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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浅浅寂寞]圣诞老人笑一个·上部 BY 绪慈[第4页]

作者:貔貅莲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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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因为前晚喝得酩酊大醉,邵乐这天一直睡到很晚才醒来。 
  他夜里做了一场好长好长的梦,梦中那个喜欢的人就依偎在自己的怀里不曾离开,邵乐望著自己的双手,那肌肤的触感此刻几乎都还能感觉到。 
  宿醉而强烈不适的痛楚,也因这个美好的梦而舒缓了开来。 
  望了望床头的小吊钟,已经十点了,邵乐疑惑今日未繁怎么没用对讲机叫他起床吃饭。 
  是自己睡太沉了没听见吗?还是未繁知道那一晚的宴会令人筋疲力尽,所以没来吵他? 
  入浴室梳洗完毕后,邵乐花上二十分钟的时间换好衣服出房门。 
  小喜已经起床了,他拿著他的宝贝小鸭鸭在已经整理整齐的大厅里走过来又走过去,无聊得不得了。 
  邵乐滑向小喜,问著:“怎么自己一个人?吃过饭了没有?” 
  小喜摇了摇头。 
  “怪兽哥哥呢?他没陪你?”邵乐觉得疑惑。 
  未繁通常是这个家最早起的人,以往他们下到大厅前,前一晚的狼藉早就被整理好,餐厅里也摆满了等待他们食用的餐点。然而今日却有些反常,时间都这么晚了,未繁居然还没出现。 
  “怪兽哥哥,睡觉觉。”小喜双手合十摆在脸颊边,倾著脖子摆出睡觉的姿势。 
  邵乐疑惑地往二楼方向看去,这角度见不到未繁的房门,他只是纳闷平日最注重分内工作的未繁,今天怎么突然变了样? 
  是因为昨晚在大厅,未繁开口替他说话却被他吼回去那件事吗? 
  是不是因为自己那声怒骂让未繁感到不舒服了? 
  邵乐无法不担心这件事。 
  平时倘若未繁在家里头胡乱来、闹事、开玩笑,他再怎么斥责他未繁,未繁都会忍下来。但昨晚看得出来未繁是真的担心自己才跑下来,而他居然还那样对待未繁,或许未繁真的是因此而受伤了。 
  以前欢欢在家的时候就常提醒他,他不可以乱瞪人,瞪人会很恐怖;更不可以乱骂人,因为每个佣人只要被他骂过几次,就再也不敢来上班。 
  这栋屋子这么大,以前老管家也曾经请了几名佣人来,但那些人都做没三天便急急请辞,欢欢说,那些人都是被他吓跑的。 
  因此在等待未繁下楼的这段时间里,邵乐想著自己是否对未繁太过严厉了。 
  再怎么说未繁也是敬之的弟弟,虽然来这里算是工作性质,但总算是敬之开过口要他照顾的。然而因为从来没有接触过未繁这类人,觉得他说话不太正经、性格更不够沉稳,半点社会历练也没有。 
  一开始的坏印象,让他从来没给未繁好脸色看过,未繁能在他的冷言冷语下忍耐做满一个月,已经值得赞赏了。 
  邵乐耐著性子在楼下等,想看看什么时候未繁才肯下来。 
  但是过了许久,未繁还是没半点动静。 
  这样的情况让邵乐开始觉得有些不对劲,他忧心地想著,未繁该不会是出了什么意外了吧?否则责任心这么重的人,没理由时间到了都不出现。 
  到厨房去随便弄了点谷类麦片和牛奶,先让小喜填肚子。邵乐跟著上了二楼来到未繁房门前,待了几分钟想了想,最后还是敲门。 
  甫敲一声门,未繁房里就传出了十分巨大的声响,彷佛是人从床上摔落地面的声音。 
  “未繁。”邵乐又敲了一次门。“你到底在干什么?为什么不下楼也不出声,关在房里做什么?”邵乐心里头是忧心的,但无奈一开口,那偏于深沉浑厚的声调却让一声声的关心硬生生成为质问。 
  “你走开,离我越远越好。别以为你长得像黑社会我就会怕你,我警告你别靠近我房间一步,不然我就对你不客气!”房里头的未繁激动地嘶吼著,他的声音沙哑,嗓子像破锣一般。 
  “你在说些什么?”邵乐一头雾水,根本搞不懂未繁为何发这么大脾气。 
  “我说什么你自己心里有数!”未繁还是吼著。 
  邵乐扭开门把推门进去,发觉未繁穿上冬天的厚大衣,抱著他的行李箱缩在床上脸色惨白。 
  未繁一发现邵乐进来,整个人从床上跳了起来。搂著箱子连忙往后退。 
 
二楼的走廊上,传来小喜惊讶而颤抖的声音。 
  未繁缓缓抬头,只见小喜站在他们跌落下来的楼梯口,呜咽啜泣了两下,接著放声大哭了起来。 
  “哥哥、哥哥,呜哇,哥哥死掉了啦!”那些不停涌出的血,让因巨响而跑出来观看的小喜整个人吓坏了。 
  “唉呀,流血了。” 
  突然又一个苍老的声音在未繁耳朵旁出现。 
  未繁一个转头,见到身旁不知道何时出现了个看起来大约六七十岁的老人家。 
  老人家穿著很正式的西装,梳著油油亮亮的西装头,皱皱的老脸上全是下垂的老人皮,眼窝两个好深好深的黑眼圈,还带著一脸阴森的表情。 
  突然看见这张恐怖的脸,未繁吓出了一身冷汗,不明白这个老头是从哪里窜出来的,神出鬼没连点声响也没有。 
  老人家从西装口袋里掏出了一只新颖的手机,跟著按了快速键。 
  “少爷出事了。”老人家阴森森的脸,发出阴森森的声音,让人听了忍不住牙齿打颤。“联络医院,立刻派人过来接送。” 
  *        *        * 
  未繁这辈子没看过这么大的阵仗,更没见过受重伤的人不是搭救护车,而是天空降下一台轰隆轰隆的直升机,直接把人载著飞去医院。 
  邵家突然出现了一群医生护士,迅速地替邵乐缝合伤口检查伤势后,判定是脑部受重击昏迷。 
  接著直升机从山下飞上来,停在前院宽广的草地上,邵乐立刻被担架抬了出来送上飞机。 
  一直待在旁边的未繁也被老人家推了上去,老人家则抱著哭个不停的小喜,跟在后面上机。 
  “哥哥死掉了……呜呜呜……死掉了……”小喜不停大哭。 
  “没有啦,还没死还没死。”老人家说著。 
  未繁无力地靠在机舱里,随著直升机飞行时的震动而东倒西歪头晕想吐。 
  跟著直升机降落在医院的停机坪,邵乐被推下去,老人家带著小喜再和他一起下去。小喜一直哭,哭得他头都痛了。他不了解自己干嘛跟著一起来医院,他现在只想赶快离开这里回家去。 
  邵乐做了许多检查,拍完脑部断层扫瞄和X光以后,老人家与医生详细会谈著,坐在椅子上的他昏睡过去又再醒来,最后邵乐被移到单人病房内,他也被老人家赶了进去。 
  “把少爷照顾好,我先带小少爷回去。”老人家幽幽地说,那口吻很像未繁小时候听过的司马中原讲鬼故事语调,飘来飘去幽呼呼地,在这么冷的天,真像被推到了北极去一样。 
  未繁没有理会那个老人,在老人家走了半个小时后,他因为病得太难过自己跑去挂号让医生给他打退烧针跟大瓶的点滴,跟著坐了一下等元气恢复,又看了眼睡得很熟但额头肿一个大包的邵乐。 
  “活该,这是你的报应。”未繁啐了一声。 
  邵乐弄成这样也没什么好可怜的,他不应该同情他。 
  然而就在要离开病房之时,最后回首的那一眼,让他又想起摔下楼梯时,邵乐不顾自己的安危扑上前要抓住他,结果他们两个人一起跌撞下楼。 
  他更想起意外之前邵乐说的每句话,那字字真切的道歉似乎真是发自内心最大的忏悔。 
  邵乐的确不太会喝酒,他醉得糊涂的那晚嘴里念的也都是敬之这个名字。如果邵乐真是酒后失控,那么他又怎么可以因为别人的无心之失,去怪罪对方? 
  但是,就算无心,他可是真的被邵乐给做了! 
  可怜的屁股直到今日,都还隐隐作痛著。这笔帐又该跟谁算? 
  未繁又走回到床前,瞪著邵乐,跟著对著他额头伤口不留情地重拍了一下。这一下让原本止住的血再缓缓渗了出来,染红了纱布。 
  “喂,你干嘛,病人的伤口才刚缝合。”进门的护士看到这幕,连忙制止。 
  “我在报仇。”未繁朝著护士哼了声。 
  他跟著再对邵乐说:“这一下就算扯平了,我们谁也不欠谁。”未繁对邵乐吼著:“从现在起就当什么事情也没发生过,以后你走你的桥,我过我的路,听见了没有,混帐王八蛋!” 
 
  未繁也不理会护士小姐把他当疯子一样看的眼神,身体不舒服的他扶著墙壁慢慢地走了出去。 
  他坐上医院外头的黄色计程车,报了回邵家的路。 
  为了邵乐,他在医院折腾了许久,从昨天半夜一直待到今天晚上。看著计程车上的电子时钟,都已经十一点多了,又累又疲倦的他虽然也想找个地方先停下来休息一会儿,但自己行李还留在邵家,他得先回去拿。 
  从医院到深山的邵家,计程车居然跳了一千多块,未繁心疼地掏出皮包付帐,跟著努力下了车。也不叫司机等他了,搭车这么贵,待会儿他忍耐忍耐,自己走路下去就行了。 
  夜深人静时分,屋里头的灯火灭得差不多了,只剩下几盏照路的小灯。 
  因为没带钥匙,未繁费了好大功夫翻过围墙,走近屋子,再从后头没上锁的厨房后门悄悄走入大屋里头。 
  爬上二楼,轻声地不敢发出任何声音,未繁找到自己遗落在床旁的行李箱后,没多做停留便打算下楼。 
  然而却在离开之际,突然发现走道底端的书房有灯亮著,还有窃窃私语的声音传来,听声音似乎是一男一女。 
  这时候屋子里除了那个老人家与小喜以外应该没人了才对,怎么还会有女人的声音? 
  觉得奇怪,未繁犹豫片刻以后轻轻地踏上前去,靠在门没从门缝偷偷往里头看。 
  也因此惊讶地发现,原本圣诞夜当晚就搭机前往法国的陆琪,如今竟出现在邵家的书房里。 
  第七章 
  “阿乐现在怎样了?”陆琪问著。 
  “少爷现在躺在医院里昏迷不醒,医生说是轻微的脑震荡,也许很快就会醒来。”回话的是昨天将邵乐送去医院的那位老人家。 
  陆琪沉吟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道:“那没用的家伙居然我还没开始对付他,就自己先搞了这么大的事情出来。先是在宴会上得罪那一票世子,跟著又从楼梯上摔下来。” 
  “是啊,太太。”老人家笑得阴森森的。 
  未繁这时突然想起邵乐曾经说过邵家还有一个管家,那个管家因为聚赌被抓去关了,后来陆琪要邵乐赶快将管家弄出来,他仔细瞧了这情况,猜想和陆琪讲话的这个老人家,应该就是邵家的管家了。 
  只是这两个人半夜偷偷在这里讲悄悄话,也不知到底在密谋什么。 
  即便知道自己没必要留下来,但是好奇心驱使,未繁还是想听听究竟有什么阴谋诡计正在酝酿发生。 
  “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连老天爷都在帮我,之前部署那么久的计画终于可以实行,不用再等待了。管家,你等会儿就把律师跟会计师都带过来,知道的人越少越好,我要他们在最快的时间之内把阿乐名下所有不动产跟流动资金全过到我名下。”陆琪冷笑著,那声音令人不寒而栗。 
  她跟著又说:“能帮他的人,都在宴会上被他得罪光了。他那个人也不是会轻易向人低头的人,这次他要翻身,可真是困难重重了。” 
  “小姐和小少爷也是照计画带他们离开吗?”管家问著。 
  “当然,我绝对不留下任何后援给他。尤其是欢欢,那鬼灵精要看牢一点。” 
  “太太真的什么都不留给少爷?”管家又问了句。 
  “怎么,心软了?”陆琪狠狠地瞪了为邵家工作数十年的老人家一眼。 
  “不是……”管家说。 
  “阿乐只要有那把轮椅就成了。想当初老爷是花了多少钱多少精力,才找到最好的医生替他进行手术,明明医生就说他只要复健就可以走了,但他却还是赖在那张轮椅上。”说到这点,陆琪气得牙痒痒的,连声音都变了: 
  “现在的他根本没资格拥有老爷留下来的这一切,我这么做,也只是替老爷教训这个儿子!” 
  “是的,太太。”管家回应。 
  “没有钱,看他还怎么当大少爷。”陆琪冷冷地哼了声。 
  在门外偷听的未繁深深吸了一口气,这不是电视上常演的豪门财产争夺战吗?没想到他今天看到了现场直播版。 
  其实未繁一直以来就觉得陆琪说话锐利、作人霸道,只是没想到她居然还和管家合谋,趁邵乐在医院昏迷不醒的时候,把邵乐的钱全部挖光光。 
 
  天,他今晚听见的可不是一件小事! 
  豪门恩怨耶! 
  觉得听太多这种事情对自己不好,要是让里头的两个人发现他在外头窃听的话,很有可能会被对方秘密杀了然后埋到后山里面。 
  未繁往后退了一步打算先行离开,但是却一个不小心踩到行李箱,整个人踉跄了一下,差点跌倒。 
  陆琪灵敏的耳朵听到了些微的声响,她侧过头往半掩的门外看去,锐利的目光扫射而过。 
  未繁抱起行李箱立刻往走廊另一头冲去,心里头只想著:‘死了、死了、这回如果逃不掉,就真的死定了!’ 
  “太太?”管家问。 
  “外面好像有些声音。”陆琪说。 
  “也许是小少爷醒过来了,我先去看看。” 
  未繁一听见书房门被慢慢打开的声响,顾不得其他,一头就往开著的窗户外头用力跳,接著整个人巴在屋外那棵老树树干上,像无尾熊一样四肢并用,拼了命往上努力蹬、努力爬。 
  管家先去小喜房间看了看小喜,发觉小喜睡得正甜。 
  回头要返回书房时,见到窗外那株树枯叶在微风中飘摇,并不是刮风却掉了这么一堆叶子,这让他起了戒心走到窗外,往下看了看。 
  发觉并没有人影,管家这才放心关上窗户,往回走去。 
  待在树梢紧张万分的未繁一直等到屋子里的灯都熄灭了以后,才扛著行李,从上面慢慢地爬了下来。 
  他大气都不敢呼一声,小心翼翼地沿著屋子周围慢慢走,缓缓绕到前门去。 
  刚才的计程车司机早就走了,未繁回头看了半夜里阴气沉沉的邵家大宅一眼,起了阵鸡皮疙瘩,拖著他的行李三步作两步又跑又跳地,往山下冲去。 
  这一路冲冲冲,也都忘了累,直到招了计程车回到他阔别一个月的家,未繁深深地吐了一口气,扔下行李,趴在充满灰尘味道的榻榻米上。 
  “累死我了……” 
  本来以为降了下来的体温,在经过刚才的惊吓下,又冲了上来。 
  未繁连深手摸摸自己额头热度的力气都没有,便因为回到能让自己安心的地方,而松懈下来,抱著行李箱昏昏沉沉地睡过去了。 
  一个月七万二真的不是那么好赚…… 
  不用邵乐说,他也决定辞职了…… 
  有那种会喝酒乱性的雇主,还有那种趁你病要你命的后母,他只是一个没见过世面的市井百姓,只有一颗强度普通的心脏,实在无法承受有钱人家里发生的这种你争我夺、亲情伦理大惨剧…… 
  *        *        * 
  在榻榻米上头也不知睡了多久,未繁醒过来以后,发现天灰蒙蒙地,太阳才刚下山不久。 
  他动了动发疼的身体,眼底还留有浓厚困意。抹了把脸用力站起来,跟著走到窗边吹风,让冬天的冷风先把脑袋里的瞌睡虫都吹走,让他清醒一些。 
  邵乐人现在应该在医院吧?那他应该还不知道陆琪要霸占他财产的事情。 
  其实这是邵乐的事,就算陆琪把邵乐钱全掏光,令邵乐一文不名,这也与他无关。反正邵乐之前也没对他多好,还喝醉酒干了那种事情,让他的心里因此留下阴影。 
  但是……未繁不停挣扎著…… 
  说到底邵乐也不是故意的,他不过是喝醉酒才会错乱。 
  更何况邵乐是为了救他才会摔得这么严重进医院,如果他还介意这种事情不通知邵乐,任陆琪夺走邵乐的财产,那就太不应该了。 
  何况邵乐也诚心对他道过歉,他离开医院时也狠狠往邵乐伤口捶了一拳。所谓一拳泯恩仇,他该说话算话,要再这么婆妈拖拉下去,连他自己都要看不起自己了。 
  下定决心以后,未繁立刻去找妮妮的老公大熊借车,跟著开车去医院,还带了两颗从大熊那里拿来的苹果,当探视邵乐的礼物。 
  未繁来到邵乐的单人房时,邵乐已经醒了,他的病房里冷冷清清地没有半个人,而邵乐的眼神有异,似乎已经察觉了什么事情。 
  邵乐一见到未繁来,原本绷著没表情的脸才慢慢地和缓了下来。 
 
向大熊借车是正确的决定,否则未繁就算想破头也没办法带著个坐轮椅的,回到邵家半山腰处的房子。 
  假装推著邵乐从病房出来到花草扶疏的中庭散散步,后来未繁仔细看了看,发觉没人注意他们,便推著邵乐冲到停车场去,然后赶紧将邵乐抱上车折叠好轮椅塞到后座,跟著发动车子一溜烟就跑掉。 
  他们两个现在真的是口袋空空,连一块钱也没有。医院的医疗费就先欠著吧,未繁觉得他们应该要去找陆琪收。 
  他开车载著邵乐回到邵家,车子还没停下来,远远地从山坡路上便看到邵家大门口挂了一个红色的“售”字,下面还写了房屋仲介公司的名字。 
  “不会吧,动作这么快!”未繁将车停了下来,走下去拉了拉铁门,发现铁门从内反锁了。 
  他爬过围墙,将门打开,这时的邵乐也自己拿下轮椅,稳稳地坐了上去。 
  未繁跟著推邵乐入内。 
  进屋的那道大门也许是最后的人走时忘了锁,于是他们很轻易地便进入大厅。 
  邵乐双手拍了两下,屋子里的灯瞬间亮了起来。 
  他们看见屋里的景象时震惊不已,所有东西几乎都被搬光了,大厅变得空荡荡。连上到二楼去也一样,房间全数清空,就连邵乐多年来收集的众多书籍也被拿得一本不剩。 
  “你妈找的搬家公司实在厉害,一天而已,整栋屋子搬得精光。”未繁心想邵乐这次真的完了,他们回来得太迟。 
  “小喜!”邵乐滑著轮椅,往外叫唤弟弟的名字。 
  “小喜你在哪里?”他不停喊著。 
  但当他走到小喜房间里时,看到的那幕真的心都碎了。 
  原本心里还期待疼爱的弟弟会待在家里等著他回来,然而事实总是残酷,他妈连小喜也一并带走了。 
  他们在屋子里停留了两个多小时。两个多小时里,邵乐像不相信事实一般,滑著轮椅不停地在房子里打转著,但不管他再如何转,已经失去的东西,并不会因他不承认事实就能够回来。 
  最后,甫出院的邵乐终于累了,静静地停在大厅壁炉前方。 
  原本无时无刻都温暖的房子,也因为空调不再运转,壁炉内的柴火不再燃烧,而寒冷了起来。 
  “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从刚刚就坐在回旋梯口看著邵乐不停打转的未繁等到邵乐冷静后才问。 
  “没有。” 
  “有没有亲戚能帮你处理这些事情的?” 
  “没有。” 
  “朋友呢?”未繁继续问。 
  邵乐不说话。他唯一一个谈得来的就是敬之,但是自己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又怎么能让敬之知道。金钱曾经是他能够理直气壮抬头挺胸面对外界的力量,如今失去一切,他哪拉得下脸去找敬之。 
  未繁站了起来,拿著车钥匙晃啊晃,发出铿锵响声。 
  邵乐本来以为未繁帮自己帮到这种地步也够了,他掏出车钥匙的目的是打算走人。 
  然而他却没想到未繁并不是往门口走去,而是来到他身后,拉住他的轮椅转向,跟著将他往门外推去。 
  “你要做什么?”邵乐心中一惊。 
  “还能做什么?”未繁理所当然地回答。 
  “我待在这里就行。” 
  “待在这里,然后任你活活饿死吗?”未繁啧了声。这种事他可做不来。 
  “饿死你也管不著。” 
  两个人又推又拉地,邵乐就是不肯让未繁推著走,未繁费尽九牛二虎之力,还好几次把快跌下去的邵乐拉回轮椅上,互相拉拉扯扯地,最后终于将邵乐推到车旁。 
  未繁迅速将邵乐和轮椅送上车,跟著发动车子往山下疾驶而去。 
  “你只是我请的佣人,现在我已经没钱了,请不起你了,你不必多做这些事情。”邵乐冷冷地说道。 
  “别忘了,你还欠我七万二没还。”未繁一边转著方向盘顺山路蜿蜒而下,一边说著。 
  “我已经没钱了。”邵乐重申了一遍。 
  “没钱就要想办法!”未繁说。 
  *        *        * 
  未繁驱车前往妮妮的住所,推著心不甘情不愿的邵乐上十二楼按电铃以后,出来应门的人是妮妮的老公大熊。 
 
  大熊一百九十几公分壮硕身材堵在门口,大门几乎被他的身影占满了。刚下班的他端著碗饭边吃边来开门,见到未繁和坐轮椅的邵乐时,人呆了呆。 
  “妮妮咧?”未繁将邵乐推入屋内。 
  妮妮和大熊的爱巢贴著鹅黄色的壁纸,打著昏黄的灯光,屋子里布置得美仑美奂,未繁一屁股就坐上他们家的白沙发,累得瘫倒动不了。 
  “去上班了,没这么快回来。”大熊边扒著饭,边往餐桌挪去夹了菜回来。 
  “帮帮忙打电话叫他回来。跟他说他的邵同学家里出事,坏心后母把他同学的钱全污光了。”未繁闻到饭香,肚子也饿了。 
  大熊温驯地去打完电话回来以后,见未繁一直看著餐桌上的菜流口水,很自然地就对他招了招手。 
  “还没吃饭吗?一起吃啊!”大熊对未繁说。 
  “那我不客气了。”未繁立刻翻过沙发跑进厨房拿了一副碗筷出来,跟著自己盛饭自己夹菜,还抓了一只鸡腿来啃。 
  “这位是?”大熊问了句。 
  “邵乐,妮妮的同学。”未繁肚子饿得不得了,随便说了几句,就低头连忙扒饭吃。 
  “阿乐是吧!”大熊朝邵乐笑了笑,敦厚的面孔上是朴实的笑意。他替邵乐准备了碗筷,朝他招了招手,要他过来一起晚餐。 
  邵乐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只是绷著张脸别过目光。 
  “我猜他不饿。”未繁说。 
  大熊在餐桌旁走过来又走过去,见邵乐真的不过来,考虑了一下,还是将邵乐推到餐桌前。“我不知道你发生了什么事,不过要吃得饱、身体好,那才能处理后续的事情。” 
  大熊笑了笑,浅浅的笑纹浮现眼角,那笑容叫人很安心。 
  “吃吧,”大熊说:“吃饱了才有力气。” 
  邵乐还没见过有人第一次和他见面,就不怕他这张天生凶神恶煞的脸,还拿这么好的态度对待他的。 
  这个人叫大熊,那他应该是妮妮的老公。 
  从以前他就很想见这个人,想见见能掳走妮妮芳心的人究竟长得是什么样子。今天一看才知道……原来是这样的人…… 
  “他长得很像一座山对吧!”未繁瞧见邵乐的模样,莞尔一笑。 
  邵乐转头看了未繁一眼,才缓缓吐出心里话。“……是……”个头高、身材壮硕,真的像是一座山。 
  “别看他这样就以为他是挖马路的或是水泥工,其实他是开幼稚园的,一票小孩子都归他管。”未繁说。 
  “看不太出来。”邵乐说。 
  大熊哈哈笑了两声,对邵乐的答话完全不以为意。 
  “大熊你觉得邵乐是做什么的?”未繁继续找话说。三个大男人同坐在一张餐桌上,不开些话题呆坐著挺尴尬的。 
  邵乐注意到,未繁已经不像以前那样语带揶揄地称呼他一声邵先生了。未繁说他名字的时候如同喊一个普通朋友般,语气和顺而自然。虽然只是这么不经意的开口,但却让邵乐感觉到有些窝心。 
  或许未繁已经不记恨那晚的事情了。要不,他怎么会大费周章地又回医院去找他,还带他回家去,又怕他出意外再将他送到这里来。 
  “欸……黑道吗?”大熊呆呆地回笞。 
  “噗哈哈哈哈哈!”未繁忍不住大笑出来。“你跟我想的一样耶,我刚开始看见他,也以为他这张脸是混黑道的说!” 
  “因为他的额头……”大熊不好意思地比了比自己的前额。“应该缝了好几针吧,我以为他是跟人打架……” 
  “其实他真正的职业是……”未繁故作神秘地欲言又止。 
  “是什么?”大熊紧张地问。 
  “有——钱——人——”未繁拉长了尾音。 
  这时,大门传来开启的声音,钥匙叮叮当当地响,大熊立刻站了起来往玄关走去。 
  “妮妮你回来啦!”大熊说道。 
  “宝贝我回来了,我同学呢?”妮妮从玄关口走了上来。 
  “他正在吃饭。”大熊顺手接过爱妻的大衣外套和手提包,带著妮妮往餐桌方向走去。 
  妮妮的一句宝贝让未繁瞬间鸡皮疙瘩掉满地。他还是不习惯妮妮呼喊他心爱老公的方式,宝贝来宝贝去的,真是甜到叫人无法呼吸啊! 
 
  “宝贝,你吃饱了吗?能不能先进房间去一下,我们有事情得谈。”妮妮双手合十朝著他老公撒娇。 
  “没问题,我吃饱了,你们慢慢谈,我先进去睡觉了!”大熊在妮妮脸上亲了一口,妮妮跟著也在他嘴上吻了一下,就这么来来回回三次以后,大熊才被妮妮推进主卧房里面,并且替他关上房门。 
  妮妮走了出来,深吸了一口气,对著未繁和邵乐两人问道:“好了,发生了什么事,能够详细地告诉我吗?” 
  第八章 
  未繁一边扒饭,一边将那天晚上在书房外面偷听到陆琪要谋夺家产,和后来他与邵乐回去时,整栋房子已经被搬光的情形,一五一十地告诉妮妮。 
  “天啊!”妮妮听完后,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惊呼了声。 
  “敬之,能不能借你的电话。”邵乐放下了碗筷,他实在没有胃口,只因为大熊不停夹菜给他,他勉强自己吞下一些食物。 
  “好啊,我拿给你。”妮妮拿了客厅的无线电话交给邵乐,难过地对他笑了一笑,说:“我们这么多年朋友了,你一出事就来找我,这让我很感动。” 
  “我其实不想麻烦你。”邵乐说。 
  他明白到妮妮的家就会遇见妮妮的丈夫大熊,所以一直都不愿过来。若不是未繁强迫他坐上车,他绝对不会来到这里。 
  或许未繁是想让他看清楚妮妮已为人妇的事实,他们不再能像高中时代活得无所牵挂,妮妮现在的重心是他的丈夫,而不是自己,一切都和以前不一样了。 
  邵乐抓著电话的手些微发抖。 
  家中发生巨变,曾经相信的人背叛了他,他如今一无所有,只剩一把轮椅代步。昔日爱慕的人如今有了美满的家庭,他贸然前来打扰的结果是,目睹这对夫妻恩爱的一幕。 
  邵乐胸口骤疼,像狂风暴雨猛烈打来一样。他无所谓地与妮妮对话,但却感觉自己摇摇欲坠,要坠入深不见底的万丈深渊中。 
  “怎么了?”妮妮瞧见邵乐脸色不太对劲。“还有你额头上的伤口是怎么回事?” 
  “不小心从楼上摔下来。”邵乐淡淡地说。 
  “从楼上摔下来!?”妮妮脸色阴沉了下来,他绕过餐桌来到弟弟面前。 
  “干嘛?”未繁正努力吃饭填饱肚子,不明白妮妮要做什么。 
  “我不是要你好好照顾他的吗?你这个管家是怎么当的?”妮妮又使出相同的一招,捏著未繁的脸就左右开拉。 
  “痛痛痛痛痛!”未繁疼得嘴里一块吃进去的油鸡又掉了出来,还滚到餐桌底下去。 
  邵乐心头一凛,万般没想到不过是单纯的一句话而已,却又扯出那日坠楼的事件。 
  妮妮这一问,未繁绝对会将事情讲出来。邵乐做起最坏的打算,当未繁讲出那日他们坠楼的前因后果之后,妮妮将会把他赶离这里,而他们十多年的朋友情谊也至此画下句点,往后可能老死不再相见。反正事到如今他也没什么好留恋的了,孑然一身的他,哪还有什么是不能失去的呢? 
  也罢,献趁这个机会了结了也好。 
  妮妮婚后如此幸福,有一个疼爱他的老公,事业也做得有声有色。那个名叫大熊的人必定给了妮妮最大的包容与安全感,从妮妮的眼神里就晓得他爱那个男人胜过一切。 
  他们是如此相配,见到妮妮这么快乐,他也该断了一切念头,不再以为自己和妮妮终有一天有可能了。 
  然而,邵乐这时却听见未繁说: 
  “他要自己滚下楼我哪有办法?那么大一个人我哪拉得住!” 
  吃著饭的未繁跟著不悦地低吼了声:“我肚子很饿啦,先让我吃饭行不行!” 
  妮妮转头对邵乐露出抱歉的神情说:“我家这个笨弟弟一定给你带来很多麻烦!” 
  邵乐看著未繁,忍不住向他投以感激的眼神。 
  “你又瞪我做什么,我说错话了吗!”未繁见邵乐那张凶狠的脸和锐利眼神往他这里望来,乾脆转了个身,继续吃饭,不想让人打扰。 
  “阿乐,那里有间空房间,你讲电话不方便的话,就去里面讲。”妮妮指了方向。 
  邵乐点了头,滑著轮椅过去。 
 
  他拿了两条棉被分别铺在铺在榻榻米客厅的两头,棉被几乎是贴著左右两边的墙壁,虽然只是个狭窄空间,但仍能离得多远就离多远。 
  “晚安。”奔波一日的未繁没多余精力理会邵乐,倒头就爬回被窝里,用被子将自己包裹起来。 
  对邵乐还存有戒心的他,在黑暗中睁著双眼、竖著耳朵,观察另一端邵乐的动静。他在想邵乐要是敢轻举妄动,他绝对会一拳打歪他的鼻子,然后将他从四楼窗口扔下去。 
  然而等啊等,却等不到邵乐有任何举动。再跟著那头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邵乐也钻进了棉被里。 
  又过了几分钟,他实在累了,头也昏沉沉起来。应该没问题了吧,他这么想著,这么防著别人实在太辛苦了。 
  “你睡了吗?”榻榻米那端的邵乐突然发声。 
  “没有。”未繁立刻睁开眼,假装自己仍然清醒万分。 
  “为什么你住的地方会是这样?”邵乐问著。他觉得这样破旧简陋的小房间,根本不能算是住所。他家就算储藏室,也比这里好上几百倍。 
  “没钱啦……”未繁眼睛都快闭下来了,没想到邵乐却是要问这种问题。 
  “你和敬之真的很不一样,住得也天差地远。”邵乐以为照敬之的个性,一定会把弟弟照顾得很好。未繁会身处在这样的环境中,是不是自己拒绝敬之的援助? 
  从一开始未繁到他家里来,他便觉得这个男人有些不同。在观察未繁和小喜的相处的过程中,他发觉未繁平时虽然吊儿郎当的,但实际上却很有责任感,该做的事情从不马虎,份内事也都不用他吩咐便处理得妥妥当当。 
  未繁和敬之毕竟是兄弟,即便性格差异颇大,但心里那个柔软的地方却是相同的。圣诞夜的意外他真的原谅他了,他出事的时候这个人没有离开,这个人留了下来,更加坚定地站在他身边。 
  他向来都不肯轻易信任人的,然而敬之带来的他,却逐渐瓦解了他的心防。 
  未繁翻了个身,在寒冷的夜里咕哝了几声。过了好一阵子他才开口说:“房子要自己赚钱买啦,拿人家的没意思。” 
  “你画图赚不了那么多钱。”邵乐直说。 
  “谁说的……”未繁发困地喃喃念道。他画画曾经赚了很多钱,但是他将那些钱都给了一个人。 
  室内灰尘太多,这夜窗户没有关起来。未繁冷得用双手环住自己,不停地发抖。 
  他不明白自己干嘛发神经把邵乐带回来。 
  他要也应该带一个可以紧紧搂住,能让自己睡个好觉的柔软身躯,而不是一个说话刻薄的大男人。 
  *        *        * 
  未繁发觉自己的烧一直都没有退下来的迹象,回家后几天,热度还是一直反覆。 
  家里没有温度计,所以也没办法量体温。他以为自己是感冒了才会不断发烧,然而奇怪的是没流鼻涕也没咳嗽,一点都不像感冒的症状。 
  缴过电费以后家里的水电终于恢复正常,平日他除了外出一次买材料回来准备三餐以外,就没再出去过。 
  一来是因为他身体虚弱只能待在家里,二是自己现在又成了邵乐的私人管家,邵乐没出门,他自然也不能胡乱跑。 
  因为这栋老公寓只有楼梯没有电梯,除非他背他,否则邵乐哪里都不能去。然而邵乐很讨厌别人碰他的身体,所以他也不会没事找事做。 
  下午无聊的时刻,未繁靠著墙壁拿著画本胡乱涂鸦。他要做的故事好像浮现了点雏形,但是又消了下去。真相像藏在巨大毛线球里的线头,他找不到方向、抓不出开端,怎么画都觉得感觉不对。 
  邵乐一整个下午拿著遥控器,转著财经新闻观看各国股市行情,也不知道在干什么。未繁倒也不想理他,只要两人能相安无事就好,其他他没心力管。 
  一连好几天,他们都是这样过。日子无聊得不能再无聊了。 
  未繁拿著笔对邵乐比了比,真的是太无聊了,他开始画起邵乐的半身素描。 
  他描绘著他的侧脸,仔细琢磨他的眼睛。 
  他发觉邵乐的眼睛是一种奇怪的墨蓝色,既没有纯黑色的黑,也不像靛蓝那么淡。台湾人很少有这么奇怪的眼珠子,未繁想了想,说不定邵乐以前的爸爸或妈妈有混到外国人也不一定。 
 
  “不是用滚的。”邵乐片刻后才勉强开口。 
  未繁挪了一下身体,倾向旁边去,往邵乐的屁股看。 
  邵乐那条白色的西装裤又灰又黑,全是灰尘和脏东西,邵乐的手腕也有好几处被涂上优碘的大小伤口,看这情形,说不定脚上也有。 
  “其实……其实我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病……你不需要为我搞成这样……”从来就很少正眼看邵乐的未繁,今天第一次清楚仔细地看过邵乐的狼狈模样。 
  见到邵乐因他而受伤,心里头不知怎么地,一下子整个紧了起来,鼻头酸酸的。 
  “你也帮过我。”邵乐淡淡地说:“你拿我当朋友看,我自不可能让你出事。” 
  听见这席话,未繁心里头百感交集。 
  当自己大病醒来,发觉身旁一直陪伴著自己的是谁时,未繁觉得脑袋里的螺丝似乎开始松动了。 
  不知道为什么,他竟然觉得这个时候的邵乐说话语气不再尖酸刻薄,面孔也少了那份凶恶。 
  他又想到昏睡时搂著的是邵乐的手,而邵乐没有抽回去,让他睡了一个好觉。 
  这个别扭的人说自己拿他当朋友看,但其实话中的意思应该是他拿自己当朋友看才对。 
  “朋友啊……”未繁搔了搔头。 
  接触到邵乐专注而真切的眼神时,未繁抓了抓额头。突然间,他好像能习惯这个外表凶恶、讲话锐利、内心却完全无恶意的家伙了。 
  *        *        * 
  在医院的几天,未繁和邵乐之间的互动有了好转的迹象。 
  未繁的高烧渐渐退了下来,没有如同之前反覆升降的情况。 
  邵乐觉得那是代表未繁下意识中,不再将他当成避之唯恐不及的凶神恶煞,才会如此,但他没对未繁讲明自己的想法。 
  等到医生批准出院以后,未繁一把就从床上跳了起来,东西收拾收拾,推著邵乐的轮椅去柜台结完帐,跟著立刻要离开医院。 
  他们经过大厅,穿越大医院里的重重人群,看到大门近了,未繁的表情也越来越开心。在医院待了那么多天,他都快闷死了。 
  “邵乐,你是邵乐吧!”大厅里突然有人这么喊著。 
  推著邵乐的未繁停了下来。 
  有个穿著医生袍的秃头医生跑了过来,他气喘吁吁地用食指抬了抬掉下鼻梁的眼镜,很高兴地对邵乐说:“我就知道是你。” 
  “谁啊?”未繁低头问了句。 
  “以前的医生。”邵乐低声回答。帮他动脊椎手术的,就是这个医生的团队。而他当年车祸住进的,就是这间医院。 
  医生看了邵乐的轮椅一眼,笑脸慢慢地转变成苦笑。“你父亲过世之前,询问你的情况。只是我打过几回电话给你,但都没办法直接联络上你。” 
  邵乐朝他点了点头。是他叫管家挂电话的,那时候的他什么事都不想做。 
  医生从口袋里拿出了一张名片给邵乐,再说:“你的手术是我做过最成功的一次,虽然当年的技术还不是最完美,但是你的情况,绝对是可以靠后来的复健站起来行走。如果你有需要,请到这里去。” 
  医生笑容靦腆地说:“令尊在世时是一个令人十分尊敬的人,医院成立初期,他曾经帮忙我们许多,所以我们不能让他失望。” 
  六十多岁,医生袍上挂著院长名牌的他朝著邵乐笑了笑。他希望邵乐知道,他是能够站起来的。 
  邵乐朝对方点了点头,名片握在手中。 
  未繁跟著将邵乐推离现场。 
  “他的意思是说,你能走吗?”未繁疑惑地问。 
  “……嗯……”邵乐迟疑了一下子,才短短地回应了一声。 
  “能走是件好事。”未繁说。 
  上了计程车,轮椅被司机收在后面的行李箱,他们两个人则坐在后座。 
  回家的路上,未繁见邵乐将那张名片握了又放、放了又握,而且邵乐又像在思考著什么,直盯著司机的后脑杓看。 
  这情形已经发生过很多次了,自从他这次入医院以来,几乎每隔一段时间他就会发现邵乐发呆的症状。 
  他不知道邵乐在想什么,也许是想陆琪的事,或者是小喜的事。其实他觉得邵乐没想才是不正常,遭逢那么大的变故,好好一个家,那么庞大的财产转眼间全没了,他不想如何将自己失去的一切夺回来,还真枉为人子、更对不起那些财产。 
 
  “齁,你不要吵啦!我在跟人家工代志(讲事情),不要捣蛋。”夏泽方看了他的同学一眼。 
  那少年啧了声,偏过头去不再说话。 
  “我现在很好啦,身体勇健然后没病没痛。”夏泽方挽起袖子举起手臂,露出结实的肌肉。他大剌剌地笑著,白亮的牙齿和明亮的眼眸都闪耀著光芒。 
  “对于你父母的事情,这么多年来我都深感抱歉。”邵乐深深地对夏泽方鞠躬,而且低下头就没再抬起来。 
  未繁心想这情形自己也不好过去插手,邵乐不喜欢人家管他的事情,所以他最好当作什么也没听见、什么也没看见。他不发一语地往窗外看去假装欣赏风景,只是仍有些在意邵乐的情况,三不五时就偷偷往回瞄一眼,耳朵也始终听著邵乐与那个少年的对话。 
  “唉呦喂,你不要这样啦!”夏泽方连忙跑向前去扶起邵乐。 
  “要不是我撞上你们的车,你的父亲母亲也不会因此惨死。那次的意外我一直记著没有忘记,我明白就算再多的钱也不能补偿你在亲情上的损失。我知道你爷爷前些日子也意外去世,虽然现在的我能力还不足以负担,但是无论你有什么需求,都可以来找我,我绝对会尽力达到。”邵乐说。 
  邵乐的自责,这七年来从来没有一日减轻过。他原本害怕这次突兀前来,少年又会像当年一样对他吼骂喊叫,然而,时间似乎带走了对方对这一切的恨,只是,时间带走了对方的,却没带走他心里的。 
  夏泽方听到邵乐的话以后,想了想,跟著露出心疼的笑容。 
  “全部都是意外,不可以怪人的。”夏泽方拍了拍邵乐低垂下来的头。“我们家望来跟小桃注定了那一天开车出去,就不会回来,我也不会怪谁啦;而且报纸上面都有说,你是要闪前面的车子才会冲到对面去撞到他们的,一切都是命啦!” 
  夏望来和章小桃,是那对夫妻的名字。邵乐没有忘记过。 
  “而且、”夏泽方又笑著说:“而且,你还给了我们一大笔钱。我一直想要把那些钱还给你说,真的是太多了,我用不完啦!” 
  “那些是我唯一能做的。如果可以,我更希望能让你父母回来。”邵乐说。 
  夏泽方在邵乐轮椅旁边蹲下,抬起头看著这个内疚不已的男人。 
  “其实,人也不是死了,就什么都没了。”夏泽方笑著说:“我们家望来跟小桃现在都过得很好,你放心啦,他们也不是会记仇的人。他们两个心地都很好,如果看到有人这么难过,那他们一定会更难过的。” 
  夏泽方摇了摇邵乐的肩膀。“知不知道?”他宛如长辈在开导想不开的晚辈一般,话语温柔而谆谆善诱。 
  邵乐直至这时,才慢慢地抬起头。他朝著夏泽方点头,并将一直鞠躬弯下的腰,挺直回来。 
  他觉得这少年似乎和以前不一样了,以前的他充满怨恨,怒骂自己夺去了他父母亲的生命。然而少年现在已经忘记了所有仇恨悲伤,整个人像脱胎换骨一样,心情开朗笑容群和??
 
  “你没看到她刚刚那两粒都挤进车厢里面来,还差点碰到你吗?” 
  “哪两粒?”邵乐困惑地皱起了眉头。 
  邵乐仔细回想方才那个女孩子探进车厢的姿势,这才记起她大得都要撑破胸罩呼之欲出的双峰。 
  邵乐这时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原来两粒一千……是那两粒…… 
  未繁还是一直笑著。 
  “有那么好笑吗?”看见未繁糗他的模样,邵乐不禁恼羞成怒。 
  “没有啊!”未繁还是大剌剌地笑著。 
  “原来现在外面盛行这个……”邵乐不予置评。 
  “你脱离外界太久了,要赶紧跟上大家的脚步!”未繁说。 
  以往未繁从来不觉得邵乐是好相处的人,尤其是在邵家这家伙老绷著一张脸的那段时间。但不知道从哪时候起,邵乐变得好像不是以前的邵乐了,虽然还是一张扑克脸,但他却似乎能看见那张永远不笑的面容底下,埋藏著怎样细腻的心思。而那些纤细的情绪,也总是叫人一再为这个人的温柔心软与惊奇。 
  妮妮当初对他所说的话,如今他多少都能体会。邵乐的确不是一个坏人,他只是一个不小心长了张骇人脸庞,但绝对善良无害的普通人。 
  未繁不禁想,邵乐的老爸老妈到底长怎样,该不会也是很恐怖吧!否则儿子怎么会生成这副模样? 
  一旦笑了起来,便停不了。未繁一边开车一边笑,却也弄得邵乐脸越来越臭。 
  “好了!”邵乐在一旁斥喝。 
  然而当未繁知道邵乐话语中所有的威胁气氛都只来自那张脸以后,连带的便也觉得他其实没什么威严可言了。 
  接著进入公墓范围,未繁将车停在路边,买了些金银纸钱交给邵乐,然后推著邵乐沿著小路进到公墓里头去。 
  他们走了十多分钟,找到了写著夏望来与章小桃墓碑的坟墓,邵乐拈香祭拜这对不幸受他波及而丧生的夫妻,未繁走到旁边比较高的山坡处,开始抽烟。 
  从山头往下看去,满山满谷的都是坟墓。未繁一边吞云吐雾,一边想著这么多的墓碑,邵乐怎么会记得这对夫妻安葬在哪里呢? 
  应该是来过几次吧!未繁这么觉得。足不出户的邵乐,或许曾经为了拜祭这对夫妻来过这里几趟,所以他才会记得山路该怎么走。 
  “未繁。”山坡下的邵乐仰头叫了他一声。“走了。” 
  “好!”未繁将烟用力吸了一大口,跟著扔在地上踩熄了,再拨些土盖住烟蒂。跟著慢慢地走回邵乐身边,推著他走小山路,离开这个让他难过自责的地方。 
  *        *        * 
  冬天太阳下山得早,才五点多,没一会儿天就暗了。 
  未繁今天才刚出院,身体也不是说复原得多好,一整天开著大熊的车载著邵乐满街跑,等到觉得累的时候,已经眼皮酸得都快睁不开了。 
  “直接回家了吧?”他顺口问了邵乐一句。 
  “不。”邵乐说。 
  “你还要去哪里?”未繁累得头都抬不起来,直接想往方向盘撞去。 
  老天爷,他是病人耶!虽然已经退烧了,不过身体还是很虚弱,要早一点回去休息的啊! 
  邵乐手里反覆捏著今日出院时,那个院长给他的名片。 
  未繁不晓得邵乐心里头究竟在打算著什么,只知道他似乎排定了一些事,如今正按著自己的步调,一步一步地慢慢前进。 
  未繁叹了口气,也认命了。谁叫自己笨,接下这个重担还领妮妮薪水,答应继续作邵乐的管家呢? 
  “邵先生,”未繁用无奈的口气问著:“那么请问一下你接下来想去哪里?” 
  “敬之现在应该还没上班吧?”邵乐问。 
  “大概到店里去了,他是妈妈桑,很多事情得先处理的。”未繁回答。 
  “麻烦你。”邵乐低头看著那张名片。 
  未繁努力鞭策著虚软的手臂旋转方向盘,往妮妮服务的人妖酒吧疾驶而去。 
  妮妮的小酒吧位于市中心一处黄金地段,那里二十四小时都灯红酒绿。 
  车子停靠路边以后未繁立刻帮忙邵乐下车,泊车的服务生这时也恭敬地走过来询问:“不好意思两位客人,本店九点才开始营业,请问两位会员吗?本店采会员制,必须要是会员才能入内。” 
 
  未繁惊慌失措地冲到妮妮和邵乐面前,猛喘著气。 
  “你做什么啊?”妮妮眨著眼,不明白未繁鬼叫些什么。 
  包厢里跟著走出了一个个头娇小,穿著白衬衫墨蓝裤子的少年。 
  有著张清秀脸庞的美丽少年微笑地朝著场外三人看,伸手将嘴边的不明液体擦拭掉,接著将视线留在未繁身上。 
  “你怎么没有跟我说他也在你这里!”未繁指著那名少年,开口询问他的好哥哥。 
  “咦?”妮妮苦笑了声,望向那名少年。“我不知道小米今天有来。”小米是他们店里的兼职化妆师,专门替小姐们设计彩妆,不过因为是朋友的弟弟,上班通常也是看他的心情。 
  “如果知道他在,我死都不会进去睡。”未繁连忙把裤子扣起来,拉上刚刚被那个少年拉下的拉炼。 
  名叫小米的少年朝未繁走了过来,撒娇似地抓著未繁的手臂轻声说道:“因为我们太久没见了啊,突然看到你没有防备在人家面前熟睡,叫人家怎么忍得住嘛!” 
  “你还说!”未繁学著妮妮拿来治他的那招,左右开弓捏脸颊,用在眼前的少年身上。 
  少年喊了声痛,眼眶红了起来,泪眼婆娑地看著未繁。 
  “好了,别对小米这样,他怎么说也是你男朋友啊!”妮妮连忙出声制止。 
  “是‘前男友’,过去式了,我们现在没关系!”未繁转头朝妮妮吼了句,心情大不悦。 
  一旁的邵乐震了一下,他从没想过未繁的对象会是男的。他还以为未繁喜欢的会是正常女子,与未繁相处了这么久,自己却从未发现到。 
  未繁发现邵乐正瞪著他看,他视线飘移了两下后顿了顿,接著才松开捏著小米两颊的手,走过去推邵乐的轮椅,说:“你跟他谈完了吧,谈完我们走了。” 
  小米捂著脸颊揉啊揉,泪眼朦胧地看著他无情的前男友。 
  “对了!阿乐,”妮妮突然想到一点。“你要是想找工作的话,有没有打算先考虑看看我这里。现在外面世道,工作很难找。也难得我这里有缺,你考不考虑留下来,在有熟人的地方工作怎么说都比较好!” 
  妮妮真诚地对邵乐说著。 
  邵乐沉思了一会儿,望著妮妮,不敢轻易答应。 
  “留下来做什么?”邵乐没说话,未繁倒是先开口了。“你要他留下来做什么东西啊?作人妖吗?” 
  未繁直觉想到这个工作内容。妮妮为这个同学也牺牲太大了,居然敢雇用邵乐当这里的小姐。邵乐扮人妖能看吗?他脑子里浮现邵乐穿裙子、戴假发、化厚妆的模样,接著连打了好几个冷颤。 
  “真的吗——哥哥你要留下来工作吗?”小米在邵乐面前高兴地说著:“你是未繁的朋友对不对,那我可以叫你姊姊吗?坐轮椅的姊姊,这样很像美丽人生耶!我帮你化装成常盘贵子的样子好了,绝对会很美喔!” 
  “小米!”未繁喊了声。 
  昏黄的灯光让人视线不清,未繁知道小米根本没看见邵乐的模样,就聒噪地在那里说个不停。 
  未繁把小米的脸定在邵乐面前,大声地对他说:“麻烦你看清楚一点!” 
  当静下来的小米看仔细了邵乐的长相,他突然倒抽了一口气,喊了声:“喝,钟楼怪人,怎么这么恐怖!” 
  那是童话故事里,一个知道自己长得又丑又恐怖,所以只愿意待在钟楼里不肯步入人群的孤僻角色。 
  “你们这两个没礼貌的小鬼!”妮妮再也受不了,一人一拳,往这两个小笨蛋头顶重重捶去。 
  “痛死了!”两人不约而同地喊出声来。 
  邵乐很无言。 
  妮妮不停陪笑。“这两个家伙实在太糟糕了。”他对邵乐说。 
  邵乐只是摇了摇头,也不生气。 
  “我们也该走了。”邵乐看著妮妮,这么说。 
  其实今天是最后一次了,最后一次像以前那样了。 
  这些年来他躲在邵家大宅不出门时,每回一遇上什么挫折、必须做出什么决定,唯一能够商量的人只有妮妮,而且也只有妮妮会耐心倾听他的声音。 
  所以无论他发生了什么事,第一个最想告知的人,也就是妮妮。 
  然而这长久以来一直打扰到对方的行为,也该是终止的时候了。 
  妮妮露出笑容对邵乐说:“这么快啊,不多留下一会儿吗?” 
  邵乐摇了摇头。 
  他以前一直刻意忽视妮妮还有所爱的人这件事,一直将自己的头埋在沙子里做著美梦的他,从来不去看象牙塔外的世界。 
  但自从坚固的避风港被后母整个粉碎以后,他的梦也随之瓦解了。 
  他看到了真实生活里的大熊,目睹妮妮和他相敬相爱的一面。 
  这时他才真正明白,自己该清醒了。 
  他不应该纵容自己这么下去了??
 
哈哈~华亲~~还记得你想要找这文文..
现在找到了啊~~撒花撒花~~~
 
圣诞老人笑一个·下部 BY 绪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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