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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浅浅寂寞]且试天下 文 |倾泠月[第6页]

作者: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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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东将军即算知道有人违他之令也不会阻止,因为他也想试探一下我们。所以对于探路的禁卫军们,我们只需小小的侍候一翻即可,然后立刻后退至第二瓣上,同时要留下假象,令禁卫军以为我们已至粮器尽绝之境,兵无斗志!” 
  “到了第三日,无论是禁卫军,还是东大将军本人,都会全力攻上山来的。东将军对于皇室的忠心,实让人为之敬佩,但这便也是他的弱点!以时间推测,白王应已逼近帝都,其后又紧跟墨羽骑大军,东大将军时刻都担心着帝都的安危,担心着皇帝的安全,所以他必得速战速决,没有太多的时间与我们相耗!” 
  暮色之中,望着对面雀跃的禁卫军,林玑已知王的第二步也已顺利完成。抬手取下背上的长弓:“儿郎们,要开始了!” 
  前方的禁卫军在确定后方的援兵将至时,他们那本已将磨尽的耐心此时已丝毫不剩,纷纷拨刀于手。 
  “弟兄们,让我们在大将军面前再立一功吧!”三位偏将大声吆喝道。 
  “好!” 
  禁卫军齐声吼道,然后浩浩荡荡的从瓣顶冲下,打算给那些吓破胆的风云骑狠狠一击,在军功簿上记下最大的一功!而一直隐身的风云骑此时也在第二瓣顶之上现身,夕辉之下,银芒耀目,有如从天而降的神兵! 
  “儿郎们,让他们见识一下真正的风云骑!”林玑同样一声大吼。 
  “喝!” 
  刹时,三万风云骑齐齐从第二瓣顶冲下,仿如银洪从天倾下,瞬间淹至,那一万多名禁卫军还来不及胆怯,寒光已从颈间削过,脑袋飞向半空,落下之时,犹睁的眼可清楚的看到自已的鲜血将那褐红的山石浸染成无瑕的红玉,有如天际挂着的那一轮血日……无数的凄嚎声在低畦的瓣道中回响,那尖锐的兵器声偶尔会划开那些惨叫,在落英山中荡起刺耳的回音…… 
  当红日完全坠入西天的怀抱隐遁起来时,禁卫大军终于赶至,看到的只是遍地的尸身以及寥寥可数的伤兵,风云骑已如风似云般消失! 
  “杀!” 
  从东殊放齿间只绷出这一个字,此刻,他已连愤怒与悲伤都提不起! 
  “杀!” 
  天光朦胧,刀光却照亮落英山,悲愤的禁卫军浩荡无阻的冲往第二瓣顶,已打算不顾一切的与风云骑决一死战,但他们的计划似乎从遇到风云骑开始,便无一成功! 
  “人呢?” 
  从东、北方一股作气冲上来的禁卫军,却连半个风云骑的影子都没有看到,入眼的是一个天然的湖泊,湖心之中一座小小的山峰,淡淡的弦月之下,湖面波光粼粼,清新静谧的氛围令杀气腾腾的禁卫军们刹时便消了一半的煞气,而巨石天然围成的湖堤都似的招手邀请他们前往休憩片刻! 
  但从西、南方冲上瓣顶的禁卫军却无他们此等好运,前途等着他们的并非清湖美景,而是勇猛无敌的风云骑! 
  风云骑凝聚成一支银箭,直射向西南方一点之上的禁卫军,无数的禁卫军被银箭穿胸而过,殷红的血染红了箭头,却未能阻挡银箭半点去势,银箭以锐利无比的、极其快捷干脆的动作射向落英山下,淡月之下,银箭的光芒比月更寒、更耀眼! 
  “想集中一点突破重围?果然不愧是风惜云!”东殊放虽惊但也不犹赞叹, 手重重挥下,“速往支持,两边夹攻,必要将风云骑尽毙于落英山中!” 
  “是!” 
  顿时,禁卫军便全往西南方向冲去,只是狭窄的瓣顶无法让如此之多的人并行,因此不少的禁卫军从瓣壁或瓣道而行,平坦的瓣道无疑要比之陡峭的瓣壁方便轻松多了,所以禁卫军渐渐的往瓣道行去。 
  当瓣道中集满了行进的禁卫军之时,只听得“轰!”的一声巨响,震得人耳嗡嗡欲聋,紧接着接连响起“轰!轰!轰!”之声,所有的人还未从巨响中回过神来,滔天的湖水已掀起高高的巨浪,猖狂呼啸着涌来,原本静谧的山湖顿时化作可怕的水兽,张开巨口,向他们扑来! 
  “啊……” 
  禁卫军发出惊恐的惨叫,拨腿往瓣壁上退去,但瓣道中已是拥挤混乱一团,还来不及跨开步法,背后激涌的湖水已从头顶淹至!而有一些甚至连一声惊叫也来不及发出,无情的巨浪已将他们整个吞噬…… 
  “救命……” 
  “快救人!” 
  “把手伸过来!” 
  “快啊……” 
  不论是瓣道中求救的人还是瓣顶上想要救人的人,他们都只能徒劳无功的将手伸出,破堤而出的湖水激烈而又猛速的涌出,将瓣道中的士兵狠狠的撞向瓣道,然后产生一个又一个的回漩,卷走一个又一个的生命,身着沉重铠甲的士兵,在洪流之中笨拙的、无力的扭动着四肢,然后一个一个的沉入湖水中……不过倾刻间,又有数千的魂魄沉向那无底的寒泉!
 
“当得知大将军要全力攻山后,探路的禁卫军必跃跃欲试,想在大将军来之前立下一功,况且在他们心中,风云骑不过是些胆小无能之辈,因此他们必会不待大军到来即发动攻击。到这时,我军则全力应战,三万风云骑全速冲杀,要让其毫无还手之力!但也要记住,要速战速决!在其后援到来之前我军要赶紧撤退,从瓣腰之上躲过他们耳目分两边集中往西南而去。” 
  “我军往西南移走之时,留下十人协助本王。当禁卫军以包围之姿全军攻上第二瓣之时,我军集中一点全力从西南突击,要如一支锋利的银箭,从他们的胸膛穿射而出!” 
  这是惜云定下的第三步,而至目前为止,一切都顺着她的计划而行。 
  从堤口汹涌流窜的湖水在将瓣道淹没后,被高高的瓣壁所阻挡,无法再向瓣顶之上的禁卫军伸出无情的手,然后在吞噬了无数的生命后慢慢平息。 
  站在高高的瓣顶之上,看着脚下湖水沉浮着的士兵尸首,东殊放紧握双拳,满脸的悲愤,却无法吐出半句言语!想他带兵一辈子,却在短短的几日内屡屡失算于一个不及他一半年龄的小女子! 
  遥望西南方面,那里的喊杀声也已渐渐低去,看来风云骑已突破重围了!七万大军啊,竟被那个风惜云戏于鼓掌之间!他东殊放一辈子的英名,此刻已尽折于这个号称“凰王”的风惜云手中! 
  “风惜云啊风惜云……不愧是‘凤王’的后代!果是不同凡响!”东殊放仰首望向夜空,弦月在天慕上散着黯淡的光芒,仿如他此刻颓丧的心情。明日不知是否会升起皓朗的星月,只是……模糊的感觉着,以后的那些明月与烁星,都已与他不相干了! 
  忽然,他的目光被湖心山峰上闪现的一抹光芒吸引,一瞬间,颓丧的心神一震,这么黯淡的天光下,如何会有如此明亮的银芒?那只有一个解释---那是银甲的反光!差一点便忽略过去了,破堤之后,他们根本来不及逃走的,必是藏于湖心的山峰之中! 
  湖心的山峰上,惜云坐在一块大石上,周围环立着十名士兵,左侧则静立着坚决跟随不跟和林玑一起去的修久容。从那些松树的枝缝间可以清楚的透视前方的情形,看着在湖水中挣扎沉浮的禁卫军,她神色静如远古幽潭,只是一双比星月还清亮的眼眸,却是那样的复杂与无奈。 
  当湖水终于归于平静后,惜云侧耳遥听,然后淡淡的道:“林玑他们似乎已经成功突围了。” 
  “嗯。”修久容点点头,“王的计策成功了!” 
  “现在应该是丑时了吧?”惜云抬首望向东北方,“应该要到了。” 
  “王应该随林玑一起走才是。”修久容目光穿透树枝,遥望对面禁卫军,秀气的眉毛有些担忧的蹙起,“若被他们发现……” 
  “我若不留下,他们或也与禁卫军同淹于湖了。”惜云微微摇头淡笑,“况且我留下……”她转首看着久容,目光清澈,“久容,你应该知道才是。” 
  “嗯。”修久容忙不失的重重点头,白皙的面孔上又浅浅的浮上一层红晕,“久容知道。” 
  “嗯。”惜云再次微微一笑,那笑容是纯澈透明的,带着浅浅的温暖。 
  王,久容明白的。绝不置己于乐土而置士兵于险地!王,这是您一直以来坚持的原则!战斗之时,您永远都是站在最前方的!更而且,连翻决战我军实也疲惫,可是只要您留在这落英峰,留在这禁卫军层层包围的险地,那么我军的斗志必高昂不屈,因为他们要救您出去!我的王,久容全明白的,所以久容一定会保护您的!久容以性命保证,绝不让您受到伤害! 
   
  时间的沙漏不断的溢出细沙,夜空上的弦月正悄悄的斜遁,落英山上的禁卫军,落英山下的风云骑,都在各自准备着。 
  山峰之前的禁卫军并未急着撤下山去,而似在等待着什么。 
  山峰上,十名银甲战士静默的守卫在他们的王身前,目光直视前方,而修久容则是无语的注视着面前的王。 
  斑驳的月影之下,是一尊白玉雕象,黑色长发披泄在白色长袍上,夜风中摇曳如丝绢,额际的玉月莹莹生辉,映亮那一张清俊无双的容颜,嘴角微微勾起,一丝浅浅的笑意盈盈流动,仿如从寒潭擢取的星眸清波婉滟……轻轻的、无息的移动双足,影子慢慢的靠近……悄悄的相依……偷偷的、微颤的伸出手,发影便在他的掌中欢快的舞动……王……王……一丝满足的、幸福的浅笑浮现在那张残秀的脸上……我的王…??
 
“唉……” 
  一声叹息忽然响起,手猛的垂下,“叮”的一声,那是铠甲相碰发出的轻响,满脸通红的回首,一颗心跳得比那战鼓还响,一声又一声的击得脑袋发晕发胀! 
  “丑时将尽,为何还未有行动?”惜云目光从夜空收回,纤细合宜的长眉微微一跳。 
  抬手安抚着胸膛内乱跳的心,修久容微微移动一步,张口时却连张几次也无法出声,深深吸一口气,总算能说话了。 
  “或许……” 
  “久容,决战之时没有任何或许!”惜云打断他的话,面向东北方,目光穿透林缝落得远远的,声音中带着长长的叹息,还夹着一丝无可辩认的颤音,“墨羽骑没有来啊!” 
  修久容无语,只是关切的看着他的王,看着她微微垂首,看着她抬手抚额,似要掩起一切的情绪,可是……他清楚的看到她眼中闪过的那一抹比失望更为深切的神色!那抚额的指尖是在微微颤动着的!搁在膝上的左手已不自觉的紧握成拳,白皙的皮肤下青蓝色的血管清晰可见!王,您在伤心吗?王,您在生气吗?因为息王令您失望了?! 
  “希望林玑能按第二计划行动。” 
  片刻后,惜云放下手,神情已是王者的冷静与端严。 
  十个简单的木筏落在了湖上,每一个木筏上站着十名全副武装的禁卫军,然后一群脱掉铠甲赤着胳膊的士兵在猛灌几口烈酒后,跳下冰冷的湖水中,推动着木筏快速向湖心的山峰凫去。 
  “本以为他震怒混乱之余,不会想到我们藏于山中,想不到这东大将军竟没有马上撤下山去……”惜云看着湖面凫来的禁卫军不由站起身来。 
  “看来他是想活捉我们。”修久容道。 
  “想来应是如此。”惜云淡淡一笑,从地上捡起一把石子,“若只是这般而来,我们倒也不怕。” 
  “嗯。”修久容也取下背上背着的长弓。而那十名战士,不待吩咐,纷纷取弓于手。 
  当禁卫军的木筏离山峰不过十丈远之时。 
  “射!”修久容轻轻一声吩咐,十一支长箭疾射而出,无一落空。 
  “哎呀!”惨叫声起,木筏之上顿时倒下十一人,混浊的湖水中涌出一股殷红,可紧接着夜风似被什么击破一般发出呼啸声,湖中的禁卫军还未弄明白怎么回事,“咚咚咚……”又倒下十人! 
  长箭与石子络绎不绝的射向湖面,惨叫与痛呼声不断,片刻间,一百五十名禁卫军又丧生于湖中! 
  “大将军……”勒源见根本无法靠近山峰,不由看向东殊放,“这如何是好?” 
  “哼!本想活捉,看来是不易了!”东殊放冷冷一哼,“本帅就不信没法逼出你们来!”抬手重重挥下 “火箭!” 
  话音一落下,数百枝火箭齐射向落英峰。 
  只是……如若东殊放知道山中的人是风惜云,那他或便不会射出火箭,而是向她宣读皇帝的降书,那或许……落英山的这一夜便有不一样的结局! 
  “我攻以水,他攻以火,还真是礼尚往来啊!”惜云长袖挥落一枝射来的火箭讽笑着道。 
  火箭如星雨射来,有射向人的,有直接射落于地上的,地上枯黄的落叶顿时一点即着。 
  “久容,看来这次我们可要死在一起了!” 
  火箭还在源源不断的射来,山峰上的火从星星点点开始,渐渐化为大团大团的火丛,炽红的火光之中,惜云回头笑看修久容,那样满不在乎的神情,那样狂放无忌的笑容,一双清眸不知是因着火光的映射还是受灸火的渲染,闪着一种不顾一切、甚至是有些疯狂的灼热光芒…… 
  修久容挥舞着的长剑微微一顿,神情一呆,但也只是一瞬间的事。 
  “王……”修久容单膝一屈,长剑拄地,目光如天山冰湖一般纯净明澈的看着惜云,“王,墨羽骑不来没有关系,我们的风云骑一定会来!息王不需要您没有关系,我们风云骑、我们风国需要您!乱世天下,人有千百种拨剑的理由,但是我们风云骑、我修久容只为您而战!” 
  声音并不是那种高昂而充满激情,他只是平静的叙述着他心中所想,那样的淡然而坚定。一枝火箭从他的鬓角擦过,一缕血丝渗出,鬓旁的发丝瞬间着火,可他却是一动也不动的看着他的王,诚挚而执着的看着他的王!
 
“大将军,我们……”勒源此时早已无壮志雄心,落英山中的连翻挫折已让他斗志全消,只盼着早早离开,“我们不如也集中从西南方攻下山去吧,肯定也能突围成功的。” 
  “勒将军,你害怕了吗?”东殊放看一眼勒源,眸光利如刀锋的盯着他那畏惧惨白的脸,“风惜云冒死也要上山救她的部下,难道本将便如此懦弱无能,要望风而逃?三万风云骑也敢全面围击,难道我们七万禁卫军便连正面对决的勇气也无吗?” 
  “不……不是……”勒源嚅嚅的答道。 
  “传令!”东殊放不再看他,豪迈的声音在瓣顶上响起,传遍整个落英山,“全军迎战!落英山中,吾与风云骑,只能独存其一!” 
  “喝!” 
  褐色的洪水从瓣顶冲下,迎向那袭卷直上的银色汹潮,朦胧的月色下,那一朵褐红色的落花之上,绽开无数朵血色蔷薇,化为一阵一阵浓艳的蔷薇雨落下,将花瓣染得鲜红灿亮,月辉之下,闪着摄目惊魂的光芒! 
  瓣顶上,瓣壁上,瓣道中,无数的刀剑相交,无数的矛枪相击,无数的箭盾相迎…… 
  从瓣顶冲下的禁卫军,当东大将军的命令下达之时,他们已无退路,只有全力的往前冲去!他们要突围而出,并且要将敌人全部歼灭!只有将前面的敌人杀尽,只有踏着敌人的尸山与血海,他们才有一条生路! 
  从山下涌上的风云骑,他们的王还在山上,他们的王还在火中,他们要救他们的王!这是他们唯一的目的,这是他们为之战斗的唯一原由,这是他们忘我冲杀的动力!火还在燃烧着,沙漏中每漏出一粒细沙,风云骑战士手中的刀便更增一分狠力砍向敌人!将前面的敌人全部杀光,将前路所有的障碍全部扫光,他们要去救他们的王! 
  论战斗力,风云骑胜于禁卫军,但禁卫军的人数却远胜于风云骑,这是一场兵力悬殊的战斗!只是……一个求生,一个救人,双方的意志都被迫至绝境,都是不顾一切的往前冲杀而去,彼此都是用尽所有的力气挥出手中的刀剑……断肢挂满瓣壁,头颅滚下瓣顶,尸身堆满瓣道,这是一场惨烈而悲壮的战斗!鲜血流成河,汇成海,无数的生命在凄嚎厉吼中消逝,不论是禁卫军还是风云骑……银潮与褐洪已交汇、已融解,化成赤红的激流,流满了整个落英山…… 
  “大……大将军……这……这……”瓣顶的勒源哆哆嗦嗦的看着下方的战斗,那样惨烈的景象是固守帝都的他此生未见的!只是眨一下眼,却有许许多多的人倒下,那喷出的鲜血,仿佛会迎面洒来,令他不由自主的便闭上眼睛。 
  东殊放看一眼勒源,那目光带着不屑与深沉悲哀。 
  “勒将军,自古战场即如此!胜利都是由鲜血与生命融筑而成的!”拨出长刀,振腕一挥,“儿郎们,随本将杀出去!” 
  猩红的披风在身后飞场,月形的长刀在身前闪耀,禁卫军的主帅已亲自冲杀上阵,刹时,在他身后那一万亲信雄吼着冲杀而出,冲向那激斗的风云骑…… 
  当无数的禁卫军冲下山去之时,落英峰的火海之中忽然响起一声长啸,啸声清亮悠长,穿透山中那如潮的嘶杀声,直达九宵之上! 
  “是王!是王啊!王还活着!” 
  那一声长啸令苦斗中的风云骑精神一震,抹去脸上的血珠,抡起手中大刀,“弟兄们,我们去救王!” 
  而在那一声长啸声断之时,火峰之上猛然飞出一道红影,满天的彤云赤焰中,那仿如是由烈火化出的凤凰,全身流溢着绯红夺目的光芒,冲出火海,飞向高空,掠过湖面……湖边的禁卫军还目瞪口呆之时,炽艳的绯光中一道银虹挟着劈天裂地之势从天贯下……头颅飞向半空,犹看到一道白龙在半空中猖狂呼啸,盘飞横扫,无数的同伴被扫向半空,然后无息的落下…… 
   
  “嗒嗒嗒嗒……” 
  密集而紧奏的马蹄声仿如从天外传来,踏破这震天的喊杀声,一阵一阵仿如雷鸣,惊醒了酣斗中的两军,大刀依不停的挥下,脚步依不停的前进,脑中却同时想到,难道是墨羽骑赶来了? 
  这样的想法,令风云骑气势更猛,令禁卫军心头更怯!
 
 马蹄声渐近,那是从平原西南方向传来,朦胧的天光中,伴随着“嗒嗒嗒”蹄声,银色的骑兵仿从天边驰来,铠甲在夜光中反射着耀目的光芒,一缕飞云飘扬在夜空中……那是……那是风云骑的标示---飞云旗!那么……那么这是……这……难道是风云骑?可是---为何还会有一支风云骑?可此时都不是考虑此问题的时候! 
  在第一瓣顶、瓣壁嘶杀的两军有一些已不由自主转首瞟望那迅速奔来的骑军,当那距离越来越近,已可看清最前面的人之时,风云骑的士兵不由脱口大叫:“是齐将军!是齐恕将军啊!齐恕将军来支援我们啦!” 
  喊声一刹那传遍整个落英山,“齐恕将军来支援”仿如一股巨大的力量注入山中的风云骑的体内,令他们不但精神振奋,气势更是雄猛不可挡!而苦战中的禁卫军却是心头一寒,身体一颤,手稍缓间,脑袋便为风国战士削去! 
  驰在最前的一骑正是风国大将齐恕,而与他并排而骑的却是四名年貌相当、身着银色劲服的年轻人。当驰近山脚下之时,那四人直接从马上跃起飞向落英山,几个起纵,人已在瓣顶之上,仅这一手已足可见其武功已远胜于江湖上的一流高手,而他们却足不停息,直往落英峰上飞去,途中试图阻拦的禁卫军,全化为剑下亡魂! 
  而新到的五万风云骑则在齐恕的指挥下,直扑向落英山,原本僵持不下的两军顿时起了变化,禁卫军陷入苦苦挣扎的险境,而风云骑则斗志更为激昂,攻势更为猛烈!那倒下的便更多的是褐甲的战士! 
  山中的嘶杀还在持续着,银甲与褐甲的战士都没有停手的意思,这一战似乎一开始他们就有一个共识,那就是---最后站着的人便是胜利者!所以不论倒下了多少同伴,不论砍杀了多少敌人,活着的人只有继续往前去,或冲出包围,或杀尽敌人…… 
  已不知过去多少时间啦,月色已渐淡,天地都似陷沉沉的漆幕中,而此时,从西北及东北忽然又传来了马蹄之声,近了,近了,那是……全都是身着银甲的战士!那是徐渊与程知! 
   
“大将军……风军……风军……很多的支援……我们……我们被困住啦!”勒源望着满身浴血的东殊放,望着这满山的尸首,望着稀疏的禁卫军,望着那越多越近的风云骑,声音嘶哑而断续,那是一种到了极点的恐惧,“大……大将军,我们……我们逃吧!” 
  “勒将军,你很害怕吗?”东殊放平静的看着勒源。 
  “是……是的……”勒源吞吞口水,此时已不在乎这是一个多么丢脸的回答,“我……我们根本就不应该来讨伐风王,我们根本不是风云骑的对手!这是皇帝陛下一个错误的决定……我们……” 
  东殊放平静的听着,手中握着的长刀垂在地上,温和的开口:“既然你如此害怕,那么本将便助你一臂之力吧!” 
  话音一落,在勒源还未来得及明白是何意之时,刀光闪现,颈前一痛,然后只觉得头脑一轻,再然后,清楚的看到自己的身躯倒下…… 
  “皇帝陛下不需要你这样的臣子!”东殊放轻轻吐出这句话。 
  他握紧手中的长刀,目光如赤,扫向前方的风云骑,大踏步的前走去,一名风云骑的战士挥剑而来,手腕一扬,刹时,那名战士的头便与躯体分家!他看也不看一眼的继续前走,不论前方走来的是谁,长刀扬起之时,必有一阵血雨喷出,然后一具人体倒下! 
  不知道走了多远,也不知道已杀了多少人,只知道不停的踏步,不停的挥刀,然后周围的声音渐渐的稀了、低了……是将风云骑全杀光了吗?还是己方全被风云骑杀光了呢?那些似乎都不重要,他只须往前而去就是,杀光所有阻挡的人,然后砍下风惜云的首级回到帝都,回到陛下的身边! 
  前方有什么闪耀,刺目的光芒在空中如电飞过,挟着风被划破而发出的凄吼,那一刻,恍惚间明白了,那一刻,忽然笑了……身为武将,便当如是!手腕一扬,长刀化作长虹直贯而去……然后意识忽然清醒了,清清楚楚的看到,半空中,长刀与银箭以电速在飞驰,半途交错而过…… 
  “咚!”耳朵清晰的听到了声音,可是他的身体却似乎失去了感觉,眉心有什么流下渗入眼中,抬手擦去,却碰到了深嵌入额的长箭??
 
墨羽骑的将士们目瞪口呆的看着眼前的景象,他们也是刀林箭雨的沙场上走来的战士,可眼前的惨烈却震得他们脑中一片空白!如此景象,该是何等激烈的战斗所至! 
  “王……我们来迟了!” 
  端木文声与贺弃殊齐齐看着身前的王,然后移目落英山上矗立的风云骑,那一刻,他们心头不知为何生出一股寒气,令他们全身为之畏抖! 
  “结束了……”兰息的声音似无意识的轻轻的溢出。 
  结束了……结束的是什么?是战斗结束了,还是有其它的东西结束了? 
  稀疏的马蹄声传来,所有人侧首,只见一骑远远而来,马背上歪斜的驮着一名青衣人。 
  “息王,夕儿呢?”久微笨拙的跳下马背,喘息着问向兰息,他不会武功,骑术也不精,所以现在才赶至。 
  兰息闻言,脸色瞬间一变,幽海般的眸子刹时涌起暗涛,身已如羽般从马背上直向山上飞掠而去,恍如一束墨电眨眼即逝! 
  端木文声与贺弃殊赶忙追奔而去,久微也往山上跑去,只可惜不懂轻功的他被抛得远远的。 
  可当他们奔至第一瓣道之时,眼前的人影却令他们顿时止步。 
  齐恕、徐渊、程知三人垂首跪于地上,在他们中间无息的卧着一人! 
  那一刹那,一股恶寒忽然袭向兰息,令他身形一晃,似站立不稳。 
  “咚、咚……”静极的山中忽然传来脚步声,似每一步都踏响一块山石,极有节奏的从上传下,从远至近…… 
  东方已升起曙光,落英山中的景象渐渐的清晰,从第二瓣顶慢慢走下的人影渐渐进入众人的视线,一步一步走近,一点一点看清,当看清的那一刹那,所有人皆震惊得不能呼吸! 
  那个人……那是一个血人!从头到脚、从每一根发丝到每一寸肌肤都是鲜红的血色,便是那一双眼睛似也为鲜血染透,射出的光芒仿如冰焰,赤红而冷利,木然的看着前方,似乎前方是一片虚无一般无知无感!右手握着一柄长剑,剑已化为血剑,鲜血还在一滴一滴的落下,左手握着一根长绫,绫也是血绫,长长的拖在身后……在后面,四名银衣武士紧紧跟随。 
  衬着身后那淡淡的晨光,这个似血湖中走出的女子,在日后,因为这一刻,而被称为“血凤凰”! 
  “王!” 
  齐恕、徐渊、程知三人却是悲喜交加的一声呼唤,起身迎上前去,那一刻,眼泪不受控制的涌出,想要说什么,可喉咙处却被堵塞住,只能流着泪看着他们的王,看着他们安然归来的王! 
  惜云的目光终于调到他们身上,然后清冷而毫无韵律的声音响起:“你们都来了啊。” 
  “王,您没事太好了!”程知擦着脸上的泪水哽咽着。 
  “嗯,我没事。”惜云点点头,似乎还笑了笑,可那满脸的血却无法让人看清她的表情,“我只是有些累了,很想睡一觉。” 
  “王……”齐恕与徐渊上前,可才一开口,却无法再说下去。 
  惜云目光一转,看向他们,然后又看到了地上的林玑,淡淡的点了点头,“林玑也累了呀,他都睡着了。” 
  目光再一转,落在久微身上,再轻轻的开口:“久微,久容他也在山洞里睡着了,你去抱他下来好不好?” 
  “夕儿……” 
  惜云却不等他说完,又看向程知,“程知,我怕别人会去打扰久容,所以在洞口放了一块石头,你去帮久微搬开好不好?” 
  “王……”程知震惊的看着她。 
  “久容其实很爱干净的,不喜欢随便被人碰的。”惜云却又自顾说道,“不过由久微你去抱他,程知去搬石头,他一定愿意的。” 
  说罢她即自顾下山而去,自始至终,她不曾看一眼兰息,也不曾看一眼前方矗立的数万墨羽骑。 
   
  落英山的这一战,最后得胜的是风王,但是,这胜利却是以极其昂贵的代价换来的,此一战她不但痛失两名爱将,而三万风云骑有一万两千名殁于此山!这一战也是风云骑自创立以来最艰苦的一战,也是自有战斗以来伤亡最大的一战!而禁卫军则是全军覆没! 
  这一战在日后史家的眼中依然是风王作为一名杰出兵家的精彩证明!其以三万之兵引七万大军于山中,屡计挫其锐气,折其兵力,再合暗藏之五万大军尽歼帝国最后的精锐!论其整个战略的设计相当的完美,其所采用的战术也精妙不凡,实不愧其“凰王”之称! 
  史家只计算最后的结果,那一万多名丧生的风云骑战士,在他们眼中,那不过是为着最后的巨大胜利而付出一点必须的代价。他们却不知,这一万多条生命的殁灭对于惜云来说是一个何等沉痛的打击!他们不知道,这一万条生命的殁灭便等于在惜云身上划开一万道伤口,鲜血淋淋,入肉见骨!
 
四十六、离合聚散 
   
  “她毕竟还是顾全大局!” 
  望着那寒风中渐行渐远的身影,端木文声轻轻松了一口气,紧握剑柄的手也悄悄滑下。 
  “风王……”贺弃殊开口似要说什么,却忽然之间脑中所有的话都消失了,遥望前方,白衣在风中不断翻飞,长长的黑发交织,单薄得似即能随风而去……良久后,所有的都化为长长的一声叹息。 
  端木文声移眸看向风云骑齐整的营帐,那静静矗立却锐气冲天的士兵: “五万风云骑……竟然五万之外还有五万!” 
  “以风国的国力而言,拥有十万精骑并非难事,只是……”贺弃殊微微一顿,隐有些忧心的道,“风王的这五万精骑,不但普天未晓,便是王……似乎也不知啊!” 
  “连王也不知,唉……”端木文声的话未说完,目光忽然被什么吸引住,“弃殊,你注意到了吗?”。 
  “什么?” 
  “那四个人,紧守在风王王帐外的四人,刚看其气势,他们的武功在你我之上!” 
  “嗯。”贺弃殊点头,“风王暗中的力量实是不可小觑,只不知她为何会有此般举动?而以后……以后真不知是什么样的局面!难怪穿雨啊……” 
  “穿雨虽力阻,但王依旧前来,足见风王在他心中的份量!”端木文声目光转向他们的王,脸上是深深的感概,“只可惜……我们来得迟了!但不论以后两王如何,我们只要遵照王的旨意即可。” 
  “是啊。” 
  贺弃殊移目看去,所有的人都走了,可他们的王却依独立风中,负手望天,不知是何种心情,不知是何种神情,只是风中的那个背影,竟首次令他生出一种寂寥凄凉之感。 
   
  “梦入江南烟水路,行尽江南,不与离人遇。 
  睡里销魂无处说,觉来惆怅消魂误。 
  欲尽此情书尺素,浮雁沉鱼,终了无凭据。 
  却倚缓弦歌别绪,断肠移破秦筝柱。” 
  低低的吟哦,微微的叹息,合手掩卷,这古人的词冷香幽独,却忒是拧人心!捧起一杯热茶,寒冷的夜里,吸取一丝丝热量,不期然的,抬首入眸的却是莲花烛台上燃尽半截的红烛。 
  “红烛自怜无好计,夜寒空替人垂泪。” 
  一声吟叹伴随一抹自怜的苦笑,移步,抱起檀几上的琵琶,指尖一挑,清清的弦音在房中幽幽响起,只是这弦中之音,可有人能听得懂?那人可曾听入心?只要听入心便足矣…… 
  “凤姑娘,任军师求见。”笑儿轻巧的掀帘而入。 
  “任军师?”凤栖梧挑着琴弦的指尖一凝,“他找我何事?” 
  “姑娘见见不就知道了。”笑儿依是满脸的巧笑。 
  “替我回了。”凤栖梧却冷淡的道,“我不过一微不足道的歌者,没有什么事可与军师商谈。” 
  “可是军师说是很重要的事,是与王有关的。”笑儿小心翼翼的看着凤栖梧,果然她神色一变。 
  “好吧。”凤栖梧沉吟片刻,放下琵琶。 
  小小的客堂中,任穿雨正端坐。 
  “凤姑娘。”见凤栖梧走来,任穿雨彬彬有礼的起身。 
  “不知军师深夜来访所为何事?”凤栖梧冷淡的眸子扫一眼任穿雨,在他的对面坐下。 
  面对凤栖梧直接了当的问话,任穿雨却并不着急回答,而是凝目看着她,那样的目光似是审研、判断,又如镜亮如针利,似要将眼前的她看个透彻,从她的心到她的脑,从她的现在到她的未来,似乎那双眼睛都可看到! 
  等了片刻,依不见任穿雨答话,凤栖梧起身:“军师若无事,夜已深了,栖梧要休息了。” 说罢即转身往后堂走去。 
  “栖梧……栖梧……自是要凤栖于梧!可放眼整个天下,唯有帝都堪为凤栖之梧!” 
  任穿雨的话将凤栖梧移动的脚步钉住,转身,眸中闪过一抹亮光,却是又冷又利:“军师此言何意?” 
  “凤姑娘论才论貌皆是万中选一,难道要终身屈就歌者之位?”任穿雨一脸亲和的笑容,似要化解凤栖梧冷眸中射出的寒光,“我王他日登位为帝之时,凤姑娘难道不想重振凤家声威,不想重继凤家的传说?” 
  凤栖梧看着任穿雨良久,然后那脸上的寒霜忽渐渐融化,最后竟罕有的浮起一丝淡笑,令堂中顿生艳光,令任穿雨见之心头暗喜。果是如此呀??
 
“军师,栖梧非聪明之人,自幼即愚笨呆板,以致未能登高攀月,反沦落风尘,实是有愧于凤氏祖先。”凤栖梧淡淡的笑着,重又坐回椅中,“而任穿师慧冠群英,心思敏锐,眼光独道,想来这世上无事可脱军师指掌,无人可脱军师利眼。” 
  “姑娘是在夸奖穿雨还是在暗骂穿雨呢?”任穿雨抬手抚着下巴温和的笑道。 
  “都不是。”凤栖梧却缓缓摇头,“栖梧只是想告诉军师一点。” 
  “穿雨洗耳恭听。” 
  凤栖梧艳容上的娇笑猛然收敛,一层寒霜刹时罩上,冷冷的略带讥讽的看着任穿雨:“任是军师能算无不漏,但----你看错我凤栖梧了!” 
  任穿雨脸上的微笑被这一句冷言刮得一干二净,抚着下巴的手也顿时止住,征征的看着凤栖梧,似实想不到凤栖梧竟是这一番回复。 
  “姑娘……” 
  “夜深了,军师请回罢。”凤栖梧却无意再继话题,起身送客。 
  “姑娘果是傲骨铮铮,只是穿雨此为非轻视姑娘。”任穿雨站起身来,脸上亲切的微笑此刻一扫而光,代之而起的是一脸的肃然,“穿雨知姑娘对我王情深意重,若姑娘能长伴王身,实乃我王之福也!” 
  凤栖梧闻言却只是极淡一笑:“军师忠心,栖梧再愚笨自也知,只不过……”凤栖梧移步缓缓离去,手及门帘之时却又回首一视,“那两人……岂容他人插手!” 
  任穿雨望着门边消失的身影,良久后才喃喃叹道:“凤家的人……可惜…可惜啊!” 
   
  光线有些暗,白色的营帐,白色的蜡烛,白色的帷幔,白色的衣裳……满目的白,仿如苍莽雪地,空旷寂寒。 
  “你们都退下。” 
  “是!” 
  侍者、宫人都悄无息的退下,帐中只余白衣似雪的女王。 
  宽宽的帐,一左一右两具灵柩。 
  迈开似有千斤重的腿,一步一步移近,无神的目光缓缓移向棺内静躺着的人,那一刹那,泪不受控制的汹涌而出,身似被抽离所有的力气,萎顿的跌坐于地上,抬手捂脸,肩膀无法抑止的剧烈颤动,那极力压抑的嘤嘤啜泣声偶尔会从唇边溢出。 
  久容……林玑…… 
  少年时的相遇,眨眼便已是十多年过去,一起长大,一起学文习武,一起打闹嘻戏,素不相识的孤儿,在那些年里,却是和乐融融的一家人……曾以为会相伴相随一生,白发苍苍之时……憨实寡言的包承……容易脸红的久容……爱讥诮的林玑……不论时间的长河流淌多久多远,那些人、那些笑、那些泪、那些闹、那些吵……似只要一个回首,便可伸手挽住,永不会离去! 
  “啪!” 
  有什么从袖中掉出,拾起,那是一个小小的纯白丝囊。 
  王,这是从久容怀中找到的,保藏得很好,想来是极其重要之物。齐恕的话在耳边响。 
  颤着手打开,囊中是一块苍山雪玉,玉心的那一点红分外惊心,断线的水晶,一颗一颗的散落于雪玉周围,仿是玉心滴出的……泪珠! 
  久容……久容…… 
  紧紧的攥着丝囊,泪如脱线的珍珠,滴滴滚落,滴在玉心,落在囊中。 
  久容……那压抑的哭泣终于化为悲切的恸哭,昏惨的烛光似要和应,摇曳舞影,整个营帐都在一片阴凄的光影中浮浮沉沉。 
  许久过后,起身,移步,抬臂,伸手……将丝囊放入那冰冷的手掌中,微微用力合拢。 
  目光左右依依移动,左手牵起白布……右手牵起白布……遮起身……遮起肩……遮起颈……遮起颔……遮起唇……遮起鼻…… 
  久容……林玑……紧紧闭目,手腕一抖,就此隔绝! 
  “王。” 
  静悄悄的帐中走入齐恕、徐渊、程知,以及那四名银衣武士。 
  “你们也向林玑、久容拜别吧。” 
  “是!” 
  七人恭恭敬敬的拜别昔日的兄弟,叩首之时,几滴水珠滴下,白幔上浸染一圈圈的水印,抬首,却是七张肃然无畏的面孔。 
  “作为一国之主、一军之帅,有些话本是决不可说出的,但对于你们几个我却还是要说。” 
  惜云的声音在帐中无波的响起,负手身后,背对七人,白衣及地,长发遮身,无形中,那个背影却是那样的静穆与庄严??
 
“臣等恭听!”七人垂首。 
  “呵……”对于七人的郑重,惜云似是轻轻一笑,手轻轻抬起,覆于额前,指尖紧紧抵住眉心,“以后……不论你们与谁对决,当确定不能获胜之时,你们……便逃或降吧!” 
  “王……”七人同时出声,震惊的看着他们的王。 
  “因为……只有你们还活着,我才可以救回你们,才可找回你们!”惜云无视于七人的神情继续平静的道出,额间的手轻轻垂下,静静的落于身侧,“在本王心中,你们……胜过这个天下!” 
  “王!”七人垂首跪于地上,只有那耸动的肩膀泄露出他们激动的心情。 
  “本王真的不是一个合格的王啊!”惜云自嘲的笑笑,“这种话都说出来了,日后史上大概是一个千古笑柄!” 
  日后,此言在史上并非笑柄,而是留下千年一叹。 
  史家曰:风王能道此言,足见其仁者之怀,能待部下若此,足见其胸腹相度!为君者,仁泽天下,广纳民心,用人不疑,唯贤能而重之,乃明君之为也。纵观风王一生,才智功业,古往少有,足可谓明君也。然,明知不可言依言,明知不可为依为,唯此已足见其心未至帝业!如此王者,奈何!奈何! 
  “王,不论他人如何说,不论您如何为,您都是我们风国的王!都是我们风云骑唯一效忠的王!是我们心中独一无二的王!”七人俯首于地。 
  “起来吧。”惜云转身,平静的看着他们,“恕,你差人将林玑、久容灵柩送回风国,我们也该起程了。” 
  “是。” 
  惜云目光双扫过那四名银衣武士,片刻后吩咐道:“无寒,你即日起为齐恕副将。” 
  “是!”无寒躬身领命。 
  “晓战,你为徐渊副将。” 
  “是!”晓战应道。 
  “斩楼,你为程知副将。” 
  “是!”斩楼领命。 
  “宵眠,你以后即随侍在久微先生身边,以护其安危。” 
  “是!”宵眠领命。 
  这四人都年约二十四、五岁,虽面貌不同,但身高、体型、装束一致,乍看之下,会以为是同胞兄弟,且气质冷峻,浑身散发着一种锋利的剑气,一望即知是顶尖高手。 
  惜云最后回身看一眼灵柩,然后慢慢闭上眼睛,仰首,声音平静而简洁的道出:“我们去结束这个乱世吧,包承、林玑、久容的血不能白流!” 
  “是!”帐中的响应声坚定铿然! 
   
  十月二十八日,乔谨领墨羽骑攻下交城。 
  十月二十九日,风王与息王率大军前往帝都进发。 
  途经落英山时,风王望山良久,最后曰:落英……落英……落无数英魂!以后此山即名英山吧! 
  落英山便在那一刻改名为英山。 
  同年十月底,华国军师柳禹生护送南诚侯一行抵皇国皇都。 
  向监国的二公子皇炅复命后,柳禹生请求觐见纯然公主---现今皇国王后华纯然,二公子慨然允之。 
  庄严肃穆的皇王宫中,当柳禹生告之华纯然三位公子战死于昃城之时,他悄悄的抬眸窥视一眼,想知道公主对于三位兄长的死是什么样的反应。虽只是匆匆一眼,可足够他看清锦座上的人,那是一张为兄长逝去而悲泣但依未失其端庄、优雅仪态的绝美容颜。 
  这是人之正常的反应,可也就在那一刻,柳禹生那曾想辅明主、开盛世、作名臣的野心与壮志全都烟消云散了!那一刻,他清楚的意识到自己的哀老与弱智,这个天下啊,任它以后如何的风云变幻、如何的雷鸣电闪……那都不干他的事了!天下早已是他们的天下! 
  “三位哥哥是在攻王域昃城时败于东陶野将军手下而战死的是吗?” 
  华纯然的声音依带着一丝低低的泣音,但那双美眸却是清凌凌的看向柳禹生。 
  “是的。”柳禹生垂首答道。 
  “虽三位哥哥不幸,但对于男儿来说,能战死于马上也是一种殊荣是吗?” 
  声音极轻的仿如所有纤弱而不解世事的天真女子为着哥哥的死去而悲痛的找着各种荣耀安于哥哥的身上。 
  “是的。”柳禹生应道。 
  “那么……柳军师也请如此回复父王吧。”华纯然的声音一刹那如冰珠坠地,清脆铿然却也寒意袭面??
 
“是。”柳禹生的头垂得更低了一些。嘴角却勾起一丝略带自嘲的笑意,枉费自己自负一世聪明,可是在这位公主面前啊,何其幼稚! 
  然后大殿中有片刻的安静,良久后,华纯然清如冰铃的声音再次响起,目光直射柳禹生,虽是低垂着头,柳禹生也觉得头皮一阵麻刺刺的。 
  “请柳军师代纯然转告父王:虽然去了三位哥哥,但是其它哥哥与王侄必能承欢膝下,所以请父王节哀保重。” 
  “是。”柳禹生简洁的应道。 
  “再请军师替本宫将此帕带与父王。”华纯然将系在腕间的一条丝帕解下递给柳禹生,“就说纯然未能尽孝于父王身前,实心感愧疚,此帕乃纯然亲手所绣,以帕代人,聊表孝心。” 
  “是,臣定如实转告大王。”柳禹生躬身接过丝帕。 
  华纯然的目光最后扫一眼那条丝帕,眼中似有某种怅然若失的情绪,但很快即消失:“军师何时起程回国?” 
  “臣明日起程。” 
  “喔。”华纯然点点头,然后吩咐侍候在身边的内侍,“谢总管,将昨日王太后所赐的白山天参赐给柳军师,军师一路辛劳,此参便与军师补补身子吧。” 
  “是。”谢总管领命。 
  “臣谢公主所赐。”柳禹生跪地谢恩,“臣归国后即回禹山终老,恐再无机会侍候公主,臣就此拜别公主。”他深深叩首。 
  华纯然看着地上的柳禹生,沉吟半晌然后似微有些感叹的道:“也好。” 
  “臣告退,臣愿公主健康长寿!”柳禹生最后一语别有深意。 
  “嗯,去吧。”华纯然淡淡摆手。 
  当柳禹生退去后,华纯然屏退所有宫人,一人独坐,看着寂静的宫殿,垂眸看着自己的双手,征征出神。虽贵为一国之后,但那双雪白纤嫩的玉手上竟无一件饰物,空空的、光洁的,连腕间最后的那一条丝帕也褪去了…… 
  “都走了啊……华氏一脉今后也就安然了……””空旷静寂的殿中响起低低的自语声,目光穿过门廊上的珠帘,也不过看到一角琉璃碧瓦,“何况……我还有你的……”抬手轻轻抚上微微隆起的腹部,“我还有皇王,我是皇国的王后,更甚至……日后还会是新王朝的皇后!” 
  “来人!” 
  话音才落,便数十名宫人齐齐赶至。 
  “替本宫传旨下去,申时在优庆园设宴为南诚侯的诸位小姐、夫人接风洗尘。” 
  “是。”马上即有内待通报下去。 
  华纯然起身走至铜镜前,看着镜中绝美无双的容颜,平静的道:“对于远道而来的客人,本宫岂可失礼。绮儿,将赤焰凤袍、凤冠取出来,本宫要盛妆待客,这样才能显示本宫对客人的尊重!” 
  “是,娘娘。??
 
四十七、梅艳香冷 
  “仁已十八年十一月十五日,白王破帝都紧逼宫门,幸息王援军救至,白王败而刎。帝都解危,帝感息王之仁贤,乃留诏禅位,不知踪也.。然息王谦功避位,曰:必扫天下迎帝归!” 
  长达九天的惨烈决战,数万逝去的生命,血雪相淹的帝都城……以及那许许多多藏在阴暗之中的曲折隐晦的故事,在史家的笔下,却只是这么短短的一段话便了结了。 
   
  “王,常宥自刎了。” 
  栖龙宫前,兰息立在高高的丹阶上,放目而视,整个帝都都在脚下。 
  “死前曰:尽忠于王,然负白主之恩,无颜苟于世也!” 
  “常宥……”兰息轻轻念着,良久后微微一叹,“厚葬他,以……白国忠臣之名!” 
  “是!”任穿雨垂首。 
  “已是寒冬了。”兰息忽然一声轻语,负手而立,抬首眺望,似要望到天的尽头。 
  任穿雨静静的立在他的身后,目光落在他的背影之上,敬服中犹带一抹深思。 
  “穿雨,你看这皇宫,一眼望不到边,现在,它在我们脚下。” 
  片刻后兰息又淡淡的道,脸上依是那那雍容完美的浅笑,语气平静得好似只是随手摘下了路旁的一枚果实。 
  “不单是皇宫、帝都,以后整个天下都在王的脚下!”任穿雨垂道恭声道。 
  “是吗。”似是反问,但那语气却是一种胸有成竹的淡然。 
  任穿雨轻轻走近两步,目光悄悄扫过主子那张看不出心绪的脸,张口似要说什么,却几次咽下。移首四顾,是庄严肃穆的宫宇,极目远眺,是气势恢宏的帝都都城。数月前,他们还立于丰国的武临台,可今日他们莅临帝都、立于皇宫!眼前的人不只如此的,他应该登上苍茫山顶,他应该是端坐龙椅君临天下的人! 
  于是,那还有些犹疑的心定了下来,握拳,垂首,极其沉稳而庄重的开口: “王,请迎娶凤姑娘为……妃吧!”声音很轻其意却极坚。 
  听得这样的话,兰息遥视的目光终于收回,轻轻扫一眼身旁垂首的臣子,墨黑的眸子依是深不见底的平静,便是脸上那浅笑也未敛分毫。 
  “凤姑娘乃凤家后人,若王能娶为妃,那在天下人心中,王当是无庸置疑的皇帝!”任穿雨的声音沉静中带着一种激昂,那是一种兴奋,似长途跋涉之人,忽见眼前一条可直通目的地的快捷方式。 
  兰息看着他良久,最后脸上那一抹雍容的浅笑似加深了几分,那笑令那双墨黑的眸子显得更幽更亮,却无人能探个明白,仰首看着身前壮丽宏伟的栖龙宫,慢慢开口:“穿雨,对于本王,你忠心不二,为着本王的天下,更是不辞辛劳、费尽心血,实是辛苦你了!” 
  “王……” 
  兰息摆摆手,示意他不必再说,微微眯眸,看着宫前那斗大的牌扁,平淡的声音隐夹着一丝不可捉摸叹息:“栖龙宫中曾摔白璧无数……” 
   
  十一月底,已可说是天寒地冻,而位于东朝最北的白国,便成为名副其实的“白国”,冰雪总是最早降临,茫茫覆盖,放目而望,皆是白皑皑的一片。 
  王宫中,宫人们虽早已将各宫信道上的积雪铲尽,但屋顶上、树枝上的雪却依未有丝毫融化的意思。 
  “公主。”全身都裹在厚厚裘衣里的品琳轻轻的唤前在宫前已站立近两个时辰的琅华。 
  “什么事?”琅华的声音呆板而没有生气。 
  “公主,回宫吧。”品琳心酸的道。原本仿如初蕾一般鲜活灵动的公主,此刻却变得仿如这冬日的枯木,毫无生机。 
  “我看这棵树已看了七天了,树杈上的雪没有融,反倒结成厚厚的冰树了。”琅华的目光痴呆的看着宫前一棵光秃秃的树。 
  “公主……”品琳开口,声音却哽咽着,咽喉一阵酸涩,便什么也说不出口了。怎么办?先是修将军,接着又是大王……这些噩耗一个接一个传来,可是公主……这叫公主如何承受?!公主那么的善良,连养的红鹦鹉死了都会伤心哭泣许久的公主,在听到修将军、大王逝去的消息,却一滴泪也没有流,只是像个反应迟顿的木娃娃,似乎不明白那通报的侍者在说什么,疑惑的眨眨眼,然后便呆板的静坐、站立,眼眸看着远方,却没有焦点,没有神气,像是一个只会呼吸的木偶??
 
“品琳,别难过。” 
  品脸忽觉得脸上有冰凉的触感,才知道公主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了身前,伸手拭去她脸上无息流下的泪水。 
  “品琳,不要哭啊……” 
  琅华伸手轻轻拥住无声哀泣的品琳,这些泪水是代自己流的吧,一颗心任是千疮百孔,任是流血流脓,那泪却已无法流出,只有日日夜夜的刺心烙骨的痛……日日夜夜无尽无头的恨! 
  “公主……公主……你要好起来啊……品琳要你好起来……” 
  品琳的声音因为泣哭而断断续续的,比起那已远去的疼爱、思念却要来得真切、温暖…… 
  “品琳,我会好的,我会好的。”琅华闭目,“只是这个地方啊,太冷了,彻心彻骨的冷啊!” 
  两日后,琅华公主自白国王宫消失,宫中大惊,举国寻访,却杳无踪迹,此后也再无人知其消息。 
   
  而在风墨大军相继得利之时,皇国争天骑也未有片刻安歇。 
  十一月十二日,皇朝领争天骑往王域椋城进发。 
  十一月十八日,皇朝抵椋城,与椋城守将---东殊放大将军之子--东陶野激战七日,最后争天骑攻破椋城,东陶野败走蓼城。 
  十一月二十七日,皇朝攻往蓼城,与东陶野再战,奈双方实力悬殊,蓼城破。东陶野欲与城共亡,为家将所阻。皇朝入城,惜东陶野之能,曾遣人寻访,却生死未得,此后再无其踪也。 
  十二月初,风云骑大将齐恕、程知与墨羽骑大将乔谨、任穿云各领五万大军,兵分两路,前往黥城、裒城进发,名曰:“助两城御敌!” 
  十二月中,帝都一夜大雪,纷纷扬扬,至第二日晨,已是茫茫一片。 
  帝都效外十里有一处“昉园”,乃昔年观帝修建。观帝乃东朝有名的贤君,其生性节敛,是以“昉园”虽为皇家离宫,但朴实无华,简约淡雅。观帝一生好梅,“昉园”之东一座天然的山坡上遍种梅树。或是想与这天花争妍一翻,红梅一夜间绽放,一树树的如怒绽的焰火,红白相间,冰火相交,仿如琉璃世界,璀灿晶莹。 
  “夕儿,你出来很久了,还要在这里站多久?”久微微微气喘的爬上坡顶,雪地里一行深深的脚印。 
  坡顶的一树红梅之下,静静的立着一人,素白的便服,令她几与这白雪世界融为一体,唯有那漆黑的长发偶被寒风撩起,丝丝缕缕扬在半空。 
  “久微,陪我看一会儿梅花吧,你看它们开得多艳。”惜云的声音清冷如雪,目光绞在一枝梅上,却又似穿透了梅树,望得更深更远。 
  “夕儿……”久微开口却不知说什么是好,看着梅下的人,最后只是慢慢走近,将手中的雪裘披在她的肩上,与她并肩而立,同看一树红梅。 
  自入帝都,风王第二日即移驾至昉园“静修养病”,只因“病体虚弱”以至未能回宫,而息王则“宵旰忧劳”忙于整治朝务、抚慰劫后余生的帝都百姓,以至未能抽出时间探望病中的风王,屈指算来,两人已近一月未见。 
  “人都道红梅似火,可你不觉得这红梅更似血花吗?”惜云抬手,似想碰触枝端的梅花,可手到中途却还是无功垂下。 
  “夕儿,你还在自责?”久微转眸盯着惜云,抬手拂去她鬓角的落雪。 
  “久容和林玑已经到家了吧?”惜云的目光又从梅上移开,遥遥望向茫茫远方。 
  “夕儿,那不是你的错。”久微的手轻轻落在惜云肩上,“落英山的悲剧非你之错,也非林玑他们之错,只因……他们……救你心切!” 
  “身为王,便应对一切负责。”惜云唇际勾起,绽出一抹飘忽的浅笑,“无论功过,都不容推卸!” 
  “夕儿……”久微抚在惜云肩上的手微微用力,“若真要追究,那也是……”说至此久微的话又吞回去了。 
  “要怪便应怪息王吗?”惜云回眸看他一眼,似笑非笑,似悲非悲。 
  “我无权下定论,只是……夕儿……”揽过惜云的肩膀,两人正面相对,眼眸相视,久微那双蕴满灵气的眼眸这一刻精芒毕射,“你们已若如此,你还要和他一起走下去吗?为何……为何就是不肯走另一条路?” 
  “久微……”惜云轻轻叹息??
 
久微紧紧的盯着她,似要将目中的信念直射入她的心底,但惜云却是垂眸默默不语,半晌后他自嘲的一笑,松手放开她。 
  那一刻,梅坡上是一片寂静,只有寒风舞起雪花吹落梅瓣的飒飒之声,两人静静的矗立,一个远眺前方,一个仰首望天,雪照云光,琉璃洁净。 
  “久微,你很想达成你的愿望吧?” 
  很久后,才听得惜云略有些低沉的声音。 
  “当然。”久微闭目,似被那耀目的雪光刺痛了眼,“我们盼了三百多年……三百多年了……世世代代……那已不单单只是一个愿望,那里面承载了太多太多的东西……” 
  “我明白。”惜云目光温柔的看着久微,不曾遗露他脸上一闪而逝的深沉痛楚。 
  “你明白,可是你却不愿意做!”久微睁眼,那目光犀利明亮且隐夹一抹责难。 
  惜云闻言抚额幽幽一叹。 
  “夕儿,我……”久微不由歉然。 
  那一声叹息幽幽长长,仿如有许许多多深深沉沉的东西随着那一场叹息倾泻而出,以至闻之恻然。 
  惜云微微摆手,看着久微的目光沉静而温和。 
  “息王如此待我,或所有人都认为我该与他反目。凭我风国国力与十万风云骑,我若加入这个争夺天下中,那鹿死谁手犹不知,或还真可作个开天辟地、独一无二的女皇!只不过……那一番景象又需要多少鲜血与生命来成就?那一顶女皇的皇冠又是由多少家破人亡,多少妻离子散,多少哀嚎心碎而融筑?这样的东西我不要!” 
  惜云转身,直直的看向前方,眼眸明亮而坚定。 
  “战争从来带给百姓的都是苦难与悲痛,我与息王结盟,已可保两国百姓免受战乱之苦,若为一己私怨而拨剑相对……那我风惜云何配为风国之王!为王者非为己之权欲,而为普天百姓谋安,此才配称之为王也!” 
  “久微,我也有愿望的。” 
  惜云的声音极轻极淡,仿如风一吹就散,以至久微不自觉的全神贯注,可那一刻他却看不清她的神情,那张清逸的脸上似乎涌上一层淡淡的薄雾,雾后的那张脸朦胧缥缈。 
  “虽非我愿,但既生王家,既已为王,那便应担当一个王者应有的责任!”惜云微微抬起右手,五指轻屈,似握住了掌心某样无形的东西,“所以……有一些虽然不喜欢但必须摆在首位,有些虽很重视却必须舍弃!” 
  “夕儿……”久微叹息,看着她,目中是敬重与怜惜,“相较起来,我倒是太过自私狭隘了。” 
  “你也不过在尽你的责任罢。”惜云摇首,目光从山坡望下,前方是茫茫雪地,“人心总是变幻的,这一刻我是如此的肯定我的责任,可是……时日久了,便如这白雪覆盖的大地,或我也会也辩不清最初的方向,而到那时……战争是最残酷的,血火之中,会有很多的东西消失了!” 
  “这一月来你避居离宫未插手帝都任何事务,这也是你的舍吗?” 
  “这里这么静幽,而且还有这么美丽的梅花,久微不喜欢吗?”惜云淡淡道。 
  “嗯,喜欢。”久微只能如此答。 
  “呵……”惜云轻笑,眸光落在那一簇簇红艳艳的花瓣上,征征的看着出神。 
  良久后忽然道: “你看这梅花,红艳艳的是不是显得喜气洋洋的?” 
  “嗯?”久微有些不明白的看着她,不知她为何突然冒出此言。 
  “这梅花一夜绽放,说不定是预报着某件喜事呢。”惜云伸手,指尖拨弄着梅蕊中的雪,然后看着它静静融化在手心。 
  “喜事?”久微反问道,可片刻后似想到什么,不由征住了。 
  “凤姑娘才色绝佳,更兼情深一片,能娶到这样的人也是福气吧?”惜云指一屈,摘下一枝红梅,手腕一转,梅瓣仿如红雨,纷纷飘落雪地。 
  “你,同意?”久微凝眸盯着她。 
  “凤家从始帝起,成帝、观帝、言帝、至帝、益帝、齐帝、兆帝八代皆娶凤家女子为后,是以凤家缔造了‘凤后’的传说。在东朝人心中,凤家的女子便等于皇后,那么凤家女子的丈夫便理所当然的应是皇帝。此时他虽以仁举收伏人心,但东氏治世已三百多年,百姓心中有些根深蒂固的东西却是不易推翻的,但若能取凤家的女子,则可起到潜移默化之功!??
 
惜云看着手中光秃秃的梅枝,目光有些迷离,但声音却是冷静而清晰。 
  “再而且,凤家不只是出皇后,还曾出过三位太宰,四位将军,六位鉴史,十一位府治,可谓满门官缨,在东朝,可说除了帝族及我们七国王族外最大最为显赦的家族。直到嘉帝之时,这位死后被史家以极其辛辣之言断为昏庸之帝的人,却打破了凤家‘凤后’的传说,是史上唯一一个娶平民为后的皇帝。” 
  “而从那以后,一直在凤冠笼耀下的凤家开始从东氏王朝的最顶端慢慢滑落,而强盛的东朝帝国也开始哀落。但不论凤家没落至何,在人们心中,凤氏的这个姓便是一个高贵的代表,是后族的一种象征,在那些迷信的、顽固的遣老遣族心中,或还觉得就是因为嘉帝未娶凤家女子为后以致国运哀落!所以,此时忽然出现一位仁王,而且还是一位娶凤氏女子为妃的王,你说他们心中会作何感想?” 
  “夕儿,你---同意?” 
  久微并不在意凤家的传说,伸手握住惜云折着梅枝的手,眸光紧紧的盯着她,却无法从那张平静的脸上看出丝毫情绪。 
  “这等一举几得的事,他岂会错过。”惜云丢开手中的梅枝,拍拍手,似拍去手心纠缠着的某些东西,“而这桩婚事于任何一方都有好处,又岂会不成全!” 
  久微无言。 
  雪坡上刹时又陷入一片静寂,寒风吹过,梅瓣和着雪绒,在空中飘飘荡荡,落得远远的。 
  久微静静的看着惜云,那双清眸中闪过的那一抹怅然与憾意是那样的清晰,抬手拂去落在她肩头的梅瓣与雪花,温柔的揽她入怀:“夕儿,真的放弃了吗?你与他……”五指轻柔的插入那浓密的发中,将那颗脑袋安放在肩头,“夕儿……”想要说什么,却是无从开口,末了只能微微用力的抱紧她,无言的传递着关怀。 
  “久微,你不用担心。”惜云倚在他的怀中,脸上浮起一丝微笑,淡得有如那轻轻飘落的雪花,“我风惜云是凤王的后代,我们风氏女子血液里……”眸光望向碧蓝的天空,蓝得那样的澄澈,映着雪光,又明亮得刺目,垂下眼敛,将头依在肩膀上,轻轻舒一口气,不再说话。 
  久微无言的收紧双臂。 
  这一刻,两人相依相偎,没有距离,没有暖味,这寒天雪地中,彼此给予一份温暖! 
   
  近十二月底,风王“病体康愈”回都。 
  “看到如今这番面貌,不得不对他敬服!” 
  因不想惊扰百姓,所以惜云只是乘着一辆普通马车悄悄入城。车中,久微掀起一角车帘,看着道两旁的帝都城,轻轻感叹着。 
  当日入城之时血肉蹀躞,到处皆是狼藉混乱,城内人心惶惶。可现今不过短短一月时间,却已焕然一新,街道齐整干净,屋宇修葺完好,道旁的酒帘翻飞,招牌透亮,一家家的店铺全都开门营业,长呼短唱,迎客入门,街道上的人来人往,叫买哟喝,声声入耳,人人脸上都洋溢着一份安然,早不复当初城破时的惊惧。 
  “他的治世之能我从未怀疑过。”惜云瞟一眼车外的景况淡淡的道。 
  “所以才能放心的舍?”久微回头看她一眼。 
  惜云不语,纤指扣着腕间的一只玉环,轻轻转动着,眼眸湛亮如镜,隐透光芒。 
  “年尾了,新的一年又要开始了!”声音冷静利落,透着金质的铿然。 
  久微看着她,隐有疑惑却不再追问,静静的坐在她身旁,马车一路往皇宫驶去??
 
那八人的情谊、功业是比传说更甚的、无人能逾的传奇,虽今日,东朝帝国已面目全非,那八人依如神一般不可侵犯,而这八宫、这虽独立却以长廊连结起来的八大宫殿便是当日那“共享天下”之举的证明! 
  只是……那样的情谊真的可以永远存在吗?当年情同手足的八人,为何会有日后的分离?那个将座下的江山亲手分予他人的始帝,他心中到底在想些什么?江山帝业在他心中难道真的不是最为重要的?那最重要的是什么?若是八人的情谊最为重要,那又何必有分国、分离之举?八人又为何不能同存于帝都…… 
  走在那九曲八折的长廊上,看着那长长弯蜒望不到尽头的廊栏,任穿雨难得的胡思乱想起来。长廊两旁种着各种花树,寒冬里最多的便是红艳如火的梅花,隐隐的花香和着冬风吹来,清冷幽香。 
  “这不是久微先生吗?” 
  迎面而来的人让任穿雨反射性的出声相唤,同时脸上也挂上亲切的笑容,眸光平和中藏着一分警戒,他不会忘了当日武临台上那一道冷利刺骨的目光。 
  “原来是任军师。”久微也回以温和的微笑。 
  “先生又为风王准备了什么佳肴?”任穿雨目光瞟过久微手上的托盘,盘中一个盖得严实的瓷盅。 
  “今日节庆,自有宫中御厨为风王准备膳食,久微不过采了今晨才开的白梅,泡一壶‘冷香’,给风王净齿罢。”久微答得温文有礼。 
  “哦?”任穿雨眯眼笑笑,一字一句的缓缓道出,“说来,自有先生照顾风王‘起居饮食’,风王不但玉体康泰,更容光琢艳,实是先生功劳,让我王甚为心慰,让我等臣子甚为心安!” 
  “你!”久微闻言变色,看着眼前之人,笑得一脸的温和无害,可一双眼睛却藏着蛇的阴冷、狐的狡诈!这个人……久微冷下了脸,紧紧的盯住眼前的人。 
  “宫中除帝王以外,难留外人,但先生却可长住长离宫,足见风王对先生另眼相待……宠爱有加!”极其轻淡的话语却在最后的几字上重重咬音,面上依是云淡风清的和气,眸光随随意意的、轻飘飘的扫向对方,落下时却是重逾千斤! 
  “……”久微默然不语。 
  两人隔着三尺之距静立,远处有忙碌的宫人,但这里却是窒息一般的沉静,寒风拂过,吹起落花、扬起衣袂,却拂不动两人紧紧对峙的视线。 
  “一直听说任军师是个聪明厉害的人,今日总算信了。” 
  良久后,久微忽然笑了,单手托盘,一手拂过眉梢的发丝,眼眸似睁似闭,那一刹,风华迸射,那张平凡的脸上有着魅惑众生的魔力。 
  “哪里,穿雨愚笨,还要多多向先生请教呢。”任穿雨同样笑得温雅。 
  “不敢。”久微侧首看向廊外,一枝腊梅斜斜伸过,倚在长廊栏杆上,抬手轻触梅枝,闲闲优雅,“只是久微痴长几年,倒是有一点可以告诉军师。” 
  “穿雨洗耳恭听。”任穿颔首而笑,目光看着眼前的人,内心也有几份佩服,竟能如此淡然处之。 
  “善刀者毙于刀,善谋者卒于谋!”久微一字一字重重落地,猛然转首,眼光如出鞘的剑,冷、利而迅刺对方。 
  任穿雨被那目光刺得一顿,刚要开口,却猛然瞪大眼睛,不敢置信的看着久微,看着他从梅枝上移开的手,看着他指间环绕着的一缕线一般的红气,而那一枝浓艳的梅花竟瞬间枯萎! 
  “你……”任穿雨惊骇结舌。 
  “军师怎么啦?” 
  久微温柔的开口,温柔的浅笑,目光瞟过任穿雨惊得发白的脸色,眸中冷锋更利,手腕一挥,指间的那一缕红线便游动起来,仿如蛇信一般缓缓向着任穿雨游去,而任穿雨却是手足冰凉的呆立着,眼睁睁的看着那红线一寸一寸的接近,无法移动半步。 
  “你……你是……” 
  话才吐出一半,颈间便是一紧,一口气换不过来,刹时便失了音。一缕红线正一圈一圈的绕着颈勃,一圈一圈的慢慢收拢,伸手往颈间抓去,却什么也未抓住,那红线圈却是越来越紧,一张脸慢慢变得红,又从红变白,从白变青,从青变紫!张开口想要说什么却根本无法出声,咽喉似被什么铁钳般扼住,胸腔里一阵疼痛,脑子里嗡嗡的作响,四肢渐渐发软,周围一切变得模糊,眼前一圈圈的光晕闪烁,渐渐散去,最后化为一片黑暗……那一刻,仿佛听到死亡之门打开的声音,刮起一阵凄冷阴森的寒风,身往无垠的黑暗深渊沉入…??
 
 “为久容,我恨不能将你打入阿鼻地狱!”声音如线,即细又轻,却是字字清晰入耳,有如冰剑刺骨,“可是夕儿……看在风王的份上饶过你,若以后你敢再伤夕儿,我必让你生不如死!” 
  颈上忽然一松,“呼!”终于又可以呼吸!周身的感觉慢慢回来,眼前的景物渐渐清晰。长廊依旧古雅,红梅依旧香艳,便是眼前的人也依是微笑如风,抬手抚向颈间,什么都没有,触手是温暖的肌肤……刚才的一切是幻觉吗? 
  “你……” 
  “呀,担搁了不少时间呢,可不能让风王久等,改日再与军师聊,久微先告辞了。”久微拂开脸畔被风吹乱的发丝,从容越过任穿雨。 
  “你……等……”任穿雨转身,想唤住他,奈何对方听而未闻。 
  那背影瘦削挺拨,青衫洁净,长发及腰,一根发带松松系着,风过去,衣袂飞扬,飘逸出尘,可那一刻,他却觉得无比的诡异,那个人周身都盈绕着一股阴寒之气。 
  “你是……你是久罗族人?!”冲口而出的是忌语。 
  但那个背影依旧不疾不徐的前行,便连步履都未有一丝绫乱,渐行渐远,消失在长廊的尽头。 
  回首,长廊空空,廊外宫人如花,红梅正艳,而自己,正完好无损的站在廊中,难道刚才一切真的是幻觉?可是……抬手抚胸,急促的心跳是刚才命悬一丝的恐惧的证明,目光游移,顿时定住,栏上一枝梅花斜斜倚过,却已枯萎焦黑! 
  “啪!”肩膀上落下的重量让他一惊,转头,却见贺弃殊正立在身侧。 
  “穿雨,你在这发什么呆呢?”贺弃殊有些奇怪的看着任穿雨,这种呆呆的甚至可说有些惶然的表情在他身上实属罕见。 
  “弃殊。”任穿雨猛然松了一口气,紧绷的身体这一刻完全放松下来,此时才发现手心竟是一片潮湿。 
  “你这样子……”贺弃殊研探的看着他,眉头开始习惯性的笼起,“发生了什么事吗?” 
  “没……什么,我正要去找你呢。” 
  “找我?” 
  “嗯……王交待的……” 
  两人并行而去,走过长廊,穿过庭园,淹没于深深宫宇。 
  一行宫人提着宫灯走来,一盏盏的挂上。 
  “呀!这梅开得好好的,为什么独有这一枝竟枯了呢?”一名宫人惊讶的叫道。 
  “快折了吧,这样的日子可不是好兆头!” 
  斜倚在廊栏上的枯枝,衬着廊外满树的红花,格外显眼,寒风拂过,颤微微的坠落几瓣枯梅??
 
四十八 夕夜 
  定滔宫自未时风王、息王及两国大将入内后即关闭宫门,所有宫人、待者一概不得入内,直到酉时才再次开启。 
  冬日的天黑得早,宫中早已灯火通明,宫门开启,鱼贯走出徐渊、任穿雨、端木文声、贺弃殊,四人皆是面色沉静,眉锋禀然。 
  “宫宴快准备好了吧,一起去吧?”端木文声问道,目光却是望向一旁的徐渊。 
  徐渊看一眼他,双眉隐隐一簇,但最后还是无声点头。 
  当下四人一齐往庆华宫而去。 
  今夜的庆华宫是整个皇宫中最热闹的。大殿中显然经过一翻装饰,殿顶之上高高挂起琉璃宫灯,灯光如水银泻下,殿内亮如白昼,艳红的纱幔沿着璧柱垂下,拂撩起,轻曼如烟,铺着锦垫的杞木凳,摆着莲花盏的楠木几,整齐有致的列于大殿,殿首正中的王座在灯光下金辉灿灿,宫人轻盈穿梭,待者匆忙奔走,为着即将开始的晚宴而准备着。 
  而忙得最起劲的便是丰苇了,但见他一下哟喝着宫人别碰坏那枝珊瑚樱,一下指挥着侍者摆正那盆紫玉竹,一下嫌王座旁的屏风太素得换那张碧湖红梅,一下又说那青叶兰生必得配那雾山的云梦玉杯………叫叫嚷嚷,忙忙碌碌,酉时末时,终于一切忙妥。 
  “王驾到!” 
  当殿外侍者的唱呼响起时,殿内恭候的文臣武将齐齐转身,躬身迎接。 
  殿外,两王并肩缓缓行来,在这样的大日,两人皆着正式的王服,头上也端正的戴着七宝王冠,长长的珍珠流苏垂落,随着两人的步伐,珠光若流水般轻轻晃动,华贵雍容。不同的是,一个依是白色为主,但腰围红玉九孔玲珑带,仿如横贯白云的一抹艳霞,臂挽粉色长披帛,如飘于身后的轻烟,端是容光雅艳,气度高华。而另一个则是玄色王袍,腰间的白玉九孔玲珑带,如流星环空,胸前、袍角皆以金线绣有腾云飞龙,越发的尊贵不凡。 
  “臣等参见王!” 
  “平身!” 
  君臣就坐,华宴开始,举杯共饮,欢贺一堂,佳肴如珍,美酒如露,丝竹如籁,舞者如花。 
  仁已十八年的最后一天,风王、息王与两国、帝都朝臣于庆华宫共进夕宴。 
  日后有朝臣回忆起那一次庆宴,总如雾中看花,无法将当日的一切情景忆个清楚明白,却偏因其迷蒙缥缈,而更让人念念不忘。 
  那一次的宴会到底有何不同呢? 
  宴会并不见得如何的奢华,昔日任何一次皇家小宴都比其有过之,也并不见得如何的热闹,只是一殿君臣,妃嫔王姬一人未有,可也并非冷清,王座上的君王亲切随和,座下的臣子谈笑对饮,一切都是那么的和谐……如果一定要说有什么特别之处,那么便是---平静! 
  皇家的宴会不是奢绮喧哗,也不是肃严沉寂,而是平静如深广的湖水,没有一丝波澜,没有一丝起伏,一种恰到好处的平静! 
  从宴会的开始到结束,一切都是平静而自然的渡过,品御厨做出的珍肴,互敬百年的佳酿、听宫庭乐师的绝妙佳曲,赏如花宫人的曼妙舞姿……当子时临近之时,君臣前往南华门城楼,与百姓共度这一年的最后时刻。 
  南华门前早已是人山人海,帝都的百姓几乎已全聚集于此,顶着刺骨的寒风翘首以待,只为着见一见风王、息王,那仿如传说中的神一般的王者! 
  终于,当百官拥簇的两王登上城楼,那一刻,楼下原本喧哗如沸的百姓全都静寂下来,仰首而望,城上雍容高贵的两王含笑向百姓挥手致意,刹时山呼声起,城下万民跪拜,不顾膝下是寒冰还是泥浆。 
  这一拜融合了帝都百姓所有的敬爱与感恩。他们只是普通的百姓,他们只知道风、息王将他们自白军的残害中解救出来,帮他们疗治伤痛,帮他们重建家园,帮他们寻找失散的亲人……他们感激、崇爱……他们以最朴实的动作表达! 
  当两王温柔的抚慰、激励与祝福轻轻的、清晰的传入每一个人耳中,那一刻,寒风忽化春风,拂去所有的寒意,身心皆暖,那一刻,万民倾拜,那一刻“万岁”之声响彻九天,那已不只是感激,那是完完全全的拜服!拜服于那仁德兼备、品貌无双的王的脚下??
 
 目光移向房中的圆桌上,以平淡的语气道:“栖梧幼时顽劣,不喜女红厨事,后又以买歌为生,一直未能好好学习,今日做了点东西,想请息王尝尝。” 
  “嗯?”兰息闻言眉头一挑,有些讶异的看着珠灯下艳光逼人的美人,深更半夜的,请他品尝一下她的厨艺? 
  凤栖梧走过去,将桌上食盒外包裹得严严实实的锦布层层剥开,然后打开盒盖,盒中露出一碗面。 
  看到面条的那一瞬间,兰息脸上那似永不会消失雍容浅笑终于慢慢褪去。 
  “虽然晚了,但这是栖梧第一次做的,息王能赏脸尝尝吗?”凤栖梧端出面条,轻轻的放在桌上。 
  这一刻的兰息目光似有些恍惚的看着桌上的面条,脸上却是看不出任何情绪的平淡。 
  “还是热的。”凤栖梧将筷子搁在碗上,抬眼看着他。 
  缓缓移步,走近桌旁,看着那碗面,实在很普通,而且单看便知,那味道绝不可能是“美味”。面显然煮得太久了,都粘糊在一起,上面罩着一层青菜,但因闷得太久,菜叶已有些发黄,青菜上搁着两个水煮的鸡蛋,但剥壳的人显然水平不佳,表面上坑洼一片,唯一可以确定的是,真的是热的,在这滴水成冰的寒夜,瓷碗上有缕缕上腾的热气! 
  “那个……嗯……因为是第一次……所以……嗯……外表看起来……嗯……虽然……这个……”注意到兰息审视面条的目光,凤栖梧不由吞吐的解释起来,只是吱唔了半天,却无法将话语连贯起来,纤指紧紧绞在一块,目光看看兰息,又看看面条,雪白的容颜上涌上一层红云,垂下头,声音低不可闻般道,“这个……应该……可以吃吧?”连自己似也都不能确定了。 
  仿佛是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个温柔的声音轻轻的说着:“息儿,你要记住,我们东朝的习俗在生辰这天,母亲与子女都会亲手煮一碗面给对方吃。息儿现在太小,所以先吃母后煮的,等息儿长大后,可要多煮几碗补偿母后哦……”柔软温暖的手轻轻的抚着他的头顶,那温馨的气息包围着他…… 
  生辰……面条…… 
  母后死后已再无人为自己煮过面条,便是生辰,自那一个血色的夕夜开始,已再无人提起,也决不允许有人提起。遗忘每年的今日是一个什么日子,记住每年的今日曾发生过什么……天长日久,似乎都已远了,似乎都已沉入骨髓深处,可是…… 
  目光落在眼前的人身上,这个平日冷情得可说是目中无人的人儿,此时却为着这一碗面而脸红耳赤,而忐忑不安!在这个寒冷的冬夜,在这个所有人都带着盛会的余庆疲倦入梦的夕夜,她却走进厨房,独自做了一碗家常面,不说什么贺言吉语,不说什么温言慰语,只说请尝尝她此生做的第一碗面…… 
  一丝温暖的感觉就这样淡淡浮上心头,二十多年未曾有过的温暖,此刻却再次感受到了,淡淡的笑就这样浮起,那笑真实而清晰,温柔如水。 
  “是可以吃的。” 
  在桌前坐下,拾起筷子,开始吃这碗温热的面条。 
  绞着的手终于松开,低垂的头终于抬起,轻轻坐下,静静的看着那个人吃面,看着那个人吃青菜,看着那个人吃鸡蛋,看着那个人喝面汤……这暖兰阁是如此的温暖馨香,这一刻是如此的静谧悠长,仿佛永远也不会走到尽头,仿佛时间可以就此停止,停止在这些微的幸福、些微的酸楚之刻! 
  筷子搁在碗上发出清脆的响声,面终于吃完了。 
  凤栖梧伸手,默默的收拾着。 
  兰息静静的看着她的动作,看着那碗筷收进盒内,看着那盒盖轻轻笼上,微微闭目:“这些年,除了从钟离、钟园手中递过的东西,几乎未吃过别人的。”唇际浮起一丝浅笑,那与其说是嘲讽,不如说是凄凉。 
  凤栖梧闻言手一颤,抬眸看他,那一抹笑却如一枚细针,轻轻的、极慢的插入心脏,那痛也是隐隐的、长长、久久的! 
  “以前……很多试食的都死了……后来便只吃钟离、钟园做的,那时才没死人了。”平淡的近乎无温的语气,冷然得近乎无情的神色,兰息微微转首,目光落向壁上的雪兰图,“母后死后,寝食无安呢。??
 
眼前忽然模糊,有什么从脸上流过,冰凉凉的,眨眼,想要看清眼前的人,可是看清后,却是一阵窒息的痛!低头,抬手,颤颤的、机械的将锦布一层一层包回食盒,有什么滴落在布上,晕开一圈一圈的水印。 
  “暗箭周藏,举步唯艰……”目光紧紧的盯着雪兰中的点点殷红,墨黑的发丝泻下肩膀,遮住了容颜,看不清神情,模糊了声音,“每年的今天都在提醒着我……只是……这样的面却是第一次吃到。”回首,目光温柔的看着对面垂首的人,“栖梧,这是母后死后的第一碗面!” 
  对面的人抬头,容颜如雪,眸中却闪着温热的水光,唇际扯出一抹极浅绝艳的笑容:“栖梧很幸运!” 
  “栖梧……” 
  长长叹息,伸手,轻触眼前的人儿,指尖拂去她眼角的泪珠,寒夜中炙热如火。 
  “栖梧……”轻轻的唤着她,无限感概的唤着她。 
  他自知她对他有情,却不知她用情至此!这个外表冷情,骨子里却极度自尊高傲的女子,却愿意跟随着他。召唤时为他弹一曲琵琶,唱一曲清歌,无唤之时便静静的站在她的位置上,没有任何要求,也没有任何怨悔……这一生啊,第一次有这样对他的人!便是她……也不会如此!这一刻,任是寡情如兰息也是深深感动。 
  那一双墨黑无底的眼眸中,此时真真切切的是温柔,那样怜惜的柔光是从未曾见过的!这是为我……这是给我凤栖梧的!闭目,颊边有他温热的手,一颗空荡酸痛的心,此刻无限的满足与快乐!无须论前因后果,无须有前情后事,只是此刻,便已足已! 
  “栖梧……”那样的神情令兰息的心那一刻又柔又软,轻轻握起她的手,那从未曾有过的念头便这样轻轻道出:“栖梧愿不愿意成为……” 
  那一语即要脱口之时,一缕琴音隐隐传来,令阁中的两人一震,那一瞬间皆以为是幻觉,但马上,兰息霍然起身,急步走至窗前,迅速开窗,然后那琴音便清晰的传入。 
  当听清楚琴曲之时,兰息的双眸猛然睁大,墨黑如静海的眼眸刹时风起云涌,目光灼灼的看着夜空,似穿越那茫茫黑夜望到琴音的另一头。 
  “这是……清平调?!”声音微微发颤的轻轻溢出,似怕惊吓了琴音,那样的小心翼翼,那样的犹疑不敢置信! 
  清平调?那是什么?能让他有如此反应?凤栖梧看着窗边矗立的兰息,看着他脸上闪过各种复杂得无法言喻的表情,心头五味杂陈,是谁在这深夜弹琴?是谁能如此撩动他的情绪? 
  作为歌者,她自能知琴曲优劣,自能知弹者技艺高低,这一曲清平调并非旷世名曲,曲调十分的简单,任何一个略通琴技的人都能弹出,只是此刻弹曲的人技艺显然十分高超,这样简单平常的曲子,却弹得悠然清畅,仿如山林之花,天然衍蔓,舒旷神怡。 
  “清平调……原来……她没有忘啊!”那一语似从心底的最深处吐出,叹息一般悠长绵远,余音缭缭,如丝如蔓,在暖阁中飘荡一圈,和着夜风溢出窗外,悠悠的飘向远方。 
  那一刻,忽然明白了,这世间能让他至此的人,除了她还能是谁!那张俊雅无双的脸上,此刻迷茫、忧伤、欣喜、无奈……一一显现!这样的他,何曾见过!这一刻,酸楚与快乐同结于心,半为自己半为他。 
  提起食盒,躬身告退。 
  窗边的人转身,看着她,那双总是黑不见底的眼眸此刻却是明澈如湖,可清晰的看到里面流动的光芒。 
  “栖梧,这一面,兰息终身不忘!” 
  “嗯。”微笑的移步,轻轻开门,没有任何犹疑的跨步而出,然后再轻轻合上门。 
  门里门外,两个世界,门里明亮,温暖如春,门外漆黑,天寒地冻。 
  门里门外,两个人,门里的人激动、喜悦甚至幸福,门外的人酸楚、凄然却又欣慰。 
  琴音还在继续,低回婉转,清和如风。 
  门外的人抬首望一眼夜空,寒星泛着微光,将还温热的食盒抱紧于胸,绽开一抹浅笑,微涩而又释然:“愿苍天佑福!” 
  门里的人抬手遮目,却是全身心的放松,唇边绽开一抹微笑,温暖而又伤感:“苍天未弃息吗???
 
“你吹的是什么曲子啊?蛮好听的!” 
  “清平调,以前母……母亲每年的今天都弹给我听。” 
  “以前?她现不在弹了?” 
  “她……不在了。” 
  “呃?……也没关系啊,反正你都会吹了嘛,要不这样啊,你把你的烤鸡给我吃,以后我弹给你听吧。” 
  ………… 
  极天宫窗前矗立的人,凤影宫琴旁静坐的人,脑中忽然都响起了那样的对话,眼前都浮起记忆最初的画面,那个少年初遇的年末寒夜,那棵老桃树下,那堆篝火旁边,那个俊雅沉静的少年,那个清俊爱笑的少女,那一夜他们相依取暖,那一夜他们相谈甚欢…… 
  那时候他们年少纯真,那时候他们是初遇投缘的陌生人,那时候他博学温雅,真实无欺,那时候她灵慧机敏,好吃贪玩,那时候的他们没有日后的分岐,没有今日的利害得失,那时候他们惺惺相惜、心心相近…… 
  曲已终,琴已止,幽幽深宫重归于寂,窗边的人依然痴立,琴旁的人茫然失神。 
  为什么会记得?为什么会在今夜弹出?彼此都不知道,又或是彼此都知道却不愿承认的? 
  颓然伏于琴上,埋首于臂弯,深深的藏起,却无法藏按住心底涌出的深沉悲哀! 
  昔日无论多么的美好,已不可能再回,今后无论艰辛坦顺,已不可能同步,便是那些刻骨的回忆,今日的你我已不能再拥有,只能埋葬或……丢弃! 
   
  同样的夜晚,同样的时刻,隔着山山水水,隔着城池甲胄,砚城也有彻夜不寐的人。 
  “嗒!”笔轻轻搁在笔架上,手顺势落回铺着玉帛的桌面,那手仿以最好的白玉精心雕刻而成,修长洁净,散发着柔和温润的玉泽,完美却不真实! 
  “终于完成了。”玉无缘长舒一口气。 
  起身走至窗前,推开窗,一股冷风拂来,侵入温暖的室内,但也注入清新的空气。 
  闭目,深深吸一口沁凉清冽的空气,神思顿时清爽,抬首睁眸,漆黑的天幕仿如最上等的墨绸,星子如棋,争相辉映,映像着大地,山林屋宇,影影绰绰。 
  “星辰已近,命会即始……”语气轻忽悠长,眸子明澈如镜,“又或是结束?”唇边浮起一丝缥缈难捉的浅笑,负手而立,仿如一座白玉雕像,静静矗立,淡看天上星辰变幻。 
  “无缘。” 
  低而沉稳的嗓音就在近旁响起,转首,却是皇朝。 
  “怎么还没睡?” 
  “睡下了,只是睡不着。”皇朝推门而入,他仅在睡袍外披了一件长袍,显是才从床上起来的。 
  “伤又发作了?”玉无缘眉心一拢。那一次的箭伤极重,伤及心肺,本应好好调养,但皇朝忙于征战,以至伤势反反复复,一直未能彻底痊愈。 
  “没有。”皇朝简洁答道,走近桌旁,目光被桌上墨迹未干的帛卷吸引。 
  “皇朝,天下之外偶尔也想想自己的身体。”玉无缘忧心的看着他。 
  但显然,对于他的劝告皇朝未曾入耳,他的心思已完全沉入卷墨之中。 
  玉无缘无声的叹息,移眸望向天宇,那墨海星辰,浩渺无垠,那世事变幻,尽在其中,天地万物万生,真的只能沿着命运的轨迹而行?无论怎样的努力,都无法胜越天定吗? 
  王星已应天而生,将星也应运而聚,那些星辰的升陨飞落,都只为苍茫山顶的那一局棋吗?他们号为“天人”的玉家人,在这个风云变幻的乱世到底扮演了一个什么角色?手不沾血的修罗?救生创世的圣人?这些都只是命定的吗? 
  命定?那张永远无波无绪的脸上首次浮起一丝嘲讽而略带苦涩的笑容。眼眸无力的闭上,任身心都沉入那无边无垠的虚无。所有的这些不都是世人向玉家人求解的吗,而玉家人既被称为“天人”,那自是最清楚这所有的一切的,只是,命运啊……那却是他们玉家人最痛恨的! 
  “或许你才是真正的天下之主!”静寂的房中猛然响起皇朝沉稳有力的嗓音,那双永远明亮的金眸此时正灼灼的注视着窗前的人,“‘慧绝天下的玉家人’果然是慧绝天下!若玉家的人要这个天下,便如探囊取物!” 
  玉无缘回首看向他,皇朝手中的是他刚刚写完的卷帛。 
  “这份‘皇朝初典’在你登基之日便可公告天下。”淡淡的开口,转身走回桌前,将卷帛仔细收好,“新王朝成建时你可照典而行……”说至此忽微微一顿,然后又接着说道,“或许……你就作参考罢。” 
  “我想这世上不会再有比你的更完美,即便是那风、息两王!”皇朝接过玉无缘递与他的卷帛感概的道。 
  玉无缘却恍如未闻,走回窗前,目光穿透那茫茫夜空,“新的一年已开始了,不知苍茫山顶上的雪可有融化?” 
  “登上苍茫山便可知了。”皇朝走至窗前与他并肩而立。 
  “苍茫山……苍茫棋局吗?”玉无缘的声音低低的洒入风中,轻不可闻,“或许留为残局更佳……??
 
四十九 天人玉家 
  新年的正月初二,帝都的百姓还未从节日的欢庆中醒来,便迎来了风王、息王王驾离都的消息,一时间所有人都不由惊诧、失落。不明白两王为何要在这样的日子里离都,同时心中也隐生忧患:风、息王走后还会回来吗?虽只是短短的数十天,但百姓喜爱这两位仁爱贤能的王更甚于一事无成的祺帝! 
  “吾岂能因一已之逸而忘百姓之苦,吾志晏九州,岂能半途而折!” 
  百姓虽不舍,但风王、息王大义当前,又岂能阻,只有依依送别,以尽心意。于是帝都城内那一天道路阻塞,到处都挤满了送别两王的百姓,以至王车、卫队皆只能缓缓而行。 
  当两王一行终出得帝都城时,已是近午时分。 
  “看来尽得民心。”宽广舒适的王车中,久微透过窗帘望向那犹自遥遥目送的百姓微微揶揄着,“所谓得民心者得天下,你们已无后顾之忧。” 
  “得民心者……这天下不只他一人有此能的,还有人……是更甚于他的!”惜云微微叹一口气。 
  “哦?”久微眼眸一转,然后微微一笑,笑容中似乎隐有一丝令人费解的意味,“你是说玉无缘吗?” 
  “玉家的人……”惜云的目光有些恍惚,思绪似落到了很远的地方。 
  “咚咚!”车门被轻轻敲响,紧接着响起徐渊的声音,“王,息王吩咐将此卷呈你。” 
  “进来吧。”惜云淡淡应道。 
  随待在车内的女官五媚、六韵一左一右掀起车帘、打开车门,徐渊低首入内。王车内极为宽广,铺着厚厚的锦毯,软塌、几案、座椅、柚柜等一一陈设,就如一间温暖小巧的房间。 
  “坐吧。” 
  惜云接过徐渊呈上的卷帛,一边展开细看,一边示意徐渊坐下。而坐在软塌另一边的久微则从塌中的矮几上斟一杯热茶递给徐渊,徐渊接过道谢。 
  “真不愧是玉家人啊!”惜云看着卷帛,越看越惊心,“别说是皇朝那等奇才,便是一个稍有能耐的人,在玉无缘的扶持下,照样能建立一个崭新的王朝!” 
  闻得惜云此言,车中几人不由都看向他,这卷帛上到底所写为何,竟能让她如此感概? 
  “你们也看看吧。”惜云将手中卷帛递过。 
  久微接过,匆匆扫视,却只是淡淡一笑,抬手又递与徐渊:“玉无缘……玉家的人有此能并不稀奇。” 
  而徐渊看过却是面色一变,满眼震撼的看着手中的卷帛。 
  一旁的六韵、五媚见他如此反应,也有些好奇,但她们只是小小王宫女官,是不得参与国事的,所以只得忍耐。惜云注意到她们的好奇,微微点头,示意可以阅看,两人得到首肯,马上一左一右走近徐渊,待看明卷帛上所书,顿时也是满脸的惊叹。 
  “由此卷看来,那句‘只要玉家的人站在你身边,你便是天下之主!’的话确非虚言!”惜云声音中包含着感概、敬佩、隐忧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惆怅,“‘皇朝初典’……大局未定,可他却已将筑建新王朝的计划、步骤一一拟定……好一个玉无缘啊!” 
  “这些……怎么到手的啊?”素来冷静的徐渊此时却无法抑止自己的激动。 
  “这些都是兰暗使者的功劳。”惜云抚额感叹,“那些皇王在各城公布的法典也还罢,可是连玉无缘的东西也能到手,本王也不得不佩服!看来这世上还真没有他不知道的、没有他不能办到的事!” 
  “息王难道愿意用玉无缘的东西?”久微似笑非笑的瞅一眼惜云。 
  “久微觉得如何?”惜云不答反问。 
  “无懈可击。”久微一言蔽之,简洁又平淡。 
  “哦?”惜云闻言笑笑,目光又转向徐渊,“徐渊又如何看?” 
  “臣是武将,对于治国一套并不懂,只是……”徐渊垂首看着手中的卷帛,冷淡的双目中少见的绽出灼热的光芒,他似乎并没意识中到十指将卷帛攥得紧紧的,似怕它突然飞走了“只是若有此卷,臣觉得臣也能将一国治好,做一个很好的王!” 
  “嗯。”惜云颔首,似也同意。 
  徐渊继续说道:“若将新的王朝比作一个新生的巨人的话,那么新王朝初立时便仅仅只是立起了巨人的骨架,而这卷帛上---按这卷帛所做的---便是铸就巨人的血肉经脉,这样才能诞生活生生的巨人,这样才是真正的建立一个根基牢固雄伟壮阔的新王朝!??
 
徐渊、五媚、六韵闻言不由讶然,这冷到骨子里并隐含讽刺之意的话是那个素来温和淡然的久微先生说出的吗? 
  惜云无语的看着久微,目光中有着包容、感怀以及一丝无解的内疚。 
  “臣不知这世间到底存不存在圣人,只是……从天下人的传诵中可感,这玉公子在天下人心中以臻完人。”六韵清脆的声音打破车中的沉寂。 
  “完人……”久微抬手遮住双眸,却无法遮住那声音中的冷然。 
  惜云挥挥手,徐渊、五媚、六韵会意退下,车门关起,车内寂静如水,久微依旧以手遮眸,脸上神情却是风云涌动! 
  “久微。”惜云轻轻的唤道。 
  “我没事,夕儿,毕竟……那都是三百多年前的旧事,更而且,彼此都付出了……代价!”久微放下手,冲惜云一笑,却是复杂莫名。 
  惜云无言的伸出手握住久微搁在几上的手,那手冰凉透骨。 
  “说来息王在新年之初即出征,也是因为这玉无缘吗?”久微轻轻回握,惜云的手此刻温暖而坚定,给人安心的感觉。 
  “嗯。”惜云点头,目光落在几上的卷帛上,“你也看到了那些法典,皇王攻下城池后即行公布。城破之时也就是旧法旧理破灭之时,在军威之下,百姓们对未来正惶恐诚然、不知所措,而这时却有‘天人’玉公子出现,更实时公布这些于百姓有利的新法新典并真正执行,既安抚了民心,又做到了重建之功。时日久了,即便他日我们能打败皇朝,那些百姓只怕不会对我们有丝毫感激,反心生怨恨。所以要在民心未定之时……否则即便是二分天下,那也是败了!” 
  “夕儿,你有把握赢那个玉无缘?”久微侧目。 
  “赢玉无缘?”惜云抬眸一笑,“对决的人可不是我,那么辛苦的事我岂会做。” 
  “呵,真像你说的话。”久微也笑,“那么说是息王了,说起来……息王既得到了这份玉无缘拟定的初典,他会不会用呢? 
  “这个么……”惜云微微闭眸,脸上绽出一丝略带趣味的笑容,“他是一个很喜欢借他人之手做事的人,只是这一次,我却十分的肯定,他决不会用玉无缘的东西!” 
  “哦?为什么?”久微眨眼。 
  “呵呵……”惜云轻笑,“那是属于王者的骄傲!” 
  “王者的骄傲么……”久微眯眸一笑,“以实力来说,彼此旗鼓相当,只不过……”声音渐渐消去。 
  惜云侧首看他:“不过什么?” 
  “你至今都未对息王解释那凭空而现的五万风云骑,而他也未向你解释迟到落英山的原因,这样的你们是皇朝与玉无缘的对手吗?”久微指尖轻轻叩在几上,“咚咚”轻响,却似响在心头的声声警钟。 
  惜云目光幽幽的看着那因车的行进而微微晃动着的帘幔,良久后声音低低的飘荡在车中:“解释对我们来说……已经……不必了!” 
  
  清晨气温极低,寒风凛凛,凌空扫过,如冰刀般刮得人肌肤生生作疼。铁骑大军以一种从容的气度快速的前行,蹄声齐整,盔甲铿然,高空上升起的那一轮红日,洒下一层淡淡的薄辉,轻轻的镀在堪亮的黑白铠甲上,远远的望去,似是行走在天边的神兵。 
  三千护队之后,紧紧拥簇着的是风、息两王的王车,风王车窗幔严实,安静雍容,息王车中琵琶之声隐隐传来,仿如金石断玉,决然有力,车外的士兵听得心情激昂,热血澎湃,那寒意便也悄然而走。 
  两王车后是四辆宫车,第一辆车中坐着风国大将徐渊、副将晓战以及刚从王车中过来的五媚、六韵,第二、三辆车中却是此次随军服侍两王的十二名宫人、侍者,最后一辆车中则坐着任穿雨、端木文声、贺弃殊三人。只是此时车中却是分外的沉默,任穿雨翻着一本兵书,端木文声、贺弃殊无声的看着任穿雨,已有半晌,神色间欲言又止。 
  终于,任穿雨放下手中的书,抬眸看一眼对面的两人,微微一笑,然后起身掀帘拉门,对着门外的车夫道:“贺将军身体不大舒服,车别巅得太厉害了。” 
  “是!”车夫慌忙答应。 
  于是,车夫为着不巅到“身体不适”的贺将军,放慢了车速,渐渐的便与前面的车辆拉开一小段距离??
 
只是偶尔一抬眸,看着对面的人,会有那么一丝恍惚,这个人是谁?为何如此的陌生又如此的熟悉?十年走来,彼此何曾如此安静相处过!那一刻,心头百味陈杂,却又在神思一转间,回复平静冷淡。 
  餐毕,钟离、钟园静静入帐,奉上香茶,又轻手轻脚收走餐具,然后帐内再次回复静然。 
  “此次会战息王有何打算?”一杯茶后,惜云开口问道。 
  “嗯?”兰息转首看她一眼,“未想会在东旦渡相会,这或是天意,也或是人意。” 
  “东旦渡周围几乎全是平地,于此处作战,无机可借。”惜云十指翻转着茶杯,目光追着杯缘,头也不抬的道。 
  “风王智计百出,难道无良策?” 
  “要良策,息王应该问军师。” 惜云笑笑,略带讽意。 
  兰息不以为忤,眼眸望向帐顶光华夺目的明珠,唇际微微勾起:“无险地可借,无妙计可施,那便只有硬战一场,兵法、布阵、战力、勇气……看看到底我们谁更胜一筹。”末了,转首侧看惜云,似笑似问:“正面相会便要正面迎战方为勇士,不是吗?” 
  “斗兵法、布阵?”惜云转着茶杯的手一顿,抬眸问道:“息王学兵法之时学的是什么?” 
  “第一本学的是《玉言兵书》,然后才是家传兵法,这是王家家训,不得违背。”兰息据实答道。 
  惜云闻言不由莞然:“看来你我都是一样的,我们的祖先无论文武皆学自玉家,为着记恩,后世子孙学文开蒙之篇是《玉言仁世》,习武先背《玉言兵书》,而而今,你我面对的便是传授的玉家人,学生与老师的对决,胜算有多少呢?” 
  “不是有一句人人皆知的‘青出于蓝胜于蓝’吗?”兰息盯住惜云的双眸,似要从中探测什么,“又或风王认为玉无缘公子才慧冠绝天下,他人休言班门弄斧?” 
  惜云摇头:“息王胸有成竹,惜云岂会轻视,只是……”轻轻一顿,将手中茶杯搁在桌上,目光看向兰息。 
  “只是什么?”兰息追问一句。 
  惜云浅浅一笑:“虽说你我也非照书搬兵之人,但论到兵法布阵,这世间确实少有人能与玉家人相比。” 
  “如风王所言,那此刻吾等岂非掉头即逃,退避三舍?” 
  “非也。”惜云摆摆手,看着兰息,目如幽潭,“更因如此我们才非得一战,看看我们七将之后能否超越玉家人,三百多年的时间,我们是依只是玉家的学生,还是已脱胎换骨独立门户!息王不正因如此,所以才要正面对决吗?” 
  “与皇朝、玉无缘的对决,学生与老师的对决,皇座谁家的对决……多有意思的事……”兰息浅浅笑开,长眉轻轻扬起,沉静如海的黑眸微起波澜,晶亮的光芒似比帐顶的明珠更为灿目,“如此难得的盛会,如此难得的对手,你我却可相遇,又岂能负上苍这一翻美意!” 
  惜云看着对座的人,如此的兴奋,如此的期待,如此的自信……更甚至眉宇间绽放出一种少年的意气风发!这样的兰息还是第一次见到,他是在为这场对战而兴奋,他期待对面那两个绝伦的对手,他自信着自己的能力! 
  征征看着他,半晌后,她垂眸,轻轻弹响桌缘上的茶杯,和着茶杯清脆的清音,云淡风清的笑:“无回谷中,惜云已会皇王,此次便无需现丑,只需一旁观看息王与玉公子冠绝天下的武功即可!” 
  话音落下时,帐门被轻轻叩响,然后各将军鱼贯而入。 
  
  在皇华大军的王帐中也有着类似的谈话。 
  “无缘,记得在无回谷之时,你曾说过‘无回谷不是你们决战之地’。”皇朝闭目卧于塌中,淡淡开口。 
  帐中飘荡着轻轻浅浅的琴声,与塌相距一丈之处,玉无缘正抚着古琴,听得皇朝的话,却依未停手,只是抬首看一眼皇朝。 
  “玉家人号称‘天人’,精于命算,那这东旦渡便是我们命会之地吗?”皇朝沉厚的嗓音夹在琴音中隐约几分飘忽。 
  玉无缘未有作答,只是悠闲的抚着琴,琴音清清的响着,简简单单,却自然流畅,令人闻这即心神放松。 
  “这一战便是我们最后的决战吗?那么谁才是最后的胜利者?登上苍茫山的是一人还是两人?” 
  “欲登苍茫者,岂可势弱于人,既终有一战,又命会东旦,便放手一搏!”琴音中,玉无缘的声音淡得仿如苍穹落下的天语,缥缈无捉却清晰入耳,十指轻轻挑动着琴弦,低垂的眸看不清神色。 
  “命会东旦,放手一搏……”皇朝睁开眼,看着帐顶上云环龙绕的花纹,目光渐渐灼热,“风惜云、丰兰息……当世罕见,而这一次却可与他们真真正正的一战,真是令人期待!”抬起手,手指正微颤着,那是激烈的兴奋所致! 
  “人生不相见, 
  动如参与商。 
  今夕复何夕, 
  共此灯烛光。” 
  猛然间只听得玉无缘和着琴音轻轻诵出,抬首看向帐顶的宫灯,橘红的灯光透过水晶灯璧轻柔的泻下,洒满一帐的明亮与暖意。当最后一字念完之时,琴音也就止了。 
  皇朝转首,定定的看着玉无缘,灯下他正细细的以白绢包起古琴,神色间无丝毫变化。 
  “明日隔山岳,世事两茫茫。”皇朝一字一字的静静念出诗的最后一句,目光不离玉无缘,似想从他脸上看出什么,为何会在此刻念出这样的诗来。 
  可玉无缘却是一派平和淡然,抱起古琴,看看皇朝:“与息王这等智计冠绝瞬息千变之人对战,与其费尽心力思计谋策,不若随机而动以不变应万变。是以今夜屏尽思绪,好好休息。”说罢即转身离去??
 
“久微……”惜云揽住他,紧紧的抱住他,抱住那颤抖的肩,抱住那悲伤的灵魂,“久微……”温柔的喃喃唤着,直至那悲愤的笑声渐消渐歇。 
  “夕儿,我很恨!我很痛!”久微抱住惜云,嘶哑着声,悲惨着笑,“我们久罗族世世代代深居久罗山中,从不与外界接触,从不与外界起争端,可为什么……为何要遭遇那种悲剧,数万的无辜生命一夕间便全没了,苍郁的久罗山一夕便化为血山,只余那无数不能平息怨恨的孤魂,数百年来只留一下罪恶禁忌的族名,数百年来无人敢提,数百年来慢慢消逝在人间……为什么这样?!我们久罗的遗族数百年躲躲藏藏隐宗匿名偷得残生,可这些仇人……他们安坐帝位王座,他们安享荣华富贵,他们子孙百代……我恨……我恨……我要他们家国破灭,我要他们血流成河尸陈如山,我要他们尝尽我们久罗族这数百年来尝尽的所有苦痛!夕儿……我可以做到了……我可以一雪我们久罗族这数百年来的怨恨!还有……还有那个玉家人!那个担着‘天人’的美名、那个披着仁善慈悲之皮却助纣为虐的玉家人……那个害得我一族全灭永不见天的玉家人!夕儿,我恨啊……我真的想……想杀尽他们这些仇人!” 
  惜云抱着他,闭目不语,心头却是痛楚难当,久微……久微…… 
  “夕儿,现今天下兵马尽聚于此,而他们实力相当,他们要全力一战无暇他顾,我可施手段让他们玉石俱粉,我也可用……夕儿,我可以让他们尽归于这苍佑湖,让这苍佑湖堆满尸首,让这湖水化为血水永不褪色,就如当年的久久湖一般!” 
  久微的目光灼亮疯狂,可惜云却只是静静的看着他,那清澈的眼眸如漆夜中最亮的寒星,明亮的光芒似可照射至天之涯、心之底,可看透世间的一切! 
  在她的注视中,久微轻轻摇头,叹息着,无奈着:“是的,我做不到的,我做不到视数十万人命于草菅,我做不到视苍生于无物……所以我……”眼睛看着惜云,那叹息与无奈便更深一层,“夕儿,为何你不肯争夺这个天下?为何你肯放弃这所有的一切?你若肯要这天下该多好啊,那我便可理所当然的站在你的身边,助你得到这个天下,我可以毫无顾忌的用我久罗族的灵力为你除去所有的障碍……可是你偏偏……夕儿……”无力的、失望的长长叹息。 
  “久微,不要妄用你的灵力,所施与所受从来一体!”惜云放开久微,目光紧紧的盯住他,抬手捉住他的双手,“不要让你的手沾上鲜血,你要干干净净的、平平安安的等待那一天的来临!” 
  “夕儿,我不怕报应的。”久微无所畏的笑笑,笑得苍凉而空洞,“久罗族不过余我一个,最恐怖的报应也不过取了我这条命去,这有什么好怕的,一个人啊……还不如早些去。” 
  “久微,不只你一个的,还有我啊。”惜云抬起久微的手放在脸颊上,温热那双冰凉的手,温柔的笑着,“久微,我们是亲人,我们是这世上最后的亲人!” 
  “最后的亲人……”久微喃喃的看着惜云,苦涩的、悲哀的笑笑,“是啊,久容已经死了,风王族也只余你一人,这世上只有你我血脉相连,我们是这世上最后的、唯一的亲人!” 
  “久容……”提起久容,惜云心头一痛,无法再语。 
  久微想起那个纯直害羞却又勇敢无畏的久容,眼角一酸,“我们久罗族以忠贞为荣,久容能救你,他心中必定是很幸福的。只是……”深深吸一口气,似要压下心口的那股酸涩与痛楚,“当年久罗王共有三子,那一场大祸之后,族人几近全灭,三位公子中三公子为凤王所救,长公子即我先祖跳崖得武林高人所救,只有二公子生死不明。初见久容时我便凝心,一直未能确认……但久容能用灵血救你,那他必是久罗王族,定是二公子后人。好不容易有一个亲人,可……”相执的手心滴落一滴滚烫的泪,那是谁的? 
  “当年凤王虽救得三公子性命,但其代价是舍去了一身灵力,王族之血流失殆尽,是以我风王族后代并无遗传到久罗王族之灵力,代代皆为普通人,虽从不忘久罗,但数百年也未再遇久罗人。我与久容相处十多年,竟不知他是久罗族人,最后……最后……”语声哽咽,不能再继??
 
 “夕儿……” 
  “久微。”惜云抬手制止,目光看向那一盏摇曳不定的烛火,“无论明日一战是否能分胜负,但苍茫山上必有结果!苍茫之会后,无论结果如何,都请你离开,请回久罗山去静待新天下的到来……那时候……无论我是生是死,无论我是坐于朝堂还是魂散天涯……久微,我都由衷高兴。所以请你平安的回到久罗山去,宵眠会代我守护你一生。” 
  “原来……你早已安排好一切!”久微忽然明白了,手一伸抓住惜云双肩,“难怪你派无寒、晓战、斩楼为齐恕、程知、徐渊副将,那与其说是副将,不若说是护卫!无论成败你都不许他们有失!你……你将我们护得周全,可是你……你……”久微眼睛通红,紧紧的逼视着惜云,一刹那间,心头忽然酸酸软软,胸口堵涩难舒! 
  “久微!”惜云拍拍肩膀上抓得骨头生痛的手,“你太小看我了,要知道我不但是风国的王,无数士兵护卫护着我,而且我还是白风夕,以我的武功,这天下有谁人能伤得了我?所以你尽管放心,我绝不会有事,我只是需要你们的安全来安我的心,懂吗?!” 
  “可是……” 
  “没有可是!”惜云断然道,眉锋一凛,那一刹那,她是风国的女王,王者的自信与气势肃然而现,令人不敢违抗。 
  “久微,相信我。”惜云放柔语气,将肩膀上的手拿下,紧紧一握,“无论成败,无论生死,无论是天各一方……我们都会有感应的!我们是这世上唯一血脉相系的亲人啊!” 
  久微深深的看着她,看着眼前这一张沉静自信的脸,一颗惶然的心忽然安定下来,“夕儿,我相信你,所以我在久罗山等你!无论多少年,我都等你来吃我为你准备的久罗佳肴!” 
  “好!”惜云笑,放开久微的手“已经很晚了,该睡了。”说完转身离去。 
  “夕儿!”久微唤住那个离去的背影。 
  “还有什么?”惜云止步回首。 
  “为什么?为什么明日一定要战?要夺天下有许多时间有许地方有许多方法,可为何定要在东旦渡一战?为何明日一战即要定局?一战的成败并不足以分出真正的胜负,可为何你们只要这一战?”久微问出心中最后的一个问题。 
  惜云看着他,沉默良久后道:“以息王为人本不应有东旦之会,但……”微微一顿,然后再道,“苍茫山下一战他似乎期待已久。”看看久微怀疑的眼神,不由笑笑,“或者是有某种约定,关于苍茫山顶的那一局棋。” 
  “苍茫山的棋局……难道真要以那局棋来定天下之归?”久微猛然睁目,哪有这样的天下之争,简直有些荒唐可笑。 
  “‘苍茫残局虚席待,一朝云会夺至尊。’这一句流传久已,而山顶之上的那盘残局想来你也看过,那确实存在着,所以以棋局胜负来定天下归属也未必无可能。”惜云却是满不在乎的笑笑,这一刻白风夕的狂放又隐隐回来,“敢以一局赌天下那才是真正的豪气!” 
  “那可是万里江山,不是区区金银财物,输者若真就此放弃,那必是疯子!”久微不敢信。纵观历朝历代,为着那一张龙椅,哪一个不是血流成河尸陈如山才得来的,而哪一个败者不是战至最后一兵一卒到万机尽失万念俱毁时才肯放弃! 
  “一定要战至最后一兵一卒者才是疯子!”惜云冷声接道。 
  久微无语,半晌后才道:若在东旦大战一场,以目前情况来看,极有可能是……”后面的话忽然咽下,看看惜云,“以兵家来说,康城才是必夺之地。” 
  “康城……黥城……”惜云眉头一跳,“康城还有……”却说到一半又止,低首似陷入沉思。 
  久微也不打断她的思绪。 
  半晌后,惜云似已想通某点,才抬首看着久微道:“若真以棋局定天下才是最好的结局,否则……”眼中一片沉重,“那必是哀鸿遍野,千里白骨!” 
  久微闻言心头一跳,征征的看着惜云。 
  “久微,你看现今天下百姓如何?”惜云问道。 
  “虽战乱不止,但皇华丰风四国素来强盛,再加四国各结同盟,是以四国百姓还算安乐,只白、南、王域百姓饱受战乱之苦,不过皇王与你们皆算得上是明主,虽攻城夺地,却军纪严明,又常有救济之举,所以百姓之苦已算降至最低。”久微答道??
 
“是!” 
  惜云转头看看他:“你如此布置我倒真不知你打算以何阵决战。” 
  “何须死守一阵,战场上瞬息千变才可令对手无可捉摸。”兰息淡淡一笑道。 
  惜云唇角一勾,似笑非笑:“不怕任是千变万化也逃不过一座五指山?” 
  “正想一试。”兰息侧视。 
  “皇雨!”皇朝目不移前方。 
  “在!”皇雨迅速上前。 
  “去吧,中军首将!” 
  “是!”皇雨领命。 
  “雪空!九霜!” 
  “在!”雪似的长发在风中飞舞,黛色的羽箭装满弓袋。 
  “左、右两翼!” 
  “是!” 
  大军双方的阵式已展开,各军将领已各就各位,两边高高的了台上屹立着双方的王,决战即始! 
  “传令,北以弩门进发!”墨色的旗下发出号令。 
  “是!” 
  传令兵飞快传出命令,刹时,北方的风云骑阵形变幻,仿如箭在弦一触即发的长弓快速前冲,首当其冲的金衣骑顿时被“弩箭”射倒一片! 
  “中军弧海御敌!”紫色的焰旗下传出命令。 
  “是!” 
  传令兵马上传令,位居中军的金衣骑中首顿时疾退,片刻便化为弧形深海,如弩箭而出的风云骑便如石沉大海,被深广的金色海水吞噬而尽! 
  “传令,东军双刃!”兰息对战场的变化淡然一笑。 
  “是!” 
  传令兵传下命令,东边的墨羽骑刹时化为一柄双刃剑,配以墨羽骑当世无以匹敌的速度如电而出,位居左翼的争天骑被刺个措手不及! 
  “传令,左翼空流!”皇朝迅速发令。 
  “是!” 
  左翼的争天骑化为滔滔江流,墨羽骑之剑直穿而出,却刺个空处,争天骑已两边分开,有如江流拍岸而上,再纷涌而围墨羽骑,墨羽骑顿时有如剑归鞘中,动弹不得! 
  “传令,穿云长枪!”兰息丝毫不惊。 
  “是!” 
  刹时只见右角之墨羽骑如长枪刺出,锋利的墨色长枪划过紫色的剑鞘,顿时飞溅出血色的星火!而鞘中的墨羽剑则横割而过,冲破剑鞘直逼中军金衣骑,将陷入金色弧海的风云骑解救出! 
  “传令,中军柱石,左翼风动!”皇朝下令。 
  “是!” 
  中军金衣骑阵前顿时竖立无数盾甲,仿如擎天支柱,任风云骑、墨羽骑如潮汹涌,它自岿然不动,壁坚如石!左翼则化为风中紫柳,墨羽长枪刺来,它自随风隐遁! 
  “皇朝名不虚传呀。”兰息笑赞,却也迅速下令,“东、北暂无大碍,西军阵雨!” 
  “是!” 
  军令方下,位居西方的墨羽骑已长弓如日,军首之将贺弃殊大手一挥,刹时一阵墨色的箭雨疾射而出,右翼的争天骑未及反应便被射倒一大片! 
  “争天骑右翼的将领似乎是那个有着神箭手之称的秋九霜,那她率领的右翼军必也精于骑射。”兰息看着阵中那飘扬着的有着斗大“秋”字的旗帜微笑道,“但制敌须取先机,我倒想看看皇朝该怎么破这一招,看看这与你齐名的女将有什么作为。” 
  “论到箭术,秋九霜……已当世无二了!”惜云看着战场,墨羽骑的箭如阵雨连绵,雨势如洪,无数争天骑在箭洪中挣扎倒地! 
  兰息闻言看她一眼,眸光一闪,似要说什么,却终只是垂眸移首。 
  “传令,右翼壁刀!”皇朝洪亮的声音隔着这遥遥数千米也隐隐可闻。 
  “是!” 
  当令下之时,右翼争天骑中忽一箭射出,如黛青长虹飞越千军,直射向墨羽骑阵中,迅猛无挡,还来不及为这一箭惊叹,一顶墨色的头盔已飞向半空,“咚!”的被长箭紧紧钉在有着“贺”字大旗的旗杆上! 
  “将军!”墨羽骑阵中传来惊呼,了台上兰息眉峰隐动,但眨眼却是了无痕迹的平静。 
  “我没事!不要乱动,守好阵形!”伏在马背上的人起身,除失去头盔外,并无半点伤痕,抬眼遥望对面,暗自咬牙:好你个秋九霜!若非躲避及时,此刻钉于旗杆上的便不只头盔而是他贺弃殊的脑袋! 
  墨羽骑因这一箭而军心稍动不过是片刻之事,但对面的争天骑却已趁机变动阵势,当墨羽骑回神之时,争天骑阵前已齐列全身甲胄的战马,战马之前是厚实长盾,密密严严整整齐齐一排,墨羽骑射出的箭全部无功而坠。而争天骑在长盾的掩护之下步伐一致的向墨羽骑冲杀而来,箭已无用,墨羽骑迅速拨刀迎敌,两军相交,墨羽骑的刀全砍在了长盾之上,而争天骑盾甲之中忽伸出长长一排利刃,刹时,墨羽骑战士血淋淋的倒下大片??
 
争天骑右翼阵中,无数长箭瞄准了半空之人。 
  “射!”一声轻喝,箭如蝗雨飞出。 
  “王!” 阵中风云骑发出一片惊呼。 
  箭在疾射,人在疾飞,彼此已只隔一尺,有人闭上眼不忍目睹。 
  “啊!”惊叹四起,却见那白影猛然下坠,顿时,那瞄准她的箭雨便全部射空,远远飞去,力竭而坠。 
  “王!” 
  提到嗓眼的心还未来得及放下,又被紧紧提起,一支黛青的长箭凌厉而出,那一箭之猛,那一箭之快,决非前面箭雨可比,空中之人避无可避! 
  “叮!”但见半空中剑光一闪,长箭化为两截坠落,而白影半空中足尖互踏,身形猛然前飞,然后轻盈的落在风云骑阵中。 
  “王!”马背上端坐着的的徐渊在这寒天却已是吓得大汗淋淋。 
  惜云抬首一笑,拍拍徐渊的马头:“别担心。” 
  目光环视周围以敬服之目光注视着自己的风云骑士兵:“记住,此刻是在战斗,不论发生什么事,都必遵军令,不可妄动!” 
  “是!”徐渊垂首,众士兵以目光答应。 
  “那就好!”惜云轻轻跃起,落在徐渊的马背,抬首遥视前方小了台,长长深呼吸,“徐渊,助我一臂之力!” 
  “是!”徐渊伸掌平摊,惜云足尖一点,轻飘飘的落在他的掌心。 
  “去!” 
  徐渊一声轻喝,长臂扬起,掌上惜云腾空跃起,双臂平张,衣袂飞扬,仿如展翅凤凰,翱翔九天! 
  “射下她!”争天骑右翼阵中秋九霜厉声喝道,眉峰紧锁,目光焦锐,而同时,手中长箭已离弦而去。刹时,无数飞箭跟随着黛青长箭飞射向半空的凤凰,也就在那一瞬间,风云骑阵中飞起三道银影,半空中划起一阵银芒,断箭如雨,箭雨落尽,三道人影落回阵中,千万士兵也无人看清他们的面貌。 
  而空中的凤凰此刻离小了台已不过数丈,却身形微滞,显是力已将竭,正担心着是否坠落,却见她左手微扬,一道白绫飞出,缚上台顶一角,手一拉,身形再次飞起,直向了台而去。 
  “射下她!绝不可让她靠近了台!”秋九霜的声音此刻已是凄厉惶然,双目赤红,手紧紧拉开长弓,弦上三枝长箭,银牙一咬,三箭如雷电射出,黛青的光芒划过上空,撕裂长风! 
  争天骑左翼中冰雪般冷彻的男子猛然抬首,满头雪发在风中狂舞,目光追着那划空而过的长箭,一双眼眸慢慢变化,化为纯净透明的雪空,盈盈似雪欲融! 
  风云骑阵中的三道银影再次跃起,上、中、下三柄长剑在空中一闪,刹那间,士兵只觉得冷电炫目,一阵刺痛,不由自主的闭上眼睛,迷糊之中似有金石之音不绝于耳,再睁眼之时,看到的却又是另一翻景象! 
  半空中小了台前不知何时多了四名男子,手中长剑带着炽日的金辉直刺那迎面而来、卒不及防的凤凰!千钧一发之际,墨羽骑阵中四支长箭飞射而出,可那四人却不躲不避,长剑依然疾刺,竟是拼死相阻,以命庇护那了台中人! 
  眼见四剑即要刺中之时,白影左手一抖,白绫击在台顶,人已借这一击之力身形猛然后退,右手一扬,凤痕剑出鞘,手腕一转,剑锋一划,半空中与四剑相碰,执剑的四人却是下定决心要在这一击取她性命,是以这一剑均夹千斤之力,并未被阻住,反以更大的冲力直刺而来,但她也并未打算这一剑得手,反是借这一碰之力,身形再次高高跃起,令四剑刺空,然后翻身、旋腰、张臂,从高而下,如凤凰临空直扑向那四人。 
  “凤啸九天!” 
  一声清叱,白绫飞舞,风啸长空,长剑挥出,匹练蔽日! 
  那一刻,底下的人只见半空中长绫飞卷,如狂龙扫空,势不可挡,银虹灿烁,如雪凤耀天,气冲霄汉!那一刻,空中仿佛有两个太阳,金芒白光,交辉映射,炙肤刺目,凌厉的劲风凌空横扫,沙尘暴起,人立不稳,似随时都会被卷上空去! 
  “下去!” 
  “叮叮!”扣击之声,剑芒散去,白绫止飞,四道人影和着断剑从半空坠落。 
  “收台!”争天骑右翼阵中传来急切的命令。 
  了台下惊呆了的士兵终于回神,急忙要将了台降下,却一下手慌脚乱,反将了台摇得团团转,而了台中人狂自一身武艺此刻却也撞个鼻青脸肿,咒骂连连,只可惜无人听到罢??
 
 比疾风还要迅猛! 
  空中的凤凰即将坠落于地时,落入了黑影张开的怀抱中! 
  “砰!”重物坠击地面的巨响,尘土飞扬中,落在下面的黑影紧紧抱住怀中的白影! 
  “皇雨!” 
  争天骑阵中也飞出一道身影接住了另一个从天而降的人。 
  怀中那身体的触感是温热而充满活力的!这一刻,手不由收紧,泪不由潸然。 
  “嘻……我现在知道了,原来我真的很重要呢。”皇雨嘻笑的看着紧紧抱住自己的秋九霜,虽刚自阎罗殿前回转,心情却是从未有过的轻松高兴,“而且你竟然也会有眼泪,看来你还算得上是个女人。” 
  “怎么你还没死!” 
  恼羞成怒,秋九霜一拳狠狠挥出,正中目标,本以为他会很快还手,谁知却见他目光望向空空的天空,轻轻叹息:“那便是风王惜云吗?” 
  “惜云!惜云!惜云!” 
  兰息呼唤着怀中的人,轻轻的摇晃着紧闭双眸的人,从未有过的紧张、恐惧、颤栗紧紧的将他攫住!是的,这一刻他害怕!从不知畏惧为何物的息王此刻非常非常的害怕!害怕得心脏都痉挛着、抽搐着,似随时都会停止跳动……他害怕怀中这个人再也不会睁开她的双眼,那发白的唇畔再也不会对他吐出嘲讽之语! 
  “惜云!惜云!”温柔的、轻怜的抚拍着她有些发白、有些微冷的双颊,“惜……” 
  忽然怀中的人猛然睁开双眼,眼中分明藏着戏谑,那唇角浅浅的上扬,勾起一抹熟悉的讪笑。 
  “我现在承认你的‘兰暗天下’比我的‘凤啸九天’快啦!” 
  耳边清晰的响起独属于她的清越嗓音,兰息有些不确定的看着,有些迟疑的开口:“你……没事?” 
  “嘻嘻……多亏了这颗宝石。”惜云轻轻一笑从胸前拨出那支金箭,箭尖带出本嵌在银甲上的红宝石,手一晃动,宝石碎如粉沫落下! 
  “啧,这一箭好大的劲道!”惜云咋舌道,并且在兰息怀中舒服的伸了一个懒腰。 
  兰息定定的看着她,定定的看着良久,猛然间,毫无预警的将她往地上一扔,然后自顾站起身来,转身便往回走。才走一步,却发现双腿竟虚软得无法使力,抬起双手,竟还在激烈的颤抖着,慢慢的握紧成拳,闭上眼,深深吸一口气,平息全身流窜的气息,平复狂跳不止的心,这一刻竟是无法诉说的喜悦,喜悦中却又夹着一丝酸楚半分恼怒。一甩袖,抬步而去。 
  “黑狐狸,你……” 
  耳边听得惜云轻轻的呼唤,甚至带着一丝温柔的挽留。她已经很久不曾如此唤过他了,不由自主的转身回头,回头的那一瞬,却令他惊恐的睁大双眼! 
  “你……我……”惜云右手微伸,似想拉住离去的他,左手轻抬抚在胸口,嘴角溢出丝丝鲜血,一张脸惨白如雪纸,“我……”口才一张,鲜血便如喷涌的泉,瞬间染红她一身! 
  “惜云!”兰息跨前一步,双臂伸出。 
  “……”惜云张口,却终是未能讲出话来,眼眸一闭,无力的倒入兰息怀中,嘴角微微上扬,似想最后再对他笑笑,却终未来得及。仿若一朵雪昙花,开得最盛时,却毫无预警的败去,带着万般不舍的依恋,绝艳而凄哀! 
  “惜云!!!!!” 
  咆哮声响彻整个战场,仿佛是重伤垂死的猛兽发出最后的狂啸,惨烈凄厉!让每个人的心神为之震憾! 
  “他们伤了王!他们伤了王!为王报仇!” 
  战场上的风云骑狂怒了,发出了震天的怒喊,刀剑扬起,杀气狂卷……却依然未敢有丝毫妄动,只因他们的王曾亲自下令,未得军令不可妄动! 
   
  在那一声咆哮响起的同时,玉无缘全身一颤,瞳眸无神的盯着虚空。 
  而皇朝,在那惨烈的咆啸声过后,他手中已被他握得变形的金弓终于掉落。 
  “传令……” 
  皇朝的声音令玉无缘清醒过来,抬手抓住皇朝的手,那力道令皇朝痛得全身一颤:“不可!” 
  “现在丰兰息心绪已乱,理智已失,正是一举击溃他时!”皇朝看着他一字一顿的道。 
  “那里……”玉无缘抬手遥指对面了台,气息虚弱却语意坚定,“那里还站着一个人,那个人不简单,他站在那里,便等于息王!你若妄动,他必会摧动五星连珠阵,此刻我……此阵连我也无把握破解,若你们在此两俱败伤,那还能有何作为!??
 
五十二、以江山相许 
   
  紧闭的帐门,帐内静默无息,帐外焦锐不安。 
  从帐门紧闭日算起,已两天两夜过去。 
  风云骑、墨羽骑的将领虽然忐忑不安虽想守于帐前,但都被任穿雨一句“别忘了自己的身份与责任”唤走,只是每日依有一人轮流前来,待看到帐前静立的久微与凤栖梧后便心沉谷底。 
  而任穿雨却自那日后便不再前来,只因为着守住东旦渡他已费尽心力,对面是他此生未逢之强敌,不敢有丝毫大意,也因他的坐镇,暂失主帅的风墨大军才未军心涣散,依严阵以守,锐气不减,令对面的皇朝也不由对其刮目相看,一方面因其严守难破是以未攻,另一方面因静待康城消息是以未动,东旦渡两军暂相安无事。 
  第三日的清晨,帐内终于传出声音。 
  “参!” 
  简短的一字,却让守在帐外人如闻天音。 
  钟氏兄弟源源不断的将参汤送入帐中,而帐外的人从久微、凤栖梧至闻讯而来的风墨大将却依旧不得入帐,一个个瞪视着帐门,满眼的焦灼,程知这个五大三粗的大汉甚至目中蓄泪,不住的合掌向天,祈求老天爷的保佑! 
  日升又日落,月悬又月隐,朝朝复暮暮,煎煎复焦焦,度日如年但总算也有个尽头。 
  第五天的清晨,帐内终于响起轻轻的脚步声,顿时让帐外的一干人等振奋不已。 
  帐门终于开启,金色的晨曦斜斜射在门口的人影,银甲泛起灿目的光辉,惑人双眸,一瞬间几疑这人是否幻影。 
  门口静立的是一个完好无损的、神情平静的风王。 
  “王!您终于……” 
  “风王,王他……” 
  众人急切的围拢上去,道着各自最为关心的。 
  惜云手一摆,目光扫视一圈,那一刻惶然的、激动的、焦锐的众人不由自主的禁声。目光最后落在久微身上,移步,伸手:“久微,他就拜托你了!” 
  “我定尽我所能!”久微躬身道。只是他一贯平稳的声音此刻却透着一丝沉重,因为从那紧紧抓着他的手可以感知她此刻的心情! 
  惜云目光再扫过众人,然后抬步而去:“风云骑、墨羽骑所有将领随我来!” 
  众人相视一眼,然后皆无语的跟随惜云而去,刹时帐外回复寂静,只余久微、凤栖梧、笑儿及钟氏兄弟。 
  “凤姑娘先回去休息吧,息王我会照料好的。”久微微一点头,然后跨入帐中。 
  “久微先生!”凤栖梧唤住他,“请让我看一眼他。” 
  久微回头看看凤栖梧,良久后微微一叹:“好。” 
  两人走入帐中,绕着玉屏,挑起珠帘,拂开床前丝幔,露出床塌中闭目的人。那一刻,两人心中同时轰然巨响,有什幺倒塌而堵住了胸口,心头被沉沉的压住,让他们一瞬间窒息,心头一片疼痛!那一刻,鼻不知为何酸,眼不知为何朦! 
  那个人啊,那个卧在塌中的人真是他们所熟悉的那个雍容高贵的息王吗?真是那个俊雅无双、风采绝世令天下人赞叹倾慕的兰息公子吗? 
  塌中的那个人,苍老了三十岁! 
  那曾经如美玉一般的容颜此刻布满细纹,曾经白皙光洁的肌肤此刻枯黄无泽,那曾经如墨绸般的黑发此刻已全部灰白,那曾经如幽海一般慑人心魂的眼眸此刻已黯然合上,那任何时刻都飞扬雅逸的神采早已消逝无迹,只是死气沉沉的卧在塌上,若非胸口那一丝微弱的起伏,几让人以为这只是一个死人! 
  “为她,他竟至此!” 
  凤栖梧伸出手来想要碰触塌中之人,却终是半途垂下,接住无声落下的泪珠。 
  海枯石烂天荒地老从来仿如绚烂的神话,可美丽的神话此刻是如此的苍白无力,眼前的苍颜白发却已是永恒! 
  “仿佛一块最完美的墨玉一夜之间被风霜刻下一生的痕迹!”久微看着塌中的人不由不动容,眸中水光闪烁,“‘雪老天山’原来真存于世间,‘天老’传人便是他吗?!” 
  凤栖梧抬首,“雪老天山”是什么,“天老”又是什么人,那与她无关,她只在乎:“他会如何?” 
  “‘雪老天山’是天老的绝技,无论伤势如何重,但有一口气在便可救活,只是他一身的功、气、精、神全部传于风王,而他……??
 
皇朝看看他,然后起身唤道:“来人!” 
  一名侍卫马上掀帐而入。 
  皇朝走至案前,铺纸抬笔,一挥而就。 
  “派人将此信以星火传予康城秋将军!” 
  “是!” 
   
  十六日,风墨军以风云骑为首发动攻势,白幡如云,缟衣如雪,凤旗翻卷,杀气腾腾!失王的风云骑誓为主报仇! 
  皇华军以金甲阵坚守,未敢迎其锋。 
  十七日,风墨军依以风云骑为首发动攻势,其势迅猛,如潮狂卷。 
  皇华军依以金甲阵坚守,未有出击。 
  十八日,风墨军仍以风云骑为先锋发动攻击。 
  皇华军以九轮阵为守,未有出击。 
  同日,秋九霜、萧雪空于康城收到皇王星火之令,告曰风王驾崩,令其谨守康城。 
  十九日,风墨军未有出击。 
  皇华军静待其动。 
  二十日,风墨军联合出击,大有一举击毁敌军之势。 
  皇华军终于迎击。 
  两军交战一日,依是旗鼓相当,不分胜负,各有小小损伤。 
  二十一日,秋九霜再接皇王星火令,风墨军于东旦渡连续展开攻击,复仇之军攻势猛烈完全不顾己身,颇令人头痛。是以令其领兵攻往黥城,以围魏救赵。 
  秋九霜领三万争天骑出发,萧雪空与一万大军留守康城。 
  二十二日,天寒。 
  清晨推开门,发现竟下起了小雪,细细绒绒,飘飘荡荡,为大地染上一层浅浅的白。 
  伸出掌来,想接住从天而降的雪,便看到了树梢的人。 
  白衣黑发,迎风而立,绰约如仙,似真似幻。 
  那一瞬间,涌上心头的是不可抑止的狂喜! 
  但下一刻却寒冰覆体,心醒神清,刹时耳际金戈铁马,眼前漫天风雪狂舞。 
  “虽然下雪,可是我知道天空是从未有过的湛蓝。”树梢的人仰望天空,声音极轻,但满天风雪中却清晰入耳,“有蓝空,有白雪,还有从极北冰峰吹来的最洁净的风,雪空……这样干净的日子,很适合你呢,今天的雪是为你下的吗?” 
  握住腰间的佩剑,一寸一寸轻轻拨出,晶亮的剑身映照着飘舞的雪花,幻美迷离。 
  “你只要不踏出此院,我便不会出手。”惜云低眸看着院中的人,如剑挺峭,如雪静寒。 
  “已经攻城了吗?”萧雪空的声音如冰坠地,清脆铿然却无温。 
  “是的。康城不但是兵家必争之地,同时对于息王来说还有另一种意义,所以昔年他与我一起踏平断魂门后他即在城中为今日留下了备军。而今,我出现在此,你当知你已全无希望。”惜云平静的说着,这些本无需解释,但她却还是说出,或许她依然希望他能放下他的剑,虽然明知不可能。 
  “王说康城有另一条通往苍茫山的信道,乃他恩师地老昔年上山与天老观星斗棋时所留,乃通往苍茫棋局之道,是以决不能失。”萧雪空也平静的道。 
  “争天骑虽雄,但主将不见,墨羽骑倍多,康城自难守。”惜云伸出手掌,接住眼前飘落的雪絮,看着它静静的融化在手心,“雪空,你便与我在此静静的看雪罢。” 
  “可以与白风夕一起赏雪,那实是雪空无上的幸事!但是……”眉锋一扬,慨然而道,“我位居皇国扫雪将军,士兵奋勇拼战之时岂有为将者不出之理,且我乃皇王之臣,为臣者当为君尽力尽忠!”长剑“噌!”的出鞘,伫立于风雪,凝然不动。 
  “即使知道结果是灭亡?”语气轻柔,说出的却是决绝之语。 
  “是!”答得斩钉截铁,澄澈的眸子中风雪如聚蓝空隐纳,“而且能与当世才慧武功绝代的风王一战,雪空无憾!” 
  惜云看着那一剑一人,半晌后喟叹道:“扫雪将军之‘扫雪剑法’当世罕见,惜云一生懒惰未能于剑上下功夫,是以无与将军可比之招。”微微一顿,然后又道,“我国王卫折笛虽未曾出世,但其武艺放眼天下也是屈指可数,隐居浅碧山十年,独创‘碧山绝剑’未有敌手,今日我便以他之碧山剑会将军之扫雪剑,也算不辱将军。”手腕一扬,凤痕剑出鞘,漫天的风雪也不能遮那一线轻红。 
  雪似乎下得大了,风似乎更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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