面上灵气盎然,让朱敛有些不适,那漩涡将陈平安和裴钱裹挟其中,骤然出现,骤然消逝,只留给朱敛一个矮小女子的模糊身影。 听说桐叶洲只是这座浩然天下的九大洲之一。 天地广袤,何其大也。 修道之人,何其高也。 早先朱敛心情有些郁郁,他就像个富甲一方的县城豪绅,突然进入了京城,发现自己兜里那点银子,什么都买不起,到底还是有些失落的。只不过这点小心思,朱敛收拾得很快,很干净,反而生出满腔豪气和斗志,别看朱敛成天笑眯眯,跟着陈平安屁股后头鞍前马后,可这些天武道修为上的勇猛精进,一刻都没有耽搁。 其余三人,也不比朱敛逊色,魏羡在仔细审视着这座天下,于细微处见天地。隋右边在车厢内闭关悟剑,卢白象更是天纵奇才,琴棋书画,无所不精。 这就是朱敛卢白象四人,最无形的优势所在。 无一例外,他们都曾无敌于人间,作为纯粹武夫,心境近乎无瑕,最当得起“纯粹”二字。 四人之间,又有暗自较劲。 七境瓶颈,就看谁最早打破了。 只要跻身了武夫金身境,第八御风境和第九山巅境,对他们而言再无大门槛,就只是时间长短而已。 朱敛抬头看了眼天色,开始沿着原路返回,手心掂量着一块鹅卵石,轻轻摩挲,不断有碎屑被河边清风吹拂而散。 四人除了武道瓶颈之外,自然谁都对自身枷锁心怀不满,别忘了魏羡是南苑国的开国皇帝,卢白象是魔教的开山鼻祖,隋右边更是连福地规矩都想要一剑打破的女子剑仙。要说四人对那个手持四幅画卷的年轻人心悦诚服,心甘情愿当牛做马,别说陈平安,恐怕那个名叫裴钱的孩子都不相信。 只是客栈一役,四人对陈平安印象深刻。 朱敛攥紧手心石子,喃喃自语:“看那陈平安如今自然流露出来的态度,卢白象应该是最早吐露真相之人,所以两人才会如此亲近轻松?” 钟魁画完那张符胆惊艳的镇剑符,与他先生一前一后离开埋河,碧游府的山水气运逐渐趋于稳定,那名妙龄女婢带着裴钱返回大厅。 裴钱先前在影壁那边,刚将那捧埋河水精丢回影壁,结果就看到上边香火絮乱、河水翻滚的画面,好像下一刻河水就要涌出石壁,水淹府邸,裴钱吓了一大跳,嚷嚷着要回陈平安身边待着,那位早年冤死埋河的水鬼婢女,给水神娘娘运用神通赶出了府邸,留下裴钱孤零零站在影壁那边,嚎啕大哭,哭得嗓子都哑了。 这会儿返回大厅,裴钱脸上还带着泪痕,怯生生站在门槛那边,没敢进门,她这点眼力劲还是有的,知道陈平安在跟人谈正事,若是这次又是她闯祸,惹恼了陈平安,上次是有钟魁帮忙说情,这次可没谁为她仗义执言了。 陈平安转头问道:“怎么了?” 裴钱一溜烟跑进大厅,坐在陈平安旁边的椅子上,端正坐好,有些委屈和心虚,道:“我刚把那捧水还给影壁,不晓得缘由,就地动山摇的,陈平安,我真不是有意的啊,你可不许生气。” 陈平安一弹指打在裴钱额头上,笑道:“你还知道怕啊?” 裴钱一看,心中大定,那吓人异象,多半是跟她没关系,底气一足,腰杆立即就硬了,酒桌上香味扑鼻,实在嘴馋,再说了见多了神怪精魅,裴钱以前在藕花福地还听天桥底下的说书先生,说那些志怪故事,总讲什么水底龙宫和神仙府邸里的一杯酒一颗桃子,吃了后都能增长寿命,便试探性问道:“我能喝一小口酒吗?” 陈平安一瞪眼,裴钱立即故作恍然道:“我年纪还小哩,喝什么酒,还是陈平安你多喝一些吧。” 生性豪爽的水神娘娘,给这鬼灵精怪的小闺女,逗笑得乐不可支,“府上还有不少百年陈酿的水花酒,回头我送你一坛,至于陈平安是抢走了自己喝,还是给你剩下点,我可就管不着了。” 裴钱待在陈平安身边,可就天不怕地不怕了,老气横秋道:“真要送我酒的话,我要谢你的,但是我如今年纪还小,喝不得酒,否则会耽误我读书识字的,下回我们再来你家中做客,到了能够喝酒的时候,你可莫要小气,否则就要对不住你的神仙身份了。” 水神娘娘啧啧称奇,仔细打量起裴钱的眉眼,越看越心动,对陈平安半真半假道:“好有灵气的小姑娘,不然让她留在碧游府吧,我帮你照顾她,以后我这碧游府的埋河水神娘娘位置,就给她接任了,我保证倾囊相授,再给她炼化两件法宝,最多两百年,她就可以成为大泉王朝最有实力的水神。” 裴钱慌慌张张站起身,大怒道:“不许胡说八道,我还要去宝瓶洲龙泉郡,帮忙给我家老宅子贴春联呢!” 陈平安婉言拒绝水神娘娘的提议。 不把她带在身边,实在是不放心。 水神娘娘也未强求,不过方才那些言语,还真不是她在开玩笑。 若是自己一眼相中资质的裴钱,真留在了碧游府,她还真会竭尽全力让小姑娘继承埋河神位,还会帮她尽力铸造炼化两件法宝品相的兵器,哪怕违背心性,与大泉王朝和大伏书院虚与委蛇,也要为碧游府赢得一个宫字。那么她就可以放开手脚,去宰了那头作祟埋河两百年的大妖,哪怕玉石俱焚,到底是一桩造福两岸九十万百姓的功德,对得起从文圣老爷书上读出来的圣贤道理了。 至于她这位水神娘娘,对裴钱为何如此有“眼缘”,更有学问。 作为坐镇一方水土的悠久神祇,埋河水神本身福缘极大,否则也无法从一块无人问津的祈雨石碑上,悟出了一门作为上五境修士大道之本的仙术口诀,方才她仔细运用神灵的望气之法,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她已算是世上侥幸拥有金形之姿中的佼佼者,眼前这位黝黑瘦小的小姑娘,竟然比她还要出类拔萃,是头等的神灵之身,通俗说来,就是不当个享受香火的山水神祇,那就是暴殄天物圣所哀了。 所谓的金形之姿,有点类似剑修的先天剑胚,佛家的佛子,得天独厚,在某条正确大道上修行,一日千里。金形之人,多先天体态瘦小,却骨头极硬,世上相术中有一门称斤论两,专看一人骨气有几斤几两重,金形之姿,就是世间最重的一种,性情强悍,易急躁,杀伐果决,尤其是五行之中金主肃杀,自有威严,故而天生官将之材。 只是这位水神娘娘的眼力很好,仍是不够好。 裴钱资质之出众,早已高出五行范畴之外。所以朱敛观裴钱,也会觉得小丫头是个习武天才。甚至连先前购买铜钱的姚近之,心中思量,都觉得小丫头兴许会是个术算人才,只要跟随她研习占卜算卦,能够事半功倍。 唯独君子钟魁,看得更加全面和深远。 只可惜裴钱遇上了陈平安,道理也不跟她说,至于习武或是修道,裴钱更是想也别想。 这个丫头片子,如今跟随陈平安一起跋山涉水,只要她额头上能够贴着一张价值一栋大宅子的符箓,就已经欢天喜地,走路不觉得累了。 这大概就是一物降一物。 裴钱跟随朱敛练武也好,留在碧游府当下一任埋河水神也罢,不管成就有多高,都不用奢望她会对朱敛、水神娘娘感恩,说不定哪天起了冲突,一巴掌就被裴钱拍死了,事后她还觉得理所当然,你们惹恼了我,我本事又比你大,不打杀了你们,难不成还留在身边碍眼? 只是到了陈平安这边,裴钱心思念头,则大不相同,可谓独一份了。 不过两人只缘身在此山中,皆浑然不自知罢了。 …… 水神娘娘早已站起身,恭敬肃立,微微弓着身子,如学生聆听夫子教诲,铭刻在心,不敢错过一字一句。 裴钱好像听进去了,又好像心不在焉,趴在桌上,她脸颊贴着桌面,望着一口气跟别人说了那么多大道理的陈平安。 记忆中,除了跟曹晴朗,小巷外边的大街一战,什么种秋国师,大魔头丁婴,陈平安都是说打就打,打生打死都没个太多言语。 离开了藕花福地,在北晋边境线金璜府邸附近,一剑劈死了那头青色大水牛,在客栈二楼一句扪心自问,三拳就打死了那个嚣张跋扈的小国公爷。 陈平安说他之前不明白很多事情。 其实小女孩裴钱也不明白,更不明白。 为何天大地大,对谁都讲理、和气的陈平安,独独对她那么不好、对她脾气最恶劣的陈平安,可她还是会觉得待在他身边,哪怕挨骂挨打,也觉得……没什么委屈。会心安理得地觉得身边这个家伙,要她做什么就去做什么,她可以什么都不用多想,当然她还是会觉得很烦躁,很麻烦,只是这些情绪,比起当年她一个人在南苑国京城像个小小的孤魂野鬼,年复一年飘来荡去,总觉得哪天冻死了饿死了就拉倒,要好太多了。 大概就是因为今晚这样,陈平安说着自己心中最认可的学问,他还是会说未必他说得就是最有道理,做得最对。 陈平安会看到世间种种别人好。 裴钱只愿意看到世间种种他人恶。 |
26. 第三百四十八章 有些想你了 一行人骑马追赶大队伍,裴钱与陈平安同乘一马,小女孩高兴得很。老将军姚镇早就让车马缓行,于是很快陈平安就看到了那支队伍的身影。 姚镇经过这段时间的休养生息,又有一位皇子殿下的灵丹妙药,被刺客重伤的伤势已经几乎痊愈,今天北行又马蹄放缓,便征得姚近之的同意后,离开了车厢开始骑马,到底是大半辈子在马背上厮杀的老人,年轻时候早早习惯了长途奔袭的急行军,便是在马背上睡觉都不会跌落,今天与陈平安并驾齐驱,沿途风景怡人,又有小恩公与他聊天,说了些埋河水神庙的景象,姚镇精神头极好,笑声爽朗。 陈平安想要让老将军帮着跟官府讨要一幅埋河流域的堪舆图,姚镇问也不问就答应下来。 裴钱已经给陈平安赶去车厢,再度与隋右边共处一室,后者盘腿而坐,闭目养神,横剑在膝,气度森严。 裴钱一直就不喜欢这个冷冰冰的娘们,见了谁都跟欠了她好几十两银子似的,整天臭着一张脸给谁看呢,小心明年就变成一个老太婆。 裴钱在进车厢前,跟陈平安要回了那小楷毛笔和宣纸,这会儿坐在角落,自顾自打开棉布包裹,将新家当小心翼翼放入其中,从最底下抽出一本褶皱严重的书籍,瞥了眼包裹里头的一双靴子,瞧着是新买不久,却沾满了泥土,她吐了吐舌头,赶紧收起包裹,不敢让人瞧见。 后仰躺下,裴钱双手高高拿着那本破损老旧的书籍,翻来覆去瞅了半天,最后放在脸上,沉沉睡去。 睡着之前,小女孩想着那个家伙的话,要她以后真正用心读书,不要光用力气背书,她想了想,今儿太累啦,明天再说,明天一定做到。只是一想到有句话,叫做明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她便开心得快要笑出声了。 所以小女孩今天睡得格外香甜。 …… 接下来水神娘娘的言语,可就不藏藏掖掖了,谁都听得到,只见她大大咧咧,豪爽笑道:“这一路上思来想去,差点就想要以身相许报答大恩了,亏得我忍住,这坛水花酒,我来的时候喝了小半,原本是想着给自己壮胆的,不曾想入了驿馆,我还是胆子小了,实在说不出口那臊人话,陈平安,少了一位如花似玉的美眷,是不是有些遗憾?哈哈,刚好剩下大半坛美酒,拿去借酒浇愁!” 这位水神娘娘。 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陈平安站在原地,拎着酒坛,总觉得这酒喝也不是,不喝也不是。 姚镇笑得幸灾乐祸。 姚仙之呆若木鸡之后,伸出双手,朝陈平安竖起两个大拇指。 裴钱迷迷糊糊站在远处。 陈平安板着脸,带着裴钱返回住处。 两人分开的时候,陈平安严肃道:“以后你如果见着了一个姓宁的姑娘,今晚的事情,不许说出去!” 裴钱眨了眨眼睛,“万一,我是说万一,我不小心说漏了嘴?” 陈平安沉声道:“我被打了个半死之后,我再把你打个半死,听明白了没有?!” 裴钱立即朗声道:“懂了!我读过了书,如今铁骨铮铮着哩,打死不说!” 各自返回屋子。 陈平安抹了把额头汗水。 最后笑了起来。 不再练习剑炉立桩,趴在桌上,拿出那块小小的磨刀石,篆刻着漂亮的“天真”二字,可爱的“宁姚”二字。 宁姑娘,我很好。 这一路,又走了很远,遇上了很多人和事。 有些想你,不对,是很想你了。 |
什么叫写活,好歹有独立人格吧,你看看她的喜怒哀乐 最喜什么 平安对她好l 最怕什么 平安不要她了 最怒什么 谁敢欺负平安 最悲什么 平安怎么那么苦 看到没有?你说大白鹅写活,也就认了,既然敢说赔钱写活,她就是总管自己心里的理想女儿,但不是合格的小说人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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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管整天拽文显摆,有多少人看得懂?? |
魏山神这种不入流的也能媲美飞升整无语了 |
有个问题? |
我认为目前存在争议的几个人物 |
左右明明是飞升境,可逼格感觉比大部分十四 |
这句话的意思,是不是在暗示陆沉是天地共主 |
《2021.12.11》:今日无更 |
官方回答,可还能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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