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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诛仙]诛仙(续)[第3页]

作者:约定的盖茨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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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晌,法器的声响刺破长夜,两道人影自湖上翩然而来。
“杜师兄,是你输了,哈哈,是我先到了。”率先落地的少女天真烂漫,蹦蹦跳跳的向文敏宋大仁那走去。
“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嘿嘿。”
尔后落地的是一精瘦男子,满面笑意,一招手,三只滴溜溜在空中打转的骰子已入怀中。
“杜师弟,你又与人打赌了。”宋大仁瞥了一眼这个师弟,不住的摇头叹气。
“是呀,师兄与我比脚力,没成想是我赢了,哈哈,回山后可得照约定替我伐一月竹子。”
“丢人,小诗入门几年,你入门几年。”宋大仁怒声喝到,“回山后你且闭关修行十年,敢怠慢看我不揭了你的皮。”
杜必书闻言身子抖如筛糠,一脸苦相,忙乞求大师兄宽宥。
青云门大竹峰一脉,向来人丁单薄,自先师田不易苏茹双双仙去,宋大仁接过首座之位,便一改先师散漫习气,对五位师弟修行一事极为上心,稍有怠慢者便是言语责罚、拳脚相加。长兄如父,又兼首座之职,这几年间,众人对这位大师兄的惧意怕是早已超过当年师娘苏茹。
宋大仁此刻厉声恫吓,哪还有此前憨厚宽仁的样子,只是杜必书也是心思玲珑之人,见讨饶师兄不成,便一双眼猴精猴精地望向文敏,眼中满是求救之意。
“扑哧”一笑,却是文敏跳将一边。
“我的首座师兄,*大的官威呀,杜师弟不过与小诗玩耍罢了,你这般责难,倒成心让小诗难堪不成,别忘了,护短这一习气可不只有你大竹峰一脉才有哦。”
小诗素来聪慧,看着蔫了的杜必书,也是心有灵犀,忙接过文敏的话
“对呀,宋师兄,我不过与杜师兄逗趣解闷才作了个无聊赌约,方才在云放城收拾那帮匪患,杜师兄修为我是万不及一的,您宽宏大量,可别真罚他呀。”
谁知,杜必书听罢,却是一甩衣袖,一脸正气凛然
“大丈夫重然诺,轻生死,输了便输了,回去我自替你伐一月竹子”。
文敏与小诗一时呆住,也想不通随意间作得赌约怎么扯上了然诺生死。
小诗思虑片刻,倒是一脸了然。
“师兄千金一诺,师妹佩服、佩服。只是——“
说到一半,她却笑靥如花,一双桃目烟波流转,看向微言大义的杜必书,“师兄你回山后当真要束手束脚,闭关三年吗?”
“啊这......”杜必书一脸正气立时散去,也不知作何言语,只能又干巴巴望着宋大仁。
“罢了,罢了,你辜负了自己不打紧,守静堂师傅师娘的牌位在那看着,师弟,*自为之吧。”宋大仁只望了杜必书一眼,喉结翻涌,腹中似有万千话语。
想到先师田不易与师娘苏茹,杜必书也是黯然神伤。
“我哪敢辜负了师傅师娘的心血厚望,除魔卫道,重振师门,我自当披肝沥胆,尽竭心力”。
“我们大竹峰历来势单力薄,在通天峰那说不上话,到师傅作主,也仅收了我们七个弟子,我与大智他们俱都资质平庸,我们这一辈,除了、除了小凡,便数你最有慧根,师娘有遗命,嘱托我接过首座之位,也是念我年长,入门最早。若论修行,日后该以你与小凡为最。”
“师兄哪里的话”。杜必书闻之一脸愕然,宋大仁这话里萧索之意明显不过,因此连连摆手。
“你且听我说完,那日小凡昏厥,师娘的遗命你我六人都是明了的,重振师门自不必提,此间为一;第二件事便是让小凡重入青云,若要全此事,通天峰、龙首峰那里须要说的上话才行,那十年里,师傅不知在通天峰那碰了多少次壁,又在龙首峰戒律堂触了多少次霉头,和师娘二人又在暗地里埋了多少苦楚,此皆因我等无能,拖累了师门,而且我们与小凡虽无血缘,但蒙受恩师一起栽培,相处多年不下于至亲骨肉,也该还他一个青云大竹峰身份,以堵悠悠众口,方可全师傅师娘遗命,可我本领微末,通天峰那,我、我作不了主啊,如此下去,师傅师娘遗命不说,真该让小凡一个人负一世骂名了了余生吗,当年、当年是我亲手将他从草庙捡来,投入青云,我万不能弃他!”
说罢,已是眼含热泪,再难自已,偌大的汉子埋首掩面而泣;文敏何等的细腻心思,连忙挽起他的手臂。
“你呀,哪里资质平庸了,再这般作践自己,可是埋汰我的眼光不是?”说罢,从怀中取出手帕替心上人细细擦拭。
杜必书知道师兄虽然性情宽厚,但历来坚忍,便有心事也是一言不发,如今字字肺腑,也不知这等泣血之言埋在了心中多久,才因自己触了由头,想到恩师师娘,又想到了那最小的弟子张小凡,也是思绪万千,不免落泪。
“人道是衷肠难述,你今天既然都吐露了,还则罢了,我替你记下,以后可不许再这样,哪有首座的样子,小诗,今日之事涉及门派秘辛,你宋师兄不拿我们当外人,才这般吐露心声,你万不可向外人道呀。”文敏拉过小诗,慎重的嘱咐。
“连陆师姐也不能知道吗。”小诗撅起嘴巴,怏怏道。
“你陆师姐倒不妨,她呀,哎——”文敏叹了口气,却再未多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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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街夜色凉入水,上元节满月高悬,温不人间一点暖意。
皎皎清辉照亮石子铺就的埠道,一个白衣女子沿着清街徐徐走着,不知挥洒多少诗性的月华此刻竟也徘徊在她的足迹下,缠绵于她的清瘦身影。
微风逐明月,不远外在湖波上涟漪一圈圈泛起,点点离人心思。
“好妹妹,你可来啦。”却是东埠码头的画舫上响起一声娇俏的招呼。
白衣女子顿足望去,画舫上结着“花好月圆“””四个字的灯笼映衬下,一个书生打扮的女子正嘻嘻笑着,看向自己。
“小、小白?你怎地作此打扮”白衣女子到近处看了仔细,仍不免吃惊。
虽是书生打扮,却难掩倾国倾城之颜,此刻巧笑倩兮、美目盼兮,不是九尾天狐小白又是何人?
“我红尘中人,俗话人靠衣裳马靠鞍,自当穿些好看的。”说罢。小白伸手拉过白衣女子,嘴角噙笑:“才子佳人,上元春宵可是一刻千金的。”
“船家,去那芦苇渡,想来城主夫人应该还在解签吧。”小白拉着白衣女子坐落舱内,曼声吩咐船夫。
“二位可是上洛熟客了吧,今晚确实是夫人主持月中对的日子,眼下不太平,灯会这几年是热闹不成了,但是月中对可是年年不落的”。船夫极是健谈通达,数落起上洛典故节庆也是信手拈来。
“我呀,早八百年没来过了”。小白托腮望着船舷两侧的河灯,痴痴一笑,“兴许一千年都不止了。”
船夫只当说笑,也未放在心上。
此刻月定中宵,不远处的岸边已有烟竹爆裂的声响传来。
“好妹妹,许久未见,你可真是愈加清瘦了。”小白望着倚靠在青桌边沉默的女子,风情万种的眼中却是泛起怜惜。
“最近四处奔波,回去歇息几日便好了”。白衣女子虽语气淡漠,也察觉小白的体己之情,向着她看了一眼,“倒是你,这身打扮,莫不是要去那城楼上演戏不成。”
“若能令你解忧我便去那城楼上演戏也行,才子佳人的戏我不知烂熟多少回目。”小白神情却似颇为得意,扬起的鼻翼和面庞在灯笼红彤彤的火光照耀下,艳若桃花。
白衣女子终于忍俊不禁,落落的笑了出来,她人极淡漠,因此笑也仿佛惊鸿孤影,稍纵即逝。
“一笑倾城,当如是矣。”小白从怀中取出一柄折扇,抵在额头,尔后抚掌称赞。
“说来,你怎知道我来了这里,我记得自中州一别后,你不是说去塞外寻天马了吗,可曾寻得?”白衣女子望着深色的湖水,望着那倒映的明月,悠悠问道。
“天马寻得,可是却只当我是个俗物,哪肯认主,因此在塞外胡乱逛了一气,倒是把塞外的好酒喝遍了,曲酿与中土自是不同。”小白素来好酒,因此念起旧味,倒是一番畅谈开去。
“酒痴子。”白衣女子虽不饮,却也深知嗜酒之人的性情。
“人生一世,难得一痴,你痴于道、痴于情,我痴于酒,两方磊落清欢,不是甚好。”小白说话似是无意,说完便望着对案的白衣女子,白衣女子怔怔的看着平湖月色,已是出了神。
 
凡雪最后会成婚吗
 
继续加油
 
画舫靠岸,道路两旁人声渐渐嘈杂,先前两埠花灯集市人烟稀落,看来多的人想必倒是都聚在这里了。
小白信手携着白衣女子凑到一座城楼下,灰砖砌成的城楼正挡关隘,二楼的高墙上同挂着“花好月圆”四盏灯笼。
,正望见阁楼上一顶帐幔横隔其间,却有一位女童从帐内走出。
“诸位稍作歇息,月中对即刻开启,夫人着请诸位将求卜之事写于花灯便笺上,龙会签与凤来签是问卜前程吉凶,鸿雀签与归雁签乃是占卜姻缘,此是其一;
其二,算者无心,只是试看诸位本心,若得签不详,夫人望诸位不必过于挂怀,人事难料,求签问卜,不过图个吉利彩头,须知事在人为,这点尤为重要。”女童声音清脆,城楼下众人皆喝了彩。
未几,一盏巨大的花灯随着纤绳盈盈落下,尾端系着数根红绳,便笺则由结扣系于红绳上,小白凑近跟前,从那花灯之上解下两只便笺,便笺下分别注有凤来签一号与二号,正待重选,却是白衣女子拦下了她。
“姻缘之事,我不强求,,更不会求签问卜,你便是选了我也不愿登楼赴会的。”
“好事多磨,随你罢。”小白知她性情,也不好再勉强
片刻众人选取完毕,自城楼下又跑出一个男童,小小年纪,神色倒颇为从容,将怀中所抱笔砚摞到桌案上,朗声道:“还请诸位题字吧。”
白衣女子看着便笺,茫茫间不知该提何字,小白却颇为认真的说教:
“既是试看本心,你向来磊落,写来又有何妨”。
小白不待答言,已提笔在自己那张便笺写下三字,字迹清秀,赫然分明——
陆雪琪!
白衣女子愕然望着她,小白哪管她的惊愕,催促道:“好妹妹,快快写罢,过了子时三刻,人家可要散了。”不由分说,掷笔于前,白衣女子提笔的手素若霜雪,下笔力道却是如山般沉重。
便笺上亦是三个字,落笔隽永。
张小凡。
“夫人有令,请龙会签一号与二号上楼抽取竹签。”城楼上,女童宣呼完毕。
“这里,这里,我两在这。”
男童环视当场,一个落拓书生牵着一个妙龄少女的手欢快的踱步上前。
“随我来吧,上楼之后切莫喧哗。”男童手提灯笼,肃容齐整,倒引得场内众人窃窃私笑。
“真是人小鬼大,哈哈。”
“可不是,不过那娃子着实机灵,今年第一次主持,可不见怯场啊。”
“王二你莫说,你那年纪比他鬼精着呢。”
“那是那是,毕竟我也是差点入过云放城伴读的人。”
“啧啧,老兄深藏不露啊,你觉得这里求签到底灵不灵光,我可是第一次来。”
“.......”
城下众人三言两语消磨着夜半时光,倒是气氛热络,不过小白二人,俱是面容清绝,出尘之姿,哪有寻常人敢上前攀谈,一时倒落在了人群之外。
“着请凤来签一号二号”
临了自己二人,小白大咧咧的拉着白衣女子的手随着男童登上城楼。
花好月圆四个灯笼在风中轻晃,女童接引过二人,向帐幔内轻声道:“夫人,凤来签一号与二号的主人来了,请您解签。”
帷帐轻轻升起,一个贵妇人端坐在蒲团上,相貌平平,脸上也已起了不少皱纹,但她这般自然的坐着,皱纹坦呈在她平平无奇的脸上,自有一股从容的气度显示出来。
“凤来签一号,题字陆雪琪,敢问是二位中的哪位姑娘。”夫人声音平淡,面上却有慈祥的面容。
“是我,我为一位傻妹妹求问前途。”小白侧身向前,迤迤然施了一礼。
“这卜签既然非本人所求,结果恐怕也不尽如人意,倒是可惜了姑娘的一片心意。”
“夫人放心,这倒是不会,我那妹妹也在此间,我不过是个陪衬。”
“如此便好,二位神仙一样的人物,来这荒城问卜,该是我的福气。”
说罢,夫人将二人的便笺投入竹壶,竹壶在十指间翻倒不停,末了壶底漏出两个纸丸。
“姑娘打开看看罢,上洛这里热闹的本该是上元节的灯会,我这里不过是个添头,只是时逢乱世,姻缘生死,惑乱人心,因此姑娘你也不必太过计较因果。”
“劳烦夫人指引,因果之事,我等凡俗自是强求不来的。”白衣女子舒开纸丸:
凤来签一
昆仑颠倒冰雪消
凤来签二
逐恶渡恶难自了
小白与白衣女子沉思许久,也不解其中意。正待离开,夫人却叫住了她二人。
“二位暂等片刻,我从六卜里再着取一签,赠予二位。”
 
好文笔
 
夫人从身旁花灯下取出一副朱红色算盘,素手拨弄几番。
一时间算盘上机括声绵绵不绝,算珠啪嗒不停竟是自行上下滚动。
待声响毕,一颗算珠从木档上崩落,滚将出来,忽忽间,一行缥缈的字体缓缓从中升出。
“亥宫用命,生,世爻伤,卯木催,客星入魔,杀,冲和,难明。”
字体消散后,算盘纷纷崩落,众人大骇。
“怎么会...乱魔命与守宫命该当互相冲煞才是啊,爻辞分明内外,怎么会冲和呢?”夫人喃喃自语,心下亦是无比的讶异。
“二位姑娘,敢问是何方贵人?”片刻后端坐回位,夫人正色问道。
小白恍惚间还在出神,并未答言,耳畔却传来白衣女子断冰切雪般的声音。
“青云门小竹峰,陆雪琪。”
她于占卜一事虽不甚明了,也知这番谶语未免不详,但仍一脸淡漠,求神问鬼之事,她这般人物又怎会放在心上。
“原是青云门下的陆道长,近年匪患、马帮猖獗,多由贵派出手代为整治,老身先行谢过了。”夫人欠身恭敬的对着陆雪琪施了一礼。
“除魔卫道,分内之事。”陆雪琪不以为意的摇了摇头,还了一礼,转身就欲离开。
小白却一把支住了她的胳膊。
“夫人”,虽说天意难测,”小白理了理思绪,又问道“但一饮一啄,莫非前定,我这妹妹与她所求之人,皆是情深不寿,九死无悔,如此可证因果?”
“无可无不可,因痴缠,果难料,若陆道长与那人能断因,自能各得其果,可姑娘你也说了,陆与那人二者俱是九死无悔,那因自然是断无可断了。”
“既如此,谢过夫人了。”
“二位,谶纬之言,不过一说,这里结束后,城楼灯魁还可讨个彩头,不妨在楼下逗留片刻。”
“甚好。”小白颔首致意,便与陆雪琪翩然下楼去了。
 
打更的锣声响起,子时三刻已过,月中对终于结束。
场内男男女女有的欣喜,有的失落,人间的喜怒哀乐,在小小的竹签上,尽矣。
“是灯魁,看那。”人群中响起一阵骚动,三台由细柳组成的镂空花轿从城楼后半空飘出,每座花轿顶端皆点着一盏小巧玲珑的琉璃灯。
未几,三台花轿停立在城楼下空地正上方六丈有余的地方,三根细柳细细垂下,几如云梯。
“天魁、地魁、人魁三盏灯皆是东海琉璃盏,诸位各凭本事。人魁灯可入云放城食邑一年,诸般花费皆由城主所出,入食客禄,家中赋税免一年;地魁灯可入城中食邑三年,并入理学堂由城主亲自授业,入食客禄,家中赋税免三年;天魁灯不同往日,可由城主推荐,获焚香谷擢拔弟子名。”城楼上女童分拨完毕。
人群立时炸开。
“焚香谷!是焚香谷!”
“那是仙家宝地啊,能进去我还考什么功名。”
“那是那是,我要是成神仙了皇帝老子也不稀罕。”
“闭嘴,要杀头的话莫说,不过真好啊,焚香谷,嘿嘿。”
“哇,王二,你留口水了,有碍观瞻,你这模样那些仙人瞧不上,不如回去睡觉,别和我们争了。”
........
小白却若有所思的看了一眼陆雪琪,陆雪琪也是眉头微蹙。
“焚香谷的手,这些年伸的有些远了啊。”小白悠悠叹道。
“兽妖之乱,本就万般蹊跷,魔教祸乱,他们又远避中土,我派与天音寺都是元气大伤,云易岚这些年来布局甚多,焚香谷与我门下弟子也是多有不和,怕是早有染指中土之心。”陆雪琪语虽淡漠,神色却颇为不屑。
“好妹妹,焚香谷那些人虽然生厌,不过明面上也到底是你们名门正派,云易岚那老东西,又是心机深重,经营南疆韬光养晦几百年,不知藏着多少秘密,你可千万别大意了。”
“羞与为伍。”陆雪琪冷哼一声,厌恶之情溢于言表。
“噗嗤”却是小白笑出了声,看着此刻“睚眦必报”的陆雪琪,倒是别有生趣。
“既如此,看我替你摘个天魁灯扫扫焚香谷那帮子家伙的兴吧。”小白说毕,身影已飘然跃上,她身姿轻盈,在细柳上如蜻蜓点水,正欲伸手摘得天魁灯。眼前忽见一袭袖袍翻转,气劲袭来,她早已抬手五指并拢,掌风如刀立时横扫了过去。
半空中一个灰衫男子身形忽然而至,也是袖袍生风,劲力相触,立时气风四散,直扫的琉璃灯摇摇欲坠。
“好俊俏的功夫,”男子口中称赞,手下却不慢,两指点过长空,竟是一道神像压将下来,神像如金刚怒目,万般巍峨,小白不慌不忙,右手单指缓缓在虚空中一拨,盈盈一指如盛阳化雪,春风解冻,气势汹汹的神像竟片刻间化为虚无。
“天地诀早在中土绝迹千年,你是何人。”小白冷然望向虚空
“我不过无名之辈,还请阁下饶过一回,我要这灯有用。”男子不答,袍中忽忽鼓动,光芒大盛,已遮蔽当场,光芒过后,场中哪还有他和天魁灯的影子。
场下诸人除了陆雪琪多是世俗子弟,哪见过这般阵势,皆以为这场斗法以分胜负,各自悻悻然正待离去。
陆雪琪遥望半空,眸中掠过一丝金色,片刻后,小白向虚空遥遥翻转手腕,三点狐火如珠玉疾射。
“破”她一声叱喝,天魁灯与灰衫男子又从半空中显露出来。她一鼓作气,身形疾驰,左手已将折扇作为器物掷出,
男子深知来者不善,双掌推至身前,气劲正待发出,折扇汹汹来势已化为无形,哪还有半分影子,小白片刻后葱葱玉指已捏着天魁灯细细把玩。
“弄虚作假的把戏,姑奶奶我可是行家里手。”她说完,却不禁一笑,神色颇为轻佻。
男子正待发难,却是场中走出一位少女,凝神看着他,摇了摇头。
“阿落,那就听你的。”男子对着小白拱手施了一礼,“姑娘好手段,在下心悦诚服。”
原来正是韩子虚与白鹤阿落二人。
“天地道人供奉自商洛后已绝迹中土两千余年,你适才天地诀、镜花水月、诸子游三式身法轻车熟路,你到底是何人,可认识宣道人?”小白一脸玩味的看向韩子虚。
“正是家师,”姑娘这般年纪,怎的有如此见识,而且对我门中招式也是这般了解?”韩子虚不可置信般打量着小白,对方的修为与见识当真骇人。
“那宁乌有自然也是你的师兄弟了?”
“对,他是我师兄。”
“他可还活着吗?”
“死了。”
'可惜了,既然你是他的师弟,当年我欠他一份恩情,这盏灯就送你吧。”抬手掷出,琉璃盏的灯曳过一条目眩神迷的痕迹。
韩子虚接过天魁灯,还欲问些什么,小白摆了摆手,早已身形倏动,显然不愿再攀谈。
半空中两人的对话陆雪琪听的真切,又见她末了无限落寞的神情堆在脸上,也知难以过问。
飞过平湖,二人同走在清街的石子路上,皓月的清辉将二人的影子拉的细长,小白此刻收敛性情,倒和清冷疏离的陆雪琪多了几分相似,一样绝美的容颜,一样的不发一言,一样的深埋心事。
“活得久真真是一件糟糕的事”。半晌,小白摇头伸了个懒腰,嘴角泛起苦笑。
“可是长生岂非世人的夙愿。”陆雪琪想起师门的教导,也是心下一叹。
“长生是为何物呢,万古不变吗?只有天道才能万古不变吧,人会老去,花会枯萎,连这四时的风景也是变个不停,不过,有变化才有生机,有人老去自然有人年轻,有人死去自然也有人新生。”
“或许吧,我不求长生,但求长久,灵台寸心,以我愚钝自资,尚难自证,倒是小白你,修行千年,世间罕有,他日堪破长生之理也未可知。”陆雪琪望着小白,释然一笑。
“我一介妖物,修成人形便历了九重劫,怕不是哪天天公不爽顺手劈了我,还烦那劳什子命作甚。”小白报以一笑,口中却尽是打趣言语。
“对了,你还未告诉我怎地知晓我在此地?”
“白衣仙剑,飘然出尘,这世上哪有第二个你这样的人物,我本是算到上元节将至,千年前曾在这里逗留过,便打算纵情玩些时日,白天你和同门经过西埠码头,怕耽误你们正事,才暗中留了道线索给你。”
“我是前些日子与大竹峰宋师兄和文敏师姐一道下山的,这两年青云山下方圆百里悍匪祸乱被治理干净了,倒是恢复了些生机,我与师姐与大竹峰几位师兄合计便每年派弟子下山到更远的地方匡扶正道,救护百姓,也算是历练一番。”
“青云山下那些余孽怕是被他收拾的吧,那小子不说,可我那日去看他,后山菜圃地里近是些稀奇古怪的兵器。”
小白戏谑道,一脸玩味的看向陆雪琪。
陆雪琪两腮生红,这些事她自然知道,也知他做这些事的用心,不过被小白当面点破,着实让她害羞不已。
“乱世尽是亡命之徒,也不怕那小子凶性大发,噬魂棍下可要平添亡魂了。”
“他如今过的怎样?”陆雪琪犹豫片刻,还是怯生生的看向小白问出口。
“好的很,那小子不知道何时养了条大狗,对着我狂吠,好妹妹,不是他拦着,那日我可要喝好酒吃狗肉了。”小白说的眉飞色舞,陆雪琪也听的津津有味。
“万不可,那狗可是他恩师田师伯的爱犬,唉,田师伯。”想到那个威严的矮胖师伯,陆雪琪心下黯然。
“我说说罢了,不过我倒是才知道他原来是大竹峰的厨子,那小子手艺还不错,不去修道,去河阳城当个掌勺的厨师说不定也是前途无量。”
听到这些,陆雪琪也是开心,她虽不健谈,但谈到他的话题却也是愿意掺合。
“当年七脉会武,小凡他可是用烧火棍当武器杀进前四的,也是那一战,我才与他相知相识。”
“烧火棍?”
“对呀,也就是现在的噬魂。”陆雪琪想起往事,有无限的温柔浮上心头。
“这家伙当真内秀的紧,看起来老实。”
“他天性纯良,内秀也只是因为性子坚韧罢了,在人前不争,只是人后下苦功夫,旁人哪能知晓,却只当他有意藏拙。”
“是是是,他当然万般好”。小白满面堆笑,看向陆雪琪,陆雪琪知是失言,当即羞的低下头。
丑时更声响起,一条石子路也过了尽头,岔口处,小白望着明月,铺满大地的清霜,长堤细柳生烟,终于挥手告辞。
“好妹妹,就在此别过吧,虽无新亭,但见细柳,便如见故人。虽然相识甚短,而且我素来不喜条条框框的正派规则,但你我是十分中意的,我知道你心系苍生,只是人生苦短,切莫苦了自己,有些事追悔不来的。”小白负手立在岸边,书生打扮的束冠已被她解开,长发披散在两肩,衣袂飘飘,宛如仙人。
“小白,谢谢你能说这些,我们虽然确实交往甚浅,我也当你是朋友的,我这人也很难有几个朋友。我也知晓你说的,不过,有些事该当有人去做,我既是正道弟子,便不能弃苍生不顾,不过一切总会好起来的,会好起来的。”陆雪琪对着小白轻声道。
会好起来的,几乎是这个清瘦出尘女子一生的信念,纵使劫难重重,也不折损分毫。
 
几点寒雀越过湖面,浮光掠影,像是少年心事,热烈过后,只剩独处时无法宣泄的孤寂,那一点情怀,伸手打捞,也仅于浅尝辄止。
韩子虚望着明月,元宵过后,二月将至,白梅落尽,只怕与师兄已是天人永隔。
偌大的天地间,寻常人听来万籁俱寂的世界,此刻在他耳中却是嘈杂异常。
二楼的一间厢房,有婴儿的啼哭与妇人的轻声低哄;隔壁住着一对少年游侠,正在梦中酣睡,或许在他们那般年少的梦里,还留存着对广阔世界的无限憧憬与盛大欲望,因此呼噜声也是恣意昂扬豪爽利落;
二月要到了,酒店花园里的春虫想必掀开冻了一季的泥土颇费力气吧,所以嘶叫也是使足了力气。
流连勾栏的落魄书生与轻薄过客仍隔着几条弄巷,传来刻意做作的嬉笑。
韩子虚想起许多许多,唯独想不起曾经的年少,那时的瓦巷,楼台,那时的烟柳,商洛千年前已毁于战火,这里现在叫上洛,这里改变了很多,也失去了很多。
“师兄好生糊涂啊,他既已知道这里是上洛,又为何记不起这里已不是商洛,瓦巷、楼台、烟柳,还有欧冶子,哪还有故迹留存呢。”
他曾是这里的遗孤,如今却成了客旅。
也许唯一的线索也只有那座不知道被埋在那处山林里的天地道人供奉神庙了吧。
那女子既已笃定香火断绝两千余年,她又没有欺骗自己的理由,那自当是了,也不知这千年的风霜,可曾侵蚀了神像,那香案上,可还会有他这样的遗孤,来给他们的信仰添一柱香火?
“吾衰久矣夫,何其不梦周?
谁云圣达节,知命故不忧。”
韩子虚喉头翻动,只觉得天地茫茫,自己渺渺不知当归于何处。
 
写的确实好 文笔好 思路清 还请少侠别断更
 
四、
《楚客骚然归去来》
浮云悠悠,历经沧海的云放城,座落于上洛边垂,由清河环抱,对着一川烟雨,千年不衰。
城主持符节令,六朝不移;累世公侯,世人谓之望族,门第之首。
韩子虚持着天魁灯,跟随书童,穿过石狮子拱卫的大门,庭院深深,两旁植着的柏木古朴苍翠,闲寂的凉亭与假山玲珑别致。
穿过院子,一间书斋在画意盎然的别院中安然沉立。
“请壮士于斋堂稍候片刻,先生与弟子清读早课,结束之后会来斋堂见您,晚生怠慢之处您见谅。”书童稚气的面庞上仍沾着早起的雾水,瓮声瓮气的声音却是童趣十足。
韩子虚走进书斋,果然透过纸窗,后边的学堂传来诸人诵读之声。
他心下恻动,当年入门学艺,恩师也是这般授业他与宁乌有二人,晨颂经书,晚间打坐,四时学习六艺,不记寒暑。
诵读声音渐小,响起三声钟鸣,后院学堂传来熙攘的脚步声,片刻后,一个须发皆白的耄耋老人出现在学堂里。
“壮士久等了。”老人的身板显然已不硬朗,因此弯腰作礼显的颇费力气。
“先生哪里的话。”韩子虚拂起袖袍,拱手作揖。
“壮士,上座说话。”
“先生请。”
两人一道落座。老人手抚长须,看了看韩子虚:“壮士,此间若存有怠慢,礼数不尽周全处,还请见谅。老朽执掌这座城已历百年,蒙天厚佑,一直风调雨顺,百姓安居。这些年却着实不太平,响马肆虐,盗匪横行,治安人手更是短缺。”
“这里已是中土地界,难道朝堂之上也是听之任之吗?”韩子虚有些讶异,他虽从恩师避世千年,寓于东海,但这几个月的探访也知道如今早过了裂土纷争的诸侯国时期,疆域一统,理该吏治清明才是。
老人面色沉痛,“州驿断绝,政令难行,皆因十数年间兽妖与魔教造了两场大孽,几使神州陆沉,莫说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便是修真门派正道巨擘天音寺与青云门在两重浩劫里也是千年基业毁于一旦,壮士,此等惨烈之况你未亲历,是你的造化啊,人间地狱不过如此。”
“我虽未经历,但一路过来也是触目惊心,白骨弃野、田舍荒废,满目疮痍处遍地皆是。”回想所见所闻,韩子虚也是喟然长叹。
“还未请教壮士姓名,籍贯何处,老夫也好着笔写信荐你入焚香谷,也该是壮士福泽深厚,命有仙缘。”老人从怀中取出一封绿色信封,正欲提笔。
“先生,我听闻中土修真门派以天音寺、青云门、焚香谷三家为最,并称正道翘楚,缘何那两家元气大伤,焚香谷却是安然无恙。”韩子虚说出了心下疑问。
“壮士不知,焚香谷世居南疆,是为了替中土守着十万大山里的妖物,那里邪物猖獗,需人看守,也是因了焚香谷上仙们的善心,才避了魔教那场劫难,给正道苍生存了一份火种。”
“如此说来,当真是种善因得善果了,可惜了那两派了。”
“魔高一尺,道长一丈,修养生息百年,天音寺与青云门理当恢复的,万民祈福,上苍想来也会开眼的,壮士切莫挂怀。”
“是了,天道浩然。先生,您且记下,我姓韩,名子虚,本是早夭的命,无父无母,幸遇恩师解难,因此这籍贯便随恩师了,恩师是东海丘墟人氏。”
“老朽记下了,壮士,这枚火焰令你切记收好,这是他日你入焚香谷的铭牌。”说罢,老人起身从一旁桌案上取出一枚火焰状的令牌,郑重的递给韩子虚。”
韩子虚接过,火焰花纹雕刻的铜令,入手沉重,知道此物珍贵,收入怀中后当即躬身向老人行了一礼。
“壮士,这是你的福泽,老朽不过是顺水人情,焚香谷云谷主这些年广纳贤才,大力培养后生子弟,我祖上因为一段故往沾了仙缘,才得赠予一枚火焰令,这几年他们涉足中土,在各处都有走动,行降妖除魔、荡诛贼寇之事,你此番南去,路上有缘应该能结识几位,焚香谷弟子身着黄衣,衣袍上皆绣有火焰图案。”
“谢先生告知。”韩子虚躬身又是行了一礼
“望壮士你修为有成后,还要为苍生尽一份心力。”
“自当如是,还请先生放心。”
老人闻言,也是手抚长须,面露喜色,事情交割完毕,童子奉上茶水,二人又是一阵攀谈,待到离开,韩子虚颇有些为难的望向老人,似有难言之隐。
“壮士,有事情但说无妨,老朽能帮定会竭力。”
“先生,实不相瞒,我过此处也是受一位昔日友人所托,来城中寻访故人,只是前几日我各处探访,也没有一点线索,先生你执掌此城百年,学识渊博,可曾听过铸剑师欧冶子是城中哪一户?”
“铸剑师欧冶子?”老人锁眉沉思,“此城自我祖上持节经营,已有六朝,老朽虽有些糊涂,可印象里城中可没有一户人家是铸剑为生,盐铁在本朝是禁榷,倒是毫州有专营的匠铺,不过那里是有府司执掌的,且城中姓欧的人家在老朽映象里仅有一户,是个伙夫,诨名欧三儿,本名欧大昭,自祖上扎根这里,几代都是帮佣伙夫。壮士请稍等,我着下人取户册再翻翻看,兴许记漏了也说不定。”说完,老人便吩咐下人,取出城中户册一页页翻找。
翻找众人很快传来了结果。
“回禀城主,我们翻遍户册,除了欧大昭与他过世的父母兄弟,城中再无一户人家姓欧。“回禀城主,《谱系通考》也是无据可查。”
“壮士,这倒是难办了,会不会是你那位朋友记错了?”老人颇为犯难的问向韩子虚。
“师兄有经天纬地之才,怎会轻易记错人名。”韩子虚思虑片刻,立时打消了这个想法。
“有劳先生了,或许那位故友早已改名换姓了吧,既如此,也就不便再叨扰府上了。”韩子虚作势拜别,谢绝了老人的再三挽留。
从清街走过,天空已下起淅淅沥沥的小雨,迫近立春,虽无阳春烟景的盛况,但春寒料峭、细雨著微自有一番别致。
阿洛正伫立在酒店二楼的观廊边上,怔怔的看着院外商贩在烟雨小巷间行走,葱白手指提着长裙下摆,溅下的雨水虽没染湿裙摆,但绣履边早聚起细细一汪水。
韩子虚对着出神的少女招了招手,少女双眸一亮,莞尔一笑,顷刻便提着裙摆轻快的下了楼。酒店也是城主私营产业,掌柜见韩子虚二人离开,连忙递上了两柄油伞。
“壮士,城主与夫人早有吩咐,二位若要离开去往南疆,可由驿馆出发,那里已替壮士备好车架,免得这位姑娘淋受风雨。”
“城主有心了,我二人自有赶路的法子,这番好意心领了。”韩子虚说完,又似想到什么,“对了掌柜的,敢问这方圆百里可有供奉不知名神像的庙宇,荒废的也不打紧?”
“哎,壮士你这可问对人了,小张,过来,客人有话问你。”掌柜说完,随手向大堂正在收拾打杂的一个小二招了招手。
“掌柜的好,客官好,有事您尽管问。”小二说话颇为爽利,人也透着机灵。
“壮士想知道这方圆百里可有供奉着奇怪神像的庙宇,你家中原不是庙祝吗?”掌柜给韩子虚和阿洛各倒了杯茶,四人围着餐桌又坐了下来。
“嗨,还容我想想,掌柜的你也知道,庙祝自我阿爹病故后已落到王二家了,这几年我可是一处没跑尽在这里打杂了。”张姓小二想了片刻,有了线索,转头看向韩子虚。
“壮士,出城南一直走,估摸有二十里地,那里有个小水塘,水塘往左手里走是有间破庙,几十上百年前那里一直有闹鬼的传言,我爷爷奶奶说给我爹妈,我爹妈又说给我,因此那里我是一直没敢去过的,以前做庙祝也从未在那里领过香火,城南砍柴的杨伯,就是有一日醉酒闯进那里,回来不久就发疯病死了。邪的狠,壮士你可要当心。”小二说的神秘兮兮、活灵活现,掌柜在一旁听的额头见汗,显是吓得不轻。
韩子虚闻言谢过,当即辞别店家,两柄油纸伞倏然撑开,径直向城南去了。
行至 城南二十里处,果然有一方水塘,水塘边上杂草丛生,脏乱不堪,百步外的一处林子里,一座破败建筑尚看不清具体模样。
“阿洛,你就在路边等我。”看着眉头蹙起、粉拳紧捏欲要跟来的少女,韩子虚
摇了摇头“这里污秽不堪,别强迫自己。何况也只是一座荒庙,不会有危险的。”
少女怔神片刻,点了点头便同意了。
韩子虚拨开杂草与荆棘,庙宇两侧的墙早已倒的七零八落,木质门扉显然被蚁群啃噬过,抬手轻轻触碰,朽木碎屑便兀自纷飞。
庙内,香案上布满蛛网和鸟粪,本该立着神像的地方如今只余一块匾额挂在正上方,尽管匾额用两根长钉铆定,历经岁月,也早已松动歪斜倒向一侧,匾额上厚结的蛛网与灰尘仍隐隐透出笔锋的锐利,只一眼,韩子虚便知道上面所题何字。
天 地。
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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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炉久经岁月,早已壁纹开裂,但炉里香灰倒像是新近落的,连一旁祝案上也仍摆放着几柱未焚祝的供香,与周遭荒芜格格不入。韩子虚探手撮起一把香灰细嗅片刻,清淡的香气萦绕鼻息,心下登时疑窦丛生。
“会是师兄之前安排的吗,他向来神算无错,倒也正常,不过他既已安排妥当,为何又放任这里破败下去不管不顾呢?”
思虑多时,脑中仍是一片混乱,韩子虚摇了摇头,喟然长叹。
“天地先师在上,受晚生韩子虚一拜。”一炷香立于炉中,韩子虚恭恭敬敬的弯身行了一礼。
“家兄不日当归黄泉,着吾代他焚香供奉,先师圣明,还望点拨家兄魂魄,早入轮回。”一炷香立于右侧,自又是弯身行了一礼。
“苍生受难,析骨而炊,还望先师点化我辈,早证天道,解救黎庶。”
弯腰行礼毕,三炷香青烟袅袅。
韩子虚收拢思绪,想起师兄信中嘱托,在香案供桌下四下查看一番,果然在后墙角落处找到一个神龛,神龛底部有个朱红小孔,外面置有古铜枢纽。
随着韩子虚轻轻扣动枢纽,神龛底部立时泛起阵阵红烟。
红烟散尽,一副画卷,仿佛穿过千年时光,从神龛底部漏下,缓缓舒展,随着屋内卷起的微风,画卷亦随之轻悠摇晃,在半空流连许久,又慢慢自行合拢,方才依依不舍般落入韩子虚手中。
韩子虚手捧画卷,有些犹疑要不要打开看看,可想到蹊跷之处,还是忍住了诱惑。
“师兄交待的应该就是将此物交给一位叫欧冶子的铸剑师了,东西眼下是找到了,人该从何处寻呢?”想起师兄,韩子虚心中一片酸楚,“师兄你向来行事乖僻,我这个愚笨师弟要替你做成这事恐怕还得弯弯绕绕,费血功夫,你若到了九泉之下,还是别怪我做事不利索,你是知道的,论才智,我是万不及你的。”
韩子虚将画卷收入怀中,又对着香案弯身鞠了一躬,才缓缓退了出来。
“阿洛,让你好等了一会,此间事了,我们走吧。”
少女摇了摇头,却抬手指向小树林后的一处山丘荒地,韩子虚顺着方向望过去,三个人影正狼狈不堪的从那里逃窜出来,说话声也隐隐传来。
“爷爷,爷爷,你、你、慢些跑,我、我和道长跟不上你了。”
“不跑快些,遭强人掳了去,还有活路吗?快快再跑远点!野狗你皮糙肉厚,殿后!殿后!”
“爷爷,跑、跑步动了,便给强人掳了去,丢油锅里,我也、我也不跑了、不跑了。”
阿洛看着逐渐靠近的三人,却是脸上漾起笑意,少女的两腮鼓鼓的,怕是在尽力憋笑。
“三位,是出了什么事吗?”韩子虚闻声向前,一脸关切。
场中唯一还能站着的少女此刻面色煞白,正弯着腰大口吸气,跑最前面的是一个白发老头,此刻停歇下来,自顾挠腰捶背,吹胡子瞪眼,一脸有气无力的狼狈模样,落在末了的人最是相貌奇特,脸拉的老长,此刻喘气便连舌头也耷拉在外,状如野狗,左手作扇,扇个不停,右手还百无聊赖的执着一根竹节旗子,旗面由白布做成,上面工工整整的写着四个大字“仙人指路”。
正是那云游四海的周一仙、小环、野狗道人三人,也不知他们跑了多久,才喘成这般模样。
“壮士,谢谢关心,我们不打紧的,只是这山后有一伙流民,你们还是赶紧离开吧。”小环对着韩子虚摆了摆手。说完指了指后方山丘,示意那里危险。尔后将目光放在阿洛身上,不由颔首赞叹“好生漂亮。”
阿洛正屈膝蹲在路边,本是一脸笑意的看向三人。小环目光扫来,她却不自禁的低下头去,身子也是一颤。
“姑娘放心,我本从云放城出来,受了城主厚恩,既遇到这些,理当管一管的。”韩子虚说罢,袖袍鼓动,正待前往。
“壮士,大可不必,那些人不是匪徒,只是幽州来的一伙流民,并未做伤天害理之事。”小环忙不迭的上前拦住了韩子虚。
“那适才你们缘何逃跑?”韩子虚一脸讶异。
小环狠狠地白了一眼正在地上捶胸顿足的周一仙一眼。
“壮士,那些人当真只是流民,只因、只因我爷爷给人算命,他心直口快,与人口角争端,才引了这一番祸端。”
“尽胡说”,白发老者显然歇足了力气,从地上堪堪起身,抖了抖衣衫,此刻倒是一副仙风道骨的作派,“那人天中丰隆,傧宦有功,本是富贵之命,现今却落草江湖,四处流窜,自然是因为他心直口快,得罪权贵,爷爷我又没算错,怎是我的过错。”
“爷爷,你自己也知道,心直口快,有些话说出来便是得罪人,倒是好意思提。”小环几恨的只跺脚。
“嘿嘿,好孙女,这不是爷爷相术精准吗。”周一仙干笑一声,知道言语机锋上再讨不了好处,当即闭口不言。
爷孙二人这般插科打诨,韩子虚算是大概摸清了状况,也是觉得有些好笑,便放下了此事,叫过阿洛,便拜别了三人。
“咦,好奇怪”,待韩子虚二人离去,周一仙却看着林子里那间破庙,神色颇为古怪。
“爷爷,你又怎么了”?小环看他倒是老大的不耐烦,也不再多管,也不知从哪拿出一串糖葫芦自顾自的吃了起来。
“我们先前进去上香的庙,本是在中土绝迹千年的一道供奉,适才那男人身上的香火味你闻到没?”
“自然闻到了,现在世道不太平,人人自危,朝不保夕,找间破庙上上香去去邪气不是很正常吗。”小环漫不经心的答道。
“那个男人,修为不低。”一旁吭哧吭哧挑着行李的野狗道人翁声道。
“道长,把那行李给我吧,我来背一会。”小环吃完一串糖葫芦,看着野狗垮落的背影有些过意不去。
野狗闻言身形一顿,当下连连摇头,“不重、不重,我、我背的动”。
小环见他这般,却是咯咯笑出了声,她本就容貌秀丽,这一笑当真如春风吹皱十里桃花,少女的烂漫尽显无遗,野狗偷偷瞄了一眼少女欢笑的面容,当即把头埋的更低了。
周一仙却接过先前话头,嘴上丝毫不客气,“你怎知那人修为不低,凭你这三脚猫的道行,自然瞧谁都是高手。”
“爷爷!你这般欺负道长,不就是欺负老实人吗,道长任劳任怨,我们可欠了人家许多。”小环柳眉倒竖,一脸愤愤的看向周一仙。
“我又没污他,他本就三脚猫的道行。”周一仙越说声音越小,只因小环眉毛越翘越高。
“道长,我替爷爷向你赔个不是,”说完却是眉头舒展,盈盈一笑,野狗看着凑近的少女,看着她漾着笑意的清秀面庞,立时摇了摇头,咧嘴一笑,一张狗脸倒褪去了几分古怪,多了几分憨厚。小环不待他防备,已夺去他右手抱着的仙人指路竹竿。
 
小环身段早已出落长成,此刻双手环于后脑勺,十指相扣,仙人指路的竹竿被她散乱的几根发丝缠绕,随着她摇摇晃晃的步伐,布面也是在她头顶上方左右招展。
野狗望着那窈窕身影,哪敢与她并肩。只是三步并两步,不紧不慢的跟着,只愿这条路永远走不到尽头。
“慢点慢点,我一把老骨头,跟不上了。”周一仙落在后面,叫苦不迭。
“爷爷,适才你可是跑得最快的。”小环虽笑盈盈的取笑,却也是慢下脚步,野狗像是早已料到,在周一仙开口叫苦时便止住身形。
小环轻快的折返到周一仙身边,搀起他的胳膊,“爷爷,我扶着你走一会吧。”
周一仙吹了一口胡子,“还知道心疼爷爷?女大不中留。”神色颇为不满。
“道长,我们走吧。”小环却不在意,经过野狗那轻轻唤了一声,野狗点了点头,负起行李便又默默的跟随。
一种无法言说的默契,总在暗中化为神秘的护佑,助这奇妙的三人行走与乱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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