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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理罪]东方快车谋杀案 作者:阿加莎 克里斯蒂(英)[第2页]

作者:北平罗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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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说,先生,”年轻人突然说道,“要是你想睡下铺──方便一点的话,那就听便
吧,我没有关系。”
一个讨人喜欢的年轻小伙子。
“不,不,”波洛坚决表示,“我不能让你──”
“没有关系──”
“你真是太客气了──”
 
双方都有礼貌地推让着。“反正只有一夜,”波洛解释说,“到贝尔格莱德──”
“哦,我明白了。你到贝尔络莱德下车──”“不完全如此。你知道──”车子猛地牵动了
一下。两人都摇晃了一下,急忙拉住窗口,朝外看去,只见灯火通明的月台,从他们的旁边
缓缓地滑过。东方快车开始了它为时三天的横贯欧洲的旅程。
 
第三章 波洛拒绝接受
第二天,波洛先生去餐车吃午饭晚了一点。那天早上,他起得很早,早饭几乎是独自一
人吃的。整个上午,他都用来仔细地再次阅读把他召回伦敦的那件案子的笔记。他差不多没
有见到自己的旅伴。
已经坐在桌边的鲍克先生,对自己的朋友作了一个欢迎的手势,请他坐到对面的空位子
上。波洛一坐下来,立即发现自己坐在受到款待的席位上了,这张桌子第一个送菜,是最精
美的菜肴。饭菜真是好得异乎寻常。
直到他们吃着美味的干乳酪时,鲍克先生才把自己的注意力从饭菜转到闲聊上来。真是
乐天饭菜香啊!
“唉!”他叹了一口气说,“要是我有巴尔扎克的天才该多好啊!我就可以把这种景象
描写一番了。”
他挥了挥手。
“这倒是一个主意。”波洛说。
“哦,你赞同?我想,这还没描写过吧?不过──这适合写成传奇故事,我的朋友。我
们周围的这些人,属于不同的阶级,不同的国家,有着不同的年龄。在定三天之中,这些
人,这些互不相识的人,相聚在一起。他们睡、吃在同一个车顶下,他们彼此都不能离开。
而三天一过,他们又都分道扬镳,各奔前程,也许这一辈子再也不见不到了。”
“不过,”波洛说,“假如出了事故──”
“哦,不,我的朋友──”
“从你看来,这令人遗憾,我同意。不过让我们暂且做这么个假设吧。那样,也许这儿
所有的人都会联系在一起──被死亡联系在一起。”
“再来点别的吧,”鲍克先生说着,慌忙倒酒。“你真疯了,我亲爱的。也许是消化不
良吧。”
“确实如此,”波洛表示同意。“叙利亚的饭食,我的胃不太适应。”
他呷了一口酒,然后,往后一靠,若有所思地用目光把整个餐厅扫视了一圈。这儿坐着
十三个人,而且正如鲍克先生说的那样,属于不同的阶级,不同的国家。他开始研究起他们
来了。
 
坐在他们对面一张桌子旁的是三个男人。他猜测,他们是单身旅客,这是凭着餐车侍者
的正确判断,给分类安排在这里的。一个身材魁梧、皮肤黝黑的意大利人正在兴致勃勃地剔
牙齿。他对面是个瘦小、端正的英国人,他有着一张受过良好训练的佣人的脸。英国人旁边
是个大个人美国人,穿着一件花哨俗气的西装──可能是个旅行推销员。
“你一定会会大大成功。”他带着很重的鼻音说着。
意大利人拔出牙签,以便捏着它随意地做手势。
“当然,”他说,“那这(只)是我说的时间问体(题)。”
英国人朝窗外看着,一边还在咳嗽。
波洛的目光继续扫过去。
一张小餐桌旁,笔挺地坐着一位他从未见过的最最难看的老太太。特别的难看──与其
说使人讨厌,不如说令人迷惑。她笔挺地坐着。脖子上挂着一串很大的珍珠,看上去似乎不
大可能是真的。她的两手戴满戒指。黑貂皮外套向后推在肩上。一顶小小的、昂贵的黑色无
边帽,和宁下面的那张焦黄的、癞蛤蟆似的脸,极不相配,显得十分难看。
她正用一种清晰的、文雅的,然而十足专横的语调,在和餐车侍者讲话。
“你应该十分厚道,在我的房间里放一瓶矿泉水和一大杯柑桔汁。你还得作好安排,今
天的晚饭我要清炖小鸡──另外要一点清蒸鱼。”
侍者恭恭敬敬地回答说:“一定照办。”
她庄重地稍点了点头,站了起来。她的目光和波洛的相遇,她用一种无动于衷的贵妇人
的冷漠,在他的身上扫了一眼。
“那是德雷哥米洛夫公爵夫人,”鲍克先生低声说,“她是个俄国人。她的丈夫在革命
前把一切都变卖成现款,拿到国外投资。他非常有钱。是个世界主义者。”
波洛点点头,他已经听说过德雷哥米洛夫公爵夫人。
“她是个知名人物,”鲍克先生说,“丑得简直叫人恶心,可她还要使自己引人注目。
你有同感吗?”
波洛表示同意。
另一张大餐桌旁坐着玛丽·德贝汉和另外两个女人。其中有一个身材修长的中年妇女,
穿着方格子的宽大短外套和花呢的裙子。她有一头极不相称地梳成一只大面包似的淡黄卷
发,戴着眼镜,还有一张长长的、温柔和蔼的、活象绵羊的脸。她正在听第三个女人讲话。
那是个矮胖、笑容满面的、上了年纪的女人,她正用一种缓慢、清晰的平淡语调讲着,那语
调,没有一点表明要停下来吸口气或者稍作停顿的迹象。
“……因此我的女儿说了,‘嗨,’她说,‘你就是没法在这个国家采用美国的方法。
懒惰正是这儿的人的本性。’她说,‘他们身上没有一点儿干劲。’可是当了解到我们在那
儿的学校正在做的工作,你还是会感到惊奇。他们有一批优秀的教师。我认为,没有比教育
更重要的了。我们应该实现我们西方的理想,教导东方承认这些理想。我的女儿说──”
列车冲进了隧道。平稳单调的声音被淹没了。
 
邻近的一张小餐桌旁,坐着阿巴思诺特上校──独自一个。他的目光紧盯在玛丽·德贝
汉的后脑勺上。他们没有坐在一起。而这本来是很容易办到的。为什么要这样呢?
波洛想,也许,玛丽·德贝汉不愿意。一个家庭教师不会忘记凡事要小心谨慎,举止仪
表很重要。以此来谋生的姑娘是不得不谨慎的。
他的目光移到了车厢的另一边。在较远的那头,靠壁,是一位中年妇女,穿着黑色的衣
服,有一张呆板的宽宽的脸。是德国人,或者是斯堪的纳维亚人。他想,可能是一个德国女
佣人。
在她的后面,坐着男女一对,他们正往前探着身子,在一起热烈交谈。男的穿着一身宽
松的花呢英国服装──但他不是英国人。虽然波洛只看到他的后脑勺,但是凭它的体态,以
及那肩膀的样子,可以看出,是个大个子,身材匀称。他突然转过头来,于是波洛看到了他
的侧面。是个俊美的男人,三十多岁,有着一大抹漂亮的大胡子。
在他对面的女人,还不过是个姑娘──估计二十来岁。穿着很紧身的短小的黑色上装和
裙子,白缎子的外套,一顶时髦的小小的黑色无边帽,搭在那流行的、叫人看不惯的角度
上。她有一张美丽的、看上去象外国人的脸蛋,灰白色的皮肤,褐色的大眼睛,乌黑发亮的
头发。她正在用一只长长的烟嘴吸着烟。双手修过的指甲染成深红。戴着一只镶嵌着绿宝石
的白我戒指。在她眉目和音容中,都有着一种卖弄风情的媚态。
“她委讨人喜欢──很漂亮,”波洛低声说,“一对夫妻──呃?”
鲍克先生点点头。
“匈牙利大使馆的,我想是,”他说,“漂亮的一对。”
在吃早饭的还有两个人──波洛的同室这么样麦克昆和他的主人雷切特先生后者面朝波
洛坐着,于是波洛第二次研究起那张不讨人喜欢的胸来,特别注意那眉宇间和凶残的小眼睛
中的假慈悲。
无鲍克先生已经看出他的朋友表情的变化。
“你是在看你的野兽吧?”他问道。
波洛点点头。
当咖啡端上时,鲍克先生站了起来。波洛进来之前,他就开始吃了,现在已吃完一些时
候了。
“我回房间去了,”他说,“等会儿来和我谈谈吧。”
“十分乐意。”
波洛呷着咖啡,又要了一杯甜酒。侍者捧着一个钱盒,从一张餐桌起到另一张餐桌,在
收账。那位上了年纪的美国太太的声音响起来了,尖锐刺耳,充满哀怨。
“我的女儿说,‘买上一本长期就餐券,那你就省事了──一点不费事。’可是,现在
没有这样的券。好象得给他们百分之十的小费,才会给瓶矿泉水──一瓶冒牌货也是这样。
他们没有艾芬和维奇,这倒怪了。”
“正因为这样,他们必须──如你所说──供应这个地方的水了。”羊脸太太解释说。
“是啊,我觉得奇怪。”她厌恶地看着面前餐桌上的一堆零钱。“瞧,他给我的这些奇
形怪状的***。第纳尔还是什么的。看起来就象是许多垃圾。我的女儿说过──”
玛丽·德贝汉往后推开自己的椅子,朝另外两人微微点了点头,起了。阿巴思诺特上校
也站起来,跟在她后面出去了。美国老太太收起她看不起的钱,在羊脸太太的陪同下,也照
样走了。那对匈牙利人已经离去。餐车里只剩下波洛先生和雷切特,还有麦克昆。
 
雷切特和自己的同伴讲了几句,麦克昆就站起身来,离开了餐车。接着,他自己也站起
来,但他没有随着麦克昆一起出去,而是出乎意料地坐到波洛对面的椅子上。
“能借个火吗?”他说。他的声音柔和──略带鼻音。“我叫雷切特。”
波洛稍微点了点头。他把手伸进口袋,取出一盒火柴,递给那人。那人接过火柴,但没
有擦。
“我想,”他接下去说,“我是有幸在和赫卡尔·波洛先生谈话吧。是那样么?”
波洛又点了点头。
“你了解得正确,先生。”
在那人再次讲话之前,侦探就意识到那双在估量着他的阴冷、厉害的眼睛。
“在我们的国家里,”他说,“习惯于开门见山。波洛先生,我要你为我担任一项职
务。”
波洛稍微扬起了双眉。
“先生,现在我的顾客是有限制的。我只能承担很少几桩案件。”
“嗨,当然,这我知道。可是这一桩,波洛先生,意味着一大笔钱。”他用他那柔和的
劝诱的声音再次重复说,“一大笔钱。”
波洛沉默了一、两分钟,然后说:“你希望我为你做的是什么呢,雷切特先生?”
“波洛先生,我是个有钱人──一个非常有钱的人。处在这种地位的人总是有敌人的。
我也有一个敌人。”
“只有一个敌人?”
“你提这问题是什么意思呢?”雷切特先生尖锐地问道。
“先生,根据我的经验,当一个人处于象你所说的有敌人的情况时,那通常是不会只有
一个敌人的。”
波洛的回答似乎使雷切特感到宽慰。他赶忙说:“呃──对,我欣赏你这个观点。一个
敌人,或者是好多个敌人,过都没有关系,要紧的是我的安全。”
“安全?”
“我的生命已经受到威胁,波洛先生。要知道,我是一个颇能爱护自己的人。”他伸手
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支小小的自动手枪,展示了一下。他继续冷酷地说:“我认为我不是那
种疏忽大意的人。但是,当我看到这东西时,我就更要使人的安全得到双倍的保证。我想,
你是可以得到我的钱的适当人选,波洛先生。请记住──一大笔钱。”
波洛若有所思地朝他打量了几分钟。他的脸毫无表情。没法捉摸到他的脑子里正有些什
么想法。
“我很抱歉,先生,”他最后终于说。“我不能答应你的要求。”
那人精明地朝他打量着。
“还是说个价钱吧。”他说。
波波摇摇头。
“你不了解,先生。我在我的职业方面非常走运。我已经挣了很多钱,足够满足我的需
要和任性了。我现在只接受我感兴趣的那案件。”
“你这人确实沉得住气,”雷切特说,“两万美元能使你感兴趣吗?”
“不能。”
“要是你坚持非多要不可,那你就得不到它了。我知道什么样的事情对我来说是值得
的。”
“我也是──雷切特先生。”
“我的建议有什么不对吗?”
波洛站了起来。
“要是你能原谅我说话唐突的话──那我说,我不喜欢你的这副尊容,雷切特先生。”
说着,他就离开了餐车。
 
第四章 深夜的叫声
那天晚上八点三刻,东方快车抵达贝尔格莱德。列车预定要在九点十五分再开出,因而
波洛就下车到了月台上。然而,他下去没有呆多久。天冷得厉害,虽然月台本身是遮盖着
的,可外面正在下着鹅毛大雪。他走回自己的包房。正在月台上跺脚搓手取暧的列车员,对
着他说:“你的行李已经搬走了,先生,搬到一号包房鲍克先生的房间去了。”
“那么,鲍克先生到哪儿去了?”
“他搬到刚挂上的雅典来的车厢去了。”
波洛找到了自己的朋友。鲍克先生对他的异议置之不理。
“这没有什么。没有什么。这样比较合适。你是要直接去英国的,因此,你应该是待在
直达加来的车厢上比较好。嗨呀,我在这儿好极了。最最安静。这节车厢里只有我和一位小
个子希腊大夫。嗨!我的朋友,多好的夜啊!人们说这儿多年没下过这么大的雪了。但愿我
们不会被雪所阻吧。我可以告诉你,我对此可不太乐意。”
九点十五分,列车准时驶出车站,过后不久,波洛站了起来,和自己的朋友道了晚安,
就沿过道走回自己的车厢,这节车厢在前面,紧接餐车。
在这旅程的第二天,各种隔阂正在打破。阿巴思诺特上校正站在自己的房门和麦克昆谈
天。
麦克昆一见波洛,立刻就中止了他正在说的话,显得十分惊奇。
“嘿,”他叫了起来,“我以为你已经离开我们了。你说你要在贝尔格莱德下车的
呀。”
“你误解我的意思啦,”波洛微笑着说,“我还记得,说这话时,火车正开出伊斯坦布
尔。”
“可是,老兄,你的行李──行李拿走了呀。”
“我搬到另一个包房去了──如此而已。”
“哦,我明白了。”
他又继续和阿巴思诺特谈起话来,波洛沿过道走着。
在离他包房两道门的地方,上了年纪的美国女士,哈伯德太太,正站着和那位绵羊脸的
太太谈话──她是个瑞典人。哈伯德太太正递给那人一本杂志。
“都拿去吧,我亲爱的,”她说,“我带的东西还多着哪。哎呀,感冒是很讨厌的!”
她友好地朝波洛点了点头。
“你真好。”瑞典太太说。
“别客气。我希望你好好睡上一觉,那样,明天早晨你的头痛就会好一些了。”
“只是天气太冷了。现在我得给自己去弄杯茶喝。”
“你有阿司匹林没有?真的有吗,呃?我这里有的是。好吧,晚安,我亲爱的。”
那个人离开后,她就转身对波洛讲了起来。
“可怜的人。她是个瑞典人。据我了解,她是个教士一样的人──一种搞教学的传教
士。一个好人,可是不大会说英语。她最感兴趣的是听我给她讲我女儿的事。”
波洛现在已经知道哈伯德太太女儿的全部情况了。车上每一个懂英语的人都知道!知道
她和她的丈夫都是士麦那一所很大的美国人办的大学里工作的。知道这是哈伯德太太的第一
次来东方旅行,以及她对土耳其人,对他们不整洁的道路和铁路状况的看法。
 
他们近旁的那个门打开了,那个瘦瘦的、脸色苍白的男佣人从里面起了出来。波洛一眼
瞥见里面的雷切特先生正端坐在床上。他看见波洛,脸色都变了,气得沉下了脸。接着门就
关上了。
“你知道,我被那个人吓坏了。哦,不是那个佣人──而是另一个──他的主人。主
人!真的!他有点不正常。我的女儿经常说,我这人非常直觉。妈妈的预感总是很准确的,
这是我女儿说的。对那人,我就有个预感。他住在我的隔壁,我很不喜欢。昨天晚上,我把
我的几只旅行包都堵在和他房间相通的门边。我好象总听到他在拧那门把手。要知道,要是
他是个杀人凶手,是个那种你有书上读到过的火车强盗的话,我一点也不会感到惊奇的。我
这个人也许使人感到可笑。可的确是这样的。我被那人吓坏了!我女儿说,我这次旅行会是
很适意的,可是不知怎么的我总感到有点不愉快。这也许很可笑,但是我总觉得什么事情都
可能发生。完全有可能发生。我真不能想象,那个很好的年轻小伙子,去做他的私人秘书,
怎么能受得了。”
阿巴思诺特上校和麦克昆,正沿着过道,朝他们这边走过来。
“到我的包房去吧,”麦克昆说着,“今晚上还没谈够呢。我想搞清楚你的印度政策是
──”
他们俩走了过去,继续沿着过道走向麦克昆的房间。
哈伯德太太向波洛道了晚安。
“我想,我得上床去读点书去了,”她说,“晚安。”
“晚安,太太。”
波洛走进自己的房间,就是雷切特的那边的一间。他脱衣躺在床上,看了半小时书,然
后关了灯。
几个小时以后,他醒过来了,是被惊醒的。他知道,是什么惊醒了他──是一声很响的
呻吟,几乎是一声叫喊,就在附近的什么地方。在这同一蛤刻,响起了急促的铃声。
波洛翻身坐了起来,打开灯。他发现列车停着──可能到站了。
那叫声使他吃了一惊。他想起,隔壁的包房是雷切特。他下了床,打开房门,这时正好
列车员急匆匆地沿着过道走过来,他敲了敲雷切特的房门。波洛让自己的门开着一条缝,窥
视着。列车员又敲了第二次。稍远处的另一个门里也响起了铃声并亮起灯光。列车员扭头瞥
了一眼。
在这同一时刻,从隔壁的房里传来一个声音,用的是法语:“没什么事,是我搞错
了。”
“是,先生。列车员又匆匆跑开,去敲亮着灯的包房的门。
波洛回到床上,他宽心了,于是关了灯。他看了看自己的手表。正好一点差二十三分。
 
第五章 罪行
他感到很难马上再睡着。首先,他发觉车子没有在开。要是这是个车站。外面可又静得
出奇。相比之下,火车上的声音到响得不同寻常。他可以听到雷切特在隔壁房里的响动──
象是按下盥洗龙头的卡嗒声,龙头出水声,溅水声,接着又是卡嗒一声,象是关上了龙头。
外面是沿过道来来往往的脚步声。还有,不知是谁穿着卧室的拖鞋,拖着脚走路的声音。
波洛醒着躺在床上,仰望着天花板。为什么外面的车站这样静呢?他的喉头感到干燥。
他忘记要一瓶常用的矿泉水了。他又看了看表。正好是一点一刻。他打算按铃叫列车员,请
他给拿点矿泉水来。他的手掼伸向按钮,可是突然停住了,静寂中,他听到了一阵铃声。列
车中没法马上答应每个铃声的。
丁零……丁零……丁零……
铃声响了又响。列车员上哪儿去了?有人正有要紧事情哩。
丁零……
有这样的人,竟一直这么按着。
突然,过道里传出来一阵匆忙的脚步声,列车员来了。他在离波洛的包房不远的门上敲
着。
接着,传来了话声──列车员的声音,恭敬,表示歉意。还有一个女人的声音──固
执,滔滔不绝。
哈伯德太太。
波洛暗自笑起来。
这场争吵──假定是一场争吵──持续了一些时候。声音的比例是:哈伯德太太的百分
之九十对列车员的百分之十。最后,事情好象是解决了。波洛清楚地听到:“晚安,太
太。”说着关上了门。
波洛伸手按铃。
列车员马上到了。他看上去又热又焦虑。
“麻烦你,给我拿瓶矿泉水来。”
“是,先生。”也许是波洛那愉快的目光使得他吐露了心中的话。
“那位美国老太太──”
“哦?”
他擦了擦前额。
“想不到和她磨了那么多时间!她一定──而是坚持说──她的房间里有个男人!你想
象一下,先生。在这样小的一点空间里,”他用手扫了一圈,“他能藏到哪儿去呢?我和她
争辩。我给她指出,这是不可能的。可她还是坚持说,她一觉醒来,就看到有个男人在里
面。于是我就问,那他是怎么出去了呢?他出去后,门是怎么闩上的呢?可是这些她一概不
听。仿佛,我们还烦恼得不够似的。这雪──”
“雪?”
“是呀,先生。先生还不知道吗?列车停着呀。我们已经陷在雪堆里了。天知道我们还
得在这儿呆多久。我记得,有一次,我们被雪困了七天。”
“我们现在在哪儿?”
“在文科夫戚和布罗特之间。”
“嗨,嗨!”波洛烦恼地说。
列车员退了出去,回来时,拿来了矿泉水。
“晚安,先生。”
波洛喝了一杯水,安心睡去了。
 
他刚睡着,什么东西又把他惊醒了。这一次,好象是什么很重的东西,“砰”地一声磕
在门上。
他一跃而起,打开门,朝外一看。什么也没有。可是在他右首不远的过道上,有个女
人,里着一件鲜红的和服式睡衣,离他隐去。在另一头,列车员正坐在自己的小椅子上,在
记录几大张纸上的帐目。一切都象死一般的静寂。
“显然,我的神经有点毛病了。”波洛说着,又回到床上。这一次,他一直睡到早上。
当他醒来时,列车依旧停着。他拉起窗帘,朝外面一看。只见列车四周全是大雪堆。
他看了看表,已经是九点多了。
十点差一刻,他又象往常一样,打扮得整整齐齐,漂漂亮亮,朝餐车走去,那正发出一
片诉苦声。
旅客之间原可能存在的一切障碍,现在全都破除。大家都因共同的不幸联结在一起了。
其中数哈伯德太太最为伤心。
“我的女儿原来说,这是世界上最舒服的一条线路了。我正好可以乘这趟车直达巴黎。
可是现在,我们有可能日复一日地待在这儿。”她哀切地说,“而且,后天我的船就要启
航。现在我还指望能赶上它吗?唉,甚至连打个电报退船票都不可能。叫人气得实在不想谈
这个了。”
那个意大利人述说,他在米兰还有急事。大个子美国人说,这“太糟糕了,太太,”并
且安慰性地表示了一个希望,到时候列车也许能把时间弥补上。
“我的姐姐──还有她的孩子们,都在等我,”瑞典太太说着,掉下了眼泪。“我连个
信都没给他们。他们会怎么想呢?他们一定以为我出什么事了。”
“我们得在这儿耽多久呀?”玛丽·德贝汉问道,“没有人知道?”
这声音听起来很急切,但是波洛发现,她并没有在陶鲁斯快车突然停车时的那种几乎是
焦急万分的迹象。
哈伯德太太又说开了。
“在这列火车上,连个有经验一点的人都没有。也没有一个人想到要做点什么。只有这
么一帮毫无用处的外国人。嘿,要是在家乡,无论如何都会有人出来干点什么的。”
阿巴思诺特上校转身朝向波洛,用一种谨慎小心的英国法语说道:“先生,我想你是这
条线路的董事吧。你可以给我们讲一讲──”
波洛微笑着纠正他。
“不,不,”他用英语说,“不是我。你把我的和我的朋友弄错了。”
“啊!对不起。”
“没关系,这很自然。我现在住在他以前住过的包房里。”
鲍克先生没有到餐车里来,波洛朝四周打量一下,看看还有谁不在。
 
德雷哥米洛夫公爵夫人没有看到,还有那对匈牙利人。雷切特,他的佣人,以及那个德
国女佣人都不在。
瑞典太太擦干了眼泪。
“我这个人很笑,”她说,“象个孩子似的哭了,不管发生什么事,结果总是会好
的。”
然而,这种基督徒的精神是不能分享的。
“那倒不错,”麦克昆不耐烦地说。“我们可以在这儿待上几天。”
“不管怎样,这是在什么国家呀?”哈伯德太太眼泪汪汪地问道。
当别人告诉她这是南斯拉夫后,她马上说:“哦,一个巴尔干国家,你还能指望什么
呢?”
“你是唯一的能忍耐的一个,小姐。”波洛对德贝汉小姐说。
她稍微耸了耸自己的肩膀。
“一个人又能做点什么呢?”
“你是一个镇静自若的圣人,小姐。”
“那是指一种超然的态度吧。我觉得我的态度是比较自私的。我已经学会自我节制无益
的感情冲动。”
她甚至看也没朝他看。她的目光越过他,凝视着窗外那一个个的大雪堆。
“你是一个性格坚强的人,小姐,”波洛有礼貌地说。“我认为,你是我们当中性格最
坚强的人了。”
“哦,不,不,真的。我知道有一个人远比我坚强。”
“这人是──?”
她好象突然醒悟过来,刚意识到她正在和一个陌生人,一个外国人谈话,而这人,直到
今天早上为止,她只和他交谈过几句。
她有礼貌地,但是疏远地笑了起来。
“哦──例如,有那么一位老太太。你大概已经注意到了她。一位十分难看的老太太,
可是颇为令人迷惑。她只需举起个小小的指头,用一种文雅的声音要点什么──全车的人都
得奔忙。”
“全车的人也得听从我的朋友鲍克先生,”波洛说,“可那是因为他是这条线路的一名
董事,并不是因为他有什么特别的性格。”
玛丽·德贝汉笑了。
 
早晨渐过去了。有几个人,其中包括波洛,还留在餐车里。在这种时刻,聚在一起使人
感到时间好过一些。他听了许多有关哈伯德太太的女儿的事,也听了已经去世的哈伯德先生
终生的习惯,从他早晨起床,开始吃当早餐的谷类食物,直到晚上最后穿上哈伯德太太亲自
为他织的睡袜睡觉的习惯。
正当波洛听那位瑞典太太为达到传教目的而胡扯的时候,有个列车员走进餐车,在他身
旁站住了。
“对不起,先生。”
“什么事?”
“鲍克先生向您问候,他说,要是您能赏光上他那儿去一会的话,他会感到很高兴。”
波洛站起身来向瑞典太太表示了歉意,就跟着那人走出餐车。
这不是他自已车厢的列车员,而是个金发白脸的大个子。
波洛跟在自己的向导后面,经过自己车厢的过道,又沿隔壁一节的过道走着。那人在一
扇门上敲了敲。然后站在一边,让波洛进去。
这个包房不是鲍克先生自己的。这是一个二等包房──它被选中可能是因为它的面积稍
微大了一点。可它仍然给人那种拥挤的感觉。
鲍克先生本人坐在对面角落的那张小椅子上。坐在他对面、靠窗口那个角落里的是一个
身材矮小、皮肤黝黑的男人,他正朝外面看着积雪。站在那儿,多少有点妨碍他再向前走
的,是一个穿蓝制服的高大男人(列车长)和波洛车厢的列车员。
“啊,我的好朋友,”鲍克先生叫了起来,“请进来吧。我们正需要你哩。”
坐在窗口的小个子男人沿坐椅挪动了一下位置,波洛挤过那个另外两个人在他朋友的对
面坐了下来。
鲍克先生脸上的表情,正如他要表现出来的那样,使他有了强烈的想法。显然是发生了
什么不平常的事了。
“出了什么事了?”他问道。
“这一下你问得好。首先,这雪──这停车。而现在──”
他停下了──从那列车员身上发出一种压制住的喘息。
“现在怎么啦?”
“而现在又有一个旅客死在卧铺上──被刺。”
鲍克先生带着一种镇静的绝望说。
“一个旅客?哪个旅客?”
“一个美国人。一个叫做──叫做──”他查阅了一下面前和笔记本。“雷切特──不
错──是雷切特吧?”
“是的,先生。”列车员哽塞着说。
波洛朝他一看。他的脸色白得象白垩土。
“你最好还是让他坐下来吧,”他说,“要不,他也许要晕倒了。”
列车长稍微挪了挪,列车员一屁股坐在角落里,把自己的脸埋在双手之中。
 
“啊!”波洛说“事情很严重!”
“这当然严重。首先,谋杀──它本身是一桩重大的不幸事件。可是不仅如此。情况不
同寻常。我们是待在这儿,处于停车的情况下。我们可能在这儿呆上几小时──也可能不是
几小时──而是几天!另一个情况,我们经过的几乎所有的国家,都有该国的警察在车上。
可是在南斯拉夫──没有。你理解了吧?”
“这是一种十分困难的境况。”
“还有更糟糕的要说。康斯坦丁大夫──我忘了,我还没有给你介绍──康斯坦丁大
夫,波洛先生。”
身材矮小,皮肤黝黑的男人点了点头,波洛也点头回礼。
“康斯坦丁大夫认为是在上午一点钟左右死的。”
“在这个问题上,难以说得很确切,”大夫说道。“可是我认为,我可以明确地说,死
亡发生在半夜十二点到凌晨两点之间。”
“最后看到这位雷切特先生还活着,是在什么时候?”波洛问道。
“据说在一点差二十分左右,他还活着,当时他和列车员说过话。”鲍克先生说。
“这很正确,”波洛说,“经过情况我亲自听到。是知道的最后一个情况吗?”
“是的。”
波洛转身朝向大夫,大夫继续说:“雷切特先生包房的窗户发现开得很大,使人引起猜
想,凶手是从那条路逃走的。但是,我认为,打开窗户是种假象。任何一个从那条路离开的
人,都会在雪地里留下明显的足迹。可是没有。”
“发案──是什么时候?”波洛问道。
“米歇尔!”
列车员站了起来。他的脸看上去仍旧苍白、惊恐。
“把发生的事情如实告诉这位先生。”鲍克先生命令道。
他有点结结巴巴地说道:“雷切特先生的佣人,今天早上去敲了几次门。都没有答应。
后来,也就是半小时以前,餐车侍者来了。他想要知道先生要不要午餐。这时候是十一点
钟。”
“我用我的钥匙为他开门。可是里面的链条搭上了,而且还上了锁。没有人答应,里面
很静,很冷──可是很冷。窗开着,飘进了雪花。我想,也许先生晕过去了。我去叫来了列
车长。我们敲开链条进去一看。他已经──啊!真可怕!”
他又用双手捂住自己的脸。
“门是锁着的,里面还用链条搭住,”波洛若有所思地说。“那么会不会是自杀──
呃?”
希腊大夫一声冷笑。
“有朝自己身上捅十刀──十二刀──十五刀自杀的人吗?”他问道。
波洛的眼睛睁大了。
“这知说来,凶手很残忍。”他说。
“是个女人,”列车长说,他第一次开口。“根据这一点,这是个女人。只有女人才会
那样戳。”
康斯坦丁大夫沉思地扭歪了脸。
“她必须是一个身体十分强壮的女人,”他说,“我不愿从技术上来说──那只会把事
情搞乱──可是我可以向你保证,其中有一、两刀是戳得很有力的,戳穿了骨头和肌肉上坚
硬的韧带。”
“显然,这不是一种科学的作案。”波洛说。
“还有更不科学的哩,”康斯坦丁大夫说,“这么许多刀好象都是胡乱地任意戳的。有
几刀只是一擦而过,几乎没什么损伤。象是有人闭上眼睛,然后有狂乱中盲目地戳了又戳似
的。”
“这是个女人,”列车长又说,“女人才象是这样。在她发怒时,力气是很大的。”他
的头点的如此一本正经,使得每个人都感到他是有自己切身体会的。
“我也许有一点情况,可以提出来供你们参考。”波洛说,“雷切特先生昨天曾和我谈
过话。他告诉我,就我所能理解他的话来说,他的生命处于危险之中。”
“‘谋杀’──这就是那个美国人所表明的。是不是?”鲍克先生说,“那么这就不是
一个女人了。而是一个‘强盗’,或者是一个‘带枪歹徒’了。”
列车长很难过,眼见他的理论化成了泡影。
“要是这样,”波洛说,“那似乎干得太不熟练了。”
他以行家的口气表示了不同意。
“车上有一个身体魁梧的美国人,”鲍克先生说,继续发挥着他的想法──“一个外貌
粗俗的男人,衣服穿得很糟糕。他成开嚼着口香糖,我相信正经人是不会去嚼那玩意儿的。
你们知道我说的是那一个?”
受到他注意的列车员点了点头。
“对,先生,那是十六号。但是不可能是他,要不,我该看到他进出那个包房的。”
“你也许没看到。也许没看到。不过等一会我们再深入研究吧。问题是:该怎么办?”
说完,他打量着波洛。
波洛回了他一眼。
“喂,我的朋友,”鲍克先生说。“你一定理解我即将请求你做的事。我知道你的才
干。你来担任这一调查的指挥吧!不,不,你不能拒绝。瞧,对我们来说,这是很严重的─
─我这是代表国际客车公司说的。在南斯拉夫警察到来的时候,我们要是能提出解决办法,
那就简单多了!否则就会拖延时间,增加麻烦,增加数不清的麻烦。大概说都知道,打扰清
白无辜的人。相反的──你解开了这个迷!我们就可以说,‘发生一桩谋杀案──这是罪
犯!’”
“假如我解不开这个迷呢?”
“啊,我亲爱的。”鲍克先生的话突然变得纯粹是爱抚了,“我知道你的声望我也了解
你的一些方法。这对你来说,是个理想的案件。查清所有这些人的经历,发现你们的真情─
─所有的这一切,都得花费时日,进行没完没了的打扰。可是,我不是常听你说,破案只需
一个人躺在安乐椅里动动脑子就行了吗?干吧。会见会见列车上的旅客,去看看尸体,检查
一下有什么线索,然后──好吧,我相信你!我确信你不会空口讲白话。躺下来想吧──
(就象我听你常说的那样)运用你脑子里小小的灰白色的细胞──你会想出来的!”
他探身向前,深情地看着他的朋友。
“你的信任感动了我,我的朋友。”波洛激动地说,“正如你所说的,这不可能是一桩
困难的案件。昨天晚上,我自己──不过现在我们还是不说这个吧。说真的,这个问题引起
了我的兴趣。我一直在考虑,不是在半小时之前,而是困扰了我许多小时了,从我们刚一上
车就开始。而现在──这个问题已经到我手上了。”
“这么说,你是同意了?”鲍克先生热切地说。
“就这样定了。你把这件事交给我吧。”
“好,我们大家都听你的吩咐。”
“首先,我想有个伊斯坦布尔──加来车厢的平面图,上面要注明某个包房是谁占用
的。我还想看看他们的护照和车票。”
“米歇尔会给你这些东西。”
列车员离开包房出去了。
“列车上还有些什么旅客?”波洛问道。
“在这节车厢里,康斯坦丁大夫和我是仅有的旅客。从布加勒斯特来的车厢里,只有一
位破脚的老绅士。他是列车员很熟的。在那后面是普通客车,可是那些车厢和我们无关,因
为昨天晚上供应过晚餐以后,就都锁上了。伊斯坦布尔──加来国车厢的前面,只有那节餐
车。”
“这么说来,好象,”波洛缓缓地说,“仿佛我们必须在伊斯坦布尔──加来的车厢里
找我们的凶手了。”他转向大夫,“我想,这是你所暗示的吧。”
希腊人点了点头。
“在晚上十二点半的时候,我们的列车撞入了雪堆。打那以后,任何人都不可能离开列
车。”
鲍克先生严肃地说:“凶手就在我们身边──现在还在车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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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理罪吧吧友签到专帖(2015年08月)
成为汪允平{雷米老师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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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2021-07-25 10:43:12  更:2021-07-25 10:54: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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