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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侠小说]长篇武侠小说《绿苑逢春》[第10页]

作者:倚月_____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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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四章
周围仍是黑漆漆的一片,看不到人。我拿起竹笛,摸着笛身辨着方向,凭着多年来的手感,指间飞舞就是一曲《望乡》。
  
  我自被发现后便不再担心后果,既然迟早要打的,就是现在他们循着声源向我打来也无所谓了。
  
  只是这里黑得离谱,我只能靠着感觉往前走并且闪躲攻击,代价就是被冰冷的武器刺伤,留下皮肤上一片温热。“呯!”我感到有一股强大的气势向我袭来,我马上横笛抵挡,还真让我挡到了一把月牙刺。
  
  可是那力气很大,我虽是用笛子挡着,整个人却被逼得直往后退,然后被顶到一堵墙壁上,挣不开。
  “逮到了!在这里!”对方喊道,手上的力气又加大了几分,锋利的月牙刺又朝我逼近了不少,我只顾着抵抗这月牙刺,却没想到那人往我肚子上踹了几脚,吃痛之余还一阵翻滚,手上一下子失了些力气,月牙刺毫无防备地打掉竹笛,直刺入我锁骨之处,然后又猛地抽出,接着多刺了几下……
  更要命的是不止一把月牙刺,方才那人的呼喊,其余的人也过来打我了。
  竹笛不知道掉哪去了,我也无暇去捡,黑暗中,我只能徒手去抵抗,但这些举动又是那么的无力。
  我已记不清到底被月牙刺刺了多少次了,只咬着牙,额上冒出不少冷汗,双手开始渐渐放弃了无谓的抵挡,整个人顺着墙壁跌坐在地。
  
  “死了吧?”一个人这么说道,“我还以为又来个麻烦的家伙来闹事。”
  “也算个小麻烦吧,刚才的笛曲还真不是好受的……”
  
  我就听着他们的话,头越来越晕,眼皮也疲惫得要耷拉下来了……
  
  这就结束了吗?不,我不甘心!我狠狠地掐了自己一把,这一睡很可能再也醒不过来了,那么,我又怎么完成和白玉石的约定?白玉石不能白白牺牲,我也不能。
  不然,我还怎么……
  我想起师父所说的“羁绊”,师父说他的命不是单属于他自己的,当中还有和我们的羁绊。所以,我要保护住这个羁绊。
  首先,我就得保护住自己的命。
  
  我趁着他们认为我死了后戒备有所下降,小心翼翼地在指间运功,让竹笛慢慢地回到我手里。成功后,我不禁露出微笑,安然无恙,竹笛也是,毫无破损的样子。
  接着,我默默运起了千日繁花。
  
  这种情况下,我仍须平心静气,任着内息涌动,自身却不动丝毫。看来经过这些日子,皮也厚了不少。
  
  我把最后一丝气劲收入竹笛,一手撑地,微微起身,但想着这一站起来动静大会惊动他们,那时候就占不到先机了。
  突袭,干脆就拼一点!
  我下了决定,起脚就朝前铲去,感觉铲到几只人脚离地后马上在半圆范围内扫一遍,以手撑地,脚上用力蹬地,整个人马上就起来了——接着,我握着竹笛也不管得什么,只依着感觉挥向接近我身边的人,打着了,就多打几下,反正不能让他们打着我,不然我可能就真要交待在这里了。
  
  我只是一直保持这种防卫状态,连狂风扫叶之类的武学都为了谨慎起见没有使出来。
  不过令我意外的是就这样的干打我也能来劲了,逮到人了就是几下“连笛”地招呼过去,“呯呯呯”地手感不错,头脑也清醒了不少,敢情干架还能提神。
  
  因为千日繁花的缘故,我的竹笛触及到对方的时候,我总感觉体内涌动的气力要溢出来了,就很自然地把气力推送出去,加在竹笛上,打人的时候费的功夫也少了,而且我能让这气力配合我的动作,把靠近我的人放倒。
  我已经记不清这情况维持了多久,只感觉身边来的人越来越少,然后没有了。
  我这才大口大口地喘起气来,但精神上也没敢放松,这里黑,看不清,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全被解决了,万一他们是在伺机而动呢?
  
  于是,我放轻了呼吸,手依然紧握着竹笛。
  
  靠感觉吧。我合上眼睛,反正它现在没有什么用处,这样应能更专心。
  静心,眼睛看不到的,就用心去看。
  我放缓心情,试着感受周围,希望能感觉到存不存在活物。
  
  慢慢的,我从只知自己锁骨以下已在淌着微暖的血,到能感觉到在我左手边不远处,有丝丝呼吸声。
  
  我屏着呼吸,手里蓄了力,猛地朝那方向冲去,对方似是猝不及防的,我几下就把他捶倒了,“当!”的一声,接着就是人体倒地的闷声。
  
  顿时,又是一阵寂静。我又合上眼睛,试着感受周围还有没有活物。
  
  此时,我虽在静心,但心里有种感觉我无法不去直视——那是一种极度不安全感。
  
  这种不安全感让我一直站到我感到我伤口上的血都变稠了,我才确定真的没有活物,没有人埋伏我了,摸索着方向想继续进入这宓罗门的内部。
  
  许是周围的寂静,我也很平静,摸到墙壁了,调个方向,反复好几次也不烦躁。也许是累了,懒得烦。
  
  直到我走了一段颇长的路,都没有撞到墙壁,心想有门儿,睁开眼睛,发现这里没有那么黑了——有光!我兴奋地继续往前,只见这里是一个通道,两边有火光,走过了,就来到了一个颇大的内室,内室里一片光明,比刚才的伸手不见五指实在好多了。
  
  只是,这里的布局让人看着不怎么舒服:中间是一条通道,地板是较平实的地,上面铺了整齐的瓦砖,通道两旁是一堵又一堵的墙,隔着一个个空间、道路,一眼看不到尽头。我很容易就想到了……牢房!
  
  更让我觉得不舒服的是这里很安静,难不成人都去堵我了吗?不过我又不是欠打,没人也好。我心里安慰自己,但下一刻又觉得不妥——没人,我还找什么人啊?我握紧竹笛,朝前走着,走的是大路,转入墙后到的路是小了点的,于是我想会不会走大路才能找到人呢?
  想着,我便转出去,回到大路,不料走了一段后,面前便是分岔路。
  
  我随便挑一条路就走,但听到后面有人在喊:“年轻人,过来。”
  
  那声音不大,但原本安静的环境里传来,说不吓人是骗人的——所以我吓得愣了,也是正常的。
  我顿了顿,继续往前走。
  
  那声音像是一位老者的,但出现在这种地方?我不想节外生枝。
  但他好像真的在叫我。
  
  “年轻人哟,走错啦!过来。”
  
  我不禁停下脚步转身看去,没人。但那声音是从另一条岔路里传来的,我便走向那岔路,手里仍紧握着竹笛,不敢放松。
  
  “年轻人,过来这里。”那声音又传来了,我循声寻去,绕过一堵墙,看到一位黑衣老者,老者头发稀疏,只看见些许银丝绕着中间一块大光明,银眉却是浓密细长,和他的胡子一样。
  
  “老人家您叫我有什么事吗?”我小心地说。
  
  对方只是笑得慈祥,而后饶有兴趣地看着我锁骨处的伤口。
  
  我微笑道:“无妨。”
  
  虽然在未分清对方是敌是友的情况下就被对方看到自己受伤,要是是敌人的话可不太妙了。不过我现在这大片血的总不可能都蹭墙上吧?而且他都看到了,我总不能扯那是沾到西红柿汁吧?
  
  “伤成这样也无妨啊?”老者缓缓道:“现在的年轻人也爱死撑门面啊!”
  
  “……”我一时无言以对,不过见对方也没再纠结这伤口了,我就道:“老人家,您刚才说我走错路了,这是为什么?”
  
  不料对方竟顽劣地笑道:“因为这样你才会过来啊!”
  我:“……”罢了,怪人我也不是没见过……
  
  “哎,现在的年轻人真没趣。”老者见我没反应,便又笑了笑,转过身背向我,似在翻找什么东西。
  
  不一会儿,老者转过身来重新面向我,手里多了一本书。
  
  我看那书的封面上书了几个大字,是:摄魂笛曲
  
  老者把书递向我。
  
  “老人家,这?”我惊讶地睁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对方。
  
  给我的?可是非亲非故的……
  
  对方见我愣住了,也没什么表示,只兀自地说:“这可是天底下唯一一本哦,绝无花假!”
  
  我心道这不是重点吧……我依然不知所措,只呆呆地听对方继续说:“别看这名字平凡,可实用得很,而且不难学,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前些日子,和焕这孩子就是从我这里学来的。”
  
  本来是打不起精神来听对方的介绍的,但他最后一句话让我猛地提起了精神——和焕!?怎么感觉在哪里听说过呢?
  
  好像是听师父提过的,但印象不深。
  “和焕?”我疑惑地问。
  
  对方笑笑,没有回应我这个疑问,而是实施做好宣传工作后要做的:“想要不?”
  
  我莫名其妙地看着他,这是什么意思?
  “老人家的意思是……给我的?”
 
第八十五章
  我没有表示,这无缘无故的送我东西也太奇怪了。
  
  “你是想问为什么我想把它送给你吗?”对方见状便道。
  我点头。
  
  “哈,你知道我为什么常常晚上看星星吗?”
  
  因为白天没有星星……我心想,我连他是谁都不知道。
  我摇头。
  
  对方一字一句,郑重地:“因为我喜欢。”
  ……真是个好答案,我又一次无言以对。
  
  “来,把手伸过来。”对方笑道,言虽如此,却自己伸手过来想抓我的手,出于谨慎,我小退了一步。
  
  “哎,我说啊,我可是见你连他们守门用的二十五人阵都破了,才有兴趣指点你一下子这个无人阵,你居然连这点胆量都没有,这怎么行?”
  
  我没有表示,心想这不是无人阵吗?你怎么会在这里,单凭这点就不可信啊!
  
  只是,我感觉他应该不会害我,不然早该动手了。
  
  “即便是过了这阵,你现在的状态也很难和他们对抗。”老者语调一换,道出了这个残酷的事实。
  
  “是的。”我承认了,心想反正横竖都是一个事儿,扭捏个什么劲呢?我便微微躬身,伸出手来,“晚辈愚昧,请先生赐教。”
  
  对方则是满意地笑了一声,然后把温热的手放在我的手上,也不知道他做了什么,这温热越发地变烈,然后演变成烫手的热。我下意识地想收回手,但手上像被一种气力吸着,动弹不得,滚烫的热流从掌心流入我体内,像在搅乱我的内脏,很不舒服,我不由得冒了一额头汗。
  
  还好这种令人不舒服的情况维持不了多久,老者便收回了手,令人难受的热也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空虚的寒意。
  
  极热和极寒的迅速转换亦不让人感到舒适——出于礼貌,我转过身去打了个喷嚏,顺便搓一搓手臂上的鸡皮疙瘩。
  
  “年轻人,感觉好些了吗?”听得身后老者的轻笑,我转过身来,有点疑惑他这话什么意思,难道是说把一只野猪放篝火上烤然后再丢水里,那只野猪会感觉好些?
  
  接着我就被这个乱七八糟的想法逗得不由得笑了笑,显然我才是“怪人”吧?我敢押五个铜板,这位老者此时想的绝对不是烤野猪。
  那……我把手抚上了我锁骨处,意料之外的有点像触摸砂纸的感觉——伤口的血止住了,而且干了。我试着动了动胳膊,发现之前的疼痛感都消失了。
  
  尽管惊喜不已,我亦未忘向老者道了声谢。
  随后,老者又神秘地笑了:
  “满意不?我再送你个东西。”说着,便不知从哪掏出了一颗黄色的圆珠子,光滑得看不见一丝纹理,不知道是什么材质。
  
  “年轻人,你可有想要守护的东西?”
  虽然看得出他的这番话是为了宣传那圆珠子而说的,但我还是点头承认了。
  有的,首先浮现在我脑海中的就是“羁绊”两个字。
  
  “可听说过我手上的这玩意?”
  我摇摇头。
  
  “它呀可神奇了,当你所想守护的东西即将破碎,又或者你感到自己的力量不足以守护你想守护的东西,你可以让它帮忙……当然这不是白帮的,你得付出等量的代价。”老者意味深长地说道,“比如你想保存一件瓷器的完好无损,你就得打碎另一件瓷器。”
  
  “等价交换?”我轻声念叨,这算交换吧?可实际上却是取舍的抉择。
  
  “它叫黄哒哒,今个儿就跟你了,接好!”老者朗朗一笑,把手中的黄珠子向我扔来,我忙道着谢,用双手接着珠子,稳住了站直身子,抬头却不见了老者。
  
  只留下回荡片刻的余音:“无人阵的关键就在于:认定了的路,就要走到底喽!”
  
  “……”我有点发懵,直到余音完全消失,才晓得掂了掂手里捧着的名叫“黄哒哒”的珠子。
  很轻的珠子,手感有点神奇,软乎乎很好掐的样子,但一掐下去,它又不会真的凹了变形,怎么搓都是圆乎乎的。
  这么可爱的珠子以及这么可爱的名字,我就差没找支毛笔给它画个笑脸了。
  
  不过,我总算想起了我的“正事”,只把玩了黄哒哒片刻,便把它收好怀里。再细细地观察我现在身处的地方:左右皆有堵墙,不晓得墙后有没有路。
  而我正站在一条算是大路的中央,只有往前走或者退后两个选择。
  
  但是,据老者所说,认定的路得走到底的话,我根本就只能往前,不能退后——我左右都没路,我连“认定”路的选择都没有。
  走吧,难不成这路还会吃了我?
  
  路,的确不会吃人。
  ……却很会忽悠人!我算是领教到无人阵的厉害了,无人守阵,却胜于有人守阵。
  原本立在两边的墙竟不知怎的会悄然无声地变动,以致对路面的方向产生错觉(这是我好几次走了许久又绕回原地,几乎要晕倒才悟出来的!)我这才明白老者所说的话,我必须保持清醒,坚持着所走的路,不能被这些墙所迷惑。
  
  这要真做起来颇有难度,每一步路我都得仔细掂量,低身抚摸的面质感,连地面的纹理都要看得仔细,若前面是堵墙壁,但地板质感、纹理就是通前面的,我便只好等这墙移到其他地方再走。
  这种情况维持不了多久,我就感觉眼睛累、手累、腰累、脚也累……总结地说就是我活了十七年,头一次觉得走个路都累得半死不活。
  
  就当我等前面的墙走等得想把它砸碎的时候,那堵墙竟忽然“轰隆”地塌了,扬起一地尘灰。
  ……难道我还练成了意念力不成?
  
  不对!出于谨慎以及直觉,未等那浓烟消散,我就退后好几步,感到有东西飞来,我立马整个身子往后仰就是一个空翻,落地的同时,身后传来了铁器落地,令人生寒的声音。
  
  我站直身子向前看去,一个人随着浓烟消散而现出身来。
  这个人穿着粗麻大衣,手提着亮晃晃的大刀,仗着体型高大强壮的优势,有点轻蔑地看着我:“小子,不要挡我的路。”
  
  “……”长得高大了不起啊?先动手打人还有理了?我又不认识你……等等,挡路?我本着多一个麻烦不如少一个麻烦的道理,冲对方笑了笑,走到一边让出路来。
  
  看样子他不是宓罗门的人,也有他的路要走,我们各有各的走毫不相干,没必要干架、
  
  对方倒也不客气,连声谢都没有,直接走了过去,顺带捡起刚才攻击我的铁器,继续迈开步子走。
  
  哎,这一对比下我还真是有风度。我这么想着,不禁笑了笑,回头看确定那人真的背对着我越走越远,没有要干架的意思,便也走起字的路来。
  
  踏过碎石墙,我来到了一个新的地方。
  这里是一个空旷的地方,没有其他设备,连根柱子都没有,只有地板和墙壁映成的素灰色。
  
  嗯……还有一股腥臭难闻的气味,从这空间的一条通道传来的。
  
  我便循着气味走去,也不知道这算不算犯贱,明明还有几条通道可供选择的,何必跟自己鼻子过不去。
  
  我只觉得这腥臭味熟悉,就像是……死尸腐烂的气味!这里一定出过事。
  我便加快脚步小跑了过去,因为有心理准备,以致于我看到一地翻着血肉的尸体并没有太惊讶。
  
  反倒是尸体上插着的一根根极细的银针让我感到奇怪。
  
  这里的尸体只有小部分有剑伤,但几乎都插着不少这种银针。一来,大师兄和二师兄都不用这种针的,二来,就算是我不太了解的卜渊,也应不会使用这等针的,我实在无法想象单手就随随便便拎起大重剑的高大汉子耍起细细的银针来。
  
  银针实在细,一个个银针的粗幼和一根头发的差不多。这些人都是被这种细细的银针杀死的,我不由得在心里打了个寒颤,使用这种银针杀人的人,他的功力该有多深啊……
  翁漓所说的,红影?
  
  真如翁漓所言,红影把这些人都解决了?那他现在在哪?重要的是,我二师兄在哪?怎么一点痕迹都没有?
  
  ……痕迹?我在一片血污狼藉中发现另一类东西。
  
  我拨开尸体,一只晶莹的白玉簪,巧妙地避开了血污,洁白无瑕,静静地躺在一边。
  
  我心里一个咯噔,这是二师兄的簪子!我弯下身,伸手要捡起它时,却碰到一只手,我一愣,见那手节骨分明,很是好看,就在我愣神的一瞬间,他修长的手指一撩,把玉簪撩了去。
 
第八十六章
我抬头看去,一张妖孽的脸映入了我的眼帘。
  
  我从未试过用“妖孽”二字去形容一个男人,但我眼前的这个人长得真堪称妖孽,我没有见过一个男的可以长成那样:
  
  他所流露出来的是妩媚的气质,却与女子的不同,他看着很刺眼,特别是他身穿的一身亮红大袍,以及他额前的一缕红毛——所幸他的脸色唇色正常,不然一个大男人抹胭脂还真够让我的鸡皮疙瘩死上千遍。
  
  然而,他眼角的鲜艳红色倒不像是抹上去的,难道是天生的?
  
  但排除“妖孽”这一偏见的话,那是一张很好看的脸,如墨般的浓眉,鼻梁倒是秀气,也不违和,恰到好处的,特别是那双妖媚的狐狸眼,异常好看,却不敢多看一眼,怕要被勾魂摄魄。
  我对上他的眼睛片刻便移开了视线。
  
  对方却是笑了,在我晃神间,他已经把白玉簪收入怀里。
  
  我这才猛地想起什么:“这支簪子好像不是你的吧?”
  
  他眯了眯眼睛,笑意更深:“也不是你的。”
  
  “是我师兄的,还给我。”我说。
  
  “是吗?”他轻笑一声,“可上面也没有刻着名字呢!”
  
  没等我反应过来,肩上便一阵刺痛袭来,我看了看,只见一根极细的银针穿透了我的肩,我心里一惊,忙甩起竹笛,恰好挡住了狂卷而来的红缎……其实挡不住,不消一会儿,我连人带笛的被甩开了,眼看就要撞墙壁上,我立马运起轻功,没想,银针兼着红缎向我飞来……
  
  “呯!”预期的疼痛并没有到来,银白的剑光闪过,我的手臂被人猛地抓住,触感是冰凉冰凉的手,然后是被他扯着飞奔。
  扯我手的人速度很快,而且很是使劲,为了不让我的手臂脱臼,我只好拼命追上,也看不清周围环境,也不能管他要拉我去哪。
  
  “玉美人,暴露了哟~”身后传来的是那妖孽男子的声音,顺带几根银针,我只觉得背上疼得厉害。
  
  我知道现在拉着我跑的是二师兄,他感觉那妖孽男子追得紧,便加快了速度,我根本追不上的速度。
  我的手臂没有脱臼。二师兄的力气意外地大,我竟能被他扯着双脚离地像是能飞的一样高速移动,感觉自己飞起来了一般!
  但他也察觉到我的双脚离地,为了顾及我的感受,索性换了手,一手揽过我的腰继续往前跑,这架势差不多像是他抱起我来跑似的。
  
  我自问还是有一定分量的,身高和二师兄差不多,甚至他还经常被亲师弟吐槽“弱鸡”身板,我没看出来他的力气竟然是如此的彪悍——而且,就算是花费不少力气抱我,他的速度依然快得让我头都晕了,也不知道他这功夫是怎么练的。
  
  只能确定要练成这样的功夫一定很辛苦——头好晕!
  
  就在我觉得顶不住了要晕过去的时候,二师兄总算停了下来,我也总算双脚落地,揉着太阳穴喘着气。
  
  “青砚,撑一下。”待我喘够气时,大师兄出现在我面前,许是当我默许了,便把手放到我被针扎着的肩上,一瞬间,强烈的痛感涌遍全身,我咬咬唇,只见肩上的银针被拔掉后,如丝般的血不断涌出。
  
  “背上好像还有,你看看?”这是卜渊的声音,我咬着牙让大师兄处理我的伤口,同时打量周围环境,分散注意力没那么疼。
  
  这里有点像楼角和暗巷,只有一个口子是通向明亮的道路,因为卜渊手里拿着火把,加上口子的光线,倒也能看得清。
  
  卜渊拿着火把,所以我最能看清他,他脸上有点血污,因为他穿的红衣,也不知道他伤得怎么样。
  
  不过,相比起刚刚那个妖孽男子刺眼的红,还是这红衣大男孩的颜色比较顺眼。
  
  对了,那妖孽男子?“刚才那个人是红影?”我问道,然后看向二师兄,他……慢慢靠着墙坐下来了。
  “嗯。”他轻声应道。
  
  “二师兄,你没事吧?”
  
  “没。”回答得很干脆,虽然我早就知道他会这么回答了。
  
  “啧,小玉的答案一向都是死倔的,小青砚你这么问也没意义。”大师兄道,“还好只是倔不是蠢,遇到红影还会跑。”
  
  “那个叫红影的很厉害?你们都打不过?”我很震惊,我一向觉得只要有大师兄在,无论遇上什么对手都不是问题,况且现在还有二师兄和卜渊在(我一直觉得卜渊这个神神秘秘的人很厉害,可能因为他武器分量真的很吓人?)
  
  大师兄苦笑:“是啊,打不过。不然我们也不用窝在这里长蘑菇。而且在我和萝卜循着记号找来之前,小玉已经和红影交过手了,也亏得洞世大师的人偶,小玉知道这里的布局,我们也能找个地方喘口气。”
  
  “但我知道你会来。”大师兄看向我,笑了笑,“我怕红影连你也不放过,便想着到外面巡视,本着遇到红影打不来再添道伤罢了,没想小玉不让,非要歧视我跑得没他快,也不想想自己是个什么处境。”
  
  “你要是迷路了,就很大可能回不来了。”二师兄淡淡道,声音依旧很轻。
  
  “路痴玉,没想到有一天你也能说出这句话。”大师兄无奈地。
  
  这时,卜渊已经坐到二师兄身边了,在火光下,二师兄那原应是洁白无瑕的下裳竟被鲜艳的血红覆盖,十分吓人。
  
  “怎么会这样?”我惊道。
  
  “红影伤了后,出去接你,伤口裂开了而已。”二师兄推了推身旁的卜渊,卜渊好像意会了什么,默默把火把递给我,自己也没挪开。
  
  我接过火把,心里愧疚:“对不起。”
  卜渊和大师兄同时:“不怪你。”
  
  卜渊:“你的师兄也只是了解你而已,就算你没来,他们也会出去外面看看的,再说啦,你那是性格,我觉得挺好的,没必要这样。”
  
  “没事,红影还追不上我。你们还有时间长蘑菇。”二师兄也安慰道。
  
  “哎,那么……”卜渊看向大师兄:“这里你最大了,连老大,长出好蘑菇没有?”
  
  “唯一的蘑菇就是一起走,但你们吃了毒蘑菇,还跑得动吗?”
  ……蘑菇是什么?
  
  “我能带一个,你们跟紧点。”二师兄道。
  “我说小玉啊,我没见过能跟紧你的人。”大师兄无奈道。
  “跟不紧,红影就跟紧了。”二师兄道。
  
  “你能带俩吗?”大师兄忽然问道,二师兄陷入了沉默。
  卜渊倒不淡定了:“就算是神仙也不带你这样用的哇!”
  
  “我知道,不过尽量吧!带着萝卜和青砚,赶紧离开!”大师兄说着,扬起数道剑光,冲向了外边道路,“呯呯”地数声,几支银针和我擦身而过,惊出了我额前一层冷汗,但转眼间二师兄就拉住我的手,顺带拉上卜渊冲出去,但速度不是很快。
  
  我跑到外边一看,只见大师兄独剑扛着数道红缎,嘴角淌着血。相反,红缎的另一边,也就是红影,嘴角带着笑意,神情自若:“我说啦,小美人你暴露了,我找到这里也只是时间问题。”
  
  二师兄就松开了手,继而拔出君玉剑,凝起气就要劈过去,但飞舞的红缎和数十支银针先一步袭来,卜渊反应迅速地一把拉开二师兄同时单手起剑抵挡,而大师兄剑锋一转,扫掉了攻击我们的红缎银针,又马上转身挡着迎面而来的红影。
  
  “你们快走!我来殿后!”大师兄道。
  
  “我们一起走!”我冲他喊道,我心里涌出一种恐惧感,怕他这样的话再也回不来了,我冲上去拉他走,却碍于他和红影强大的气场,根本无法过去。
  
  但他们对峙的时候,明显是红影占优势,红缎攻势凌厉逼得大师兄越发退后,但有刚剑也切得红缎零零碎碎,可我见大师兄的衣服上陆续开出了血花。
  
  “连老大你行不行啊?要不我们一起上?”卜渊提起重剑就要砸气场,但我看见他手上也全是血。
  大师兄几乎是吼出来的:“离开这里!我殿后!都聋了吗!”
  我们却依旧没有挪动——我们多想能一起离开,一个也不少……
  
  “不错哟,连老大。”红影眯了眯眼,笑道。
  
  大师兄回他一笑:“那是,我可是老大,只要我在,我都不会让我的孩子们出事。”随后,他竟转身冲我们微笑,“你们都聋了,不怕墙塌的声音吧?”紧接着竟起剑劈向两边的墙!
  随着“轰隆隆”的巨响,我们面前漫起了浓浓的灰尘,尘散后,倒塌的石块恰好砌成一堵墙,隔开了红影,大师兄。
  
  我,二师兄,卜渊被隔在了外边,愣愣地看着石墙。
  
  “……连老大的剑法真好,是吧?”卜渊抽了抽嘴角,“现在怎么办?”
  
  二师兄只是继续看着石墙,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不会离开的。我心一狠,拿紧竹笛就猛砸那石墙,几乎是拼了命地砸。
  
  我也是一种冲动起来不计后果的人,尽管红影再厉害,我也不会识趣地离开,我最不喜欢大师兄总是什么事都自己一个人扛。
  
  手都挥得发酸了,却只砸塌了一小块。
  没事,继续,就这么点程度,比起大师兄的疲累简直不值一提!我咬咬牙,发狂了似的砸着石墙,顿时就是石灰弥漫。
  
  “轰!”卜渊和二师兄也加入了捣毁石墙的行动,石墙过了许久便碎掉了很多。
  
  我见有希望,心里也似是火烧般的急,往竹笛聚了力,打得越发地急,越发地猛。
  
  但接下来的一瞬,我愣了。
  墙没破,笛子也没断,但石墙上簌簌往下掉的碎石里,有一块大的正砸落到了我腰间,割破了衣料,白玉石给我的那一只同心铃顷刻即发出了清脆的响声。
  “噔”的一声,仿佛连我的呼吸和心跳都为之静止了……
  
  下一刻,四周浓烟漫起,热气蹿涌,并越发地压迫,面前的石墙竟冒出一条火龙并同时狂卷而来,不消一会儿就是一片火光,滚烫的火花飞溅到手上,瞬间发红。
  
  我看着这里即将没入火海中,却失了神,不晓得走。
  大师兄还在里边……但是周围明明又是一片火光,吞没一切,燃烧着的火舌向我伸来……
  
  我仍只晓得怔怔地看着这不断蔓延的火,看着它烧焦了我的外衣,热流窜入我的皮肤。
  怔怔地想着,大师兄还在里边。
 
第八十七章
我没被烧死。大概是赶在被火吞掉前,被二师兄扯走了。我回过神来的时候,我们已经到了外边的丛林。
  
  此时,天灰蒙蒙亮的,正值黎明时分,我见丛林的绿叶上有点点晶莹露水。
  
  我四处张望,试图找寻宓罗门的位置,但找不到,放眼望去只有一大片一大片的郁郁葱葱。
  
  二师兄靠在一棵树上,双手抱着剑望向一边。依旧是衣袂翩翩,但原本的白色衣裳已被红色占优。卜渊就站在他旁边,时不时看看他,时不时看看他所看的那个方向。
  
  我循着二师兄的目光看去,那是一片丛林,没什么可看的啊?
  
  “那里好像没什么?”我问。
  卜渊:“嗯,烧得没什么了。”
  “啊?”
  
  卜渊苦笑道:“如果你刚才走晚一步,你也会被烧得渣都不剩。”
  
  我惊得不由得睁大了眼睛:“你是说……那是宓罗门?被烧得不剩什么了?”
  卜渊点头。
  
  我强压下心底涌起的千年万绪,深吸几口气,小心翼翼地:“那、那我大师兄……”
  
  卜渊似也是深呼吸再回应我的:“我不知道。”
  
  那一霎我几乎是发狂般地冲那边的丛林,待我踢飞散落的灰烬时,我感觉我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
  我便跌坐在地上。
  我仍身处于丛林中,但冲过来后看到的是一片荒芜——此时我眼前的是一大片枯黄土地,不少地方还蒙着层尘灰,连草屑都不剩了,仿佛是郁葱丛林中的一片突兀沙漠,什么都没有,灰茫茫的满是尘灰的地面连着灰蒙蒙的天,茫茫的看不到尽头。
  
  “刚才的火很快就把这里烧空了。”二师兄走过来,向我伸手,我便把手放上去,没想他还有强大的力气在我根本没使劲的情况下,把我整个人拉起来。
  
  我没有说话的力气,只向他扯扯嘴角表示谢意,然后拿开了手,几乎是跌撞着往前走去。
  
  我不信,开什么玩笑!那么大的宓罗门,那么大的一块地方,怎么会一下子就被烧没了呢!怎么可能会被烧得只留下尘灰连残骸都不剩!大师兄那么厉害的人,怎么会……
  我低身用手撩拨尘灰,试图寻找些什么,但却找不到什么,徒有满手泥灰。
  我想拿竹笛去刨灰泥时,方才发现我的竹笛不见了,但我不想管它。
  我只想找大师兄,但又不想在这里找到大师兄……
  
  茫茫的死灰,丝毫没有活人的痕迹,这些灰尘掂在手上犹有余温,但我只感觉心里一阵寒意不断蔓延开来,很快流遍全身。
  
  又或者说,这心里像被烧空了半边,渗入了冷冷的风,冷冷的风不断钻进那裂开的空洞。
  
  我仿佛又回到之前时候,大师兄为了不让我因为姐姐的事情独自纠结伤神,决定让我和姐姐报仇。大师兄倒在我怀里时,我即心疼也难过,这种感觉如今想起依旧清晰。
  但那时候,我能清楚地感受到大师兄的体温,清楚地触碰到这个人,所以尚且不知道失去是个什么滋味……而且,当时身处绿苑,是安全的。
  但现在呢?我看不到大师兄,眼前只有灰茫茫的一片荒芜,手里能触及的只有大火烧过后的死灰。
  
  这场大火,该是吞没了很多……
  
  而且,都是我造成的。想着,眼眶不由得发热,视线也渐渐模糊了,我只能频频眨眼希望能改良这种情况,我不想眼前一片模糊,我还要去找大师兄。我一边眨着眼睛,一边手上毫无章法地在地上乱扫,试图别想太多,并且不断地在心里安慰自己:大师兄那么厉害的人一定不会出事的……
  
  直到我的手扫到了一个东西。
  不是灰尘。
  
  我用手背擦了擦双眼,把注意力放到了那个东西身上。伸手捡起来,拍掉布在它表面的黑灰,它清脆地响了一声。
  
  这是一只孤零零的银铃铛,用一根被烧得剩下半截的水蓝色丝线栓着。这丝线是白玉石发间系着的水蓝色流苏之中的一缕。
  这个银铃是他的同心铃。
  以他对泯愁的看重,同心铃出现在这里,还有他发饰成了这副模样,这意味着……他不在了。
  
  人没了,象征身份的物件却很顽强地留存了下来,不知该喜还是该悲。
  
  “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死后可以葬在长满泯愁草的地方。”
  “其实也没有这个如果。”
  
  白玉石的话回荡在我耳边,那时候他说得淡然,如今想起来却觉得在这种淡然中,埋藏着并不淡的伤感。
  纵然我不是很理解白玉石,他是以什么心态来塑造这一场毁灭性的大火。我只是确定这场大火是他的计划。
  
  但是,不管出于什么,我想最后能为他做点什么。
  忽然间,我似乎有了力气能站得起来。
  我拿好同心铃以及那根丝线,站好身子,再以手背擦擦眼睛,转身往木屋那边的方向走。
  
  二师兄抱着剑看着满地的灰尘,见我走来,开口道:“青砚……”
  我扯出一个笑容打断他要说出口的话,“我没事,我只是想到前面那水里洗洗脸。”
  
  二师兄没再说什么,而我则是径自地走了。期间卜渊追上来:“你还好吧?”我回他一个灿烂的笑容:“好着。”之后便继续走了。
  
  我穿过丛林,回到了木屋前。很安静,只有流水潺潺的声音,我把同心铃放到水里冲洗,完事后看见水面映着我的样子——头发全散了,发带肯定又被我害了,但脸除了脏了点,依旧是挺帅的,就是脸色有点难看,眼眶有点发红。
  笑一个呗?我捧水洗了脸,然后对着水面上的自己笑了起来。
  
  之后,我猛地想起被我收着的同心铃,便也翻找出来也往水里洗洗,然后系到水蓝色丝线上。唔,还不是完整的同心铃。
  于是,我走到木屋前,敲了敲门。
  
  开门的是花花师姐,“回来啦?其他人呢?”
  我笑笑:“等会儿再说,翁漓呢?”
  
  “噢,她可能太累了,还没起来。找她干嘛?”
  
  我拿出同心铃:“这是白玉石的,并不完整,另一对在翁漓手里。”
  
  师姐一声“了解”后就进屋了,那架势解读出来似是:了解,我这就去把她揪出来!
  
  等翁漓出来,我便跟她说:“能不能带我去一个地方?”
  “嗯?”
  “树林最幽暗、长满了泯愁草的地方。”
  
  翁漓没问什么便让我跟着她走,所走的方向是先前她布阵困住我们的林子。
  “我知道那里是最幽暗的地方,但是泯愁草不过是个传说罢了。”她淡淡道,“不然我的孩子也不会离开我了。”
  
  “或许,他并没有离开你。”我上前握住她的手以作安慰,“他还活在你心里,不是吗?”
  
  翁漓沉默许久,才看向我:“既然如此,为何你要找泯愁草?”
  
  “因为有一个人,他活不在他所在意的人心里。”我道,接着翁漓又是沉默,我也没再说什么。
  走在我身后的师姐轻轻戳了戳我:“你是说白玉石吗?”
  “嗯。”我轻声回应。
  “他怎么了?”
  “死了。”我如实地,不加任何婉转的掩饰。
  走前面的翁漓忽地顿了顿。
  
  “到了?”那时我没多想,见她突然停下便脱口而出了……
  “没。”翁漓回了一声,又开始往前走。
  我感觉我好像说错话了,便默默跟着她走,这时,师姐轻声问我:“这到底怎么回事?大师兄呢?”
  
  说实话,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问起来,我心里裂开的空洞又钻入了寒风,冷意很快地流窜全身,一瞬间脑海里飘过千万种想法,但我还是努力让自己冷静了下来。犹豫许久,我也只能说一句:“我不知道。”
  说不定这还是个不错的答案。
  
  “……什么意思?”
  我摇摇头,师姐有点焦急:“你找不到他?”
  我点点头。
  “呼,我还以为出什么事了呢!”师姐舒了口气,“还好,大师兄做事自有分寸,也不必太担心了。”
  我牵强地笑了笑:“是啊。”
  
  之后,我们便沉默着,由翁漓带着往前走,直到走进了阳光尚找不到的地方,黑漆漆的一大片。
  
  我才晓得问翁漓有没有火折子。
  
  “嗯。”翁漓应着,便打起了火光,“还得走上一段路才到。”
  “好的。”我应道,我们便继续往前。翁漓只是再提醒一次:“那里没有泯愁草。”
  
  “无妨。”我说。
  我想,树林的最幽暗处,长满了泯愁草的地方,我至少满足了一半。或许,对于白玉石来说也是——我随翁漓来到了所谓的树林最幽暗处,接过火折子,用两只同心铃和一根水蓝丝线为白玉石立了个衣冠冢。
  
  不知道这算不算这世上最寒碜的衣冠冢?不过也没办法,现在宓罗门那块被烧空的土地上除了灰还是灰,就算是骨灰,也分不清是谁家的。
  
  “那是什么铃铛?”翁漓忽然问道。
  “同心铃。”我如实的,“怎么了?”
  “我也不知道,只是感觉熟悉。”翁漓说着,从怀里拿出了一双用红绳系着的铃铛,“感觉有点像?”
  
  “如果我说,这一串铃铛和你手上的那串是一对,”我道,“你会相信吗?”
  
  翁漓沉默了片刻,手拿着铃铛伸到我面前,“那,给他凑成一对吧!”
  
  “不必。”我说,“既然他留给你了,你就留着吧!”
  
  翁漓不语,收回了铃铛,目光转移到衣冠冢上。
  我不知道她到底能不能想起什么,也不太抱希望,处理好这衣冠冢,便拉着师姐要走了。
  
  “啊哎?翁漓怎么办?我们不管她?”师姐轻声问我。
  “她现在还看着那衣冠冢,兴许能想起什么吧,就算不能,也让她自己静一静。”我说,“我们就别拉她走了吧。”
  
  “翁漓,你真的不记得他了吗?”师姐不甘心,向着翁漓喊了一句。
  翁漓沉默不言,依旧看着衣冠冢。
  
  我猛地想起白玉石临走前的话,转身向翁漓道:“对了,白玉石临走前对我说了一句话——他叫我替他对你说声抱歉。”
  
  这是,翁漓总算开口了,只是声音有点颤抖:“白、白……”
  
  “你记起来了?”师姐惊讶中带着欣喜,“你是不是记起来了?”
  
  我的感觉和师姐一样惊喜,好像看到了希望,不禁期待地看着翁漓。
  “白……”
  看着她这样,我往心里着急,说啊,你想起来了,就差两个字了!
  “白……”翁漓忽然一笑,“白天鹅……”
  
  我顿时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见翁漓看衣冠冢看得认真,更感疑惑。
  ——她到底想起来没有?白天鹅是个什么意思?
  
  “也好,白天鹅最后还是回来了。”师姐似是乐观很多,只见她微微笑了笑,对我说:“走吧!”
  我还有点反应不过来,“白天鹅?”
  “你一定没认真地听故事。”师姐笑道,“小清泉的白天鹅到底还是回来了。”
  
  我顿时明白了,“翁漓那个故事,其实是她自己的故事,白玉石就是白天鹅?”
  “嗯。”师姐应了声,便拉我走出这幽暗的树林。
  走出了树林,就是迎来了黎明的一片光明。
  
  也好,我心想,翁漓到底还是想起了白天鹅……
  尽管,看来泯愁还是记不起那个名字唤作“黎”的痴心人……
 
第八十八章
“小青砚,师兄他们呢?”走出树林后,天已经完全亮了,花花师姐看了看四周,看不到其他人便问我道,“他们还没有回来?”
  
  “我不知道大师兄在哪,不过我可以找到二师兄和卜渊。”我说罢,师姐让我带她去看看,我便循着先前去往宓罗门的路走,也就是那一大片荒地。
  
  到了之后,那已经是名副其实的“荒地”了,一个人也没有,二师兄和卜渊已不知去向。
  
  “你是说,这宓罗门的地被烧空了?”师姐惊讶地看着面前的荒凉景象,“这火得多猛啊!”
  “对啊,几乎是一瞬间的事。”我回想起之前的情况,仍能感觉到手上犹有余热。
  
  但此时,我更关心师兄的去向,尤其是我发现土地上有暗红的液体后。我低身去查看,那分明是血!而且我怀疑这是故意放的血——它实在太有规律,我循着地上的血痕,能找到源头,就是大滩血,连土地都泡得发红了,然后就是分出了几道血“路”,但只有一条没有中断的。
  没事中断的那一条很可疑,我看着这条血路,乍一看还看不到尽头,不禁心生寒意——纵使是掺入了水的,可这量也很吓人了,这得放多少血啊?谁这么想不开自残啊?还自残得这么有技术含量……
  
  “我们过去看看吧?”我对师姐道。
  “先等等,我有种不好的预感。”师姐弯下身单手捧起些许泥灰,“虽然我不清楚是怎么回事,但你不觉得这火也太猛了吗?”
  “嗯?”我走过去,见她捧的泥灰颜色有点怪。
  
  “猛得直接把人烧成骨灰了。”她总结道,然后让手里的泥灰散回地上。
  那样看起来,这一片荒土或许还铺了不少骨灰吧?
  
  “青砚,你觉得普通的大火能把这里烧成这副模样吗?而且居然不是烧空整个山头。”她说,“我想,会不会还有未烧完的火苗,这地方不太安全。”
  
  对啊,这么猛的火怎么不是烧空了整个山头?虽然知道这火是白玉石为了保护翁漓而策划的,应该事先做好了准备,为了不伤到翁漓,要控制火势不蔓延到其他地方倒也说得过去,只是,白玉石是怎么控制火力和火势的?这也太不可思议了吧?
  
  我想起白玉石临走前跟我说过神话故事主角的事情,那时候我说的是神话主角是神,但白玉石自己也说了他并不是神啊?等等,他那时候好像还说了一句什么来着……他说他记得怎么用!?怎么用什么?难不成是这火?
  
  “师姐,神话故事的主角多数是什么?”
  “哈?”她明显被我这没头没脑的一句弄愣了,呆了片刻才道:“神?”
  “有没有控制火的能力?”
  “……有吧?”师姐一头雾水,“你问这些做什么?”
  
  “我不知道,但可能会知道……”这是实话,我好像能接近答案了,却不知该如何继续靠近。
  于是继续没头没脑地——“如果不是神,会不会也有控制火的能力?”
  
  “……我怎么知道啊!”师姐无奈地,“你还不如找二师兄问,他那里藏书多。”
  也是,二师兄连《望乡》都找得出来……等等,二师兄!?
  
  我看向一地的血迹,不由地倒吸一口凉气。我顿时有一个很不好的想法:
  以二师兄的性格,我有绝对的理由怀疑是他这么个放血法!
  
  先别管安全不安全了。我跟师姐表明了我的想法,她也是感觉不太好,和我一起沿着地上那条未断的血路走。
  
  这条血路很长,我们越走越感觉心底发寒,这么长的路,得放多少血呀?一个人放那么多血,会不会……
  我让自己别想太多,拉起师姐就循着血路跑,大概也跑了很久才跑出了荒地。
  
  原来荒地的另一边也是丛林。我们看见那血路是延伸入丛林的,便动手拨开灌木草丛,仔细循着血路继续前进。
  是走了一段不短的路吧,血路总算断了,末端是几点血迹。同时,我们来到了一个湖边。
  
  我第一眼便发现这绿树碧湖之外的其他颜色——红,亮眼的红色。那是身穿红衣的卜渊!我和师姐见着,立刻跑了过去。
  
  卜渊正坐在树下,他身旁还有个人,不过湿漉漉的好像水里捞出来似的,头发披散着,还沾着几星水珠,嗒嗒地往下掉——我有种莫名的熟悉感,伸手撩开遮在他脸前的头发,看到的是一张熟悉的、棱角分明的脸,尽管脸上血污斑驳,他的眼睛也闭着的,但我知道,这分明就是我大师兄!
  
  “大师兄!”我几乎是喊出来的,那一刻的喜悦就像是时间万物皆无法比拟的,心中空缺的那个洞仿佛一瞬间便填满妥当,溢满了喜悦!
  
  大师兄应该是听到了,眼睛仍闭着,但嘴角微微扬起一个微笑。
  他看起来很累。我便忍住了要一把抱过去的冲动,帮他把眼前的头发撩至耳后,替他擦擦脸上的血污。
  
  “我们是在湖边找到他的。”旁边的卜渊轻声道,然后笑了声,“他那时才像是吃了毒蘑菇似的,我费了不少劲才把他拖起来的。”
  
  我这才把目光转向卜渊,“大师兄没事吧?”
  “没事倒是没事,不过你看他手里。”
  
  哎?我看回大师兄,只见他手里竟握着一支青翠的竹笛……那分明就是我的笛子!
  
  “也不知道你们大师兄哪来的自信说我家美人倔,他自己不也一样。”卜渊说,“我背他那会儿他也没多少力气了,可手里的笛子抓得死紧。”
  
  然后,我一时激动就没忍住往大师兄抱了过去,直到大师兄轻声在我耳边说了句:“小青砚你要勒死师兄啊?”我才放了手。
  
  “小青砚一定是太感动了。”师姐笑道,“我们跟着一条很长的血路才过来的,还以为发生什么事了……嗯?卜大哥,你家美人呢?”
  
  卜渊苦笑着,抬头望向树叶间,我循着他的目光看去,在绿叶间,依稀见到翩翩白衣,啊不,“红”衣。
  看来那血路还真是二师兄的杰作。如果不是二师兄站得太高,我可能就立刻跳上去拉他下来了,也不知道卜渊怎么想的,怎么就由着我二师兄这么个自残法?
  
  “你不是说明恋我二师兄吗?”我看向卜渊,“你就忍心他搞那么恐怖的血路?带着伤站那么高?”
  
  “首先,你二师兄站得高不说,就算我真跳上去了,他要走也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可我又做不到,他要不想下来,我一点办法也没有。”卜渊无奈地,“还有血路的话,还好我那时反应快,要不然就不只是血路了。”
  “他搞这么一出,还不是因为你大师兄。”他补充道。
  原来先前二师兄留在荒地是在找“路”,而血路就是这个“路”。
 
第八十九章
宓罗门的那块地被烧空了,只剩了茫茫灰尘,不见任何人,也不知该往何处找人,一望无际的灰蒙蒙一片,也看不清方向。
  但是,之前建筑的痕迹应该还在的,只是真的很难找出来,需要拨开灰尘,看看有没有痕迹,还得找准一条路,一条若是内里的人遇上忽如其来的大火而逃往外面的路。
  拨开所有覆盖的灰尘可行度太低,要是有什么液体可以浇灌在凹陷的痕迹上大概是可以的,最好不是清水,不然浇一会儿就干涸了还留不下什么痕迹。
  
  “渊,有水吗?”
  “哎?有!”卜渊拿出了水袋,递了过去,里面还有一半的水。
  “剑借我一用。”
  “诶?别看我能随随便便就拎起这剑,其实它很重的……”
  “给我。”
  “噢。”卜渊很乖地把自家重剑递了过去,但对方接下后下一秒的举动差点把没把他魂魄都吓没了——对方接过重剑后转手就往自己手上砸!
  卜渊反应迅速地一把拍掉重剑,但也只是防住了对方整只手被砸断。
  
  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地上已是一大滩的血。
  
  卜渊吓呆了,立刻伸手没收武器,但失败了(其实是他觉得有必要以免再度自残,但又不敢真的较劲地抢,怕误伤了)
  “我要找人。”这是自残的理由。
  卜渊当时真的很想一把抱过去,以免自残自虐的情况再度发生,但听到这个理由后又忍住了这种冲动,他知道眼前这个人有多“死倔”,“非要这样找吗?”
  “我路痴。”理直气壮。
  
  好吧好吧好吧……卜渊也只能由着他,小心翼翼地跟着他走。
  
  水袋的水混合着血液,流淌在地上,渐渐地呈现出了一条路,即使水流干涸了也带着血色的路……
  最后,他们终于走出了荒地,看到了倒在湖边的人,手里紧抓着一支竹笛。
  
  “现在你也看到啦,得让你们大师兄休息一会儿,我也得喘口气,等下才有力气背他。”卜渊说。
  “……谁要你背了?”大师兄没睁开眼,只轻轻地回了一句。
  “我还不想背了呢!”卜渊道,“我也想背我家美人啊!”
  “小玉不是你家的。”
  “……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他会让我背么!”
  “蠢。”大师兄依旧闭着眼睛,轻轻地回道。
  
  “那你说我该怎么着?”
  
  “蠢。”大师兄笑了笑,“先让我歇会儿。”然后才睁开了眼睛,依旧是好看的丹凤眼,我在里面能看见闪着的温柔的光。
  他看向我和花花师姐,“翁漓那边怎么样?”
  
  我摇摇头,具体怎么样还真不知道,她只记得白天鹅,现在估计还在看着衣冠冢。
  
  大师兄“嗯。”了一声,“你们看不看得出烧空宓罗门的火到底有什么问题?”
  
  我摇头,我想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只把先前白玉石告诉我的话告予他,然后顺带没头没脑地问:“神是不是能操控火?那不是神,可是是神话故事的主角,能不能操控火?”然后发现我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便尴尬地笑笑。
  
  “我不知道。”大师兄道,随后望向头上的绿叶,“小玉,你觉得呢?”
  
  “不是凡火,”绿叶间传来了二师兄清冷的声音,很轻,却很清晰。下一刻,一道白影迅速从上方落下来。
  “尽管不知道那种奇怪的藏书究竟可信与否,但现在这种情况,我觉得只有这个能解释了。”二师兄抱着剑站到我们面前,我这才看见他的衣袂都被血染红了,更显得他本来就白的脸毫无血色,“你们所说的神话故事,可是泯愁草的传说?”
  “嗯……不过说起来,我们真的就这么巧碰上了轮回转世的两位主角?”我这才想起些什么来。
  
  “那个传说,还有个后续——我在别的藏书里看到过。”二师兄平静地,“只不过,那本书里是一个庙祝的视角,他记载着前来参拜蚩尤神像的人和事。当中的一篇,写的是一位白发的男子,他来到的时候看上去很虚弱。他知自己大限将至,趁着妻子如常外出为他找寻药物的时候来到这庙里祈愿。”
  
  “庙祝看来,这位男子尚有许多的遗憾,他在神像前许愿,希望下一世能和他的妻子平平凡凡地携手一生。”二师兄说着,卜渊也被激起了好奇心似的凑了过去打断道:“诶?那这蚩尤神像也偏偏就实现了这个人的愿望吗?为什么啊?”
  “我不知道。”二师兄摇摇头,“可能他和蚩尤有什么关系吧?他许完愿后,似是得到什么回答一样,起身点头应允,‘好,就等九百年吧……’”
  
  九百年……我听完后,不禁心里难过起来,他等了九百年的轮回后的再一次重逢,竟是这样的结局。
  那么,这场大火呢?是不是,他又要等一个九百年的轮回了?
  
  然而,二师兄说出了一个更让人难过的答案:
  “据说有一种天火,叫做九黎神火,只要九黎族人记着口诀便能发动,不需要神力就能达到毁灭性的效果,代价是发动起来必须以自身起燃,且魂飞魄散,不得再入轮回。”
  
  “那、那白玉石岂不只是为了保护翁漓一时安危而……”我惊讶地,“那不是很不值得吗?”
  
  “或许不能这么说,泯愁已经忘了黎,他们对于彼此都毫无意义,倒不如护她一时安危,从此再不必牵挂。”这时,一把清澈的女声忽然而至。
 
番外篇·不属于我的黎明
题记:世间上许多事物都是失去了才变得珍贵,却早已经挽留不及了
  山林间人烟稀薄古老庙宇终于迎来了一个新的客人,正打着瞌睡的庙祝头一耷拉下去,而后猛地一震,便看到了从远处慢慢走来的女子,她身形消瘦,披散着一头长发,一半头发挡了脸,山风款款吹不开挡了她半张脸的头发,不过看她露出来的半张脸可称得上秀气。
  
  “姑娘,您是来上香的吗?”
  “嗯。”
  “姑娘,以前也没见你来过呀?”
  “嗯。”
  “诶?那你为什么会来这儿呢?对了姑娘,你知不知道这儿供奉的是什么神像啊?”
  “我知道,蚩尤像。”女子说罢,买好了香火,步入了庙堂,上好香,而后在金漆的蚩尤像面前跪了下来。
  
  “我想找一个人。”她这才道出了来这里的原因,“那个人,上辈子为了我没了性命,这辈子为了我没了轮回。”
  
  庙祝听到后眉毛都跳起来了,原本“上辈子”就已经够神奇了,还“没了轮回”?
  “姑娘,请不要难过,虽然我不知道你经历了什么,但人总会有轮回的,或许你应该为逝去的人祈福?祝福他转世轮回落个好人家……”
  
  “不。”女子坚定地摇摇头,她转身看向庙祝,庙祝清楚地看到了她眼睛里的清澈,“他动用了那神火,魂飞魄散,已经没有轮回了。”
  “……!?”庙祝听得一愣一愣的,但看着女子看向蚩尤神像的眼神里祈盼中竟带了些怨愤,心里却懂了个大致意思,只是奇怪道:“既然已经没了轮回,姑娘又到哪里去寻他?又怎么确定他真的还在这世上?”
  
  “我不相信……”女子看着金漆的蚩尤像,“既然有让人魂飞魄散之法,难道就没有让人灵魂再聚之术吗?”
  “可以祝福我吗?我要找回他。”她抬头看着那蚩尤神像,这时,阳光照了进来,显得神像金灿灿的,“纵使越过千山万水,踏过江南西北,穷尽我这一生……我只想要他。”
  
  我只想要他。她跪倒在神像前,缓缓闭眸,又是深深一个叩头,再起身时,清凉的山风吹来,风很大,吹得她腰间挂着的一对银铃铛发出一阵阵清脆的响声。
  怎么证明他真的还在这世上?用这对同心铃还在响的声音来证明。
  他还在这里。
  
  本来看起来平静的女子,就在这对同心铃响起时,晶莹的泪珠从眼里倏地滑落了下来,却又随着风飘散。
  铃声荡起时,她仿佛听到了那隔世的话语:
  “我泯愁,愿与黎永结同心。”
  
  这时吹来的山风很大,吹得她挡在脸前的头发都飞扬了起来——露出了另外半张脸,和另一半的脸一样的清秀动人,没有半点瑕疵。
  若是不了解她之前经历了什么,该是不知道她放下头发挡住那边脸的用意吧。
  比如说那个庙祝,正愣愣地看着她。
  
  她原来的那半边脸是毁了的,因为一个错爱了的人。
  或许,这是上辈子遗留下来的眼盲吧,空有一双清明的眼眸,却被许多事物所蒙蔽,直到如今才痊愈了,才真正看得清楚眼前的一切。
  自从那天她从丛林的最幽暗处告别了他,慢慢地走出来,再看到黎明的晨光时,她的脸好了。
  
  “姑娘您长得挺好看的,为什么要用头发遮着脸呢?”
  “你觉得值得吗?”女子抚上她的脸,“为了这张脸,失去了唯一的光。”
  自此,她的世界再也看不见光彩,所有的事物都是那么的黯然无色。
  “敢问姑娘,姑娘要找的是什么人呢?”
  “我的丈夫。”
  
  许久之前,
  “值得吗?”有这么个问题,摆在白玉石面前。
  以自己的魂飞魄散作为代价,用这么一种方式和骚扰她的人玉石俱焚,只换她这一世的安枕无忧,而连自己的轮回也葬送掉。
  其实,没什么值得不值得。他勾起了嘴角,自问自答地。
  什么生来神力,什么长生不老,什么转世轮回……我只想要她。
  
  原以为,九百年轮回换个重逢的机会,就会是不一样的结局。
  以为这一世她双目清明,就能和她一同看那青葱的山林树木,去看蔚蓝的天空上漂浮的洁白云朵,去看日出日落的渐变颜色,实现之前未完的愿望……
  
  可到底,自己终归还是要先她而去。
  也许这就是命吧,早是注定好的,谁也无法改变,就算再来一次,也是一样的结局。
  
  但这又有什么关系呢?
  
  他是在一阵阵同心铃的清脆响声中,念起了那以自身魂魄起燃的九黎之火。
  那是他所听过的最好听的声音,正如她的声音一般:
  “我泯愁,愿与黎永结同心。”
 
顶!
 
第六卷·和焕,二麻子,绝霄阁与百年玉家
第九十章
那一把忽然而至的清澈嗓音竟听得我一阵恍惚,纵然这把不属于我们这一行人里的声音让我们都不禁警觉起来,但这声音在我听来,心里是舒服的。
  我们四处观察,最后把目光停在树梢上一位女孩子身上,她身穿鹅黄的衣裳,衣上有点点红梅,美却不艳,一如她清丽的面容,还有梨涡浅浅,特别好看,我看到后心里都不禁漏跳了一拍似的。
  我也没感到她有什么恶意,只是出于谨慎,我们都握好了武器。
  
  “血腥味很重啊!”她说,“我只是偶然路过这里的,没有恶意,各位若是不嫌弃的话,不如到寒舍一坐,我找大夫替你们治伤?”
  
  我看向师兄和卜渊,感觉他们伤得很重,必须及时治疗,撑到回绿苑药师堂的路上也很辛苦的,再说那女孩子就只有一个人,就算她设了埋伏要发难,我和花花师姐也能抵挡的,而且……听着这么让人舒服的声音,我就想去相信她。
  “好,谢过姑娘了。”我朝她笑了笑。
  
  女孩子确是把我们带进镇里,不过她那大院还真不能算是“寒舍”,前庭还有花圃,走在苑中小道,能嗅到花草清香。我想她该是富家小姐吧?怎么那么有兴致到丛林里闲逛呢?
  
  “小姑娘,你不怕我们是坏人吗?”大师兄问。
  
  女子莞尔:“坏人的定义是什么?”
  
  大师兄微笑:“比如说我们。”
  
  “那我找大夫替坏人治伤,我不也是坏人咯?既然大家都是坏人,我又有什么好怕的呢?”她笑着,让我们进屋子里坐,然后就要出去找大夫。
  “不知姑娘贵姓?”我问,想着日后好报答。
  “免贵,姓和。”对方笑道,“我叫和焕。”
  和焕!?之前我碰上的奇怪老者提到的和焕!?师父好像也曾说过,可我不记得了……等到她出去了,我看向大师兄:“师兄,师父是不是曾经提起过和焕?”
  
  大师兄点点头:“确实,师父在闲扯的时候提到过。”
  
  接着,大师兄简单地说下了关于和焕的故事:
  
  江湖上层流传着的一个故事:一个村庄,在一月圆之夜忽然遭到山贼抢掠,村民群起反抗,倒也能形成对峙的局面。
  就在这个时候,轻风送来一阵梨花香,一抹淡黄的身影掠过,伴随了袅袅笛音。
  最后,这抹身影停在了一屋顶上,款款落下,与此同时,那些山贼竟无声地纷纷倒下,村民惊讶地看向那屋顶,只见一位清丽的少女,身穿淡黄的衣裳,衣上有点点红梅。
  她淡淡一笑,收好了笛子,然后转身而去,几乎是一瞬间便消失在村民面前,让人有一种她是仙子下凡的错觉。
  这个女子名叫和焕,据当时的人所说,她才是这个江湖中真正的侠。
  只是,这已是许多年前的事情了,现在江湖上各种流言传说,已经把关于这位女侠的消息淹没了。
  
  “没想到在这里遇见。”大师兄总结道。
  
  可是和焕看着挺年轻啊,大概十七、八岁的样子,和我差不多?要是许多年前就行侠仗义……也许是她长得年轻?我想着,看了看屋里屋外,发现这屋院虽然大,却不是很华丽,桌椅都比较朴素,而且除了我们,没有其他人了——就是说连平常大户人家的下人都没有,确也不是富家小姐的作风。
  ——但看着好像也挺富的。
  
  “和姑娘你回来啦?”门外,传来了粗犷的男声,嗓门也特别大,吓了我一大跳。
  
  我望向门外,觉得那个穿着粗麻大衣的汉子有点眼熟,再看他手里,抓着一把亮晃晃的大刀……我在宓罗门碰到的那个壮汉!
  但现在,他的眼神竟温和了许多,模样看着有些蠢,没提刀的手摸着脑袋上本就没多少的头发,嘴咧得老大,就像痴汉一样看着拉着一位大夫走过来的和焕。
  
  “和姑娘,其实我……我……”那汉子吞吞吐吐地硬是说不出完整的一句话来,和焕倒是从容地走到他面前,无害地笑道:“其实,你搞错了。”
  
  “啊?”汉子看似摸不着头脑(尽管他一直在摸)。
  
  和焕一本正经地:“其实我是男的。”
  
  下一刻,不仅是那汉子惊呆了,连那大夫也满脸的不可置信地看着和焕,我也愣了许久也反应不过来。
  直到和焕走到我面前,让我进屋让大夫看伤,我才回神,再看向门外,已看不见那汉子的身影。
  
  在疗伤的期间,我感觉和焕好像一直盯着我看,看着我心里一直乱跳的,便等大夫替我系好纱布后,走到她面前,问她是不是找我有什么事。
  
  “没事。”和焕笑笑,“我只是觉得你身上好像有一种熟悉的感觉。”
  我也回她一个笑容:“我们之前见过吗?”
  她摇摇头,“大概没有吧。只是感觉熟悉,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顾青砚。”
  
  接着,她微笑道:“看来也不是我以前听说过。”
  
  “会不会是认错人了?”我提醒她道,她却很肯定地否决掉了。“不会,我是真的觉得熟悉。”
  
  我心里奇怪,我对她倒是一点熟悉的感觉也没有。
  
  “那你觉得我像什么人?”我问。
  
  和焕沉默了片刻,才柔声道:“师父。”
  哈?我惊讶地看着她,总觉得太不可思议了。
  
  “嘿!小青砚你在聊什么?”花花师姐走了过来,把手搭在我肩上,看向和焕:“和姑娘早啊!”
  和焕微笑:“早。”
  现在都快要黄昏了,你们打招呼的方式真特别。
  
  “和姑娘,你家真大哈!”师姐看了看四周,奇怪道:“这里就你一个人住?”
  “是的。”和焕道:“平时我外出了,没人在里边,也不需要打理太多,我也只是偶尔回来看看。”
  
  “哎?只是偶尔回家?那你平时住哪?”
  她笑道:“四海为家。”
  师姐也朗声笑起来:“也对!这才是江湖儿女的豪气!”
  
  随后,师姐见着与和焕投缘,便拉着她走去花圃小径里聊天了,师姐的朗朗笑声不时地从那边传来。
  
  先前和焕所说的话我没想太多,大概是因为我的武器也是笛子,她才觉得有熟悉感吧?也许她师父的武器也是笛子。
  
  我想着那大夫还没出来,便进屋子打算看看情况,刚踏进门便看见地上一大堆染血的白纱,而大夫手上也拿了白纱,在为大师兄擦拭伤口的血。
  看样子,浪费了不少白纱啊!大师兄这是伤得多厉害?那个红影,貌似真的很强悍,就连大师兄也打不过他……对了,红影呢?之前是和师兄打着的啊,会不会被烧死了?
  
  大师兄笑了笑,“不会,我和他打着打着看到起火了就停手走人了。只不过,先前打得也够呛,差点被他送去阎王殿了。还好他下手的时候突然手抖了。小玉,可是你的杰作?”
  
  倚在窗边的二师兄淡淡道:“我不是故意的。之前想以玉簪伤他,被打掉了来不及捡,见你有危险,便赌一把他捡了玉簪。”
  
  我觉得不可思议,要是之前是我捡了玉簪该怎么办,谋杀亲师弟吗……所以,“那玉簪里有什么?”
  二师兄:“针。”
  我好像有点理解为何二师兄看起来经过激烈打斗后,玉簪都不知所踪,原来并非插不稳被打掉的(我之前也奇怪为什么玉簪都掉了,他头上系的弯月青玉却依旧稳稳的),但每次打斗过后不就又得买新的玉簪把针弄进去吗,那也太奢侈了吧?
  不过重点是头上插着内里有针的簪子不觉得太渗人了么?
  
  我看向二师兄,他依旧看着窗外,我好奇地循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卜渊以一种很独特(看起来像**)的方式像是在召唤飞在半空中的白鸽:“咕咕哎嘿咕咕!”卜渊发出古怪的叫声之余还配以手舞足蹈,那画面怎一个精彩得了?
  
  我不厚道地笑出声来,然后很是佩服目睹了这一幕却依然面无表情的二师兄。
 
第九十一章
卜渊让白鸽停在他的手上,把绑在它脚上的信笺取出,展开观看了许久,再放走白鸽,把信塞怀里,然后像在往门外走去,不知是不是我看错了,他看到信的一瞬间脸色都变了。
  
  几乎是一瞬间的事情,我身旁的二师兄不见了!我一时错愕,回神只见二师兄执着散发出白虹的君玉剑,站在了门前。
  
  “怎么了?”我有点反应不过来。
  “不清楚,先看看情况,我也只能猜个大概。”大师兄道。
  我应了声,再看向外边,见卜渊有些无奈地:“怎么啦?”
  
  二师兄冷淡地:“去哪?”
  
  卜渊:“没去哪呀我就出去逛逛。”
  
  二师兄没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卜渊,清澈的眼睛直视卜渊。
  卜渊:“好啦好啦!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啦……”
  
  二师兄依旧没说话,只是看着他。
  
  不一会儿,卜渊就弃械投降了:
  “其实吧,你知道的,我家有个烂摊子,现在有兄弟告诉我他们没能搞定,我就得回去收拾一下。”
  
  二师兄摇摇头,意思很明确,就是卜渊不能去。
  
  卜渊苦笑:“平时大美人说一就是一,说东我绝对不会往西,但是这次……”他尴尬笑笑,“这是我的家事。”
  
  二师兄还是摇了摇头,但还是开口了:“你这是找死。”
  
  “怎样也好我得回去看看。”卜渊笑了笑,“要对我有信心啊,我会活着回来的!”
  “不。”二师兄面无表情地,“我对你没信心。”
  “……那如果我一定要去呢?”
  “打赢我。”
  
  ……不是吧?要打架了?我看向大师兄,我们要不要冲出去拉住两个人,一人拉一个?
  
  大师兄先让大夫去休息一会儿,然后对我道:“没事,那姓卜的不可能会伤小玉。”
  
  卜渊苦笑:“有没有第二个选择?”
  二师兄沉默片刻,“我和你去。”
  “啊?”卜渊惊讶,“不行啊那边很危险的!”
  
  “那就一起去吧!”大师兄拉着我走过去,看向卜渊:“对我有信心了吧?”
  
  卜渊犹豫,“这毕竟是我的家事,这不太好吧,万一真出事怎么办?你们为了我受伤了我良心也过不去啊……”
  
  “啧,还家事呢!”大师兄道,“你都要拐走我家美人了我还没跟你计较。”
  卜渊:“……”
  “说吧,要去什么地方,我们一起去,反正现在也闲着。”
  “连老大你好像刚治过伤……”
  “所以现在就没事了,要去哪?”
  卜渊这才无奈地笑了笑:“淮安。”
  
  “好,我们租辆马车去。”大师兄说罢,看向花花师姐:“花花,走啦!”
  “好!”师姐向和焕道别就快步走来了,和焕跟上似要送我们离开,我走到她面前想说点什么谢谢啊他日必定登门拜访之类的话,没想她抢先开口:“几位要去淮安?可否也捎我一个?”
  
  我愣了愣,看向卜渊,他好像没什么表示,之后和焕又道:“放心,我现在是自由身,也跟你们无冤无仇,没必要加害你们,如果不行的话,我自个儿去好了,我只是去办点事。”
  
  卜渊笑道:“其实我们也不是这个意思,姑娘治了我们的伤,本就对我们有恩,只是我要去的地方很危险。”
  
  和焕也笑了笑:“无妨,我也只是想找个伴而已,你们不方便的话,我也不勉强了。”
  
  “没什么,一起去呗!”师姐说,“和姑娘完全没有理由要害我们啊!”
  
  卜渊便无奈地表示他说的是实话,那边确实很乱很危险,而和焕则是保证:“不会给你们添麻烦的。”
  
  下一刻,大师兄嫌太婆妈,直接拉上我去雇了辆马车,让他们要么上车要么“被”上车。
  结果不消一会儿,车上齐人了。
  
  “大师兄略霸道啊……”我低声嘀咕,想着马车行走的声音能盖住听不到。
  
  然而并不是。
  “不然等他们耗到天荒地老?”大师兄理直气壮,“姓卜的你不是急着过去么还这么婆婆妈妈的。”
  卜渊:“……”
  
  师姐见着,帮忙打圆场:“其实也是有道理的,和姑娘一个小妹妹走这道也不容易吧?”
  和焕莞尔:“我不是小妹妹,或许我比你们都要年长呢!”
  
  她这话一出口,我和师姐都露出了惊诧的眼神。
  不会吧?看样子她也就是十七、八岁左右。
  
  “我二十六了。”和焕道,“只不过看起来像十六岁吧?”
  
  师姐点点头,“真神奇……是天生的吗?”
  
  “不。”和焕摇头,“是后天的,在我十六岁的那年,我师父传授了我一式笛法便离开我了。”
  
  师姐有点愣:“是伤心过度?”
  
  “不是,是那式笛法。”和焕说罢,拿出一支玉笛,放至淡粉唇边,径自吹奏起来。
  
  笛音先是空灵悠长,中间渐渐变调,起伏越来越大,最后竟演变成激昂,声声能击中人的心弦,随后又如潮落版散去,却犹激起不少波澜,曲折颇乱,仿佛是一个许多波折的故事,但我不懂欣赏。只是觉得听来很悦耳,自己是绝对吹不出这种曲子的。
  
  一曲罢,和焕放下笛子,拿在手里,“你们有没有听过一种笛法,叫做摄魂笛曲?”
  
  我当下一惊,这——在宓罗门时一位老者说过的,他还说了……和焕也是从他那学来的摄魂笛曲!那,和焕她所说的师父……!
  我正要对和焕说我见过她师父,但又想到现在我又不知道他的行踪,正纠结怎么开口,而和焕继续道:“凡是学了摄魂笛曲的人,可以说是学成之时,他的生命就永远凝固在那一刻。”
  
  和焕说得清淡,但我听了后立刻被吓着了,刚才盘旋在脑袋里的想法一下子被惊散了:“哈?什么意思?”
  还好师姐也和我一样震惊,我们异口同声的,倒没有显得我太突兀。
  只是,这是怎么回事?我想来我好像也算是学了这摄魂笛曲的人吧,可我现在还是一活蹦乱跳人啊?
  
  和焕见我们这么强烈的反应,露出了微笑,现出浅浅的梨涡,“其实也没太严重,就是不会再生长,也就是不老。至于会不会不死,我不知道,毕竟我也没死过。”
  
  “啊?”我依旧没法不被惊住,只呆呆地问:为什么?
  
  和焕摇摇头,“不太清楚,不过它现在已经失传了,也没什么了。”
  
  “那你呢?”师姐问,“你现在怎么办?为什么要学那种那么诡异的笛法?”
  
  “没怎么办啦,我就这样过了这么多年了。”和焕显得无所谓,但原因她只字未提。
  
  我仍无法从惊讶中抽身而出,这实在太突然,而且太让人难以置信或者去接受。
  我直愣愣地呆着,也不知道师姐跟和焕在聊什么了,直到眼前出现一只晃动的手,我差点没吓得立马给它一拳。
  
  “青砚,你怎么了?”师姐见我有反应后才收回了手。
  
  “没事。”我立刻露出一个笑容,几乎已是条件反射。
  “你脸色看起来不太好,要不先睡一会儿吧?”师姐说。
  “真没事啦!”我笑道,其实就算要睡,在颠簸的马车上也睡不了吧?
  
  马车的速度算很快了,但仍感觉它跑了很久。
  淮安有多远?卜渊怎么那么有雅兴从大老远的跑这里来?
  
  马车颠簸到了入夜,我见那几个大人也没要停下的意思,而师姐早睡着了,我不禁佩服起来,在这颠簸的马车上能睡得这么熟也是一种本事。
  我见夜里吹来的风冷,就脱下外衣盖她身上。
  和焕则是静静地看着沿途的风景,她定力真好,居然不眼花么?
  
  “我们需要连夜赶过去吗?”大师兄问卜渊。
  
  “不用,这好几天的路程,要这么赶路很要命的,加上你们又有伤在身,倒不如搞好状态再去。”卜渊说,“我们先找个地方落脚吧!”
  
  “真远啊。”大师兄说罢,让车夫停下,“我们先休息一晚。”
  
  于是,我为了不打扰师姐的优质睡眠,轻手轻脚地把她抱下来,然后跟着他们去客栈。
  
  这里的客栈比较简陋,我们只要了两间房,我先把师姐抱进其中一间,放好床上,顺便盖上被子,再出来看看要怎么安排。
  其实也不必说怎么安排,和焕一个女孩子不会和我们这群男的一个房间,自然是和师姐一间。
  
  “你们不挤吗?”和焕问,“我其实无所谓的。”
  
  “始终不方便嘛!”我冲她笑道,“不用管我们了,我们不会把房间给挤爆的~”
  
  “那好吧,晚安。”和焕冲我一笑,然后推门进房了。
  她这么一笑,竟又让我心里感觉漏跳了一拍。
  
  我进另一间房,还别说,是挺窄的,那床最多只能容得下……两个半的我,或者一个半的卜渊。
  
  “你们睡吧,我守夜。”大师兄说。
  结果没人回应……
  
  二师兄抱着剑靠着窗,关注点根本不在这,而卜渊是呆着愣着不知道在想什么。
  
  我是想去理一下床被的,却被大师兄拉着:我想问你些事,走。
  然后就莫名其妙地被拉走了。
  
  “怎么?”我问。
  “你是不是知道摄魂笛曲?”大师兄直接问我,那双清亮的眸子直望入我的眼睛。
  
  我一愣,“你都听见了?不对,你怎么知道?”
  
  “是吗?”
  
  “……是。”我怎么觉着气氛好像有点不对劲……
  
  “这是怎么一回事?”
  我摇摇头,我也不知道啊!然后,大师兄伸手碰我的额头,冷冰冰的,我一把抓掉,“我没病。”
  
  “你有没有见过一个老人,就在前些时候?”
  “见过,怎么了?”
  “你有没有收人家的什么东西?”
 
第九十二章
“唔……”我想了想,拿出了黄哒哒,这个浑圆的黄珠子似乎弹性很好的在我手上跳了跳,“这个。”
  “这什么?”
  “黄哒哒。”我如实地。
  
  “……”大师兄无语地看着我,我有点无辜:“它就叫黄哒哒啊!”
  
  “你还给它取名字了啊……”大师兄无奈地,“虽然是挺好玩的,可惜我想了解的并不是它的名字。”
  
  我尝试简单地总结一下:“据说有能帮忙守护的本事,或者说是等价交换。”
  
  “这样啊。”大师兄轻笑一声,“那老人家的说辞吧?”
  
  我点点头,“师兄也见过他?”
  
  “嗯,那时我和卜渊正赶着去找小玉,也没多理会。”大师兄道,“还有就是这说辞不够吸引。如果靠这么个小球就能达成守护,那我们这些练武之人累死累活又为了什么?”
  
  大师兄说得很有道理,我看向手里的黄哒哒,觉得它好像没那么可爱了。
  这时,肩上一暖,只见大师兄把一件大衣披到我身上,眼角满是笑意:“我觉得,守护这回事,我还是比较相信自己的双手。”
  
  我便朝他笑了笑,把黄哒哒收好,想着虽然我也明白这一点,但仍不会把这黄哒哒给扔了这么浪费,一来掂着真的挺好玩的,二来说不准以后还真能用到。
  
  “青砚,除了这……黄哒哒?是不是还有些什么?”
  
  我心想总不能说我可能会长生不老吧……虽然这说辞看起来不错?但其实我自己也不清楚是个什么情况,但要是照实说我学了摄魂笛曲,就可能让人瞎担心了。
  
  我正犹豫着怎么蒙混过去,但大师兄却一脸真诚无害地看着我(尽管我知道八成是装的):“小青砚你忍心忽悠师兄我吗?”
  
  好吧,大师兄你赢了。不知怎的,对着大师兄,我还真“不忍心”去忽悠了。
  “师兄,我想我可能会长生不老。”
  
  “什么!?”大师兄先是惊讶地瞪大了眼睛,但不久后就想到我说的什么了,“你是说你学了摄魂笛曲?”
  
  我点头,“但现在我也感觉不到什么,大概没什么罢。”
  
  大师兄微微皱眉,但很快就缓下来,“但愿吧,以后别轻易拿陌生人的东西。还有,有什么事情得告诉师兄。”
  “好啦!”我看不惯他皱眉的模样,冲他笑着作担保让他安心:“我怎么忍心忽悠你啊!”
  大师兄立刻笑了声:“那是。”
  
  夜里冷,我和大师兄吹了好一会儿夜风了才想到回去房间。
  二师兄手执墨笔,在纸上涂画着一个像是人头的玩意儿,而卜渊坐在他对面叨叨着什么。
  
  “大晚上这么精神,都不睡觉啊?”大师兄无语。
  
  “嘘~”卜渊作手势示意我们把声音放轻点,“我刚才发现个事。”
  “嗯?”
  
  “那个人的眉目我绝对记得,就在刚才,我出去拿杯水喝的时候撞见了他,应该还没走远。”卜渊说,“那家伙大老远跑来这里铁定没好事!”
  
  “那个人?”我轻声问。
  
  “一个仇人。”卜渊道,“我这次要回去对付那边的人。”
  
  “是他吗?”转眼间,二师兄已经画好了一个栩栩如生的人头像,展示给卜渊,我瞅了一眼,画的是个中年男子,粗眉大眼的。
  卜渊倏地惊呆了,点点头,“这也太效率了吧!”
  
  我抽抽嘴角:“还有更效率的。”——下一刻,二师兄已经消失在我的视线范围了。
  
  卜渊:“……嗷?”
  
  我耸肩:“二师兄已经去帮你解决他了。”
  “……”
  
  “你那边是个什么情况?”大师兄倒了两杯茶,一杯递给我,一杯递给卜渊。
  
  “据那信件来看,很糟糕。”卜渊豪气地一口干掉那杯茶,“送信的兄弟很可能被发现了,这次他们有人过来这里,肯定作了打算。”
  这时,我才真正算是认识了卜渊。
  
  卜渊较为简略地说了下他的情况。
  在淮安这个地方,当地的人都会知道一个坐落此处的江湖门派:绝霄阁。
  绝霄阁占地很大,几乎占了半个淮安,外面看来也是一副富丽堂皇,守卫森严,当地人都认为里面的都是有气派的富家子弟。
  
  而卜渊却自嘲不过“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卜渊是这绝霄阁的少阁主,那时候的老阁主是他的亲爷爷。
  原本在老阁主退位后就该卜渊来接手的,但看起来团结的众多人员中,其实都各怀打算,以长老一辈自居的人大多不服年幼的卜渊,而且加上有权势,老阁主那一派的人在老阁主乘鹤仙去后纷纷向长老一派靠拢,支持卜渊的仅仅是一些极为少数的忠诚分子(就算是年轻的子弟,审时度势后还是向长老一派靠拢)
  
  因此,在老阁主仙去半年不到,尚未站稳脚的卜渊就被从阁主这个位置扯了下去。
  
  据卜渊所回忆,那时候他不过七岁,那些人都以“小屁孩凭什么坐这个位置”等理由造反,且人多势众,他连反抗的机会都没有。
  不过,如果只是不服七岁的孩子坐阁主之位而取而代之也倒可以理解,但以卜渊所说的“取而代之也就算了,赶尽杀绝算个什么事?”
  
  当时,那些人造反夺位至于,还想杀了卜渊那一派的人以斩草除根,所幸卜渊那边的人作好掩护,让卜渊带上几个兄弟手足逃了出去,但是在逃亡中都失散了,只剩卜渊一个。
  此时绝霄阁的力量已全部掌握在长老一派手里了,他们上位后第一件事便是“杀了那个小孩。”
  自此,淮安的人们总能看见从绝霄阁飞出来的蒙面杀手,但我估计他们绝对没想到这只是为了追杀一个孩子。
  
  卜渊在外流亡了许多年,结识了不少肝胆相照的兄弟,他试着杀回淮安,结果没预期那般难。
  原来绝霄阁里很多人不满掌权的长老一派的横蛮作风,但碍于权势而没敢吱声,看着被长老一派追杀多年的少主竟活着杀回来了,就纷纷倒戈了。
  
  然而,还是因为实力悬殊,不久就被长老一派打压镇住了,卜渊一派依旧只能在外筹划、部署。
  只不过,倒戈的人暗中把绝霄阁里的物资、金钱给运了出来,参与卜渊的行动。
  
  不久后,他们继续尝试杀进去,这次倒是学聪明了,知道智取,总算弄了个势均力敌,硬生生把绝霄阁分裂成两半。
  最后的结果是,驻在绝霄阁里的还是长老一派,只是双方定好互不相干的协议,但其实在各自谋划,意图把另一派灭了,实为暗斗。
  
  卜渊那一派的人就只能一直在外面周旋策划了。只不过,那边有人提议在淮安建立个营地,派些人过去,万一出什么事也好处理,卜渊思索许久,决定干脆围着淮安建立一圈的营地,运送物资也方便。
  
  后来这对峙的局面维持不了多久,老的那一派忽然发难,把窝在绝霄阁里的另一派都扼杀了,力量出奇地惊人,卜渊见状立即让兄弟们把营地撤了,只移到郊外较为偏僻的地方以便观察情况。
  期间,有不少善于夜间行动的人游走在营地和绝霄阁之间,运送物资金钱——这也是为什么现在我们看见的卜渊完全就是一副少爷打扮的原因吧?
  
  卜渊自觉自己功力未够,兄弟们便提议这里由他们守着,那些也很难发现这里的,让卜渊外出历练。
  期间,卜渊说他曾经到了一座高山里渺无人迹的破庙,就伴着清风朗月,修炼了两年。
  
  “出来后啊,我就偶尔路过了旋风寨,看到了熟悉的人。”卜渊说着,笑了起来,说尽管过了这么久,他还记得很清楚。
  
  “那双眼睛特别能让人记住。”卜渊说,“这么多年来,一如既往的清澈动人。”
  
  卜渊说他最深刻的事是他开始流亡的时候,他那会儿是往北边逃的,翻山越野地逃到一个似是经历了战祸之后的地方,那里的房屋残破不堪,街道上很多乞讨的人,天色也是灰蒙蒙的一片给人一种明天阳光不会降临的悲凉感觉,而且不少流氓强盗趁火打劫,沿路都是百姓们的遍野哀鸿。
  
  很快就入夜了,更是流寇四起的时候。
  
  卜渊那时刚从杀手手里逃出来,浑身是伤,但因为富家子弟的打扮,纵然那身衣服上有许许多多的血口子,但还是遮掩不住这身衣服非比寻常的价值,所以他很不幸地被抢匪盯上了。
  那一群抢匪一眼看去少说有十来个,卜渊也就自己一个人。
  人多势众,卜渊只好拼命地逃,最后躲到了暗巷里,再是匿藏在暗巷里的木桶后边。
  
  再后来,他看到那群抢匪也进这暗巷里来了……
 
第九十三章
当那群抢匪进来后,卜渊整个人都慌了,心里怦怦直跳的,他努力平静了些才敢再次伸出头看瞅瞅,这一瞅可不得了,原来那群抢匪并不是冲着他来的,而是追着一个小孩子进来的。
  
  此时此刻,因为抢匪有火把,卜渊尚能看得清,有五六个左右的抢匪正围着无处可逃的一个孩子,相比之下,那孩子比那些抢匪矮了一半,瘦瘦小小的。
  
  那个孩子扎着马尾,绑着马尾的玉绳上系着一块弯月状的青玉,一眼看去,这玉的质地应该是上乘的,想也是个富家的弟子。
  这个孩子长得很好看,漂亮得像只瓷娃娃——瓷娃娃这个比喻的确挺合适,因为不难看出他是穿着白衣的,只是衣上沾染着一点又一点鲜红的血,整个人苍白得看起来像一碰就要碎了的脆弱。
  
  虽然孩子看起来是个漂亮的女孩子,但卜渊还是挪不动脚出去帮忙,他也没那自信自己能打得过那些人。
  所以,他只好默默诅咒那帮抢匪遇到女鬼啊遇到女鬼……哎!?难不成还真是……?
  
  只见本来面无表情的女孩子忽然奇怪地勾起了嘴角,微微笑了笑,朝其中一个抢匪伸出了血淋淋的手……只是一转眼的功夫,那群抢匪已经“呜哇!”一声跑走了:
  “有鬼!啊!!”
  
  女孩敛了笑,把目光投向木桶。木桶后面的卜渊立即掉了一地的鸡皮疙瘩,默默叨念:我和你无冤无仇,我不抢劫不放火,我是良好公民……
  
  女孩自然没听到,就地取材地从地上捡了根木棍,一步一步地走向木桶——卜渊惊得站起来想采取行动,而对方却一棍子敲来,就这么千钧一发之际,卜渊徒手抓住了棍子停住了对方的动作,而后对上了女孩清澈的眸子。
  
  这下,卜渊能肯定面前这女孩不是鬼了,要是是要害人的鬼,不会有这么清澈的双眸。
  
  “我说,小妹妹,万事有商量啊……”
  
  “……小弟弟。”
  
  “……噢,我说小弟弟,万事有商量,现在哥哥很累,刚才被抢匪追到这里,躲到现在不容易,而且我们又无冤无仇的。”卜渊当时虽讶于对方居然不是女孩子,但还是觉得先把道理给说清楚了为妙。
  
  对方会意地点点头,然后放下棍子,转身就要走,卜渊见状不禁拉住了他,“外面这么乱,你怎么一个人出去?你父母呢?”
  
  对方沉默片刻,“死了。”
  
  卜渊马上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连连道歉,但下一刻,忽然一阵声音从外边传来:“那个孩子在那边?”
  卜渊循声望去,是那些追杀他的杀手!他想躲在木桶后看看能不能躲过,但转念一想刚才的一张望可能已经暴露了,这么躲着终归也不是办法。
  所以,他想着要不要一二三来个大冲刺?
  
  但是,没等他多想,一把亮晃晃的大刀就横了进来——不过目标不是他。
  
  “啧,貌似认错了。”几个人进来暗巷,其中一个斜眼看着那“女孩”,虽说认错了,可刀却没拿开的意思。
  
  这些人变态啊!?卜渊看着,不由得出了一额头汗,但紧接着,另一个人说:“他后面还有一个。”接着,那个人才惊道:“哦?是他耶!”
  卜渊立刻想拉上前面的“女孩”就跑,但碍于那些人的刀堵着……
  
  “啊!?”不消一眨眼的功夫,横在“女孩”前面的刀就被“女孩”夺了下来,“唰!”地斩向提刀人的腰部,那个人可能因为疏忽,猝不及防的就捂着腰一头栽地上!
  
  疯了!卜渊趁那群人错愕之际马上拉着人就冲出去。
  
  “原本无冤无仇的,你招惹他们做什么啊!”一顿疯跑直到跑到郊外,他们才停下来喘气,可卜渊急出了一额头汗,“他们是追杀我来的,现在我怕连累你了啊!”
  这时候,他才看清楚原来面前这人不止是衣服上有点点血迹,简直浑身都有血污,指不定比他自己的情况还糟糕。
  
  “不然坐以待毙?”对方毫不在意的样子,脸上是不属于孩童年纪的云淡风轻,他就这么弯下身捡了根长长的树枝。
  
  “我们打不过的。”卜渊那时已经很疲惫,加上刚才一顿疯跑,都觉得要是杀手赶来了,不如就死了算了。
  
  “那又如何?”对方双手握着树枝,站了片刻,忽然往前重启挥舞起树枝来,卜渊见状忙跟过去,只见那些杀手已经追上来了,而那“女孩”竟不顾浑身刀伤,甩着树枝作抵抗,神奇的是那树枝倒也没断。
  
  卜渊从没见过有谁能耍树枝弄得跟耍长.枪似的帅气,而且还是个孩子,长大后必定是个良才……
  不过,更重要的是,卜渊说,那会儿太阳升起了,就照在了那孩子身上,那一刻,他仿佛在他身上看到了光,名为希望的光。
  
  树枝和大刀对抗,拿大刀的人居然能被拿树枝的放倒,卜渊看着心里也被触动了,拔出剑来也不管什么了,拼命地打那群杀手。
  他从没有像此刻一般,心里“活下去”的念头如此的强烈。
  
  卜渊回忆起来感慨道:“若是当时不是你二师兄,恐怕我早就死了。”
  
  我想了想,“这就是你明恋我二师兄的理由?”
  
  卜渊:“那时我才七岁啊喂!”
  
  我朝他吐了吐舌头,心想我怎么知道你七岁时的思想如何呢?但我也给足他面子不说出来,“那你们之后是怎么分开的?”
  
  卜渊说他当时本着既然人家因为他弄了这摊子事,必须不能放着不管,想带上人家走的,但对方表示要回家——好吧,他想太多了,总不能拐带良家小孩吧?
  
  “要不要我送你回去?”卜渊本着负责到底的精神。
  
  “……别。”
  
  但当时卜渊奉着有恩必报的精神,送了一只玉佩给对方作信物,便于日后来还恩。
  
  “我那玉佩很特别的,它的形状是个字形,是‘卜’字,卜渊的卜噢!”卜渊得意地,“大美人现在还戴着呢!”
 
第九十四章
卜字形的玉佩!?二师兄现在还戴着!?
  “居然有这种事!”我惊讶地,我怎么就没注意到?等二师兄回来一定要好好瞅瞅!
  
  一说二师兄,二师兄还真回来了——新换的白衣未沾尘埃,君玉剑未染血,但一手拎了两个奇怪的东西,往桌上一扔,竟是血淋淋的,不消片刻桌上便是“血流成河”。
  我定睛一看,这两个东西竟是人头!我吓得差点惊叫出声,但进来送茶的小二倒没我那样克制,“哇啊!”一声,连带手里捧着的茶具茶壶也摔到了地上,哗啦哗啦的。
  
  还好机智的大师兄马上过去解释……嗯,机智?看来大师兄的脑子也转不过来了——“小孩子闹着玩别在意……”
  我见状也马上过去尽量以自己的身躯挡住那张充满血腥的桌子,跟小二说:“其实我们在鼓捣一个菜式,没想到搞砸了成了这样哈……”
  
  其实我说啊,二师兄你搞俩人头回来这事本身就很难解释啊!
  
  但那小二不知道是接受了我们的解释没有,只怪叫了一声,竟晕了过去。
  大师兄抹了一把汗,直接把小二抬去找掌柜,并庆幸这下还好解释。
  
  我松一口气,回头看向始作俑者,他倒是淡定依旧:“你的人在这里吗?”这是问卜渊的——所以说二师兄你带人头回来是给卜渊辨认的吗!还有卜渊不是只说是一个仇人吗,怎么带回来两个人头……这年头长得相像也是个罪过么……
  
  卜渊倒也不枉负这带人头回来的功夫,看了一会儿,说:“在这里。”
  不过他还是能找出问题所在的:“这两个人头你打算怎么处理?”
  
  “你的人,你处理。”
  
  “可是有一个不是啊……哎?他好像是无辜的吧?”
  
  “……”
  
  “他好像真的是无辜的……”
  
  “……”二师兄默默地拎起无辜的人头,转身就要走,我忙问:“去哪啊?”
  
  “找个地方安葬他。”二师兄答着,忽然一把抓住我的手把我拉开,紧接着就挥剑“呯”地打下了一支银镖。
  我站稳当了抬头一看,竟不知何时进来了几个体型彪悍的汉子。
  
  “杀了我们老大,就哪也别想去。”
  
  我愣了愣,望向卜渊,表示你认识的?
  卜渊摇摇头,摊手表示他也不知道。
  
  “几位大哥,是不是找错门了呀?”我勉强堆出笑容。
  
  这下倒是那几个汉子愣了,嘀咕了片刻,其中一个指着卜渊说:“那儿,有个人头!”接着他们毫不管我们,大大咧咧地就过去桌上察看,卜渊手握重剑,看着他们:“你们想干嘛?”
  
  他们无视卜渊,看了看人头,达成一致共识:“虽然和老大长得像,但咱老大比他帅多了。”
  
  “所以说各位是不是找错门了?”卜渊看到他们的共识后,嘴角抽搐着。
  
  “不对,你们看那里,那个人手里也拿了个人头!”其中一个汉子指着二师兄喊,接着,汉子们就炸了,先是狠狠地骂了声,再从腰间抽出利刀:“竟敢把咱老大的头提在手里!不想活了!?”
  
  二师兄见状,默默地放了手,手里的人头一下子就掉落在地,还滚了好几圈,血洒了一地……
  
  汉子们先是惊呆了,随后又骂了声:“靠!你竟敢扔咱老大的头!”
  
  二师兄便默默地用剑把地上的人头托起来,伸到几个汉子面前。
  
  “你……你竟敢这么对咱老大的头!”
  
  “……”二师兄默默地看着他们,我能解读出他的眼神——你们好烦。
  
  接着,眼看二师兄就要收回剑了,汉子们倒也不蠢,立刻把他们老大的人头抱好,然后就是破口大骂:“***!敢杀咱老大!”
  
  二师兄摇了摇头,“我没有。”
  
  这下,不仅是那些汉子,我和卜渊也感到惊讶,为了卜渊的安全着想,就算是杀了和卜渊仇人长得相像的人,二师兄也是做得出来吧?不过惊讶归惊讶,我们还是相信二师兄。
  
  不信的是那些汉子:“****!人头都在你手里了还说没杀!找鬼信你啊?”吼着,还飞了利刀出去。
  “轰!”只是一瞬间,卜渊单手拎着重剑毫不费力地把利刀切成两半,然后砸在地上,生生撕出数道裂痕,嘴角却挂着笑:“怎的,我就信了,有什么意见?”
  
  汉子们倒也不怕,气势丝毫未减按:“那人头是怎么来的?难不成是捡来的?”
  
  而后,二师兄默默地点点头,眼神里还带了几分无辜……
  全场一阵沉默。
  
  “诶?小玉你又从哪惹来了那么多痴汉?”大师兄走了进来,打破了这沉默。
  我拉了下大师兄的衣袖,轻声问:掌柜怎么说?
  大师兄耸耸肩:“没见着,估计吓跑了。”
  
  “别以为人多咱就会怕,今儿咱老大被杀了,你们必须给个交代!”对面那帮汉子喊道。
  
  “喂!你们讲不讲道理啊?人又不是我们杀的。”卜渊道。
  
  “你以为我们会信?你们闲的没事去捡人头?”
  
  “我们闲的没事杀你们老大?”大师兄拔出有刚剑,“又不是打不过你们,骗你们做什么?你们再纠缠下去,我可以送你们去见你们的老大。”
  
  “你以为咱会怕……”一个汉子的话尚未说完,下一刻,有刚剑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而来,就逼近他的咽喉半尺不到。
  
  “还要纠缠吗?”大师兄勾起了嘴角,随后,那些汉子们悻悻离去。但是,他们没有带走他们老大的人头。
  
  “纯闹事的。”大师兄收剑入鞘,总结道:“以后别随便捡别人人头。”
  
  “我见它被弃在荒外,又和那个人相像,就顺手带回来了。”二师兄说罢,抱起被遗弃在地上的人头,一个轻功便远去了。
  我知道这是去“找地方安葬”了,二师兄从来说到做到。
  
  “为了个人头闹这么久,闹完也不把头带走。”卜渊摇摇头,转身去倒了杯水,一饮而尽,“算个什么事嘛!”
  
  大师兄笑道:“痴汉。”
  
  “……连老大。”
  “怎么?”
  “你刚才说‘那些痴汉’的时候加了个‘又’字是吧?是什么意思?那什么‘痴汉’是不是也包括了我?”
  
  大师兄笑意更深:“你说呢?”
 
第九十五章
想来奔波了一天已经很疲惫的,该能睡个好觉的,可我没想到这夜竟是一夜都未能入眠。
  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掌柜的吓跑了?怎么回事?
  刚才卜渊那么大动静地砸地板,周围也没反应?
  我越想越奇怪,越想越不对劲,这客栈该不会就只有我们这一行人了吧?
  我干脆起床披了件外衣出去。
  
  现在天蒙蒙亮,我借着从窗外透进来的光线环视了我的房间一周,什么人也没有,我的亲师兄们怕是把我一个人给扔在这里了?
  
  我走出去,轻轻扣了几下隔壁房间的门,过了一会儿仍是无人回应,我就试着推开——很轻易就推开了,压根儿没锁。
  
  我看见房内竟然也是空空的,没有一个人。
  我的亲师姐也卖队友了?
  
  我心里有点不安起来,马上去找之前掌柜台面的位置——入眼的是一片狼藉!被砍得歪倒在地的柜台,破碎的账本,算盘的珠子纷纷洒落在地上,还有凌乱横着的尸体以及飞溅的血迹。
  
  我不可置信地看着这一副不堪的画面,这是怎么回事?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一点预兆都没有!?
  我小心地去翻查一下倒在珠玑上的掌柜的尸体,发现上面有数支银镖,都嵌入肉里了。
  
  以昨晚那些嚷嚷着“老大人头”的汉子们的表现,这银镖不似是他们扔的,他们确实是来闹事的,但不可能闹这么大。
  
  大师兄抬着吓晕的小二找掌柜之所以去了那么久,就是因为这个吧?那么说,他又瞒我了,我都不忍心去忽悠他了,他就这么忍心骗我,太不公平了。
  
  不过,既然他不告诉我,那这事情应该是还没摆平的吧?以大师兄的性格不大可能会拖泥带水。而且,也可能是不想影响到卜渊那边的事情?
  唉……我觉得最近发生的事情太多太混乱了,我的脑子急需休息一下——可偏偏还是睡不好!
  
  算啦,反正回笼觉也睡得不爽,我干脆再翻翻这地方看看还有没有其他痕迹——大师兄他们不在客栈,我想他应是去处理这事了,兴许我还能找到他。
  
  我看了看掌柜的尸体,伸出了手,手指移到尸体身上嵌进肉里的银镖上,出于谨慎,我以内力试着把银镖吸出来,这时方才知道这银镖扎得很是结实,我再加点力度,才让银镖一点一点地脱离肉身,完全脱离后,只见皮肉上有个窟窿,窟窿的肉壁泛得很白,而且很快便散出来要腐烂的气味。
  
  我心里一阵抗拒,不再看它,转而把目光移到被我悬在半空的银镖上,那是一个桃核般大小的镖,外形似四方的,每个细角有倒钩,看似是没有喂毒的,但我始终没敢碰它,把它扔地上了。
  
  我心里感到一阵莫名其妙,像是又惹事了,但又像其实也没惹什么事。
  
  过了不久,客栈门外有很大动静传了进来,我便握好竹笛,躲在客栈里一柱子后边。
  
  门外是打斗的声音,我也能看到几个零乱的身影,持续了一段时间,只剩了一个人,走了进来——是我在宓罗门看到的身材彪悍的人!粗布衫上尽是斑驳血迹,腰间别着一把还带着血的大刀!
  ……我瞬间从脑海里翻出一个形容词:阴魂不散。
  
  “诶?二麻子你怎么到这儿来了?”紧接而来的是和焕,一身鹅黄的衣裙,步伐轻快地步入了客栈,看到了那壮汉,顺带打了个招呼,头发上的步摇随着她的动作晃了晃,跳动着晨光。
  
  二……麻……子?好吧,比王狗蛋之类的好听点,可为什么人明明长得还不错(虽是粗麻衣衫,但五官还是轮廓分明的,比较硬朗),名字却那么神奇?
  我好像不知不觉间已经跟着大师兄那歪得厉害的逻辑走了,还越走越远,无法回头。
  
  那个唤作二麻子的人原本是满脸写着“凶神恶煞”,手里还接了不少银镖,但和焕一进来,他的“煞气”全退散了,紧接着是那张硬朗的脸上竟浮现出阵阵红晕来:“早……早啊……”
  
  和焕笑笑,浮现出浅浅的梨涡,她伸手把二麻子的银镖取走:“别拿手里,有倒钩的。”
  “呃,谢、谢谢……”二麻子挠挠头,似在思索称呼问题。
  和焕帮他解答了:“和公子。”
  
  “和……和公……”二麻子愣是喊不出口,和焕见他这样也没什么表示,只从怀里拿出止血药,递了给他,“我走了。”然后径自步上台阶上楼,木质的楼梯发出一声声轻响。
  
  二麻子愣了愣,就也跟了几步过去,看来是想跟上去,可是他又忽然停住了脚步,就在我面前不远处,只是隔着一条柱子——原本傻愣可爱的二麻子倏地脸色一沉,我感觉他的目光仿佛刺穿了我身前的柱子,直劈向我。
  
  “什么人?鬼鬼祟祟的,滚出来!”
  说着,他一把抽出了腰间的大刀,向我走来,我深吸一口气,把竹笛藏在身后,堆出笑容,小心翼翼地走出去:“早啊。”
  
  二麻子没说话,一双眼睛瞪得大大的,恶狠狠地看着我。
  
  我我笑容维持不住了,“我想……我们是无冤无仇的吧……”
  
  二麻子二话不说,直接把刀劈过来,我忙甩手就是一竹笛横在身前挡住,他力劲很大,我这么一挡就被撞得往后滑,整个人靠在了柱子上。
  
  “小子,我又见到你了,你跟过来想做什么?”
  
  这、这又是什么逻辑啊?“又见到”不等于是我跟着他啊!但见他这架势,估计我怎么解释他也听不进去——他起手一扬,大刀又劈过来,我忙一个歪头,眼见着那大刀就劈在我耳边的柱子上!“嚓”的一声都把木渣劈出来了!
  
  我趁着他拨出砍进柱子里的大刀的空子,一个弯身钻了出去,运起轻功一跃上楼(差点就因为动作不够快被他扯下去了,好险)我迅速跑去房间——还没有人回来!我就想搬个救兵怎么就那么难!
  
  没等我想多久,二麻子就杀上来了,一刀就劈碎了大门,扬起一阵的木渣,木渣还没消散,那把大刀就指向我了。
  
  我下意识后退好几步,然后碰到了壁,原来我身后已经是一堵墙了,我无路可退。
  我握紧了竹笛,抬眼看向二麻子:“我没有跟着你,也没有作害你的打算,我们不应该是敌人。”我打算若是他还是听不进,我就动手了。
  
  果然,他不信,双眼一瞪,就一大刀砍了过来,我一个侧身闪躲,往前冲到门口位置和他拉开距离后立刻把笛子放到唇边奏起《望乡》。
  随之而至的是大刀的晃当落地声。
  
  半曲未至,我放下了竹笛,不是被二麻子打断的,而是我眼前出现的一抹鹅黄身影。
  和焕就站在我面前,她后边的是伤口裂开并且开始淌血的二麻子,那身粗麻衣衫上鲜红并着深褐。
  
  “二麻子是我朋友,应该不会害你们的。”和焕那双眸子里透着认真。
  
  我一时间不知所措,不知该作什么感想,事实上是二麻子觉得我会害他吧……
  
  “我也不会害你们啊。”我也认真地看着他们,只见二麻子听到后,捡起了掉在地上的大刀,也看向我,不过我看得出来他的眼神里尽是不满。
  
  我也不知道你伤得这么重啊……你身上都那么多伤了还凶我……我不禁觉得有点委屈,他早点相信我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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