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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诛仙]配角志[第13页]

作者:目之无人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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顶顶顶
 
鬼厉
  夜色凉如水,寒意渐入骨。
  那冰凉,仿佛多年前曾经历过吧?
  鬼厉幽幽地醒来时候,脑海中掠过这般念头。睁开眼睛,第一眼的,是满天星光。
  南疆的夜空,此时此刻,再也没有火焰,没有喧嚣,终于露出了它原本安宁祥和的一面。天幕之上,无数繁星点缀其上,闪闪发亮,或大或小,依稀都如人的眼睛,许是有几分调皮么,这般戏谑地望着人间。
  剧烈的疼痛,从胸口迸发,随即全身上下,一片酸痛。即使坚强如他,也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你醒了。”平静中微微带着关心的声音,在身旁响了起来。
  鬼厉转过头,看到了小白的容颜。他支撑着想要坐起来,可是浑身一阵无力,动作间牵动伤口,忍不住皱了皱眉头。
  小白看了他一眼,道:“你伤得不轻,还是躺着吧!”
  鬼厉低头,只见衣服下的伤口被白色布带包扎了起来,其他小伤口处,也都看得出被处理过了。他低声道:“是你救了我吧,多谢了。”
  小白耸了耸肩膀,道:“我当然不会看着你死呀。而且……”她顿了顿,忽地一笑,接着说:“她最後收手了,我也没做什么。”
  是吗?鬼厉一愣,她为什么没有杀我?
  明明我已经变成了那个样子……
  他脑海中回忆起在七里峒里决战的那一幕幕,仿佛又看到了她失望又愤怒的眼神,忽地一阵心灰意懒,呆呆地躺在地上,一时怔怔不语。
  小白似乎能看穿他的内心般,慢条斯理地道:“我再劝一句吧,你该考虑一下了,这次失控刚好遇到了她,能阻止你的暴走,可下次呢,又叫谁来帮你?
  “还是说,你根本就是不想活了?”
  鬼厉身子一震,霍然回头,紧紧盯着小白,小白面不改色,在鬼厉甚至是带着一丝凶狠的目光下,依旧定定地望着他。
  鬼厉喘着粗气,慢慢转过头去,将手中的烧火棍移到面前,默默端详。
  真的要舍弃吗?
  可是草庙村乡亲们的仇还没有报……
  答应鬼王的事还没有完成……
  碧瑶的身体还没有康复……
  开什么玩笑,难道这些我就可以放弃吗?
  片刻之後,他缓缓地,却又似对着自己深心,低低地道:“等这一切结束了的时候再说吧……”
  小白无语,飞快地说了一句:“你不要後悔。”
  鬼厉不想谈这个事情了,鼓起勇气借机问道:“七里峒……那里怎么样了?”
  小白心里有气,用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模样,悠然道:“我离开的时候,正道那帮人已经过去劝架啦,局势应该会控制住吧,不过那个大巫师好像凶多吉少了……”
  “什么?”鬼厉身子忽然一震,声音却突然沙哑了一般。
  “我记得他和天上怪人斗法,最後力竭而败,身负重伤,连他们的圣器都……”
  “大巫师到底怎么样了,他没事吧?”鬼厉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霍地坐了起来,一下子打断了小白的话。只是他才一起身,忽地面上痛楚之色显现,右手抚胸,整个人颤抖起来。
  小白伸手去扶他,鬼厉大口喘气地勉强从地上爬起,额角之上,已然看到冷汗淋淋。
  小白慢慢把手收了回来,默默地望着他,道:“我走的时候,远远看见村民们簇拥着那个老头,具体生死如何,老实说,我也不知道。”
  鬼厉眼中掠过痛悔神色,一咬牙,转身就走,只是没走几步,闷哼一声,似乎是胸口伤处崩裂,剧烈的疼痛让他面容变得扭曲。
  小白在他身後,淡淡道:“你还是休息一下吧!青云门的‘神剑御雷真诀’,哪里是这么容易消受的。”
  鬼厉只觉得体内经脉一片杂乱,气息乱窜,本身修行的青云门道法、天音寺“大梵般若”以及天书秘法,全部乱成一团,再加上李洵含恨给出的致命一击,如果不是噬血珠反哺的真气支撑,那记贯通伤足以了结他性命。
  我差点又没了!他心里微带苦涩地这般念了一句,却还是强自忍住身体发出的痛苦呻吟,慢慢地踏出了一步,向前走去。
  “你想好怎么面对那些山民了吗?”小白的声音,在他背後幽幽传来。
  鬼厉没有回答,只是慢慢走出了第二步。
  小白在他身後,望着那个倔强身影,长出了一口气,摇头苦笑道:“你厉害,你厉害!”
  “要杀要剐,当牛做马,随他们好了,能救碧瑶最要紧。”鬼厉慢慢地说道,然後挪动着身体,向前走去。
  天际,星光璀璨,洒落人间。
 
  *
  赶到七里峒时,天色已大亮,山谷中燃烧了一夜的烈火,也渐渐熄灭,到处残留着的只有残垣断壁和冒着青烟的焦黑木头。
  在正道中人强势介入後,所有的争斗一律被叫停,又经过了一番艰难的调解,剩余的数百熊人在几名焚香谷弟子押送下,退出了这里,随後正道中人稍作停留,也纷纷离开了。
  山头上,小白扶着鬼厉,看着最後的那两道外族身影,也向天空飞去,渐渐消失。她笑了笑,道:“他们走了。”
  鬼厉默默收回了凝望云端的目光,沉默片刻,道:“我们下去吧!”
  “吱吱,吱吱。”熟悉的尖叫声音在旁边响起,一道灰影从旁边跳了出来,两三下跳上鬼厉肩头,虽然身影动作似乎还有些生涩不稳,但终于从酒醉之中醒来的猴子显然精神很好,心情大佳,咧嘴直笑。
  鬼厉伸手摸摸它的脑袋,也没说什么,继续向山下走去,不过走到七里峒中,再次相遇的犬人们,见到他们後个个眼中都是愤恨之意,其中有一些人昨晚看到鬼厉浴血狂魔一般的模样,面上更是露出惊吓神色。
  他们的家园刚刚被战争毁灭,许多亲人朋友丧生在敌人手中,却眼睁睁地看着那些熊人离去,心中本就愤怒不平,此刻在他们眼中,恐怕所有的外族人都只会带来灾祸。
  但见祭坛所在的那座山下聚集了数十个犬  人壮汉,守住了通往山上的唯一通道。而当他们看到这两个外族人走过来的时候,几乎是人人如临大敌,有的战士已经将刀枪拿起,对着鬼厉和小白了。
  鬼厉默然,但脚步却依旧没停,继续向人群走去,小白在他身边,向他瞄了一眼,道:“如果他们不让我们上去,怎么办?”
  他们走到近处,果然不出小白所料,所有的犬人战士无一後退避让,个个眼有敌意,聚集在往山腰祭坛的道上,兵刃纷纷出鞘,对着鬼厉二人。
  鬼厉嘴角抽搐了一下,他深深呼吸,平心静气地道:“我们想求见大巫师。”
  不知道是听不懂他的话还是根本就不打算理会,战士们连脸色都没有变化一下。此刻连小白也皱了皱眉头,大感棘手。
  也就在这个时候,人群背後,忽地传来族长图麻骨的声音:“大巫师有吩咐,让我带你们上去。”但是看他面色冰冷,言语不快,显然对二人也是非常厌恶。
  鬼厉与小白都是一怔,小白皱眉想着大巫师怎会知道自己到了山下,鬼厉却是心中一阵欢喜,大巫师既然肯见自己,只怕多半也愿意医治碧瑶。
  他们不理会身後众人的争吵,跟着图麻骨走上了祭坛前面的那个平台,原本用巨大岩石砌成的地面,龟裂成无数细缝,从昨晚大巫师站立之处向四面八方延伸出去,而在最中心处的岩石,更是成了粉碎之状。
  鬼厉心中微微震动,昨夜斗法如此激烈,大巫师他怎么样了?
  穿过长长的甬道,来到祭坛深处那个石屋之前,图麻骨微微点头,也不与他们说什么话,转身就走,片刻之後就没入了黑暗之中。
  鬼厉与小白对望了一眼,一起走了进去。
  这个屋子中依然很是昏暗,前方深处依然燃烧着一堆火焰,火焰前头,依然还背对着他们坐着一个佝偻的身影。
  这一个熟悉的场面里,恍惚间,昨晚的事情仿佛不真实起来,也许只是一场梦吧……
  一阵轻微的咳嗽,在那个老人身上响起,火光照耀下的他的背影,剧烈地颤抖,打碎了这里的寂静,让人们重新回到现实中来。
  “你们来了,”大巫师在咳嗽停止之後,用变得有些沙哑的声音,慢慢地道:“过来吧!”
  两人走到他的身後,鬼厉深深打了一躬,道:“昨夜给你们添麻烦了,我很抱歉。”
  大巫师似乎轻轻叹息一声,道:“你的情况我听那位陆姑娘解释过了,我看你本性也非凶残,昨天的事当作误会好了。刚才我的那些族人对你们失礼了,请不要见怪。”
  鬼厉脑海里又浮现出她的模样,心中又羞又愧,重新一揖到底:“不敢。”
  大巫师又咳嗽了两声,却沉默了下来,没有再说什么了。
  小白扶他起来,两人安静地坐下,鬼厉心中焦灼,犹豫再三,终不愿耽搁,当下开口道:“前辈,我向您请求的那件……”
  一个“事”字还未出口,大巫师忽然插口截道:“年轻人,我来说个故事给你听吧!”
  鬼厉一怔,向旁边小白看了一眼,却见她也是皱了一下眉头,眼中大是迷惑,显然也不知道这老家伙在想什么。
  鬼厉只得在心里叹息一声,忍住了心里迫不及待的焦灼,耐着性子道:“前辈,您请说吧!”
  大巫师带着沙哑的声音,在这个黑暗的祭坛深处,幽幽的响起了,仿佛过了千百年的时光,在此刻又悄悄回转……
  “我们南疆地处神州浩土的南方,从来不及中土繁华,但却自有独特渊源,现在你们都知道,我们南疆这里,一共有五族并立,但实际上,在许久许久之前,这五族乃是同一支古族,名叫‘巫族’的。”
  鬼厉与小白都是一怔,这些事情不要说是鬼厉从未听说过,就是小白都没有印象。
 
  大巫师的背影,被熊熊燃烧的火焰折射出微微扭曲的影子,倒映在地面之上,在他的声音里,同时还夹着火焰中木柴迸裂的“劈啪”声音,幽幽的,带着过往时光的沧桑。
  “族中传说,上古时候,古巫族经营南疆边陲,势力强大,族中代出巫力高深的异人,其中更以每一代侍奉巫神的巫女娘娘,巫法最为强大。
  “所谓巫女娘娘,就是从古巫族之中每代选出一位天赋灵力至高的处女,在祭坛之中侍奉巫神,钻研巫法,并统领全部巫族族人。这种日子,一直过了许多年,许多年……”
  鬼厉与小白都微微抬头,此刻都知道大巫师说的关键之处,就要出来了。而此刻的小灰,却不知道悄悄在黑暗中摸到哪里去了。
  “但是,就在古巫族第十一代巫女娘娘在位时,南疆边陲的十万大山之中,突然发生了异变。”大巫师的声音,依旧沙哑,但他的声调,却悄悄高了起来,仿佛他内心隐约的激动,正慢慢流露出来。
  “原本十万大山连绵起伏的山脉虽然险峻,但森林茂盛,动物繁多,巫族中高明的猎手一直都可以进入打猎。但从那个时候开始,十万大山之中,突然诞生了恶毒的瘴气,人吸入一口,即全身溃烂而死。更诡异的是,原本正常的野兽,竟也纷纷发生了怪异的变化,有些变做兽头人形的怪物,凶残之极,见人就杀,死而分尸而食,令人毛骨悚然,巫族之中,一时人心惶惶。”
  鬼厉与小白不由得又互相看了一眼,大巫师所说种种,果然大是诡异,闻所未闻。
  大巫师停顿了一会,仿佛也沉浸在那段湮没在古远历史之中的往事,过了一会儿,才缓缓继续道:“那时,巫女娘娘召集了族中众巫师领袖商议,多方查探,在付出许多勇士性命之後,才知道十万大山之中出了一个叫‘兽妖’的怪物,有着不可思议的诡异奇能,在他妖法之下,原本森林茂盛的山脉变做了荒山,清澈的河流满是毒液,到处都是剧毒的瘴气。而森林中原来的各种动物,也被他用妖法变做怪物,变成了种种如熊人、虎人、豹人、狼人等等妖物,凶残食人,可怖之极……”
  鬼厉嘴角突然抽搐了一下,截道:“其中可有一种鱼人?”
  大巫师背影一震,沉默片刻,似乎在回想什么,然後缓缓点头,道:“不错,族中传说十万大山里那些凶残蛮族,的确有一支鱼人的。怎么,难道你……”
  鬼厉沉吟片刻,终于还是道:“不久前我曾经在西方大沼泽中见过一个鱼头人身的怪物。”
  大巫师的身躯大震,终于忍耐不住,霍地转过头来,火光照着他的皱纹,仿佛岁月刻下的深深年轮,而他的声音,此刻竟已是嘶哑:“你、你竟然真的看到了这些怪物?”
  鬼厉沉默却肯定地,点了点头。
  大巫师的脸色刷地白了,呐呐地道:“天意啊!天意啊……但他们为什么会在西方出现呢?十万大山的出口,不是有焚香谷守着么……”
  他苍老的脸庞上,时而恐惧,时而迷惑,表情变化不停,竟然像是出神了。
  鬼厉伸出手,轻轻拍了拍老人的肩膀。
  大巫师身子一震,像是突然惊醒一般,看了看鬼厉,神情渐渐镇定下来,随即再一次转过头去,面对火焰。“我,还是继续说吧!反正若是天意,我们凡人也是无能为力。”
  他的声音中,仿佛又多了一分苍凉:“在知道了兽妖这个怪物之後,巫族的人就再也没有过上一天的安稳日子,而且随着时日渐深,那个兽妖手下的种种怪物,竟然开始渐渐到十万大山之外来了。就这样,各地不断地传出族人被害的消息,而且人数越来越多,实在是到了人心惶惶的地步,到了最後,普通的巫族百姓甚至开始抛弃家园,不顾一切地向北方迁移,眼看再这么下去,整个巫族就要毁了。
  “那一代的巫女娘娘,本来是想再多打听一些这个怪物的消息,然後再商议如何除去这个妖物的。但那时巫族之中群情激愤,情势也实在是到了最危急的时刻,她终于决定要召集全巫族中所有的巫师和勇士,一起前去讨伐这个盖世妖物,与他决一死战,来拯救巫族。
  “不料,就在巫女娘娘做出这个决定的当天晚上,兽妖竟然率领他的无数妖魔手下,从十万大山之中突然杀出,直接杀向古巫族祭坛所在之地。巫族祭坛,乃是巫族族人祭祀巫神的场所,向来是族中命脉,神圣不可侵犯。那个晚上,可以说举凡巫族中人,不管男人女子,甚至大一点的孩童,全部都冲上战场,与那些凶恶妖魔死战!”
  大巫师的声音,说到这里,轻轻停了下来,而鬼厉和小白,却各自屏住了呼吸。
  远古时候的那一场血腥厮杀,仿佛在周围的这片黑暗中,在大巫师苍凉沧桑的话语里,再一次的,悄悄浮现。
 
  “那一场恶战,绝非我们可以想像,我族先人们代代流传下来的,也只不过是描绘那一场战争的只鳞片爪而已。总而言之,在鲜血染红了全部脚下所踏的土地之後,在无数巫族战士用身体与妖魔同归于尽之後,兽妖却终于还是带着一些妖魔,冲进了巫女娘娘最後把守的巫神祭坛。而在祭坛外边,依然还在厮杀着……
  “只是,伟大的巫神此刻终于开始护佑他的子民,而那一代的巫女娘娘,更是历代之中公认的巫法最强之人。在惊天动地的一场斗法之後,兽妖和他那几个强悍的手下妖魔终于被巫女娘娘以祭坛之中上古巫神传下的‘八凶玄火法阵’所困……”
  “什么?”鬼厉和小白突然同时失声道。
  大巫师奇怪地回头看了他们一眼,道:“‘八凶玄火法阵’,怎么了?”
  鬼厉与小白对望一眼,沉默片刻,道:“这名字颇为古怪。”
  大巫师叹了口气,道:“这法阵乃是上古巫神传下,用万火之精的异宝‘玄火鉴’发动,威力至强,当年就算是妖法通天的兽妖,也被这法阵生生困在其中。巫族百姓士气大震,而那些妖物则军心大乱,终于被渐渐击退。
  “只是虽然‘八凶玄火法阵’法力无边,但兽妖妖力委实非同小可,竟然能在那八荒火龙的日夜焚烧之下,虽然重伤在身,但依然活了下来,与巫女娘娘对峙不歇。当时整个祭坛之中,因为这法阵本身法力太强,其他族中巫师俱无法靠近帮忙,只有巫女娘娘一个人以本身巫力独自支撑这偌大法阵,就这般三日三夜之後,在全巫族百姓几乎都要为之疯狂的时候,那兽妖竟破阵而出了。
  “不过兽妖虽然逃出,但已然被这法阵烧得是奄奄一息,再也不敢多待片刻,直接飞回了十万大山中的老巢。而当众人冲到祭坛之中时,巫女娘娘也已经精疲力尽,累得几乎油尽灯枯了。只是那巫女娘娘,实在是令人崇仰的人物,只不过休息一日,元气大伤的她却决定独自一人进入十万大山,要将那兽妖除去。因为若是等那兽妖回复过来,只怕巫族的末日就真正到了。”
  小白轻轻叹息一声,道:“这位巫女娘娘,当真乃是女中豪杰,菩萨心肠,如此舍己为人!”
  大巫师淡淡道:“我们南疆这里,不信菩萨的。”
  小白笑了笑,没有说话。
  大巫师继续道:“当时巫族族人之中,没有一个人同意巫女娘娘的做法,谁都知道,她这一去,只怕就再也回不来了。但巫女娘娘心志坚定,终于还是去了,只是随行的,还有七位巫族之中最勇敢的战士。他们一行八人,就这般进入了凶恶之极的十万大山。
  “他们一路之上,披荆斩棘,不知斩杀了多少怪物,终于在第六日来到了兽妖居住的古洞之前。巫女娘娘此时此刻,却做出了出人意料的决定,她让其他七人,都在洞外等候,只她一人进入古洞之中。七位勇士自然不肯,但巫女娘娘意志坚定之极,而且直言他们进去也于事无补,反而还会拖累于她,最後,七位勇士也只得答应下来。
  “巫女娘娘进入古洞之後,就再也没有任何消息,七位勇士在古洞之外等候了整整两天两夜,终于有两人忍耐不住,要冲进古洞寻找巫女娘娘,但其他五人却认为应当继续等候,听从巫女娘娘的命令。七位勇士之间,就这样自己争吵起来,最後,那两位勇士还是进了古洞,而他们,也从此再没有任何消息。
  “就这样,一直到了第五天,就在剩下的五位勇士也渐渐失去信心的时候,巫女娘娘竟然奇迹般的从古洞之中踉踉跄跄地走了出来,那个时候的娘娘,整个人已经完全失血了一般,脸色白得吓人。但五位勇士大喜之下,根本没有注意到这些。巫女娘娘将五位勇士召到身边,给了每一个人一件闪闪发光,充盈着诡异巫力的器物,并对他们说这五件圣器,就是她除去兽妖之後,用他的身体炼化而成。但兽妖乃是得天地间至凶戾气所化的盖世妖物,身体虽灭,魂魄不散。
  “五位勇士大惊失色,巫女娘娘又道,只要这五件圣器不回到这个古洞之中,兽妖就永远不能复生!说完之後,她身体连连颤抖,忽地七窍都流出血来。五位勇士大惊,巫女娘娘用尽最後力气,叮嘱他们,要巫族上下,永远守护这五件圣器,绝不能让兽妖复生,否则,就是巫族和世间末日。而她自己,就要永生守在这古洞之外,用自己的魂魄镇住一切妖孽,将他们锁在古洞之中。勉强说完这些之後,巫女娘娘再也支撑不住,就此站立而逝,而片刻之後,她的身体竟然面向古洞深处,化做了石像!”
  大巫师的声音,慢慢低沉下去了。
 
  火光中,所有人的脸色都有些奇怪,说不出的一股神情,许久,小白长长出了一口气,道:“好一位娘娘啊!不过大巫师你说这个故事给我们听,却又是为了什么?”
  大巫师的背影,像是被无形的重担压弯了一样,分外苍凉。他并没有回答小白的问题,反而自顾自的,又说了下去:“五位勇士痛哭悲伤之後,回到了巫族之中,虽然巫女娘娘不幸而死,但兽妖这个巫族前所未有的大敌,却终于还是被镇压在了那个古洞之中,巫族百姓悲伤之余,却也有几分欢喜庆幸。只是,就在这个时候,因为除妖归来而声望高涨的五位勇士,却因为争夺巫族之中领袖位置,而彼此内斗起来。
  “最可惜的就是,巫族中每一代的巫女娘娘都是上一代巫女娘娘指定的,而这一代的娘娘却没有留下任何指令,而五位勇士在那个时候,也全部都忘了问这个问题。就这样,一向繁荣强盛的巫族在五位勇士的争吵之下逐渐分裂,而百姓也各自拥护他们其中一人,最後,就这样渐渐分裂成如今南疆五族,而那五件关键的圣器,也由五族各自掌管。”
  在这个古老却惊心动魄的故事终于告一段落的时候,鬼厉深深吸气,望着大巫师的背影,缓缓道:“前辈,你说了这么多的话,莫非是要我帮忙把犬族的圣器找回来?”
  大巫师沉默了片刻,道:“是的。”
  鬼厉沉默了下来。
  大巫师慢慢道:“这圣器关系到南疆无数百姓的生死,我只希望你能帮我们南疆百姓一把。”
  鬼厉的眼角抽搐了一下,道:“南疆五族,人口无数,你何必求助一个外人?”
  大巫师摇头,声音苍凉,道:“五族自从分裂之後,巫法日渐衰微,如今更是已经找不到一个像样的人才,能够担当这个使命了。在你之前来的那几位中土修真人士,我也将详情尽告知,但是他们能信几分还未可知,即使他们相信了我的话,又会有几人愿意来帮助我南疆百姓呢?
  “你求我为你那位朋友治疗之事,我答应你了,只是你说的情况,与过往病例并不一样,我也没有把握,不过我尽力就是,明日一早,我就陪你们前往中土吧!”
  鬼厉与小白都是一怔,没想到大巫师心情如此急迫。鬼厉为了碧瑶,连死都不怕,如何会在乎冒险去抢夺什么传说中的圣器?只是他心中虽然欢喜,却还看得出大巫师身负重伤,当下道:“前辈,你昨晚斗法……不要先休息几日么?”
  大巫师低低叹息一声,道:“我身体不要紧,早去早回罢了,我就怕时间已经来不及了。”
  鬼厉默然,而在一旁的小白诧异道:“大巫师,你刚才说过,一定要五件圣器一起回到古洞之中,那个兽妖才能复活,是么?”
  大巫师点头道:“不错。”
  小白道:“既然如此,就算犬族之中丢失了一件圣器,还有其他四件,你也不用太过着急……”
  “两件,是两件!”大巫师突然插口道,说完之後,一阵剧烈的咳嗽又从他的口中发出。
  小白怔了一下,道:“什么?”
  大巫师待咳嗽好不容易平歇下来,叹了口气,道:“我族圣器黑杖之上,还镶有另外一件圣器骨玉,那是几十年前,我们从熊族手中抢夺过来的。”
  小白口中“啊”了一声,面色有些古怪,就没有说话了。
  大巫师沉默片刻,道:“其实在那之前,我们已经发觉到事情不对,从暗中得到的消息,蛇、象、山鹰这三族的圣器,竟然在这一百年里,突然莫名其妙、非常诡异地陆续丢失,只剩我们犬族和熊族还有圣器在手。当时来说,五族之中,只有我们祭坛里的巫法还尚有一点威力,所以就从熊族手中抢过了圣器骨玉,保管在我们祭坛之中,以期万全,不料到了最後,还是……”
  鬼厉与小白都没有说话,抢人圣物这种事情,毕竟不是很光彩的。
  大巫师自也知道这个,也不愿在这上面多说,当下转头看向鬼厉,道:“所以如今的情势,实在是非常危急了,五件圣器全部丢失,我们已经失去了克制兽妖的能力。而且那个熊族妖人所用的法术,根本就是以前兽妖的黑火妖术,我、我、我实在是担心……”
  话音未落,他已然咳嗽起来,将声音撕扯得声嘶力竭。
  鬼厉暗自叹了口气,他本计划这厢答应救治碧瑶後,再另行约定日期过来,自己眼下可以继续去寻找杀生和尚,不料计划赶不上变化,居然发生了这样的事。
  联想到那些鱼人的凶残,和大巫师所说兽妖的可怖妖法,他心中不是没有过不好的念头。
  可是金瓶儿声称有他的下落……
  而金瓶儿现在又在何方呢?
  他按下各种琐思,深深呼吸,慢慢道:“我答应你了。”
  大巫师大喜,连连点头,道:“多、多谢你了。”
  小白坐在一旁,忽然道:“大巫师,当年那位巫女娘娘叫做什么名字,我实在是很佩服她!”
  大巫师脸色变了变,叹了口气,慢慢坐直身子,脸上也浮现出崇敬神情,缓缓道:“那位娘娘,名叫‘玲珑’!”
 
  *
  祭坛深处,犬族族长图麻骨与大巫师相对而坐,周围更无他人。
  图麻骨沉默许久,大巫师也没有说话,空气中飘荡着一股令人窒息的气氛。终于,图麻骨脸色变化,似乎终于忍不住,道:“大巫师,你伤得这么重,中土那么远,你的身体不要紧吗?”
  大巫师轻轻叹息一声,道:“犬神保佑,过了今晚应无大碍了。”
  可大巫师是整个七里峒犬族的主心骨,他要走了,犬族怎么办?图麻骨脸上神情变幻,过了半晌,还是忍不住道:“大巫师,如此情况下,有你在,我们族人才能安心一点。万一……”
  大巫师默默摇头,叹息道:“其实我又何尝愿意离开,但如今南疆五族各自分裂,人才俱都凋零,只怕无人可以应付危局。那个中土年轻人虽然岁数不大,但身怀异术,身边那根黑棒,煞气之重,邪气之大,实乃我生平仅见。不过最重要的,却是……”
  他意味深长地望了一眼图麻骨,压低了声音,低声道:“最重要的,却是号称万火之精的‘玄火鉴’,就在他的身上。”
  图麻骨大惊,道:“什么,这东西不是在焚香……”
  大巫师以目示之,图麻骨会意,住口不言,但眼中惊讶之色,却是有增无减。
  大巫师缓缓道:“当日他第一次与我见面时候,我身後犬神石像即有异兆,圣火更有警示,而两件圣器黑杖和骨玉俱都不安,若非当年镇压兽妖之无上圣物‘玄火鉴’,更无他物。至于这圣物怎么会从焚香谷中流失出来,我就不知道了。”
  图麻骨沉默不语。大巫师顿了一下,又继续道:“其後我在说话间,故意将玄火鉴的来历说出,那二人果然吃惊愕然,特别是说到‘八凶玄火法阵’时候,他二人更是脸色大变,想来他们必然与这法宝法阵有紧密关系。”
  图麻骨长长地出了口气,显然这些话都是他原先决然没有想到的。
  大巫师淡淡道:“你也知道,按照传言,只有这玄火鉴和八凶玄火法阵才能镇压兽妖,如今玄火鉴不在我们手上,就是抢了过来,只怕我们也无人可以驱动,而且还有那诡异莫测的八凶玄火法阵,更加无人知晓。
  “我在想,他在这个关键时刻出现在七里峒,其中或许也有神灵的安排,所以,在这等情势下,那年轻人实已是我们南疆众生的唯一指望。我只希望真能救助他那朋友,盼他看在这点情分上,答应我的请求了。”
  图麻骨嘴唇微微颤抖,年老的脸庞上皱纹深深,不知不觉间,悄悄渗出了一层冷汗。
  大巫师笑了笑,神色也有几分凄凉,道:“事成与不成,我都会尽快返回,就算有意外,也不过是一死,你们不必挂念。但这里的事,就全靠你了。”
  图麻骨对着大巫师,慢慢伏下了身子,低着声音,微带哽咽,道:“大巫师,你有什么交待吗?”
  大巫师面容浮上一重忧色,道:“若我所料不差,十万大山之中,兽妖随时可能复活,届时浩劫将临,南疆危矣。你派人去联络外面各山各寨,早作长便,尽快转移;还有其他四族恐怕尚不知情,也一并通知到位吧。”
  图麻骨咬着牙,答应了一声。
  大巫师慢慢站起身,向周围望了一眼,又道:“只要人在,就有希望,这七里峒乃是我们世代居住的地方,现在毁了,将来还要建设起来。你肩负重担,自己也要多保重。”
  图麻骨面色又苍白了几分,慢慢道:“是。”
  大巫师长叹一声,又对他吩咐了一句:“叫白羊过来。”
 
李洵
  离开七里峒後,一行人踏上返回焚香谷的路程,但相较昨日,队伍中气氛益加沉重,不光上官策和吕顺,仿佛所有人都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没想到真的在七里峒找到了鬼厉,而且如金瓶儿所言,九尾妖狐果真与他一路,也证实了先前的猜测。
  但是大巫师最後说的兽妖是真的吗?原本以为不过是南疆当地的传说而已,这就是金瓶儿说的秘密?
  上官师叔又去了哪里?
  李洵的目光不时落在上官策的背影上,心里很清楚地知道:所有的答案都在他身上。
  众人飞得很慢,回到谷中已是深夜了。上官策嘉勉了一番弟子们,转对陆雪琪法相二人道:“二位师侄今日也多辛苦,先去休息吧,别的事明天再说好了。”
  不知他指的是制裁鬼王宗,还是那兽妖的事?
  二人却皆无意见,与焚香谷弟子一起告辞回去了。
  “老四你也去吧,”人群散後,上官策又道,“洵儿跟我去向谷主汇报。”
  李洵一愣,看了吕顺一眼,听他对自己说:“七里峒发生的事我都跟你上官师叔讲了,你跟他去,要是有什么细节的地方谷主问起来,你补充就是。”
  李洵点头答应下来,跟着上官策一起往云易岚闭关所在‘天香居’走去。
  二人各有各的心事,一路上只有在遇到巡夜弟子时才或点头致意,或简单问候一声,其余时候俱是一言不发,闷头行至这座位于谷中深处的小院之外。
  这里没有灯火,只有空中火云发出的微微光亮,映出周围模糊的轮廓。
  他们也没有点灯,一直进到里面的小屋,摸着黑打开室内秘道,上官策对他一招手,李洵于是率先走了进去,上官策跟在後面,掩上了暗门。
  行至通道底部石室,两人面向屏风并立,齐声道:“师尊/谷主!”
  屏风後传来云易岚的声音:“你们回来了?”
  上官策倾身揖道:“是!禀谷主,我带人刚从七里峒回来,特来向谷主汇报。”
  云易岚“嗯”了一声,“有发现魔教妖人踪迹吗?”
  “我们确实发现了鬼王宗的鬼厉在七里峒活动,但是金瓶儿的行踪没有见到。”
  屏风後沉默了一会儿,说:“你说吧。”
  于是上官策才从头开始说道:“我本打算派吕顺师弟带众弟子前往七里峒查探,青云门陆雪琪也从金瓶儿处得知了这个消息,提出同行,我便做主命李洵师侄陪同前往,并亲自带队以免有失……”
  说到这里,他略微一顿,似乎在等待云易岚的反应。
  那里只是传来“嗯”的一声,示意他接着说。
  “我们到达七里峒时,却发现那里正在争斗,情急之下我……”
  “什么人在争斗?”云易岚突然截道。
  上官策话被打断,但他只微微一顿,马上回答说:“是南疆熊族为了夺回本族圣器,发动了对七里峒的袭击。”
  不等云易岚反应过来,他又道:“但我发现,这不过是借刀杀人,背後另有主谋。”
  “是谁?”
  上官策看了李洵一眼,缓缓吐出两个字:“巫妖!”
  李洵在心里默默地念了一遍这个陌生的名字,忽然想到:这个巫妖和兽妖是什么关系?当他回过神来时,才发觉屏风後头也陷入了沉默,许久都没有声音传出。
  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那里才传来云易岚平缓的声音:“他们,终于还是忍不住了。”说完又叹道:“後来呢?”
  上官策再次看了李洵一眼,没有回答。
  云易岚不见他开口,才像想起什么似的,“说吧,这些事该让洵儿知道了。”
  上官策闻言一怔,旋即沉声道:“黑杖和骨玉两件圣器都已落入巫妖手中了。”
  “什么?”云易岚终于无法再保持冷静,在屏风後头脱口而出,“为什么?巫彭有双圣器在手,几个熊人就能奈何他吗?”
  “兽妖不知从哪里找来一个熊族巫师,传了他‘黑火’妖术,进而利用其挑动二族争斗,在正面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然後巫妖趁乱附身在一犬族巫师身上,才偷袭得手的。”
  云易岚冷冷哼了一声,道:“居然还有这等不知死活的家伙!”顿了一下,他声音隐隐透出了几分严厉,道:“这两件圣器关系重大,你怎么不动手?”
  “当时我不敢出手!”上官策面色变化着,最後化为无力,“待我反应过来,他已拿到两件圣器,而且他身边还有恶龙。
  “此事是我不够决断,以致现在难以挽回之地步,请谷主责罚。”说完他深躬到底,等待云易岚发落。
  李洵吃惊师尊因此事发怒,但想到责任并不在自己,又坦然下来,心想上官策也该为自己的行为负责!
  至于两人的话中内幕,他虽还不了然,但已能确认那“兽妖重生”恐怕确有其事了。
  云易岚一时不语,半晌才缓缓叹息一声,道:“师弟不必如此,我岂不知你是为了大事着想,切勿妄自菲薄。”
  “谷主明见,谢谷主。”上官策又纳头一拜,才直起身来。
 
  云易岚转问道:“那鬼厉是怎么回事?”
  李洵回道:“据犬族大巫师称,鬼厉本是为了救人才来到七里峒求助的,与两族争斗并无关系。当时吕顺师叔前去帮助大巫师,由弟子们与青云门陆师妹联手将其重伤,最後关头九尾妖狐现身,救他逃走。
  “弟子肯定就是鬼厉进入玄火坛放走了妖狐,玄火鉴就在他身上!”
  “呵呵呵……”低沉的苦笑从屏风後响起,“这就是天意啊!谋划了百年,结果就这样满盘皆输!”
  眼看上官策神情中同样有几分僵硬,密室中的氛围仿佛沉凝到让人透不过气来。巨大的压力下,李洵感到些微不安,还有强烈的困惑,他深深呼吸,霍然道:“师父!难道大巫师口中那个兽妖是真的吗?”
  屏风後一直没有说话,期间上官策似乎几次想开口,却还是忍了下来。李洵问了一声,不敢再问,等了很久才听云易岚肯定道:“没错,兽妖的事是真的。”
  “既然如此,我们帮助犬族夺回圣器,不就能阻止那兽妖复生了吗?”
  大巫师向他们求助时,李洵尚不知内情,因此没有重视,陆雪琪和法相也慎重地以焚香谷意见为准,没有立即表态。现在既然确有其事,不正是趁妖邪气候未成,将其消灭的最好时机吗?
  上官策也跟着道:“师兄,我们现在怎么办?”
  “来不及了。”云易岚简单回答了李洵的话,冷笑了一声,道:“能怎么办?准备好应付兽妖吧。”
  上官策似乎没明白他的意思,脸色一变,正要进言。
  云易岚接着说道:“大难将近,本座决定即日出关,主持此事。”
  李洵浑身一震,师父要出关了?
  那么自己一直以来的那个请求,岂不是也能提上日程?
  想到这里,他忍不住狂喜起来,却听身旁上官策涩声道:“我等无能,耽搁了谷主清修,累谷主忧心了。”
  李洵心里冷哼了一声。
  “兽妖复生乃是天意,非人力所能阻止,师弟已经尽力了,无须自责。
  “而且只有你我才知道,即将到来的浩劫是何等残酷,不论对我焚香谷来说,还是整个南疆、甚至全天下都是一场巨大的挑战,本座何以能隔绝在这小院之中,而置身事外呢?”
  兽妖竟然有这么大的能力吗?李洵自然不会质疑师尊的话,不由得心惊,原本的喜悦顿时被冲淡了不少。
  “你们通知下去,各处都要做好准备,外面的人收回来,加强十万大山里的监测,做到及时预警。”
  二人齐声称是。
  云易岚接着道:“明日召集青云门天音寺两位代表,将详情见告,叫他们即刻将这个消息传回中土,我会给两位掌教亲笔去信说明,请二人一并带回去。
  “至于制裁鬼王宗之事,先答应下来,以後慢慢谈吧……”
  *
  第二日一早,李洵去看望了师妹燕虹,将昨日发生的事情简要说了些,又告诉她师尊即将出关的消息。
  可是关于兽妖的部分,他所了解的内容实在不多,对于云易岚和上官策形容的灾难缺乏具体的认识和想象,但他心底里却对大巫师那仿佛渲染了绝望般的末日图景表示拒绝…………
  开什么玩笑?我堂堂焚香谷,当世三大正道巨派之一,岂能怕那个山沟里冒出来的妖物?
  况且师尊已为此特意出关,何愁兽妖不平?
  一路上想着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不知不觉走到了山河殿前。李洵排除杂念,一步步迈上台阶,走了进去。
  空荡荡的大殿里,只有上官策孤零零一个人,静静坐在右边最上首的位置。
  这是因为会议讨论的鬼王宗制裁方案相较机密和敏感,并且仅是初步的交换意见,不宜公开扩大,所以焚香谷方面仅由上官策全权代表出席——
  如果不是另两位代表与他乃是侪辈,或许自己也不会出现在这里……
  李洵心里涌出来一股说不出的滋味,默默对自己说了一句:
  李洵,该加油啦!
  “师叔早。”他走上前去,行了一礼道。
  “坐吧。”上官策看了眼身侧的座位,面上没什么表情,待他入座後问道:“虹儿好些了么?”
  “已经恢复过来了,”李洵道,“今天就来跟师叔问安。”
  上官策点了点头,目光又转向他,随即落到他的手臂上,看了看道:“听你吕顺师叔说,你的手臂昨晚被鬼厉所伤,昨日事杂,没顾及到,现在还要紧吗?”
  李洵愣了下,不由得捂上了自己右臂。当时他的右手被噬血珠邪力侵入,半边手掌都如焦枯一般,几乎以为要变成残废,後来发现运功可以消除痛楚,或许可以慢慢恢复,才略觉安心,但现在想起仍是心有余悸。
  “好多了,劳师叔挂念。”
  “噬血珠的汲血之力非同小可,不要大意。”上官策翻出一只巴掌大的瓷瓶,递给他道:“这是毒龙丸,每天一次,用一颗化在酒水里,把手臂浸入,就能拔出体内的邪力残余。”
  李洵原以为已无大碍,便将此事抛诸脑後。听後悚然一惊,急忙接过,打开瓶塞确认,一股极刺鼻的血腥气味冲了出来,他皱着眉又赶快塞好,道:“多谢师叔赐药。”心里忽然闪过一个念头:你是怕师父发现後追究于你吧?
  听他续道:“谷主要我们做好准备,你二人尽快调整好,多为谷主分忧才行。”
 
  听毕众人汇报,云易岚微微点头,沉吟片刻,翻出一封书信,朗声对众人道:“青云门道玄真人邀我协商共抗兽妖大计,我当率领焚香谷出色弟子,进中土去拜会各派道友,今日就到这里,你们回去准备一下!”
  众人一惊。焚香谷大举进入中土,已经是许久以前的事情了,不料今日谷主甫一出关,便下了这个绝大的命令,只是云易岚向来威望深重,焚香谷众人也没有多想。一众人见过礼後,纷纷退了出去,各去准备不提,只有李洵却被云易岚留了下来。
  待众人走後,山河殿上只留下了云易岚和李洵师徒二人。李洵与师父单独相处,便也没有众人在场时那般拘谨,笑道:“师父,你闭关究竟修的是什么法门,竟有如此神效?”
  云易岚笑了笑,道:“这乃是我焚香谷祖师传下的异术,等日後你道行够了,还怕我不传给你吗?”
  李洵一怔,却见云易岚眼中笑意和蔼,似大有深意,略一思索,不由得大喜过望,连忙拜倒,道:“多谢师父厚恩,弟子必定不辜负师父的期望!”
  云易岚微笑着将李洵搀起,上下看了看他,叹道:“你根骨精奇,乃是修道的大好人才。只是我看你年轻气盛,心气还有些浮躁,自己还要多加把握,如此再勤加修习,方能成其大器。”
  李洵连连点头,道:“多谢师尊指点。对了,师父,你留我下来,可有什么事吗?”
  云易岚看了他一眼,道:“不错,我要你先去一趟中土。”
  李洵一怔,道:“中土?去哪里?”
  云易岚淡淡道:“青云山。我等一下会写一封回信,你立刻动身,将此书信送到青云山道玄真人手中。”
  李洵点头道:“是。”
  云易岚来回走了几步,又道:“道玄真人看过此信之後,多半要留你在青云山暂住,你也不必推辞,就在青云待几天,我随後就带其他人到了。”
  李洵点头,但微感迷惑,道:“师父,我们的人都出去了,南疆这边怎么办?”
  “有你上官师叔呢。”云易岚似乎毫不在意,“而且我们此行还有要事!”
  “什么事啊?”
  云易岚微微一笑,道:“还不是你求了我许久的那件事!”
  李洵身子一震,随即面上露出掩饰不住的兴奋之意,当即再次跪倒,大声道:“多谢师父成全。”
  云易岚摇头笑道:“好了,好了,你且先回去准备一下吧!等会过来取我书信,就直接动身好了。”
  李洵兴奋地答应一声,大步走了出去。
  待这个年轻弟子的身影消失,云易岚面上的笑容也渐渐淡漠。
  他转向南方,向着那十万大山的方向远远眺望,半晌之後,忽地冷哼一声:“既然你要出来,我便让整个天下来挡。要我一人独挑这个担子,嘿嘿,我可没那么傻!”
 
碧瑶
她终于还是回到了狐岐山。
在鬼厉传回青云门准备联合正道制裁鬼王宗的消息後,鬼王同意了白虎的建议,派人将碧瑶接回狐岐山总堂,以免在外有失。
尽管有些波折,重新回到阔别数年的故乡,依旧让她非常欣喜。但是有更加令她振奋的消息传来:鬼厉已经踏上了归程,不日即将到达。
小凡要回来了!
可恨自己怎么提前走了?如果还在江夏,两人岂不是能早点相聚!
听父亲说,他为了寻找能治疗自己病情的能人异士,进入南疆的大山深处,期间更是与正道发生冲突,身受重伤……
心中的疑问和芥蒂,统统抛到了九霄云外,疼惜和焦虑反而占了大部分。或许正是这个原因,几天来她茶饭不思,加上睡眠本就不佳,精神也有些萎靡了。
好在今天传回的消息说,鬼厉一行三人已越过县雍山,或许夜前就能到了。碧瑶早想奔去迎接,但幽姬不许,只好登高望远,期待能早点见到心上人的身影。
直到日渐西斜,天色缓缓暗了下来,信使飞报鬼厉已到,鬼王率众而出,在一块隐匿巨岩背后的暗门外等候相迎。
碧瑶依偎在幽姬身侧,一边不住地向远方眺望,一边抱怨道:“幽姨你不要抓这么紧呀,人家袖子皱了!”
幽姬说了什么,完全没有听到,只是感觉她手上力气更加重了几分。
就在两人纠缠时,鬼厉三人的身影出现在眼中,缓缓朝这边行过来。
那个瞬间,碧瑶几乎要跳出去,可幽姬的手好似牵住风筝的线,让她的努力化作徒劳。
但是他们彼此的目光,业已如磁石般遥相吸引,就像命运的红线,将二人紧紧拉扯在了一起。
他缓缓走近,脸上含笑,只望着她一个人。
“小凡!”
碧瑶再一次挣扎,这次却轻易挣脱了幽姬的铁腕,她像一只脱笼的鸟儿飞向蓝天般,撞入那人的怀抱。
紧紧抱住!
“嘶!”鬼厉忍不住倒吸口凉气,浑身一颤,向後踉跄了半步。
碧瑶霎地抬起头,“我忘了,你受伤了!”
鬼厉双手将她压进怀里,笑笑道:“没事了。”
“真的没事?”碧瑶仍是不屈地仰起头,细细端详着眼前这张魂牵梦萦的面容,见他胡子拉碴的脸上,透着一丝淡淡的疲惫,想到他不远万里、出生入死的经历,忍不住眼皮一酸,泪珠儿似泉涌一般,扑簌簌落将下来。
鬼厉不由失笑:“碧瑶小姐怎么一见我就哭呀!难道我恁得辣眼睛吗?”
“你讨厌死了!”碧瑶被他逗乐了,笑啐一口,红着脸止住哭,目光投向鬼厉身後二人。
鬼王也走上前来,瞧了两眼她的身影,不禁微微摇了摇头,又与鬼厉随意点点头,算是打过了招呼,随即快步走到大巫师身前,上下微一打量大巫师,抱拳拱手道:“小女娇纵惯了,有失礼处,请大师勿怪。”
大巫师穿一身深灰色长袍,头上缠着一圈白色头巾,他身形佝偻矮小,手里却拄一根长长的木杖,比他人还要高一头。一双深邃如渊的眼眸望着碧瑶,淡淡一笑,道:“这位就是碧瑶姑娘吧,早听鬼厉副宗主谈起,姑娘是位性情中人,老朽何怪之有?”
他虽是南疆山民打扮,却操一口十分流利的汉话,甚至连口音也无。碧瑶心中微感惊异,对他点头一笑,“有劳大师了。”
鬼王也笑了:“大师乃世外高人,我也不多讲俗话了。山间简陋,请大师不弃蜗居,暂住文斾,稍候安排晚宴为大师接风洗尘,以尽芹献之情。”
大巫师点了点头。鬼王一招手,旁边早有人跑了过来,将大巫师请了进去。一众人等都让开了道路,片刻之后,大巫师的身影消失在了山腹之中。
 
碧瑶又将目光转向那个异样妩媚的女子,只见她身材极为高挑,所穿彩衣虽普普通通,甚至有些粗糙,却也难掩其散发的魅力,更不用说她白皙动人的绝美容颜,简直不似凡人。
而那个女子同样直直地注视着她,神色中却似乎别有未名的情绪。
“这位姑娘,是你的朋友么?”这时鬼王开口了。
碧瑶抬起头,望向鬼厉。他迟疑了一下,正要开口,她忽感到浑身一震,白光乍现,暗香浮动,一朵白花缓缓现形,向前方飘去。
在场的人俱是为之色变。
那个女子轻轻接住了飞来的玉花,眼波扫过在场的人群,最後落在了鬼王身上,她叹息一声,道:“小痴呢?”
鬼王身子大震,脸上出现了少有的惊愕神色。不止是他,就连在他身后,跟着他时日已久的青龙、幽姬等人,同时脸色大变,脸上浮现出了不能置信的表情。
鬼王怔怔地盯着她,半晌道:“你究竟是什么人,怎么会知道小……小痴的?”
女子目光黯然垂落,瞧着手里安静的玉花,嘴角隐隐噙起一抹苦涩的微笑。
多少年,物是人非!
“你不知道,”她幽幽地道:“这只「伤心花」原本是我送她的……”
鬼王双眼一亮,目光炯炯,但面上讶色却是更重,愕然道:“你是白……”
“我是白狐!”
山风“呜”的一声吹过,卷起了地上轻薄的尘土,向着远方无声飞去。
仿佛记忆的盒子被打开,又因时光的侵蚀而付之阙如。碧瑶正不知所措,自称白狐的女子又望向了她,挥挥手送伤心花飘回,一边问道:“你是小痴的女儿?”
碧瑶小心翼翼地将玉花抓回手里,讷讷地点了下头:“嗯。”
“原来都是一家人!”白狐脸上绽开笑容,“我是你娘亲的姐姐,你唤我白姨好了。”
娘亲的姐姐……吗?
缺乏相关认识的碧瑶,下意识向父亲求助。
鬼王回神,唏嘘道:“小痴过世时,瑶儿还小,她可能没印象了。”说完朝碧瑶点头道:“瑶儿,她就是狐岐山原六狐洞之主,也是你的亲姨母。”
“……白姨好。”尽管有微微的别扭,碧瑶仍接受了这个女子是自己亲人的现实,小声地问了一声好。
小白笑容未变,眼中却泛起了点点泪光,她仰起头,向上悠悠望去,只见黄昏之中,狐岐山的影子荒凉高大,格外有一股凄凉景象,道:“我回来得太晚了。”
“进去说吧。”仿佛是体会到了她言语中饱含的沧桑,让鬼王也想到了久远的过往。
众人簇拥着她和鬼王缓缓消失在洞中,幽姬似乎是想带着碧瑶一起回去,但是瞧见夕阳余晖中仿佛融为一色的两人身影,她又默默回头,一个人离开了。
转眼间人群散尽,山外只留下了他们两个人。
鬼厉从怀里取出一只窄木盒,递给她说:“打开看看。”
盒中是一只绒花发簪,花饰部分有巴掌大小,五个花瓣,外圈是乳白色,中心却是鲜黄。碧瑶认不出,因问道:“这是什么花呀?”
“这是鸡蛋花,南疆那边才有的。”
确实很像摊鸡蛋的样子。碧瑶噗地笑了,随後沉入他怀中,小声地说:“我好想你,吃饭、睡觉都在想你……”
距离两人在江夏分别虽仅月余,但中间发生的一些事情,可称得上是对他们之间感情或彼此信任的一次考验。
这段时间她心里的苦恼和折磨,又有谁知晓?
鬼厉温柔抚摸着她的头发,“我也每时每刻都在想你啊。”
“我知道,我知道你会想我。”碧瑶从他怀中挣脱出来,看着他的眼睛,“可是我不想你为了我再去做危险的事情。”
“让你担心了,”鬼厉低头笑笑,“不过我现在可是很厉害的,世上还有什么是危险的事情吗?”
碧瑶明知他是故意这么说,却仍忍俊不禁,歪着脑袋白了他一眼,轻哼道:“你果然厉害!去哪儿给我找回个姨母来?”
“她被关在焚香谷,让我无意中救了出来。”鬼厉说完一顿,望向山洞口处,又道:“这次还要多亏了她,才能找到那位大巫师,但愿对你的身体恢复真的有帮助。”
我要的只是你在我身边。碧瑶心里这么说,但是她很明白,正是因为身体的关系,使得这一小小的愿望变成奢求。因说道:“是啊!如果我好起来了,你就丢不下我啦,以后你去哪里我也去哪里,再也不要和你分开了!”
鬼厉不禁动容,嘴唇一动,一瞬间仿佛要说什么,却又止住了。他深深望着她的眼睛,才用低沉却坚定的声音,说道:“我永远也不会丢下你,碧瑶,一生一世,我们都会在一起!”
我们会在一起!
谁也不能把我们分开!
碧瑶轻轻呢喃着他们两人之间的诺言,如同火花般,一字一句地把它铭刻在心版之上。她用力点头,露出了幸福而满足的笑容。
夕阳落下,夜幕降临,可是名为爱情的火苗正在彼此心中熊熊燃烧。
 

 
有贵客光临,本应设宴款待,但是考虑到三人旅途长远,身体劳顿的情况,为免大巫师过分拘礼,接风宴简化了不少,只备了一桌较简便的酒席,出席的人除了鬼王父女外,仅有青龙幽姬二位圣使打横作陪。
席间鬼王再次对大巫师表示了感谢,又简单询问了鬼厉寻找到大巫师的经过,对七里峒发生的两族争斗深表关切,并对死难的犬族民众表示同情和遗憾。
接着大巫师也感谢了鬼王对七里峒犬族的关心,而後宣布说,在对碧瑶诊断病症後,要向众人告知一件即将发生的大事。
看他说话时神情十分严肃,显然那件“大事”极为重要,但他此时未明言,众人也便如秋风过耳般,一听了之。
宴会便以较往常更早的时间结束了,鬼王着青龙送大巫师回去休息,因为明日即要为碧瑶诊病,幽姬也带了她早早去安歇,唯独鬼厉被留下,似乎要谈工作方面的事。
碧瑶有些担心,虽然她个人深为信赖小凡,但是他仍旧需要对死泽内的事情给出交待。
她也是刚回来几日而已,门内对此事的态度还没有摸清。只是听幽姨说,捕捉黄鸟失败是门中某项计划的重大挫折,爹爹为此很生气,连她上次想回来的请求,都没有允许。直到后来鬼王专程去了趟江夏,承诺不会迁怒于鬼厉,叫她宽心,才略微放心了些。
走在长长的甬道中,这些想法在她脑海里重新浮现,怎么也挥散不去,快到自己房间时,碧瑶终于忍不住问道:“幽姨,爹爹找小凡什么事啊?”
幽姬看了她一眼,似乎便看穿了她实际的担忧,道:“宗主是要了解关于正道制裁的详情,你不要胡思乱想。”
是吗?碧瑶将信将疑。
幽姬没有过多的解释,吩咐晓风早点安排她休息,径自离开了。
当天夜里,不知是兴奋的缘故,还是一直在想着这件事情,碧瑶整晚都没睡着。第二日一早,她拖着疲惫的身体起来,急不可耐地去找鬼厉了解情况。
鬼厉只是道:“关于正道制裁的细节我知道的也不多,我是担心你的安全,以防万一才传回消息来的。宗主还问了大巫师来中土出诊,有什么要求条件。
“至于你说的,死泽里任务失败确系我的责任,我会接受处罚,但没你想的那么严重。”
就这样吗?
可是……
碧瑶并没有听到自己想知道的,下意识想追问,又忍住了——如果事情真的结束了,不正是自己希望的吗,又何必追根究底?
其实是自己也在耿耿于怀吧……
想到这里,她浑身一松,“我都担心死了!”
“没睡好?”鬼厉揉了揉她脑袋,“我给你煮碗面吧。”
“我要吃河粉!”
两人各吃了碗面和粉,饱饭之後,碧瑶方觉一阵困意袭来,鬼厉送她回房间小睡,自己去忙些工作。
不知过了多久,感觉正睡得昏天黑地时,忽听晓风催促:“小姐起来了,宗主唤你过去,朱雀圣使在等着呢。”
碧瑶迷迷糊糊醒了过来,一番梳洗妆扮後才出了门,跟着幽姬去见鬼王。
甬道深深,向前延伸,两人慢步走在这山腹中的地道里,走过了路口,走过了拐角,往来弟子们的身影越来越少,周围渐渐安静下来,只有她手腕上的金铃伴随走动不停地发出欢快悦耳的碰撞声,时不时这里的沉默。
这里业已到了狐岐山的地底深处。
“幽姨,我们去哪里啊?”碧瑶奇怪,不是去看病吗?
“大巫师要求找间静室,”幽姬道,“宗主安排在了这里。”
说话间她们走到了路的尽头,那里有一道石门,有个人影立在门外。
“小凡!”碧瑶奔过去,抓住他的手。
幽姬走过来推开石门,率先走进去,道:“宗主,碧瑶过来了。”
碧瑶拉着鬼厉跟着进来,入眼是间空旷的石室,正中有方宽大平台,在壁上零星几颗照石的幽光中,突显出一道黑色的阴影。鬼王和大巫师围一方桌而坐,品茶谈话。
“有劳大师久候了。”碧瑶微福见礼,在大巫师身旁坐下。
鬼王道:“瑶儿来了,请大师先看看吧。”
大巫师业已从鬼厉和鬼王处了解了她出事时的情形,知道她事後又昏睡了好多年,对于事发时状况并无印象,因此只问她当前身体有何症状。
碧瑶道:“身体还好些,只是精神不耐,一会儿就倦倦的,可又睡不好,稍微睡会儿就醒了。”
“会做梦吗?”大巫师追问。
“唔……偶尔吧,有什么不对吗?”
“正常情况是没问题的,”大巫师解释道,“不过人在灵魂虚弱时,最容易被鬼神侵入,如果总是梦中看到不明的事物,听到莫名的声音,就要小心了——在我们南疆,常有这样的事发生,好好的人要么被慢慢掏空精神,要么受到邪灵引诱,变成疯子。
“我可以借助犬神大人神力,驱除扰人为害的邪灵,但这里距离南疆太远,怕是会力有不逮。”
碧瑶暗自吐舌,微笑道:“我有圣母保佑哩!”
大巫师点点头,说了一句:“愿祂的目光与你同在。”然後他又问碧瑶在吃什么药。
碧瑶把自己能想起来的这些年吃过的药,连其适应症状同疗效如何,备说一遍。
这时“登、登”响起两道敲门声,众人都转首去瞧,不料屋里立即响起一声惊叫:“黑巫?!”
碧瑶注意力本也转到那边,却被这突如其来的动静吓到了,不禁浑身一震,“啊”地叫了一声。
鬼厉的目光自始至终都没离开她身上,变化瞬间即赶到她身边,把她护在怀里。
碧瑶握住他的手,感觉心口尚自“砰砰”跳着,瞧见却是身旁的大巫师赫然起身,手持起了木杖,一副如临大敌之状,骇然地望着门口的鬼先生。
看他那情形若不是顾及主人在侧,当下就会出手也说不得。
鬼先生被他一声喝住,动也不动地站立在门口处,静静地反望着大巫师。
室中陷入了片刻的死寂。
鬼王最先反应过来,哈哈笑了两声,打破沉默,徐徐解释道:“大师有所不知了,这位便是敝派长老鬼先生,乃是出身于中土鬼道一脉,并非南疆黑巫族……”
大巫师自知失态,神情中露出一丝犹疑,不由得望向鬼厉询问。
鬼王接着道:“当年多亏先生用鬼道秘术挽救了小女性命,这些年更是费心主治,对小女症结最是了解。先生曾建言南疆黑巫族中秘术或有奇效,可惜寻访多年,终如大海捞针,完全没有一丝踪迹,不想今日倒叫大师误会了!”
鬼厉迟疑片刻,然後才跟着点了点头,向大巫师回以肯定的目光。
大巫师神色变幻,似乎仍是不敢相信,眼光在鬼先生和鬼王之间转了数次,最终缓缓说道:“黑巫族在南疆业已消失千年,我之前也从未有他们的消息。但刚巧就在七里峒遇袭当晚,我见到了一名疑似黑巫族的人,与这位……长老俱是一袭黑袍笼身,别无二致,老朽一时眼拙,失礼得罪之处,还请宗主和先生海涵。”
“哦?还有这样的事?”鬼王闻言一怔,也向鬼厉望去,却见他皱眉不语,似乎并不知晓其中详情。他微作沉吟,又转向鬼先生处睃了几眼,忽地笑道:“不曾想,今日却有了黑巫族的消息。”他唤鬼先生进来,招呼二人落了座,接着道:“稍後还要烦问大师那黑巫族出现的经过,且先为小女诊病吧。”
碧瑶直到此时才如释重负,身体慢慢放松下来。
大巫师点了点头,于是向鬼先生颔首示意,道:“老朽方才已简单了解了患者病情,依我浅见,确实与‘惊魂’的症状类似,能请先生说明一下患者出事时情况和既往病史吗?”
碧瑶身子不自然地微微一颤,十年前在通天峰上,诛仙剑下,她陷入了沉睡,对自己後来的情况一无所知,醒来以後,也没有跟人问起过。
或许是那时身体和灵魂遭受的痛苦,仍在无形中刺激着她,让她下意识地避免想起那段经历。
鬼厉用力握住了她的手,给予她及时的关切和支持,碧瑶心中稍安,用力地回应了他。
“好教大师得知,碧瑶小姐原是使用了圣教中一门奇术‘痴情咒’,才落下的病症。”鬼先生缓缓地开口了,用低沉的声音说。
“不错,老朽听鬼厉和宗主介绍过了。”大巫师点了点头,“这门奇术老朽曾略有耳闻。”
鬼先生便接着讲下去,此时石室中的所有人都静静听着他讲述。
那时候碧瑶施法到一半被鬼先生强行打断,但她的魂魄和浑身精血业已被抽离,躯体内外濒临破碎,是鬼先生及时定住了她的魂魄,再用秘药滋养恢复她受损的肉身,收拢两者合一。
可是接下来鬼先生却发现她的灵魂和肉身配合有了间隙,导致她的魂魄在庐舍中稳定不下来。开始他判断是碧瑶躯体和魂魄的损伤还未修复的缘故,用药也是旨在调理平衡她内外的状态,几个疗程过去,效果却不是很明显。
于是他开始怀疑是否当时引导魂体入窍时产生了偏差,以致灵肉不合。他欲将魂魄抽出重新配合,自己却不谙此技,没什么把握……
“鬼某不才,深负众望,曾听闻南疆黑巫族传有此等秘术,或可一试,今有大师鼎力相助,正是天不相弃,望大师不吝赐教。”
他说完了,大家的目光都落在了大巫师身上。
大巫师听罢,先谦谢了一句:“先生所言太谦,驭魂之术老朽所知也仅为皮毛,彼此研讨罢了。”然後才正色道:“患者病症我已尽知,便依先生方案,我将唤出她的魂魄,再行分庐定舍,诸位以为如何?”说着他望向碧瑶和鬼厉,又转向鬼王。
大巫师这是在询问患者和家属的意见。然而此时碧瑶却感觉到一阵茫然,心里不知是欢喜还是忐忑,亦或者是恐惧?
鬼王与鬼先生快速交换了眼色,当即决断道:“好!请大师只管放心施法就是!”
大巫师点点头,“鬼魅之术,忌讳生人气息,请先生在我左右护持,宗主和副宗主可以留下照看,其他诸位暂且出去罢。”
幽姬有些担心的样子,临出去前多望了她两眼,碧瑶对她笑了笑,见她不情愿地被青龙带了出去。
 
石门重新关闭,室内只剩下他们四个人。
“躺上来吧,头在这边。”大巫师起身来到石台一侧,指了指上面说。
碧瑶踅至石台边,在边缘坐下。石台又宽又长,上无铺盖,坐着却不冰,反而热烘烘的,不过确实有点硬。
她小心翼翼挪到位置,郑重躺好,向两边各望了眼——只见小凡在她左边,父亲在右边,他们期待的目光中都带着一丝紧张,反而叫她安心了很多,有这两个最爱她、最在乎她的男人在身边,她还有什么可害怕的呢。
“借宝物一用。”大巫师打断了她的思绪,指了指她手边。
碧瑶回神,旋即摘下手腕上的合欢铃递给他,见他施法将其浮起,慢慢飘到自己上方来。这掉下来岂不会砸我脸上?她望着那摇摇晃晃的金铃,不禁有些担忧。
大巫师许是察觉到她的情绪,还在安抚:“不要害怕,姑娘只需要睡一觉,别的都不用管,放轻松就好……来……集中注意看着铃铛……也不必对眼……”
碧瑶一乐,忍不住瞥了眼左边,小小的不自在随之消散。
金铃适当地远离了些,开始慢慢地左右摆动,她的视线便跟着摆动起来,起初偶尔还会丢失,到后来她的精神仿佛也被牵动,就像脑海中塞入了一只摇晃的铃铛,迷迷糊糊地过了不知多久,只听叮咚一声,好似铃铛坠地,她骤感到眼前一黑,彻底陷入了无意识。
……
当意识在脑海中慢慢浮现,她忽地从睡梦中惊醒,映入眼帘的还是那个石室,下意识左右望去——却没有看到人!
小凡、父亲都不在,大巫师、鬼先生也没有……石室内空荡荡的,只她一个人,躺在冰冷冷的石台上。
碧瑶有点慌,急忙翻身起来,跳下石台想要开门出去,却被一股神秘力量弹回,就连张口呼救,都没有声音发出。
这是怎么了?为什么我被困住了?她害怕了,一回头,却见自己正好端端地躺在石台上,安祥地沉睡着——
啊!碧瑶无声地惊叫一声,被这诡异的一幕吓得晕了过去。
再次醒过来时,鬼王正站在她的身边,端详着自己,可是他的目光中似乎充满了哀伤,还有他的头发,已然全白了。
爹!你……你的头发?!碧瑶大吃一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鬼王仍是定定地望着她,没有一点回应,就像没有听到她的话语,没有看到她的反应一样。他默默地待了一会儿,最后叹了口气,离开了石室。
碧瑶终于明白,应该是治疗过程出现了差错,导致自己再也无法醒过来了,而自己的灵魂因为莫名的原因陪着自己身体被困在了这方石室。
这可如何是好呢?要想办法告诉他们才行啊!奈何她自身的力量太虚弱了,甚至不能长时间离体,只有偶尔人们来看望她时,才出来石室中游荡,进行各种尝试。
最常来看她的是幽姨,还有父亲……小凡呢,他是不是又出去寻找拯救自己的法子了,好久都没有来。
终于有一天,鬼厉回来了,神色中带着愧疚和痛苦来到她的身旁,忽然他重重地打了自己一个耳光,拼命压抑着自己的声音,重复地说着:“对不起,碧瑶,对不起……”
眼看着深爱着的男人竟然像孩子一样无助,碧瑶心都要碎了,可是她什么都做不了,只能默默地望着他流泪。
在那之后有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人来过,她一次次从沉睡中醒来,面对的只有空荡荡的石室,好似被人抛弃,被世界遗忘。
她真正品尝到了死亡的滋味,所以当石室的门重新打开,小凡再次出现的那刻,她又有一种重新活过来的感觉!随后,父亲、幽姨也回来了。
碧瑶还来不及高兴,局面朝着意想不到的方向发展了:小凡似乎跟父亲之间发生了冲突……幽姨在一个人时会说好多她的心事——青龙大哥失踪了好久、鬼王宗主好像变了个人……而且父亲真的来得越来越少了……
在他们消失的这段时间,一定发生了什么,可惜她永远也不会知道了。碧瑶业已接受了自己与他们是两个世界这个现实,她只能亲眼目睹这发生,却无法阻止——圣母啊!这是何其残忍的惩罚!
就在这天,鬼厉又回来了,原来他找到了一件厉害宝物,有希望能救自己回生。只见那是一件白色玉盘,唤作“乾坤轮回盘”,连父亲都称奇不已。
然而他们却不明用法,做了诸多尝试,皆无效果。碧瑶看着他们渐渐失去希望,似乎快要放弃,鬼王突然说:“你试试将合欢铃与那玉盘放在一起看看?”
鬼厉一怔,随即醒悟,轻轻从她指尖取出合欢铃,把它放在玉盘上方,接着他眉头一皱,突然松开了手指——
只见在乾坤轮回盘散发出的白色柔和光辉中,合欢铃竟没有落下,像是被什么无形之力隐隐托浮起来,缓缓起伏着,片刻之后,悠扬的铃铛声响了起来。
鬼厉与鬼王面上同时现出了惊喜之色!
但是就在这关键时刻,整座石室,不,是整座狐岐山竟是突然剧烈震动了一下,就像有一股巨大而可怖的无形力量,从脚底深处的地方猛然爆裂。刺耳的轰鸣声从四面八方传来,石室四面墙壁同时裂开,而脚下的土地也开始剧烈地颤动,真有种天崩地裂、人间末日的错觉。
石室之外,到处开始传来惊恐的呼喊声,伴随着的是更多更响的轰鸣。
鬼厉一咬牙,将乾坤轮回盘托起,靠近碧瑶,与此同时,只见乾坤轮回盘柔和的光辉中,合欢铃在半空里浮沉不定,轻轻颤抖,发出的铃铛声也时紧时慢,隐约有几分痛楚之意,鬼厉与鬼王二人都是额头见汗,连眼睛都不敢眨一下,死死盯住那颤抖的合欢铃。
突然,周围的那股巨大诡异的力量瞬间消失了,四处回荡的轰鸣声也顿时停止了下来,只有回荡在远处的回音还残留着刚才那股剧变的痕迹,如长鲸吸水,那股可怕的力量迅速收了回去。
而原本是合欢铃在乾坤轮回盘的光辉中发生了奇怪的变化,隐隐有脱困之状,乾坤轮回盘本身并无异样,但就在那股力量突然消逝之际,乾坤轮回盘却突然像是感觉到了什么一样,冥冥中有无形之力遥相呼唤,原本柔和的白光突然暴涨。
刚才还在颤抖的合欢铃迅速地安静了下来,连铃声也变得缓慢,很快的竟是悄无声息了。而在灿烂的光华中,合欢铃最终像是完全失去了力量支撑,在半空中轻轻颤抖了一下,颓然掉落下来,“啪”的一声,落在了玉盘之上,滚了几滚,再也没有动静了。
与此同时,碧瑶感到瞬间的天旋地转,甚至比方才石室被撕裂时还要强烈,她浑身一震,眼前闪过一道白光,刺得她几乎睁不开眼,待她定睛分辨时,却发现眼前已换了景致。
“小姐你醒了!”耳边传来熟悉的声音,充满了欢喜。
碧瑶思绪还在上一幕,望了眼前陌生的房间几眼,才发现原来这是自己的房间,她脑海里一团糟,闻言唤道:“晓风!”
“小姐你感觉怎么样?我去叫朱雀圣使!”晓风见她不太对劲,急忙说。
“我……我怎么了?”
“小姐你睡了三天啊,现在感觉怎么样?”
“?!”碧瑶大吃一惊,转头猛盯着晓风,几乎说不出话来,毕竟在她记忆中可是过了好久,“爹爹呢?小凡呢?”
“宗主叫我一直守候着小姐醒来,我这便去通报宗主!”晓风转而又说了一句:“但是副宗主已经跟着大巫师,返回南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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