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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诛仙]配角志[第8页] |
| 作者:目之无人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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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瑶 明媚的阳光倾泄在万顷澄波之上，将湖水映射得好似一整块碧玉宝镜，也照得人身上懒洋洋的。湖面上一只小船儿划破微澜，轻悠悠地飘荡着，她躺在船篷里面，随波逐流般，晕乎乎地正不知伊于胡底。仿佛过了很久……船身微震，忽然伸进来一只脑袋，她不禁定睛一看—— “小凡！”碧瑶惊呼一声，整个人却倏尔从梦中抽离，回到了漆黑的房间里。 “小姐？”身旁传来晓风询问的声音，说话间她已下地点起了灯。 屋里一下亮了起来。眨眼间，梦里剩余的一点水色岚光也如阳光下的泡沫般，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没事。”碧瑶愣了会儿，又不确定地说，“我好像看见小凡了。”可是那个人真的是小凡吗？她的印象业已有点模糊，但可以确定的是，一夜好眠又泡汤了。 自她四年前醒来後，就没睡过一夜安稳觉！今夜也没有例外。甚至她後面已经察觉到了自己是在梦中，还想着让自己再多睡会儿，结果却适得其反，被那个人惊醒了…… “说明副宗主也在想你哩！”晓风冲了杯浓香的热茶，扶她坐起来。 碧瑶拥着薄衾，咯咯笑了两声，接过茶杯，道：“求求他不要想我了。” “还梦到什么来？” “嗯……记不得了，”碧瑶小口啜饮着，“是个好梦来着。” “那还不错。”晓风轻轻叹息了一声，美梦也好，噩梦也罢，结果都是一夜不宁而已。鬼先生说，这是因为她魂魄不安所致，失眠多梦其实事小，更要紧的是落下了修行，天知道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才是尽头？ 碧瑶饮尽茶水，身上又细密密爬出一层热汗来，她前由梦中惊醒时，满额、胸口等处俱是香汗淋漓，睡褛因被湿透，换衣清洁一番後，才安然躺卧下去。 晓风熄了灯，摸索着上了床，不一会儿便呼吸平顺，沉沉睡去。碧瑶睡得没那么快，怔怔地望着帐子顶出神。 时间还早，窗户上一丝光线也无，屋子是里一片漆黑。 晓风已经养成了抓紧任何散碎时间都能睡着的习惯，因为像这样夜里突然起来，是每天都会发生的事情，甚至多的时候，还要起来好几次，每次都要如此这般操劳一遍。 碧瑶不忍她硬挺着，即便自己无聊些，也让她多休息会儿——多少个夜晚，俱是自己呆呆地睁着双眼熬了过去。 小凡现在怎么样了呢？此时此刻，她无比思念着远方的爱人，不由得回忆起梦中场景，好希望一睁眼他会忽然出现在自己的身边。黑暗中，心版里极易地复刻出清晰的那张面孔，她蜷起身子，为他无声默祝道：“圣母保佑……” 不知祷告了千遍还是万遍，她又迷迷糊糊地睡着了。再醒来时，天光大亮，晓风业已不在身旁，碧瑶却知道她定在不远，因唤道：“晓风？” “我在！”果然屋外回答了一声。接着晓风进来，服侍她梳洗穿衣毕，围在桌子边一起吃早饭。其实她醒得颇晚，时间已将近中午，应该说吃午饭还差不多。 桌上摆了四样小菜，一碟十香瓜茄，一碟五方豆豉，一碗馄饨鸡，一碟蒸鲥鱼，两人各吃碗投着各样果仁梅桂的白糖粳米粥儿，拿小盅筛了金华酒，边吃边饮不迭。 碧瑶满饮了一杯，醇厚丰富的滋味在口中化开，身上也觉舒泰，一时有些陶陶然，“咱们今天怎么安排呀？” 月前她约了几名好友去会稽玩，在山中海上流连浃旬，娱游尽兴後，才起身返家。去时匆匆，归程却无须亟亟，溯江而上停停走走，一面相送友人，一面徜徉于江南的繁华都市，也是别饶趣味。 昨日才到了建康，下榻在地主陈氏的一处庄园里，计划待个两三日，下一站直飞江夏。 “陈三小姐不是说今天请咱们去看戏么？” “哦是，”碧瑶不由失笑，点了点头道，“我想起来了……” 建康乃整个南方地区最为富庶发达的几座城市之一，商业氛围浓厚，市井生活丰富多彩，其中唐明园里的歌舞戏曲更是一绝。 说话间，院里有人通报道：“小姐，陈三姑娘来啦。” 晓风听了，忙放下碗出去相迎，不一会儿，旋带着一人走了进来，对着碧瑶道了声万福，笑道：“奴来的可巧了，正好和姑姑一起吃饭儿！” 来的正是建康陈氏的三女，单名一个珊字，今年刚刚十六岁，与碧瑶最是莫逆。只见她头发梳绺地齐齐整整，未加发饰，着一身淡牙色对襟长衫，露出内里素色的桃红抹胸，袖口领缘俱绣有一样的花卉芳草，腰里用一条石青丝绦系着长竹纹白绸裙子，打扮得十分素净。 碧瑶知道她必已吃过了，因说道：“正想起你呢，可可儿的就来了。”叫晓风添了一副杯箸，坐在自己身边一起吃酒。 两人经年未见，此时身边再无旁人，自有一番叙阔。陈珊虽是豪巨之女，从小并非生长于深闺之中，眼界较寻常女子甚高，却也从未离开过建康城，近年来随年岁增长，愈加向往这世间的广阔天地，缠着碧瑶问这问那。 碧瑶刚自东海回来，正有好些有趣的事情与她分享。二人畅聊许久，不觉餍足酒酣，壶里酒尚馀小半，于是提了酒壶，收拾双陆棋子到院子里吹风玩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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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当五月时候，时近晌午，廊外百花盛放，争妍斗艳，照眼生缬；扑面微飔，奇香浓烈，熏人欲醉。碧瑶爱花，这座‘惜春苑’特为她而造，园中有四时不谢之花，八节长春之树，点缀于假山怪石间，攀附在亭台楼榭上。 两人在一处亭子里，玩了几把棋子，饮尽壶底馀酒，脸上吃得红红的，都有了几分醉意。陈珊因说道：“姑姑约摸不知道，前几日城里闹得汹汹的，奴听说是玉钏儿在白日价抓捕长生堂的人，为此圣使大人还派了好些人来家里哩，最近才消停了。 “现下人都说贼首玉阳子业已被剿灭，长生堂完蛋啦，圣教现……” 前几日？碧瑶脑袋有点晕，前几日她还在临安，泛舟游于西子湖上……待听到後面的话的来，不由得一凛，猛然清醒过来，“玉阳子死了？” 陈珊回答不了她的问题，却继续说：“是三公子一起出手，才成此大事。” 这就是小凡此行的秘密任务吗？难怪白虎叔叔不令她知晓。碧瑶心中急转，对于其余二位毒公子和妙公子之名，她早有耳闻，与他们合作的凶险可想而知，希望小凡平平安安的…… 但是他成功了？这可是大功一件！ 爹爹又会怎么奖赏他呢…… 碧瑶恍然回神，立觉自己高兴太早，心头警惕，忙又问道：“我一个月都在外面，什么消息都收不到，你还听到什么来？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陈珊本意是想从她这儿打听些内幕，家里虽然跟鬼王宗有合作，但偏偏一丝音信都没透露出来，反而合欢派和万毒门放出的消息弄得满城风雨，叫他们心里很没底。见她又喜又惊之状，旋即把这几日听来的流蜚挑拣着跟她说了。 其中好些内容恰恰坐实了她的担心，碧瑶忧从中来，痛恨自己身在万里之外，只能听些过时了的、久已失真的传言，或者是炮制後的耸人听闻之语。 又谈了片刻，晓风过来服侍她吃药。碧瑶和她说了两人的议论，因问她：“白虎叔叔有消息过来吗？” “没有，圣使只吩咐我最近多注意，要加强小姐身边的人手。” 建康都有了传言，鬼王宗内部的讯息肯定也到江夏了，但是白虎叔叔没有发给她——这很正常，她本来就无权干预业务方面的事，相关邮件自然也无须抄送给她，何况她还在休假。但是碧瑶隐隐有些不安，乐观的情绪一扫而空，此时此刻她想尽快回江夏去，搞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 或许小凡正在回来的路上呢……碧瑶想起了那个梦，向晓风说：“我们回江夏吧！” 二人闻言俱是一惊，陈珊快哭了，急忙劝道：“怪奴多嘴了，胡言乱语说了一堆，惹姑姑生气了不是？姑姑一定要走，留奴何以自处呢？” 碧瑶轻轻挽住她，本是纤纤柔荑般的小手儿揪在一起，可见她是真的急了，于是温言道：“你先莫急。外面的话且不理罢，我看他传得再凶也挡不住大局已定了，不然白虎叔叔不会没有安排。 “我听你说才想起，小凡从死泽回来算计日子也该到了，偏偏我一丝消息也没有，只顾自己家瞎跑，倒累他再出来寻我么？ “回去了我会叫人来通信的，你叫家里都自安心，也如此上覆你父亲吧！” 陈珊还要再劝，晓风睃了她一眼，接口道：“小姐我们明日动身可好？我今天喝了酒，路上怕有闪失，而且小姐不是和秋姑娘约好了吗，如果不辞而别，岂不辜负了她一番心意。” 她口中的秋姑娘芳名霜韵，号‘摇露枫林’，是碧瑶同行好友，家就在城外紫金山栖霞洞，昨日家去前，约好了这几日由她款待，以尽地主之谊。 以她和秋秋的关系，留封书信言之也可，情理上却殊为不美，碧瑶被她说动，随即又想到，江夏距此千里之遥，非半日能达，于是说道：“那我们明日大早走吧，今天晚上刚好跟秋秋辞行。” 这时陈珊方感心中大定，不禁笑逐颜开，偷偷和晓风对视一眼，以示感激。其时晌午已过，她稍坐不久便告辞离开。 碧瑶回屋小睡一会，起来梳洗弄妆，准备出门。秋霜韵来寻她时，旋说了临时变计之事，多多道“姐姐休怪”，望乞放过。 秋霜韵一双好看的眸子乜着她，促狭道：“原来咱们姐妹情谊都纸糊的！连影儿都没有的事，你就要抛下我孤可怜一人家？不行不行！你可别想跑！” 碧瑶笑道：“我是舍不得秋秋，才特意留下告别，你要是怀疑我的真心，可就太叫人难过啦。” “一会儿叫人姐姐，现在又叫秋秋啦？”秋霜韵咬着唇笑，继续逗她，“你就留下吧！叫你男朋友来这儿，早说了要见见大伙儿的，你又想藏起来？” 碧瑶顿时涨红了脸，只觉两颊好似火球般的烫人，不禁低下了头，“我没……唉……你们就爱取笑我！” “只有你得了如意郎君，大家羡慕还来不及哩，不怪你藏得恁紧，原是怕叫人拐了去？总之你爽了我约，今晚岂不该自罚三杯……嗯不，好多好多杯，看你敢说个不字？” 碧瑶没有听出她话中深意，笑呵呵道：“哼！奉陪到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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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会儿陈珊也来了，三女同乘一驾黑漆轺车，晃悠悠往街市里去。 彼时日头西斜，暮色尚远，于是她们先逛了会儿街，直到夜色降临，就近找了个地方吃晚饭，等待园子里开场。听陈珊说，今晚票子很难买，盖因有如今当红艺人时蜜的舞乐表演，其女色艺双绝，尤擅戏、舞，琴艺亦是了得，是唐明近年力捧的当家花旦之一。 果然她一曲舞罢，现场欢呼如潮，掌声雷动，久久不绝，直到她向台前盈盈谢幕，还有人奔赴台上献花致意。喧闹中，忽然有人高声唱念： “王公子送出红绡缠头三百，老板大气身体健康！ “时蜜我爱你送出小心心一三一四，谢谢时蜜兄！ “摇露枫林送出小心心五二一，秋姑娘又来啦！” …… 久久不绝的打赏唱名，观众们的掌声欢呼，夹杂着“时蜜兄太猛了”“老板糊涂”“前男友没来”之类的吐槽议论，将当晚气氛推向了最高潮。 会後三女回到庄园里，早已有备好的酒肴，为碧瑶设宴践行。她们一直喝到三更夜半，碧瑶和陈珊都倒下为止，只有秋霜韵是海量，仍自清醒，交代晓风照顾好二人，自己家去了。 第二日一大早，碧瑶尚在昏睡，便被晓风唤醒，起床梳洗毕，披着蒙蒙的晨光，驾一叶飞舟离开了建康。 有晓风掌舵，碧瑶伏着又睡了会儿，才感觉馀醉渐消，起来吃了些点心，一边向下张望，想看到了何处地界。 她们所驾的这只飞舟两头尖尖呈长梭形，内可容四五人同坐，遁速虽不快，但胜在省力，正适合长途巡游；缺点是飞得不高，隐蔽性差，甚至凭凡人肉眼都能看到一丝痕迹，要是有人针对，简直就似活靶子。 此时朝阳初上，夜翳消残，晴辉丽空，一碧无际。俯瞰莲江，如一条匹练，绵亘东去，江畔城郭山川，悉在眼底，蚁垤勺流，仿佛相似。顿觉神与天会，胸襟壮阔。 二人为赶路程，轮流操舟，中间只在无人处落了几次，以做休整，俱不必细表。行了足足一天，到达江夏时，天色已黑下来。 碧瑶尽管乏累得筋疲力竭，心中却庆幸夏日天长，方能到达，不然必须择地过夜，再耽延一晚。她问明白虎圣使所在，直直往他书房里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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顶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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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了啊？还有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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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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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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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惊羽 青云山，通天峰。 玉清殿里比月前他们出发时更热闹了些，除了大竹峰之外，各脉首座悉数到场，欢迎下山队伍凯旋归来。 他们此行成功摧毁了鬼王宗阴谋和长生堂灭亡的各种消息已先一步传回门内，引起了轩然大波，再加上全员安然归来的喜讯，令青云门上下欢欣鼓舞。 萧逸才向掌教道玄真人递交了本次死亡沼泽行动的总结报告，并简述了期间发生的如三派反击长生堂、追踪黑水玄蛇以及天帝宝库夺宝等重要情节，一一回答了诸位长老提出的追问和疑点。 林惊羽本人也被问到了几个关于在天帝宝库见到张……鬼厉时的问题，俱都按照他们在归途时商议的说法来应对，草草略过。 汇报完毕後，道玄真人命人将帖子抄送给诸位首座，陆雪琪又上来提交了两道柬帖，一份是她受命跟进的关于发生在各地人体器官交易的调查分析，而另一份也是她在死亡沼泽内的行动汇报。 两份报告内容都是绝密，她只跟众人提过一点，而道玄真人接过後便放到一边，显然也没打算公开。 接下来是一番小小的赏赐，每人都有，诸如丹药、灵符之类，犒赏众人不远万里、辗转月余之功，大殿上的气氛热情洋溢，大家脸上都噙满了笑容。林惊羽因心中有事，一路上都闷闷不乐，此时也没什么兴致，糊里糊涂地挨过了整场接风会。 “你在想什么？”回去路上，师兄齐昊问道。 与他同来的田灵儿会後与宋大仁一道回大竹峰去了，林惊羽陪侍他左右，其他人则跟在後面。他们两个低声交谈，不叫旁人听到，“我在想小凡的事。” “难道还有隐情吗？” “没什么隐情。”林惊羽说，“没提到的，报告里都有，师兄见了便知。”他们在归程时把各自遇合作了交代，由萧逸才梳理汇总，并叫众人以此统一口径，其中却并无隐瞒，就连鬼厉最後那番决裂似的陈词，也如实记录在内——不过会上萧逸才没有提起罢了。 齐昊微微皱眉，问道：“到底什么事？” 林惊羽遂把这段说了，叹道：“他已是甘心为贼，再无可能回头了。” “原来是这样。”齐昊沉默了一会儿，苦笑道：“灵儿又要闹起来了……” 何止田灵儿，这些同门旧友之前哪个不是望他早日脱离魔教，以便重归青云门下？岂会料到他变成这个样子了，尽管感情上受到伤害，一时却难以接受。 “你是为此烦恼吗？” 林惊羽其实不仅为此所困，还有一事同样令他心烦意乱，却不能对齐昊诉说，只好闷在心里，默然点头。 齐昊继续道：“早该想到啦，他在魔教待了十年，想回来的话早回来了，何必等到今日，难道他一个人想不开吗……” 他是想复仇！林惊羽心里有一个声音说。 “……依照田师叔的脾气，决不会反口的，掌教真人再以此事逼迫，恐会叫两人之间裂痕更大，所以什么也不会变的，毕竟还没到真无法挽回的地步。 “你是他的兄弟，如果你都认他为贼了，他又怎么可能待你如前呢？” 林惊羽愕然无语，不知道师兄是在安慰他，还是真的作此想法。 一行人回到龙首峰，在‘见龙堂’上又是一番小小的接风洗尘，待到结束後众人散尽，林惊羽说道：“师兄……我想告假回草庙村看看，恳请准允。” 齐昊望了他会儿，才说：“你走几天？” 林惊羽很感激他没有多问，旋即说道：“两日够了，明天晚上就回来。” 齐昊显然有所思考，却没有多言，道：“去吧，应该回去看看。” 林惊羽离开龙首峰，寻着记忆中的位置，慢慢飞了大半天才找对地方。 草庙村距离龙首峰不过百里，并未出青云山麓，但是林惊羽不熟云路，再加上草庙村败落已久，遗迹掩于草木之中，几次错过，最後他一再降低了高度，终于回到了这个面目全非的故乡。 自他少年离家始，迄今已十多年了。 林惊羽孤零零站在村中，怔怔地望着周围陌生的环境，努力寻找着曾经熟悉的影子。 目光所及处，葱茏杂乱的草木从各种地方旺盛地钻出来，刺穿了屋顶、推倒了院墙，掩盖住了断壁残垣。 仿佛生命并没有因为曾经在这里发生的事，而褪去了色彩。 道路早已消失，林惊羽踏着茂密的野草，走过一扇又一扇残破的门户，所见房屋泰半已倒塌，剩余的一点似曾相识的痕迹，似乎也将被光阴蚕食殆尽。 或许，真的有一天这里会被人遗忘，曾经站立在这里的房子、生活在这里的人们、发生在这里的事情，统统被埋葬在时光深处，就像从未存在过…… 而他本该是最不应该遗忘的人！ 不知不觉，泪水模糊了他的双眼，但他一直没有停下脚步，就这么静静地走着，直到，他看到那间破庙。 与周围环境不一样的，那间早已破败不堪的破庙周围，不知为何竟然寸草不生，说是一间屋子，其实不如说是几根柱子更为恰当，只不过倒在地上，残留的三三两两碎裂石块上，还依稀有神像的模样，才看出这里曾经的所在。 这里是故事开始的地方！ 林惊羽脚步终于一顿，缓缓走了过去。 没有野草，没有青苔，这里的一切都显得与周围格格不入。到底是为什么，连那么顽强生长的野草，也不愿进入这里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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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站了很久，也看了很久。许久之后，转过身子，继续朝村里走去。身边路过的荒地原本是村里的垦地，都已荒芜了，田里高高的土堆坟起，接二连三，却不知道下面所葬何人。 当年草庙村惨案发生后，村里两百口人的尸体俱是青云门的师兄们帮忙掩埋的，大部分村民他们都不认识，自然也没能留下墓碑之类。 这不就是遗忘的开始吗？ 父母、朋友、隔壁的乡亲，等等…… 他们的名字、他们的生活连同他们的死亡，就这样**草掩埋了。 还有人记得他们吗？ 走着走着，快到了村口，林惊羽忽地站住：前方有一块小小的圆地，杂草被清除得干干净净，露出泥土，与周围的环境十分扞格。他走了过去，空地约一丈方圆，周围散落着几只盛酒坛子，地面上留有残余的灰烬。 这是他留下的吗？他每年都回来祭扫吗？ 曾经，他是不是也期盼着和自己相见呢？ 原来我才是个那叫人失望的家伙…… 林惊羽兀自苦笑了一声，慢慢跪了下来，郑重地、一下一下地把头磕到地上。微风乍起，伴着呜呜风声，草木摇动簌簌作响，仿佛也在哽咽，“我没有忘记啊……” ＊ 青云后山，祖师祠堂。 大殿里的光线还是和平时一样显得有些昏暗，掌门道玄真人手捧三炷清香，恭恭敬敬地向无数祖师先辈灵位行了礼数，然后踏前一步，将手中的清香插在供桌上的香炉之中。 在他的身边，只站着那位照顾祖师祠堂的落魄老人。昏黄的灯光照在他的脸上，一条条皱纹深得像是刻在脸庞上一般。 道玄转过头来，目光落到他的脸上，忽然道：“你看起来好像又苍老了几分。” 那老人面无表情，淡淡道：“岁月催人老，有什么好奇怪的？” 道玄笑了笑，抽出一封柬帖递给他，道：“看看这是什么。” 老人接过打开，扉页上写着：死泽行记，陆雪琪上书。这个名字他自然听过，眉头不由得一挑，继续往后看去。 里面记叙了陆雪琪从接到门内传书，到进入天帝宝库的详细过程。其中对她和鬼厉之间的几次互动虽一笔言之，却又言之不尽，显得意味深长…… 看起来像是风回峰的笔法？老人不关注这些孩子们的小心思，重点在帖子后的附录—— “天书？” 道玄趺坐在蒲团上，闻言道：“果然是天书吗？” 老人目光不离纸册，点点头道：“原来天书在死泽里。”又道：“这应该不是魔教传世的两部。” 道玄真人怡然道：“如今我青云手中也有两部了，祖师保佑，我辈之福！” 老人把帖子丢还与他，嗤笑一声，说：“明明是两个孩子争气，跟祖师有什么关系？” 道玄怔了怔，“那张小凡业已自绝于正道，你莫给骗了。”说完又哼了一声，“亏田师弟恁地执着，还在护短，简直不可理喻！” “他是在置气。”老人踅到桌边，慢慢检视火烛，不疾不徐地说：“田师弟素性褊狭，在他那里当年的事没那么快过去，肯定对你怨恨得紧。” 道玄真人哈哈长笑，“叫他去怨恨好了！恨我的人还少了？”他的笑声在堂中回荡，震得烛焰齐齐颤动。笑毕，他却沉默了好一会儿，叹道：“我才知道，有多少人背地里恨我死呢！” 老人手上的动作微微一滞，旋即恢复如常。 道玄站了起来，忽然从祠堂外头传来一个声音：“前辈，弟子林惊羽回来了，来向前辈问安。” 道玄眉头微皱，没有说话。那老人缓缓走上一步，但也没有走出祠堂，只提高了些声音，道：“是你啊！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林惊羽在外头恭谨地道：“弟子回来三天了，处理了一些事情，今日得空来拜见前辈。” 那老人嘴边似也浮现了淡淡微笑，道：“哦！这样啊！你先在外面等一等，我这里还有个客人。” 道玄真人慢慢走了几步，站在大殿里的阴影中。从大门看出去，只见和煦的阳光下，林惊羽背负斩龙剑，一身长衣，腰束玉带，面容英俊出尘。闻言后态度恭敬地站在祖师祠堂的一侧，耐心地等待着。 他默默看了一会，道：“我在想，要是当年你来坐这个位子，会不会和现在不同？” 那老人脚步看来有些迟缓，走到他身边，也遥遥看了眼祠堂外头的林惊羽。那青年正是英姿勃发的时候，无论从哪里看，都透露着那么一股蓬勃的朝气和逼人的锋芒，让人觉得他与众不同。 不知他们是否看到了相同的画面？ 老人的口气有些冷漠：“做门主你比我强，我一直都这么觉得。” 道玄真人忽然笑了，然后转过身来，对着那个老人道：“想来人们可不会恨你。” “高处不胜寒，谁上也一样。” 道玄真人淡淡地看着他，许久之后，摇头笑道：“一点都不像……”话音未落，他眉头却皱了一下，随即手抚胸口，低低咳嗽了几声。 那老人向他的胸口望了一眼，又看了看道玄真人此刻微微变得苍白的脸，淡淡道：“你没事吧？” 道玄真人没有说话，但咳嗽声却渐渐大了起来，随后他的脸色也渐渐难看，过了好一会，咳嗽才慢慢平缓下来。 他长出了一口气，转过身，不再看门外的林惊羽，走到供奉着无数青云门祖师灵位的灵台前，怔怔看了一会，然后静静道：“你还不知诛仙剑的厉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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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老人慢慢走了过来，伸手拿过一块抹布，在厚重的供桌上开始轻轻擦拭着，口中道：“任那反噬之力再强，必不会十年了也难根除。” 道玄真人闻言後略一踌躇，方说：“这些年，为了掌握那诛仙之力，我兼修天书，却弄巧成拙了？” 那老人慢慢地擦着供桌，很慢，似乎已经这样擦拭许多年了，所以才这么专注。他的眼睛看着桌子上，闻言没有意外，只轻轻笑了一下，道：“你跟以前真是一点没变。”说完却转过身来，看着道玄，肃然道：“乱修天书有害无益，你现在放下为时未晚，以免落个身败名裂的下场。” 道玄真人与他四目相对，眼睛里瞳孔忽然收缩，过了一会，才慢慢转过身向外走去。 “你要走了吗？”那个老人有些苍凉的声音从他背後传来。 道玄真人停住了脚步，但没有回头，片刻之後，他的声音缓缓传了过来：“你以为我能放下吗？” 那个老人站在黑暗的阴影中，没有回答。 道玄真人也没有回头，这个祖师祠堂里仿佛飘荡着一股诡异的气息。 半晌，只听道玄真人的声音淡淡地道：“我要放下了，又来依靠谁呢？” 那个老人的身体已然隐没在阴影中，一动不动。 道玄真人随即走了出去。林惊羽正在外面耐心等候，忽然看到竟是掌门真人从祖师祠堂里出来，吓了一跳，连忙行礼。 道玄真人向他看了一眼，眼中仿佛也有什么奇异光芒闪了闪，随即点了点头，便走了。林惊羽目送掌门真人离去，不知怎么，从刚才道玄真人自祖师祠堂里出来的时候，他就觉得掌门真人的脸色似乎苍白得有点奇怪。 林惊羽正自想着，祠堂里传来那个老人的声音，缓缓道：“惊羽，你进来吧！” 林惊羽连忙应了一声：“是。”说着走进了祠堂。 刚走入祖师祠堂，林惊羽顿时觉得身上一阵凉意，同时四周也阴暗了下来。他不禁皱了皱眉，这十年来他一直跟随这个神秘老人在这里照顾祖师祠堂，但从他来的那一天起，他就觉得这个祖师祠堂很是奇怪，无论何时都是阴阴暗暗的感觉，偏偏这里还不是一片漆黑，在那些祖师灵位之前，还点燃供奉着许多香烛，但这些昏暗的烛火微光，却似乎只是为了衬托这里更深的阴暗而存在，根本无法让这大殿摆脱阴暗乃至阴森的感觉。 不过他毕竟已经在这里生活了十年，而且对站在阴影中的那位老人更是景慕之极，早就不把这里的奇怪地方放在心上。当下他恭恭敬敬地向那个老人的身影行了一礼，道：“前辈，弟子回来了。” 老人笑了笑，从阴影里走了出来，上下打量了林惊羽一番，见他出去几个月，面上虽有些风霜之色，但整个人却更见精神。不禁点了点头，眼中也有些微欣慰，和声道：“这次出去还顺利吗？” 林惊羽微笑道：“多亏了几位师兄师姐扶持，总算有惊无险。”当下他简单将死泽一役说了说。 老人显然对魔教的事不怎么感兴趣，听到长生堂被灭、鬼王宗阴谋败露之时，仅仅脸色稍动，一言未发。在他讲完了之後，老人才说：“那柄斩相思乃九天神兵，独具一种叫‘解术’的异能，不知道的人对上很容易吃亏。” 林惊羽一凛，明白老人是为他开解，恭敬地回道：“弟子知道了。” 那老人便不说话了，面色凝重得好似一尊雕刻，不知在思考着什么。好一会儿才听他问说：“你有听到苍松的消息吗？” 林惊羽身子一震，为之愕然，随即也沉默了下来，面上表情复杂之极，半晌才道：“没有，前辈。” 老人把他脸上神色都看在眼里，忽然道：“你是不是很恨他？” 林惊羽眼中掠过一丝痛楚，慢慢道：“我也不知道，但正邪不两立，反正我们就算再见面，也已经是不共戴天……”说话间，又一张面孔浮现眼前，竟然叫他难以言尽。 心中忽然泛起的苦涩，又有谁知晓？ “哼！”那老人冷笑了一下。 林惊羽吃了一惊，道：“前辈，怎么了？” 那老人缓缓摇头，转过身去，目光向上望着，映入眼帘的是高高在上的无数青云门祖师灵位。那些灵位之前的昏暗烛火，此刻看来仿佛就像他们的眼睛，沉默地望着祠堂里的人们。 “他从小将你抚养长大，传你道法，教你做人，末了还将斩龙剑传了给你，可曾有过对不起你的地方？”那老人忽然这般淡淡地道。 林惊羽慢慢摇头，低声道：“他一直都对我很好，我往日也实如敬仰天神一般看他如父，崇敬之极。可是……” 林惊羽没有说下去了，老人也突然沉默。过了许久，那老人才苦笑一声带着无尽的酸楚，对着面前那些灵位烛火，低低地道：“其实，苍松他只是个走错路的可怜人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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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人一旦走错了路，或许就再难回头了呀！ 林惊羽面色上一阵挣扎，忽地跪下，泫然泣诉道：“前辈！弟子有一事困扰心中，不知何解，日夜熬煎，痛不欲生。今日请求前辈念弟子往日侍奉殷勤之劳，为弟子指点迷津，略加开示，弟子感恩不尽了！”说完深深地拜倒在地。 那老人先是一惊，忙欲搀扶，却见林惊羽戚戚无助状，温言抚慰道：“好孩子，不必如此，先起来吧，有什么话但说无妨。”旋拉他起来，各取一蒲团坐下。 林惊羽方开口说道：“弟子此行见到了原大竹峰的张小凡师弟，我二人同为草庙村遗孤，亲如手足，弟子便想劝其重归正道，可是他已彻底决绝，并提起当年灭村惨案，反问我是否业已将昔日血仇抛诸脑後。” 林惊羽顿了一下，泪水又流了下来，“弟子何曾忘记？自从知晓当年真相，这十年来，弟子每每念及，则痛心疾首。那杀人凶手乃天音寺神僧，人早已作古，弟子空有满腔愤恨却不知该向何处宣泄。 “听小凡言中之意，显然是要向天音寺报复以雪旧恨，弟子姑之行此不仁，于我为不义，阻之则血仇无报，弟子则成不孝之人，弟子如今首鼠，望前辈示下！” 这件事快成了他的心病。当年玉清殿上审判时，最後虽然真相大白，但当时人们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苍松背叛、张小凡叛逃等重大事件上，草庙村惨案的处理就被略过，时间一长，便好似被遗忘一般。 林惊羽开始也沉浸在同时失去人生中最重要的两个人的痛苦中，後来想重提草庙村的事时，却见大家都小心翼翼地避开任何谈及那场审判的事，不由得心灰意冷。 加上受师父苍松的影响，龙首峰地位剧降，瞧着首座师兄齐昊在门内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的模样，更不敢去向他倾诉，只好自己默默地放在心里。 直到这一切被重新提起，那个人故意用两人共同背负的仇恨，狠狠伤害了他！ 林惊羽却没有怪他，他无疑走上了一条自我毁灭的不归之路，可是林惊羽却不知该如何拯救——他也正自身难保。 老人听罢默然许久，後道：“普智死了，想来他临终前业已後悔万分，如此你仍不肯原谅他吗？” “他害我二百血亲性命，此恨非临终悔过能赎，弟子心中恨意实在难消。” 老人接着问道：“你想怎么办？” 林惊羽曾无数次问过自己这个问题，却总得不到答案，因摇了摇头说：“弟子也不知道该怎么做。” “好孩子，你的心意我已尽知。”那老人看着他的眼睛，似乎直视到了他的内心深处，微微笑了，“你能不被仇恨所蔽，恪守正道，真是难能可贵。 “不论是你的亲人父老，还是铸成大错的普智和尚，都不愿看到当年的事，不明不白地算了；但是我也相信他们不愿看到你二人沉湎于过去，纠缠于仇恨之中，难以自拔。 “让犯错者受到应有的惩罚，使其对世人有些微的警戒；让受害者沉冤昭雪，魂魄能够在九泉之下得以安宁；以此告慰生者，方是我正道应为。” “孩子，”老人温柔地望着他，“你不必为之苦恼，也不该受此折磨，天音寺才应该背负这一切，你二人绝对有权利向其讨还公道！” 林惊羽从他这里得到了明确肯定的答案，不禁热泪盈眶，尽管眼前只是位枯朽落魄的扫地老人，但他的支持也让林惊羽倍受鼓舞，他重新伏地拜倒，“弟子多年来自哀自馁，今日幸蒙前辈指点，茅塞顿开，才知道弟子信念不坚，故生魔障。” “怀疑是最强大的敌人！”老人扶他起来，正色道：“世上没什么能阻挡正义得到伸张，如果有的话，那就打破它！ “你的资质是极好的，今日我才瞧出，这份心性也殊为可造，你还愿意拜我为师吗？” 林惊羽一惊，这十年来，老人对他颇多教授，他不止一次想拜其为师，却无一例外地被拒绝了，所以林惊羽一直称呼他为前辈，今日竟然得允，大喜过望之下，便要下拜。 老人却拉住了他，道：“你我以师生相称即可，不必行此大礼。” 林惊羽一愣，旋即遵命而行，长揖到底，口中称颂：“弟子林惊羽见过……老师。”说完又道：“弟子敢问老师名讳？” 那老人略有迟疑，最终好似有所看破般，摇了摇头，微笑道：“我告诉你，你不要跟别人说——我的名字叫万剑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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