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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侠小说]原创长篇武侠《江湖道》,人在尘世,心在江湖,欢迎各位评价[第10页] |
作者:jrskyfly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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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哥,要不我们与他结伴同行?”闵夷向雨宫彻建议道。 雨宫彻心有提防,却未拒绝,随秦大冲踏上了西面的土路。 “我说两位,你们此行江陵,是去游玩还是访友?”秦大冲大咧咧道,他故意选了条远路,领着雨宫彻和闵夷绕着江陵走。 雨宫彻默然不语,闵夷道:“找人,兴许还会比武。” 秦大冲装作好奇道:“哦?两位可是江湖中人,不知是和谁结下了梁子?” “华云天,听中原人说,这华云天是中原武林最厉害的高手,闵某不才,想试试他的武功。”闵夷双拳紧握道。 “华云天?那可是一等一的高手,我看两位还是莫去比了,倒是可以去九州剑庄尝尝华大侠自酿的樱花酒,那口感着实不错。”秦大冲暗自打量着闵夷,瞧模样这人习练的是外家的拳掌功夫。 “那可不行,我这次随大哥渡海来中原,就是想和中原武林高手过过招,看看自己的武艺有哪些不足之处。”闵夷摆手道。 “诶,兄弟,这话我老秦可不赞同了。何为武林?武人相聚,集木成林,合则两利,分则两伤。学武之人,其目的不是以武争论是非,而是用来做一些更有意义的大事。”秦大冲夸夸其谈,把华云天劝说自己和祁盛的那段诫语照搬了出来。 “请好好带路,华云天派你来,可不是充当说客。”雨宫彻忽停下了脚步。 “华云天?老秦我和他不熟呀,也就在大澡堂子里一起泡过几次澡而已。”秦大冲装傻充愣道。 “江陵城处北向,你带着我们一直往西行,怕是绕了不少的弯路。”雨宫彻冷冷道。 “哎哟,昨晚喝多了酒,有点犯晕,方向分不清了。”秦大冲捂着脑袋道。 意识到被戏弄了,闵夷大为恼火,探臂往秦大冲身上抓去,可秦大冲却也不还手,一屁股坐在地上耍起了酒疯。 |
“你给我起来说话。”闵夷用力拉扯,可秦大冲膀阔腰圆,一时间却也提他不动。雨宫彻懒得理会,正要自寻出路,忽见一白袍老者往这边疾奔而来。 “宫彻,休走!”白袍老者远远道。 见是这人,躺在地上的秦大冲暗暗叫苦,这庞陌怎也来了?为了防止发生正面冲突,莫行烟布置行动时可没敢告诉这老头。 庞陌满面怒容,向雨宫彻高声道:“老朽仙索门掌门庞陌,宫彻,十七年前你杀我兄长庞阡,今日我是来找你报仇的。” “这里没有宫彻。”雨宫彻淡淡道。 秦大冲这时也从地上一骨碌爬了起来,附和道:“是呀,庞掌门,你认错人了,这就俩路人,我正好心帮忙指路呢。” “胡说,此人就是宫彻,若不是杭升闲谈时说漏了嘴,这恶徒就被你们几个放跑了。”庞陌瞪了眼秦大冲。 恶徒?雨宫彻眉微皱,手轻抚在了腰间刀首的龙凤环上,自己既往不咎,可这帮中原武人却步步相逼,不肯善罢甘休,真当自己好欺负吗? “在下雨宫彻,不服者,尽可出手。”唐仪刀一拔而出,此刀有一名,曰绝情。 啪啪声响,从庞陌宽大的袍衣中现出四道飞索,其兄庞阡当年凭两道飞索成流仙门一派之长,如今可同时打出四道的庞陌显是更胜一筹。雨宫彻正准备还击之时,闵夷纵身跳了过来。 “大哥,不用急,让小弟先打一阵。”闵夷抱拳拱手,以中原礼节向庞陌道:“鄙人闵夷,琉球人氏,闻中原武林人才辈出,豪杰并起,特渡船前来,今日向庞掌门请教一二。”此人打扮似山野莽夫,可说起话来却是有条有理不卑不亢。 庞陌轻嗯了一声,没把闵夷放在眼里,四道飞索疾掠而出。闵夷五指握拳,未取兵刃,竟是徒手应战。 |
琉球武学与中原大有不同,多为近战格击之术,首重实效,闵夷的招式中拳肘混用,虽无丝毫美感,但极具压迫,而仙索门的索法着眼意境,讲究人索两相顾,轻盈如鹧鸪。看这两人比武趣意盎然,一个如猿猴般来回翻滚跳跃,另一个似散仙般腾行穿梭。 白驹过隙,两人相斗了近三十合,路边聚了不少看热闹的行人,场上比试虽暂未决出胜败,但闵夷的两臂已遭飞索击中数次,青紫色的瘀伤遍布。见莫行烟、杭升、祁盛和袁柔四人赶至,观战的秦大冲不由长舒了一口气。 “嗷!”闵夷忽发出一声怪吼,庞陌惊愕之余手中飞索势头减了三分。闵夷立时抓住空隙,顶着四道飞索的击打就地一滚,欺到庞陌身前,以铁肘猛撞庞陌的心口。双方离得过近,飞索长度上的优势荡然全无,匆忙间庞陌拉回四道飞索,聚护于心口要害,期盼能抗住这刚猛一击。 “开!”伴着闵夷的又一声吼叫,庞陌的四道飞索脱手而出,身子倒栽而出,五脏六腑痉挛绞痛。 “庞掌门,稳住。”莫行烟手一托,搀住庞陌,接着迅速封住他的逆行经脉,将一颗调养气血的药丹喂入其口。 “朋友你好,在下莫行烟。”确定庞陌没有大碍,莫行烟这才朝闵夷述明身份。 “莫兄弟,请出手。”首战告捷,闵夷兴致高昂。 莫行烟这几日施缓兵之计,本无动武之意,可现下对方盛气凌人,若再不出手,又恐有损中原武林声威。思来想去,莫行烟掏出玄铁棍,笑容可掬道:“恭敬不如从命,那我就陪阁下练练手。” |
“好!”闵夷挥拳直攻莫行烟面门,莫行烟侧首避过,玄铁棍瞬时还击出数下,点点棍影,虚实难辨。 莫行烟棍法精巧,未有随性而为,而是因地制宜,集中在闵夷天池、少海、极泉、天泉四穴,此四穴居臂膀关节,恰是闵夷与庞陌比武时所受淤伤处。闵夷叫苦不迭,虽尽力驱臂闪躲,可动作已不若之前迅捷。 臂膀发力频繁,伴之酸痛阵阵,闵夷强忍着斗了十余合,便一个不留神,被玄铁棍点中了右臂的天泉穴。 “朋友,你右臂旧伤复发,不如今日切磋至此为止。”莫行烟收起短棍,言语中给足了情面。 “技不如人,甘拜下风。”闵夷揉搓着绵软无力的右臂,恨恨道。 莫行烟笑了笑,朝雨宫彻深深一揖道:“雨宫兄,多年未见,丰神俊朗更胜从前。” 雨宫彻面无表情,回道:“小莫,你的功夫也长进了不少。” “不敢当,不敢当,不知雨宫兄此番到中原来,所为何事?”莫行烟假意不知问道。 “听闻吾儿来江陵九州剑庄找华云天决战,不知结果如何,现下人又在何处?” “宫公子少年英雄,与华云天棋逢对手,两人相斗数合难分难解……”见雨宫彻不晓实情,莫行烟开始慢条斯理信口胡说。 “死尸!这有一具死尸!”不知是谁喊了一嗓子,人群随即开始骚动。 道旁,一具尸体赫然斜倒在树下,瞧这浮肿渗人的体型,显是故去多时,方才众人的注意力集中在切磋比武,谁也不知这尸体是何时出现的。 “宫和!”杭升脱口惊呼,这本该成殓在九州剑庄内的宫和尸身,如今竟不知被何人搬移至了此处。 |
雨宫彻闻言,拨开人群抢至尸体跟前,十七年前分别时儿子尚处襁褓,如今再度谋面,竟是以这种方式相见。雨宫彻咬牙切齿,问莫行烟道:“谁?是不是华云天下的手?” “雨宫兄,此事与华云天无关。”莫行烟辩解道,宫和的尸体好巧不巧现身在此,定是有人故意所为。 “一剑毙命。”雨宫彻查验着儿子体上的伤痕,“而华云天以剑法天下闻名。” “雨宫兄,其实这宫和非你亲子,而是他人冒用的身份。”莫行烟迫不得已,语出惊人。 “哦?莫行烟,你可有证据?”雨宫彻双目含火,显是不相信莫行烟之言。 “暂没有,雨宫兄,可否给我一日时间,一日后真相自会大白。”莫行烟身往前倾,手摸触在了玄铁棍上。 “半日都不可能,我现在就要与华云天当面对质,为我儿报仇雪恨。”雨宫彻神色愤然。 “雨宫兄,那只好对不住了。”与其放任雨宫彻去九州剑庄滋事,不如趁其现下疏于防备之际先发制人,话未说完,莫行烟掌中的玄铁棍已骤点向雨宫彻的神庭穴。 “好手段。”雨宫彻讥讽道,他躲过偷袭,拔出了绝情刃,两大高手在道边展开激斗。 十八年前,莫行烟曾同雨宫彻交手过一次,虽吃了败仗,但那时他初闯江湖,未学棍法,是故未放在心上,如今轻功棍法大成,本以为有一战之力,未料对方武艺同样突飞猛进。雨宫彻招式异于常人,刀法糅合剑招,兼具了刀的霸道与剑的灵巧。若是普通兵刃,或还发挥不出如此强大威力,可这把前朝仪刀绝情刃却是得天独厚,恰将其自创武学中的精华展现得淋漓尽致。 莫行烟疲于应付雨宫彻刀招剑法上的万千变化,斗了二十几合处绝对弱势,全然觅不得反戈一击的机会,若不是仗着影无踪的轻功四下游走,怕是早已落败。 |
一旁袁柔见情势不妙,顾不得什么江湖道义,挥鞭相助。祁盛见袁柔出手,也急忙跟上,双笔抖出加入战团。 三人联手围攻,莫行烟却丝毫占不到便宜。袁柔武功不如他,而祁盛武功比袁柔还差,莫行烟本可绕在外圈游斗,这回反要照顾起两个同伴的安危。只两三个回合,雨宫彻刀身一摆,便砸中了祁盛后脑,之后刀尖抖出四五个剑花,晃刺向赶来相救的袁柔右肋。袁柔往左闪,却未曾想雨宫彻左掌早恭候多时,小腹被掌风所撩,往后连退数步。莫行烟见败局已定,生怕激怒雨宫彻,忙收住玄铁棍护在袁柔身前,道:“雨宫兄,我们认输,望手下留情。” “领我去见华云天。”雨宫彻面沉似水道。 “好,好,我这就带路。”莫行烟一边点头逢迎,一边俯身查看同伴伤情,袁柔无事,而祁盛虽被砸中后脑陷入昏迷,但幸为刀背所伤,没有致命危险。几人背起祁盛以及宫和的尸身,灰头土脸行往九州剑庄。 一行人抵至剑庄门口,未几华云天便率众相迎而出。华云天面带微笑,但当看到了宫和的尸身,便知来者不善,今日血战难免。 “人是你所杀?”雨宫彻单刀直入。 “不是。”华云天神色坦然。 “是或者不是,已经不重要了,我的儿子,死了。”雨宫彻长刃出鞘,仰天长啸一声,至入中原腹地以来,他数度遭人挑衅,如今逢亡子之痛伤心欲绝,决定主动出击不再容忍。 “等等。”一人从人群中走出,此人身无利器,书生打扮。 “在下苏远,雨宫前辈,可否听小生一言?”剑拔弩张之际,原是苏远站了出来。 雨宫彻没有回答,苏远虽有畏惧,却还是鼓起勇气继续说道:“小生知前辈与华云天大侠有旧怨,但单以此事而论,却未必与华大侠有关联,前辈可否先心平气和沟通,而不是以武力的方式粗暴解决。”京城李府的兵戎相见历历在目,苏远决定以自己的方式来调停纠纷,避免流血冲突再现。 |
众人窃窃私语,不仅是雨宫彻摇头不以为然,中原群雄中认为苏远此举不过枉费口舌的同样大有人在。 “年轻人,在你故去的至亲中,可有人不是病故,而是被人所害?”雨宫彻问道。 “有。”苏远点点头,想起了父亲苏定海,如今时隔近半年,可那晚与父亲诀别的景象犹是难以忘怀。 “好,那我问你,当你面对有可能是杀害你至亲的凶手时,你又能否如所言般做到心平气和,保持冷静?”雨宫彻顿了顿,抬刀指向群雄高声道,“就算我能,他们也不能,因为我杀过他们的至亲,他们断不会做到心平气和,保持冷静。” 苏远蓦然一怔,哑口无言,自己所思的解决之道存天理而灭人欲,虽为天下苍生和睦,但实则未有设身处地从当事人的角度考虑,自己一介书生睹父遇害时犹想着报仇雪恨,更何况是雨宫彻? “所以呀,这解决的方法只有一个,那便是用手中的刀与剑!”雨宫彻已经厌烦了这些天来的骚扰偷袭,他决定用手中的绝情刃来一并解决。 “华云天!”雨宫彻吼道,却发现华云天竟消失不见了。 “你这是打算避而不战吗?”雨宫彻一刀劈出,门上那写着“九州剑庄”四字的横匾咔嚓一声,瞬间断作两截。这一刀劈得不单是九州剑庄的招牌,更打得是中原武林的颜面。 “雨宫前辈,在下陆伯霖,特来请教一二。”陆伯霖朗声言道,书生无法以文明道,剑客犹可仗剑行侠。 今时不同往日,几日前对阵华云天时,陆伯霖情乱似麻,如今有林梦芷相伴,他的心境大有变化,希冀在佳人面前扬威天下。 陆伯霖正待拔出御风奔雷两剑,却被林晖放轻轻拦下。 “伯霖,你尚年轻,不急在这一时,这是上一代人的恩怨,交由我来处理。”散鹤游仙林晖放看了一眼陆伯霖,又看了一眼女儿,飘然出列,世人多有见识他妙手回春的医术和体迅飞凫的轻功,却鲜有人知他当年之所以闻名武林,凭的是剑法。 “林晖放,请多指教。”林晖放哂然一笑,宝剑飞刺而出。 |
第二十八章 疾剑狂刀 铁剑斜倚在墙角,华云天眯着眼,似睡未睡地趴在床头,他全身裸露着,上面插有二十四根银色的针。 “云天,非要如此吗?”夫人夏氏小心翼翼,将银针一根接一根迅速拔下。 “华云天可以躲,也可以败,然而九州第一剑客不可以,中原武林也不可以。”华云天睁开眼,注视着墙角铁剑,长叹一声。 夫妻二人默然,房内刚陷入沉寂,便被一阵推门声打破,一个少年莽莽撞撞闯了进来。 “父亲!父亲!” 是华超,他进到屋才注意到原来母亲也在。 “父亲,您怎么在这?前面都快动上手了!”华超言语焦急,顾不得向父母请安。 “超儿,不要惊慌,为父这就过去。”二十四根银针拔尽,华云天直起身子,披衣而起。 华超第一次见到这些银针,忍不住问道:“父亲,这银针是作何用的?” “为父老了,难复当年之威,这些银针是用来维继九州第一剑客的虚名。”华云天容颜润泽,意气风发,有别于往日,看上去似回到了少年。 “不,”华超难得激动,高声同父亲争辩道:“父亲,在超儿眼里,您永远是天下第一,事实上这些年来您也从未有输过!” “超儿,天下第一的名头没你预想般美好,我已不胜其烦,厌倦多年了。”华云天俯下身子,帮着夫人将一根根细细的银针放入盒中收好,两人的动作和谐默契。 “在这世上我最珍惜看重的,是你和你娘,家人的陪伴才是一生中最快乐之事。”这些年来,江湖人只会注意到华云天的剑越来越快,却不知他的心性也大有改变。清水滩一战后,华云天思绪万千,他目睹了雨宫彻的家破人亡,也想起了自己的夫人行将临盆。他于是推掉了所有邀约,快马加鞭赶回了江陵城,陪护在了夫人身边。 这么多年过去了,妻子还是这般美貌。华云天望着夏氏粲然一笑,当着儿子的面毫不避讳,亲吻上了夫人的唇。 “云天。”妻子小声嗔怪道。 华云天无奈得又叹了口气,拾起铁剑,这一刻他又回归了九州第一剑客的身份。 “夫人,还是那件淡红色的襦衫好看,记得换身衣服,我一会就回来。” |
华云天抵至战场时,林晖放与雨宫彻激斗正酣。林晖放的飘云剑法乃其半学半创之作,刚柔并济,阴阳相辅,既有男子的刚猛锐气,又有女子的轻巧婉约,将剑法中的观赏性与实战性融合到了极致,就连陆伯霖也由衷生起敬意,暗道以剑法而论自己恐不及这位暗藏不露的前辈。 前二十合,两边斗了个旗鼓相当,皆是以各自的奇招妙式逼迫对方不断改弦易辄回防,可待走过三十合时,差距开始渐渐体现。雨宫彻逐步摸清了飘云剑法的特点,不再撤招防御而是开始提前出击,以攻代防,而林晖放那边却依旧难寻对方招式中的半点规律,在己身剑法优势渐失的情况下,落了下风。 华云天观战片刻,心中暗惊,雨宫彻的武艺较之十七年前清水滩一战,又有大的精进,几十合走下来,他的招式中竟无一丝重复之处,实在惊为天人。 绝情刃愈舞愈狂,雨宫彻也现出了狂态,这些年来他虽少遇了许多麻烦,可那是以收敛自己的个性为代价。他尽情挥舞着,将平日这般那般的顾忌抛却,享受这久违难得的疯狂。 林晖放的衣上被划出了七八道口子,有的已伤及到了皮肉,华云天明白,到自己登场的时候了。 “林兄,交由我来。” 华云天的声音向来不大,可总是很管用。话音一落,林晖放和雨宫彻便同时止了手。 林梦芷忙跑到父亲身旁替他包扎,林晖放望着光彩照人的华云天,嘴角露出了淡淡的笑意。 “爹爹,伤口疼吗?”林梦芷关切地问着父亲。 “不疼。”林晖放用指尖沾了沾伤口处的血,为朋友为亲人出剑,又怎么会疼呢? |
华云天这时走到了雨宫彻的对面,中原群雄拭目以待鸦雀无声,他看了看这位昔年与自己齐名的对手,道:“稍歇片刻?” “好!”雨宫彻没有回绝,这是对彼此的尊重。 收刀还鞘,雨宫彻道:“闻九州剑庄的樱花酒口感醉人,可否取一壶容我品味?” “可以!”华云天从石桌上提起一壶今晨刚泡的樱花酒,掷了过去。 “大哥,当心酒里有毒。”闵夷低声提醒道。 雨宫彻未有理会,接过酒,仰面朝天痛饮,直至酒壶见底一滴不剩。 “好酒!”雨宫彻赞道,他也曾鲜衣怒马,对酒吟歌。 “狂刀傲世剑惊天,斩蛟屠龙白衣归。 但盼君心莫负我,青丝白首不离分。” 雨宫彻轻抚着龙凤环上的绢帕,弹刀高吟,这首诗平仄有错,用韵有误,自称不得什么佳作,可这是当年冷汐为他所写,在雨宫彻的眼里比千古流传的李杜诗篇还要好上百倍千倍,自己在琉球有了新欢却未忘却旧爱,一字一句间仿若又重返到了轻狂少年。 “华云天,我一直盼着与你一战,十七年前半途而终,今日终得偿夙愿。” “雨宫彻,实不相瞒,当初我去泉州截你,心中亦有着同样的信念。” 对视间,两人知彼此做好了准备,一齐抽刀拔剑。 |
华云天铁剑直刺雨宫彻的喉头,此招剑式普通,但速度超常人十倍。雨宫彻担心格挡不及,匆忙避让,可对方第二招挑击已顷刻随上,直逼得他再度狼狈避让。劈、斩、截、撩、挑、钩、刺,华云天的招式就这七式,但招招剑速绝伦,江湖中无人有把握接住一式。 待华云天攻到第五招时,雨宫彻终于觅得良机,斜斜回劈出了自己的第一刀。这一刀初看为刀,但之后便幻化出数不尽的刀光剑影,似横切前胸,又像闪击小腹,再一看时又仿若要斩人腰间。华云天同样没有接下这招的信心,身形犹若鬼魅,纵移到一步之远。 宗师对决,两人刀剑鲜有碰触,却因不断割裂着气流,发出了阵阵吟啸之声。华云天的剑没有变通,唯有质朴单一的快,雨宫彻的刀幻化难绝,却是所向披靡的狂。以空对无穷,以不变对万变,两人将各自的武学发挥到了极致境界。 雨宫彻心中大骇,他在东瀛习刀十二年,来中原见识到剑法的奥妙多变后,又以刀代剑练剑七年,之后将所习刀法精简至三十二刀,将所练剑法浓缩为四十八剑,刀中含剑,剑中藏刀,看似八十招,实则刀剑相辅变化万千,之后虽流落到琉球这等蛮荒之地,却一直未放下对武学的修炼,如今已不再拘泥于三十二刀与四十八剑的具体招式,而是升华为了无尽变化的清靡刀与风华剑,谁知竟还拿不下唯快无变的华云天。 “哎哟!”凝神观战的众人忽听得一声呻吟,正自忧心结果如何,却察觉这声音是从场外传来,原来是被刀背砸昏的祁盛醒了过来。 “阿柔,这是哪?莫非我们在阴曹地府相聚了?阎王果真眷顾我们这对有情人。”祁盛脑子还未清醒,人已晃晃悠悠往袁柔怀里栽去。 袁柔胸口发沉,低头发现是恬不知耻的祁盛,立时一耳光赏了过去,啐道:“呸,要死你一个人去死,别拉着本姑娘,本姑娘还准备着成亲呢。” 祁盛脸上火辣生疼,这才意识到尚在人世间,不禁狂喜道:“我们祁家的铁头功不愧武林一绝,昔年我爹凭此捡回性命,今日我祁盛又再显神威。” 袁柔白了祁盛一眼,视线重回到了战场,却已跟不上场上两人的身形招式了。 |
局势惊心动魄,华云天和雨宫彻斗了七十合,依旧高下未分,两人和各自刀剑融为了一体,光影迷蒙,诡谲莫辨。陆伯霖暗自生奇,按理说华云天以快制动的打法极耗体力,可为何今日状态出奇得好,这么久了非但招式无半分迟缓,竟也未流下一滴汗水。 呼噜呼噜,醒了没多久的祁盛眼花目眩,昏沉沉又睡了过去,苏远同样是看得一片混沌,李洛嫣和馨儿、红芍几女避在树荫下聊起闲话,毕竟这场巅峰对决节奏变化过快,对武学根基薄弱的看客而言,犹若读天书一般。 “陆公子,你说华大侠能赢吗?”林梦芷悄行到了陆伯霖身旁,小声询道。 陆伯霖微侧身形,思索了会儿道:“二十合,就看这二十合。” “二十合见胜负?”林梦芷疑了一声,她的颊上有一抹血痕,是替父亲林晖放包扎伤口时落上的。 “没错,初交手时,华云天大约每攻五剑,雨宫彻还一招,尔后随合数渐减,今已是两剑对一招,若在接下来的二十合内还不能确立优势,待双方出招速度持平,华云天剑快的优势恐荡然无存。”陆伯霖一边细致分析着场上局势,一边抬手轻拭去了佳人颊上的血痕。 林梦芷脸腮泛红,忙往四下望了望,幸未有人看见。 “好!”忽闻庞陌一声喝彩,原是场上风云突变,华云天容光焕发,竟如疾风骤雨般一连刺出了十余剑,连绵的剑式摧枯拉朽,直压得雨宫彻败退连连。雨宫彻虽尽力护住了心口要害,但持刀的右臂还是被接连点中了三剑,他的衣袖瞬间被鲜血染红,右臂低垂颤抖着,显是伤到了经脉。 臂膀无力,绝情刃离手而落,众人以为雨宫彻即将溃败之际,忽见他伸出了左手,重握住了绝情刃上的龙凤环,刀锋挟着猩红的血水怒劈而出,将华云天的连绵剑式阻绝。雨宫彻的左手技艺竟不逊色于右手,硬是生生顶住了这一轮疾攻,刀剑双绝,左手从剑入刀,右手由刀转剑,如今他融会贯通,左右刀剑俱成。 |
形势开始逆转,方才的疾攻颇耗心力,此刻华云天已是精疲力竭,他的剑变得迟缓,周身穴位竟狂涌出了鲜血。面对雨宫彻的狂暴反扑,华云天再也还手之力,对手每递出一招,身上便多一处伤痕。大势已去,莫行烟持棍在手,朝陆伯霖和林晖放示意,宁可三人联手以多欺少,也无论如何不能让华云天有生命危险。 清靡刀,风华剑,刀光剑影卷起缤纷落樱,以所向披靡之势攻向华云天。莫行烟正准备入场救人,却见华云天手上的那把铁剑骤然又生出了活力,若电光石火,刺出了耀眼夺目的一剑。 剑无旁骛,心有花开,陆伯霖想起了那日清晨华云天所讲的剑法至高境界,可这一剑不似繁花,更似劲草,迎着狂刀一往无前,无论结果如何,华云天势必被雨宫彻的利刃穿身。 这是同归于尽的一剑,若在十七年前爱妻枉死之际,雨宫彻绝对会拼个鱼死网破,出刀不回,可如今他在琉球又有了新的家室,决断时刻,忽又生出了一缕对生的留恋。 华云天断不会收剑,雨宫彻终也未有撤刀,伴着剑啸刀吟的停止,这场旷世对决走到了终点,华云天的疾剑抵在了雨宫彻的心口,雨宫彻的狂刀却插进了华云天的体内。 “为何停下?你本可抢在我刀锋到来之前,先刺中这一剑。”雨宫彻惶惑了,这场决战他胜了,然而他却输给了华云天,华云天在剑尖行至雨宫彻心口之际,竟停下了手中的剑。 “和,九州大地,天下苍生,当以和为贵。”为了停下这一剑,华云天用尽了全部气力,他不仅中了雨宫彻一刀,右臂的筋脉也因收缩过猛而断裂。 为和,苏远劝说未果之事,华云天能办到吗? 说完这最后一句话,华云天口吐鲜血,栽倒在了地上。 |
“大伙一起上,为华大侠报仇!”杭升高声叫嚷,惊醒了呆若木鸡的众人,他运掌而出,寻得却不是雨宫彻,而是实力相对较弱的闵夷。华超和庞陌这时也反应了过来,两人一左一右,剑带悲愤,索含仇恨,向雨宫彻直袭而去。 凝望着重伤倒地的华云天,雨宫彻心中了然,这样的人绝不会是杀害儿子的凶手,这本是一场不该有的对决,可眼下形势容不得他多想,长剑飞索已至面前。 此刻绝情刃犹插在华云天的身上,拔刀相御,势必会加重伤情害其性命,可若是不拔刀,自己身负重伤,赤手空拳必死无葬身之地。 拔还是不拔?雨宫彻手按刀柄龙凤环,一时难作决断。 |
关于华云天与雨宫彻的这场对决,我反复修改了多次,自知文笔平庸,故在早明确了结果的前提下,依旧在过程细节上不断作改进,不知各位对这一战的描写感觉怎样?以10分而论的话,我个人给这段情节的打分是6.5分。本章的结尾是对金庸先生《雪山飞狐》的致敬。 “胡斐到底能不能平安归来和她相会,他这一刀到底劈下去还是不劈?” ——金庸《雪山飞狐》 |
第二十九章 侠盗本色 一条飞爪划破天际,震偏长剑,缠住链索,替雨宫彻解了燃眉之急,众人顺爪端望去,只见一人傲立在墙头。 “什么人!”华超怒道。 “司马飞鹰。” 来者纵身跳落场中,护在了雨宫彻的身前,听得这人自报名号,群雄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林晖放取下佩剑,托于双手掌心之上,恭行到了雨宫彻的面前,道:“雨宫兄,可否松开手中仪刀,让我为华大侠取刀疗伤,若担心我得刀不还,可先收下我的佩剑作防。” “不必了,请先为华大侠疗伤。”雨宫彻松开了龙凤环,倒退三步。 林晖放急忙俯下身子,查看华云天的伤情。绝情刃穿胸而过,华云天面色苍白,陷入了昏迷,鲜血正漫涌而出。 “怎么样?”莫行烟这时也随了过来,神情焦虑万分。 “莫兄,我数三下,你我行动必须完全一致,不可有分毫之差,我拔刀,你来封他伤口周围七处血脉,绝不能让华大侠失血过多。”雨宫彻这一刀刺穿了华云天的右肺,若偏移半寸,华云天此刻已命丧黄泉。危急时刻,饶是林晖放这样的名医圣手,却也只能孤注一掷了。 “三,二,一。” 莫行烟与林晖放同时出手,拔出刀后,林晖放迅速取来药粉,洒抹在华云天的创口处。 “父亲!父亲!林叔叔,我父亲还有救吗?”华超方才还怒气冲冲,此刻却已涕泪横流。 林晖放默然不语,既未点头也未摇头,莫行烟则站起身,来到了司马飞鹰身边。 “冷流云呢?还有行肇高僧呢?”莫行烟低声询道。 “为了赶路,我们跑死了八匹马,流云跟和尚还在城外,我脚程好,先奔了过来。”司马飞鹰打量着莫行烟,两人有十八年未见了。 |
“司马兄,这里就交给你了,我去接应他俩。”担心事有变故,莫行烟纵身而起,转瞬消失在了庄外。 “司马兄?”司马飞鹰鼻子轻哼了一声,似有几分反感,他年过四十,卧眉凤眼,留着短短的髭须,虽是江湖闻名的大盗,打扮上却无一丝贼匪之气,穿一件整洁襕衫,带儒巾,乍眼望去倒像是俊雅潇洒的文士。 “宫大哥,好久不见。”司马飞鹰向雨宫彻道,话未说完已是热泪盈眶。 “飞鹰。”雨宫彻短短二字包含了千言万语,疾风知劲草,患难见真情。 司马飞鹰重点点头,十八年前若不是雨宫彻仗义出手,自己就要在还名不见经传的莫行烟手上栽跟头。两人出身不同,来自不同国度,却是一见如故,这些年来虽天各一方,不知对方死活,但他司马飞鹰可从未忘却昔日的恩情,为这位挚友默默做了一件引以为豪的大事。 “雨宫彻,够厉害的呀,连隐伏江湖多年的恶盗也被你拉出来作了帮手,果然是狼狈为奸,蛇鼠一窝。”杭升打断了两人的叙旧,华云天和雨宫彻斗得两败俱伤正合他的心意,他巴不得九州剑庄大乱,天雷派借机上位称雄。 司马飞鹰闻言,卧眉倒竖,却还是强压住了心中的怒火,抱拳拱手,朗声对场上众人道:“鄙人雅盗司马飞鹰,十多年前在江湖上也算有些名号,今日因故来九州剑庄,先与诸位打一声招呼。” 中原群雄回应寥寥,毕竟司马飞鹰做过飞贼,在江湖上的名声不太好。 杭升再度出言不逊道:“司马飞鹰,你可是来帮雨宫彻对付我们中原群侠的?你倘若还有半分良知,就请立刻退下,让我们收拾了雨宫彻,为华大侠报仇。”莫行烟离去,林晖放正在施救,杭升俨然成了群雄的领袖。 |
司马飞鹰瞟了杭升一眼,没有搭理,继续言道:“飞鹰今日前来,是想与诸位讲一个故事。” “故事?什么故事?快说快说,老秦最喜欢听故事了。”秦大冲呵呵笑道,这种情形,怕也只有秦大冲还能笑得出来。 “十七年前,泉州城外清水滩一战,想必各位皆有所耳闻,而我想说的便是这一战背后的故事。”司马飞鹰昂首挺胸,这故事埋藏在他心中许久,今日当着群雄之面,一定要明明白白讲个清楚。 “江湖人多以为此战缘起于雨宫彻窃取中原武林绝学,然则这并非真相,此战爆发的原因乃是一段情愫,一段彼此爱慕却得不到祝福的情愫,福建冷府千金冷汐与东瀛异族雨宫彻相恋,并且为他诞下了一个婴儿。冷府家主冷千钧认为此事有损世家门面,于是让儿子冷潇散布谣言,组织人手去泉州截杀雨宫彻。” 群雄多是第一次闻听此说,不由彼此求证问询,信与不信的皆有。当事人雨宫彻只是木然站在那,他没有进行补充,因为这是他刻骨铭心的伤口,他的心在绞痛,他的泪萦绕在眼中。 “实不相瞒,雨宫彻与冷汐的私奔我有参与其中,我帮着冷汐姑娘逃出了福州冷府,然而我却错过了那场血战,中原群雄与雨宫彻厮斗时,我正在别处联络开往东瀛的船舶。待我赶至清水滩时,一切都晚了,海滩被鲜血染红,到处可见残肢断臂,却一个活人也没有。” 司马飞鹰的声音变得悲切,舒缓了口气,道:“我在滩上没有找到雨宫彻的尸身,便往泉州城里寻去,却意外发现了以华云天魏陌离为首的一行人,他们几人萎靡不振,还带着一个婴儿。我知这婴儿是雨宫彻的子嗣,又闻冷府的厉涛提议杀之,便在夜里潜入房中,偷走了这个婴儿。” “好呀,果然是贼性难改,竟然连婴儿也偷。”杭升逮住机会立时发难,“想必宫和来九州剑庄挑战华大侠也是受你这鸡鸣狗盗之辈的唆使,果然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呸!你是什么***,也配在此狂吠。”司马飞鹰喝道,终忍耐不住,百练飞爪一挥而出。他早该想到这帮自诩为侠的正派武林人士会对自己的言辞肆意诋毁。 |
杭升正等着对方出手,见飞爪迫近面门,立时横身凌空侧转,欺近到司马飞鹰跟前,一记天雷掌中的雷厉风行,猛往司马飞鹰前胸拍去。 司马飞鹰不知杭升底细,见对方出掌便也驱掌迎去。耳听啪一声脆响,司马飞鹰虽一步未退,可胸口气血翻涌,顿感一阵晕沉。 “这个婴儿不是宫和,而是另有其人,他便是我的徒弟冷流云,冷流云才是雨宫彻之子!”司马飞鹰非但未运气调养,反是忍着胸痛提高了嗓门,“不错,我是盗,为你们这些侠所不齿,然而我收养的徒弟年轻有为,有情有义,强过你们这里的每一个人!” 此言一出,场中所有人愕然。雨宫彻闻言,抓住司马飞鹰的胳膊问道:“飞鹰,冷流云是谁?他才是我的儿子?我与汐儿的儿子没有死是吗?” “大哥,你的儿子没死,这些年我与行肇和尚一道,教这孩子读书识字,练武习功。我们担心有人猜出流云的身份,便让他随母性,在年龄上也改大了两岁。”一股鲜血涌进了喉头,却被司马飞鹰强咽回了腹内,不可让大哥看到伤心,不可让群雄闻见讥言。 “诸位,莫听这贼信口雌黄,大伙一拥齐上,为华大侠报仇!”杭升从与司马飞鹰的对掌中缓了过来,又开始鼓动起群雄。 “有种的,就放马过来。”故事讲完,司马飞鹰心愿已了,决定放手一搏。 |
“等等,诸位先等等,华大侠醒了。” 众人扭头望去,见是苏远,他半跪在地上,侧耳趴在华云天的身前,似在专心听着华云天口述。 “华大侠说,‘他说得没错,你们不要再打了。’”苏远大声喊道。 华云天醒了?华超急忙奔至父亲身前,仔细一看,却发现华云天依旧是双目紧闭,气息微弱。 “姓苏的,你好大的胆子,敢冒充我父亲说话。”意识到被耍了,华超气急败坏,抓住了苏远的领口。 “华大侠刚才醒了,只不过现在又睡过去了。”方才之言自是苏远假托华云天之口所说,目的是让群雄止斗,如今被华超拆穿,也只得硬着头皮继续演下去了。 华超气得眼泪都流出来了,举起拳头对着苏远一顿狠揍,好在他武功不高,苏远只是皮肉上受了些苦。苏远倒不生气,心道只要群雄不再动武,自己多挨几拳又如何? “他说得没错,你们不要再打了。”声音细若蚊鸣,可听到这个声音,华超立时就收了手。 华云天睁开了眼,他真得醒了。 |
以手支地,华云天竟还想试着起身,苏远和林晖放急忙一左一右将他搀扶住。 “他说得没错,你们不要再打了。”华云天又重复了一遍,中原武林人士纷纷将兵刃收起,尽皆俯首。 九州第一剑客,中原五大家之首,纵是重伤濒死,所言犹可号令群雄。十七年前华云天未做到之事,今日他以九州第一剑客的身份做到了。 林晖放忙从药箱中取出一粒清香四溢的褐色药丸,送服到了华云天的口中,告诫道:“华兄,场上形势已控制住了,你千万不要激动。” 华云天未有再言,他虚弱得已多说不出一句话。林晖放又从药箱翻出一颗殷红色的丹药,喂进了华云天之口,上一粒为林晖放秘制灵药茵蕴丸,这一颗则是华山派的疗伤奇丹归元丹,皆来之不易,弥足珍贵。 林晖放小声道:“华兄,你可是在临战前使用了空灵针?此针虽可暂时让人精力充沛,身手矫捷,但长期下来有损经络。” 华云天轻摆摆手,示意林晖放不要在众人面前多言。 三条人影于此刻疾行入庄内,前两人众人识得,为莫行烟和冷流云,而第三人则是一僧。这僧人神气清雅,拔俗超群,脊上负着一剑,无论近观远望,皆看不透他的具体年岁。 “诸位施主,老衲行肇,在天台山国清寺出家为僧。”僧人与群雄打过招呼。 “大师,好久不见。”雨宫彻躬身施礼,两人原是旧识。 “达士弦性直,佞人胶辞柔。 靳尚一言巧,灵均千古愁。 孤蟾魄长在,寒云恨难收。 空使湘江水,至今无濁流。”(注一) 行肇甫一见面,便是吟诗一首。苏远心道,此僧多半也是云贤弟的师父,冷流云性喜吟诗的毛病估摸着就是受他的影响。 |
一诗吟毕,行肇悠然道:“二十多年前,雨宫施主初到中原时,借宿之处便是在老衲的国清寺内。雨宫施主仰慕中原武学之博大精深,特不辞辛苦渡海前来,以武会友,老衲恰懂几式粗陋剑术,有幸与他结作了朋友。” 雨宫彻颔首应道:“大师谦恭了,那时我初入中原,语言不通,水土不服,若不是承蒙你一年来的悉心照顾,说不定还未闯出名号,便要染病客死异国。大师演练的法雨天花剑法,至今让我受益匪浅,领悟繁多。” 一旁的司马飞鹰见两人似要叙旧个没完,忙打断道:“和尚,别光顾着回忆过去,快来帮我作证,我将流云的身世告知了这伙自诓正义的侠士,可无人信我之所言。” 行肇闻之,淡淡一笑,转向众人道:“诸位施主,昔年雨宫彻与冷汐诞有一婴,此婴在清水滩一战后,在雅盗司马飞鹰的庇护下保得周全。为了这婴孩的生命安全,司马飞鹰隐退江湖,带着他来到了国清寺,与老衲一同将其抚育成人。” 行肇抬臂一指,道:“这自幼失去双亲疼爱的婴孩便是我身边的白衣少年冷流云。” 冷流云大怔,这一路赶得匆忙,两位师父均未告知真相,虽隐约感觉与自己有关,但直至行肇吐露实情,方知自己竟是雨宫彻与冷汐之子。 雨宫彻抢行数步,抱住了冷流云,道:“儿子!这是我雨宫彻的儿子!”自打冷流云入庄,雨宫彻便对这年轻人油然生出一股亲近之情,如今得到确认,不禁激动万分。 冷流云却依旧在回味,迟迟未有答言。莫行烟见势,忙用力推了冷流云一把,提醒道:“小冷,快喊父亲。” 沉默良久,冷流云终轻说了声:“父亲。” 高僧真言自比贼盗妄语管用百倍,群雄未再质疑,恩怨化解,风波平息,十七年前清水滩的惨剧幸未重演。 |
江陵城外的山野,一座孤庙黯然隐立,此庙失修多年,无人居住,沦作了鸟兽的安窝所,业已三更,本该漆黑的庙宇内却有一团赤红色的火光在闪动,显得阴森而可怖。 庙外的草丛内,一人隐伏其中,此人抓耳挠腮,踌躇不定,肩上还趴着一只松鼠,原来是司马飞鹰的师弟,九指神偷韦飞鹕。韦飞鹕来江陵,可不是为了见师兄,他甚至不知司马飞鹰也到了江陵城中。 庙内的火光忽明忽暗,映照出火堆旁的灰衣老者,老者身形枯槁,容颜无半分光彩,若没了灵魂的行尸走肉,寂然盘腿而坐。韦飞鹕观察许久,终还是下定了决心,现身而出。 “朋友,晚上好。”在与对方相隔五步远处,韦飞鹕止住了脚步。 “韦先生,你来了。”灰衣老者的嗓音沙哑异常。 “那一锭金子,可否依诺给我。”韦飞鹕问道。三日前,这灰衣老者在赌场里找到了正输得焦头烂额的韦飞鹕,雇他去江陵的九州剑庄偷一具尸体,非但预付了一锭金子,而且承诺事后还有一锭金子的赏钱。韦飞鹕不辱使命,于昨夜顺利从九州剑庄的棺材内偷走了那具恶臭难闻的尸体,还按照要求将尸体弃置在了指定的地点。 “对不起,韦先生,那一锭金子,我不能给你。”老者道,他依旧保持着盘坐的姿势, “什么?”韦飞鹕大为激动,肩头的松鼠也跟着吱吱连叫数声,这灰衣老者居然想毁诺。 “因为你偷错了尸体。”老者答道。 |
“不可能!九州剑庄的棺材内只成殓了这一具尸体,我断不可能偷错。”韦飞鹕愤然回道,他一边说一边观察着周围的状况,空荡的破庙难藏伏兵,盘坐的老者不易行动,唯一要留心的是老者跟前之物。老者跟前有一卷草席,草席鼓鼓囊囊,不知里面包了什么。 “尸体就在这,韦先生若是不信,不妨上前一看。”老者伸出干瘦的手,将那卷草席缓缓拨开。 韦飞鹕急忙倒行数步,直退到破庙门口。举目望去,那草席中当真裹有一具尸体,只是现下离得远了,容颜相貌一时瞧不清楚。 为了可以细细查验,韦飞鹕又重返至了五步远处。那席上尸体虽体型与自己昨夜所偷近似,但五官容貌却有不同。 “这不是……” 话未说完,那尸体骤然弹地而起,从他袖中现出一纤细短剑,直刺向韦飞鹕。 韦飞鹕转身就走,瞬间使出了踏浪行空步,疾奔至了庙门口。 好险,韦飞鹕暗道,可为何心中生出一股凉意刺痛。 原来那一剑自己未有避过。韦飞鹕栽倒在地,他的后心处现出一个细小的伤口,血箭从伤口处飚射而出。 那“尸体”伸出手指,轻拭去短剑上的鲜血,冲稳然盘坐的灰衣老者浅浅一笑,露出了洁白的牙齿。 他向来是一击必中,从未有过失手。 |
注一:行肇所吟之诗为《湘江有感上王内翰》,作者为其本人。行肇在历史上为宋初九僧之一,其余八人分别是希昼、保暹、文兆、简长、惟凤、宇昭、怀古和惠崇。九僧以诗闻名于世,推崇以晚唐诗人贾岛、姚合等人为首的苦吟诗风,寄情隐逸闲趣,风格清奇雅静,是宋初诗歌流派“晚唐体”的代表人物。 |
因小说连载持续时间过长,担心部分读者忘记之前的人物情节,从本章起,我会在每章的结尾处对之前出现过而久未登场的人物作一简要回顾。 韦飞鹕,初次登场章节为第十四章霜寒一剑,身份为冷流云师叔,司马飞鹰师弟,绝技是传声控鼠和踏浪行空步,曾借乱盗走丐帮胡生、一剑霜寒宁傲霜等人的财物。 灰衣老者和年轻刺客同样在之前有过登场,鉴于两人身份特殊,这里不作回顾,留与读者思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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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今宵良辰 江面浩瀚,浪花滔天,船只鳞次栉比,传来鼓声阵阵。今年的端午节,较之往年,更显热闹繁华,岸边不仅站着许多看龙舟赛的百姓,还支着排排整齐有秩的军帐,帐中兵士摩拳擦掌,这支部队端午过后,便要在宋军副统帅安仁美的统领下,乘船开赴金陵前线。 岸边停着的船舰中,有一只甚为显眼,此船体高首宽,上分五层,甲板宽阔可行军马,暗装女樯轮桨可以拆卸,由远望去若一栋危楼,矗立在江面,此乃这支宋军船队的主舰。 主帅安仁美怡然端坐船头,一众当地名流陪谈在旁,华云天因伤未有出席,武林方面的代表换成了天雷派的杭升。与宴众人兴致高昂,全因前线捷报频出,大宋中路军主力在拿下芜湖后,又在采石矶取得大捷,击溃唐军两万余人,现已逼近至李唐国都金陵城。 苏远站在岸边,仰望着楼船上的安仁美,他在京城的白矾楼与安仁美有过一面之缘。几月不见,这安大人看上去未有多少改变,今日虽披袍佩甲,却依旧透着一股儒雅斯文。这便是儒将本色吗?苏远望着安仁美,好生羡慕,多想自己也有这么一个机会,为天子分忧,成就一番伟业。 “这安将军长相柔弱,与我预想大有不同,实不知其统兵能力几何?”冷流云在旁议道,他虽与父相认,但甚少陪在雨宫彻身边,父子十七年未见,心中难免有所隔阂。 “云贤弟,你可别小觑了这位安仁美将军,安将军曾先后参与了高平之战(注一)、平扬州李重进乱、灭南汉等战役,是身经百战的良将贤才。”苏远想起了杨继川对安仁美的评述,却不知杨大哥这些月来在燕云前线过得如何,相比南征日趋羸弱的李唐,北上抵御骁勇悍战的辽人显不是一件容易加官进爵的好差事。 |
“苏兄所言甚是,安仁美不仅久经沙场,而且在在陈桥驿兵变上,同样是出力不少,赵匡胤黄袍加身,属宰相赵普和他功劳最大。”莫行烟接过话道,他说得轻描淡写,却把苏远吓得胆战心惊,当今天子开国登基的过程为百姓讨论之禁忌,这莫行烟非但敢在大庭广众下提及,更是直呼了天子名姓。 |
冷流云却和莫行烟一样,毫不顾忌妄论国事有祸从口出之险,问莫行烟道:“哦?老莫,没想到你对庙堂之事也了解颇深,传言你当年曾混迹吴越军中,随天极慕容城联唐抗周,不知是否确有其事?” 江上的龙舟争先恐后,在观众的呐喊助威声中,齐往终点驰骋。莫行烟没有正面作答,避实就虚道:“那只不过是些陈年过往,不值一提,不值一提呀。”话锋一转,莫行烟反问冷流云道,“小冷,不知你对宫和尸体的失而复现持何看法,可有怀疑之人?” 望着楼船上的众宾客,冷流云道出两字:“杭升。” 莫行烟闻言,露出了笑意,道:“愿闻其详。” “我是从动机上判断的,杭升的天雷派是江湖新贵,一直觊觎荆楚武林的霸主之位,而华云天为现下荆楚地界之首,这无疑是天雷派崛起路上的最大阻碍,杭升在武艺上比之不过,便想借雨宫彻之手将华云天除去,这些日他住在九州剑庄,也有机会下手。”提到父亲雨宫彻,冷流云依是习惯直呼名姓,未有更改称谓。 “不错,不错,我果然没有看走眼,小冷,你极有探案缉凶的天赋。”莫行烟点头赞许,“但是,这只是从动机和时机上作出的假设,在行事风格上,你难道不觉得杭升和幕后凶手还是有所不同吗?” “哦,此话怎讲?流云初涉江湖,还请江湖第一侠探明示。”冷流云躬身请教,如今两人关系亲近,他早消除了对莫行烟的猜忌。 “在茅房杀宫和的凶手和将尸体弃置路边的黑手十有八九为一人或一伙人所为,这伙人办事果决,习惯退居幕后,如临时发生变故,宁可放弃计划,也绝不暴露行踪。”莫行烟用玄铁棍轻敲着岸边栏杆,发出了悦耳的旋律,“而杭升则急功近利,看似聪明实则常在不经意间流露出了自己的意图。” 江面上的龙舟赛此刻决出了胜负,楼船上的杭升见安仁美起身眺望,便也忙站起谄笑。莫行烟短棍一指,道:“这种人成不了大事,不过跳梁小丑尔。” 苏远也插言道:“云贤弟,杭少侠这人只是一时被利欲蒙了双眼,算不得阴险奸邪之辈,杀宫和的应不会是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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