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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浅浅寂寞]虚花悟 --- 璇儿[第2页] |
作者:有真爱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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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次若再输了,才必是死无葬身之地! 赵构一提真气,只觉虚虚飘飘,心下暗急。一转念间,伸手拉过秦夕照,挡在身前。他料想得没错,陆商阳跟韩铁凝见他用秦夕照作挡箭牌,都大惊失色,剑掌齐撤。 但这一剑一掌来势何等疾速,如何收回?陆商阳还好,他使剑已至化境,剑尖一偏,立即撤剑,龙渊落地,堪堪在秦夕照脖子上带出了一条血痕,惊得秦夕照与他都是一身冷汗。 韩铁凝就没那么幸运了,他这一掌乃毕生功力所集,此时重伤,哪里还能收发自如?急切之间匆忙回掌,直如以同等劲力猛击自己胸膛一般,哇地一声,一口鲜血直喷到秦夕照跟赵构身上。 赵构一手拿住秦夕照脉门,笑道:“看来这两个人对你都是情深义重,宁可自己受伤呕血也不愿伤及你分毫……”搭了一搭他脉搏,见他气息紊乱,无力出手,秦夕照五指已反握在他手中。两人平日肌肤相接已惯,赵构也并未在意。突地秦夕照三指搭上他凤血凝箫孔,强运内力往后一扳,三点寒星直击赵构左胸!当日赵构以自身为饵,杀了方道衡,便是用的这一招!秦夕照当日在旁全神观战,看得清楚,这时无可奈何之下竟然依样画葫芦使了出来!也是赵构自己对他大意,竟然躲无可躲! 赵构惊得面色如死,惶急下整个人在空中急跃,右手疾挥而出。他狂怒之下,已顾不得再手下留情,他功力所余不到三成,但秦夕照按他箫孔,使力虽轻,用的却是内家真力,已然竭尽所能,真气更散,哪里经得起他全力一击?只见秦夕照如断线风筝般飞起,人未着地,气息已闭。 但赵构再快,还是慢了一步,虽然避过心脏要害,但已有一点寒星没入肩头。他脸色惨白,左足踢起秦夕照落在地上的承影剑,将那暗器连血带肉一齐挑出,从怀中摸了个药瓶,倒出一颗药丸吞下。他虽有解药,但这暗器中得离心脏太近,也是危险之至。 陆商阳比韩铁凝受伤轻些,伸手欲接,赵构一掌何等威势,其势未竭,两人一起摔倒。陆商阳本来气息不匀,一撞之下更是气血翻涌,直欲晕倒,还是勉强伸手,抱住了秦夕照。低头一看,他面如金纸,唇边溢出一丝鲜血,这一惊非同小可,伸手到他鼻下,见他还在微微呼吸,才算暂时放心。 韩铁凝重伤之余,只觉五脏六腑都已在翻腾,知道今日已伤了内腑,恐怕无幸。他刚才强自出手,已是用了决不能运用的法门,劲力少一分,命便会送得快些。可如今,若不杀了赵构,三人都不会有好结果。 赵构惊怒交集,他凤血凝中暗器何等厉害,他自是深知。侧耳一听,远处已有人声,算算时刻,也是例行巡视的时候了。 戚铁两人对视一眼,双双扑上。若等大批侍卫来到,更无生理。 赵构脸上却露出一个古怪笑容,不挡不架。等两人接近自己两尺之内,凤血凝中飞出一朵……花? 那花,竟在空中炸开,分开百十片,疾打韩铁凝跟陆商阳。 韩铁凝名不虚传,双手真仿佛已不是血肉之躯,陆商阳龙渊舞得如一片光网,加上翻腾跃挪,那些花瓣却如影随形般紧附,其势不衰,只有全力挥剑挡格。两人心中都是暗自震惊,只有尽力而为,心想你再厉害的暗器,也不可能一直绕着我飞! 果然那花瓣渐渐势衰坠地,陆商阳心中正一喜,忽觉左臂一麻,心中一凉,知道已中了一枚暗器。 那暗器好不歹毒,陆商阳整条手臂,立时乌黑,毫无知觉。他咬了咬牙,右手举起龙渊,准备一剑砍断手臂。 韩铁凝挥手一拦,他脸色很奇怪,似恐惧,又似惊讶。“不必,你砍了也没用的。”他的声音更沉重,“这是唐门暗器,而且是最毒的之一……问情。” 这朵夺命的铁花,竟然有如此浪漫的名字。以九五之尊,竟然会在兵器中暗藏最毒的唐门暗器,确是匪夷所思。 陆商阳一咬牙,把秦夕照丢到韩铁凝怀中,道:“带他走,他还没死!” 韩铁凝一愣,道:“你……” 陆商阳缓缓道:“既然中了唐门暗器,我也不存生望。我宁愿在此与赵构同归于尽。” 拾起地上银斧与承影交给韩铁凝,道,“我死了,也无人找他索命了,你带他走吧。” 韩铁凝怒道:“你要秦夕照的命,也要你自己去要,我怎么帮得了你?”听到嘈杂声响渐近,知道大批御林军不时便到,那时更加不能脱身。 陆商阳沉声道:“为我陆商阳,已拖累了太多的人。我每踏出一脚,便是踩着他人的尸首在走,行一步,便是陷在血海之中。如今我决不能再加上你一条命,这些恩情,我陆商阳几生几世也报不了,偿不完!至于秦夕照,我拿他实在是无可奈何,你已看得一清二楚。不能杀,不能放,无法爱,无法恨,你要我如何是好?!”他强运剩余内力护住心脉,但唐门暗器何等厉害,半边身子已逐渐麻痹,右手握紧龙渊,赵构,我不求生,只求死。 赵构内息虽已渐渐调匀,但身上一直流血未止,无法止住,脚下已虚浮,无力再出手。听到陆商阳如此说,心中也不知是什么滋味。 韩铁凝喝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问情虽毒,非不可解。走!”两手分抵陆商阳跟秦夕照背后,输了些内力进去,如同流星般直掠出去。这一掠当真是体内最后的潜力了,能否闯出宫去,是生是死,就看运气了?? |
“怎么救?” “一命换一命。” “那你何必救我?” “我说了,救不救,在你。” “……先告诉我,如何救。” “我已将他体内毒质逼到伤口,你将毒血从他伤口内吮出,再把你自己的血给他。” “我不能另外找人来替他吸毒?” “何谓问情?问情就是,问你对那个人的感情有多深。制出问情之毒的,本是女子。想来,她是为了试相爱的男子是否对她情深?” “我不明白。难道不能让别人替他吸毒,再把血给他?” “不能。只有有情人才行,所以,这种毒,叫问情。否则,我自己就救他了。” “……我跟陆商阳……有情人……韩大侠……我怕你是在开玩笑吧……” “如果不是,你就算按我说的做了,他的毒质也决不会转到你身上来。他仍然是死,你仍然可以活得好好的。” “……好奇怪的毒……你说的是真的还是假的,我怎么听起来像神话……” “是真是假,一试便知。如果你对他没感情,对你是不会有任何损失的。如果你对他有感情,那么你就得考虑清楚,你会赔上你的性命。” “……你如此相信我会救他?” “我相信,因为你再怎么样也是个人。你一样,有七情六欲。你过不了,情这一关。你是,我也是。” 韩铁凝双掌缓缓离开秦夕照背心。油尽灯枯便是此时的感觉吧。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何况,我本身也已命不久长。 韩铁凝微笑着倒下,惜晴,我总算可以毫无遗憾地到黄泉里来见你了。 你不会再责怪我没遵守承诺了罢。 陆商阳无法动弹,无法开口,听着韩铁凝倒下的声音,眼中已蕴泪。 为什么,为什么你要用命来换我跟秦夕照的命。 为了义气?为了惜晴? 为了一个承诺? 你叫我,情何以堪。 你让我,愧对所有的人。 由始至终,错的都是我。引狼入室的是我,次次放手不忍杀他的是我,累了无数朋友之命的人是我。为什么,现在还要让我再加上一道愧疚? 你是可以毫无遗憾地去见惜晴,我又怎么有颜面去见我那些为我慷慨赴死的兄弟?! 秦夕照调匀呼吸,胸口的剧痛已经好多了,韩铁凝的内力果真是非同小可。回头望着陆商阳,陆商阳也在看着自己。 是救,还是不救? 秦夕照叹了口气,缓缓走到陆商阳身前,将嘴唇凑在他左臂上的伤口上。 怎可能不救,这是根本就不用考虑的问题。如果有别的方法,哪怕千山万水,我也会陪你去试,可是,问情,只有一种解法。我别无选择。 我可以下手杀你一次,但,我不能看你死。 我已经痛过了,在那一刻。电闪,雷鸣,狂风,暴雨。你的震惊与不可置信的眼神。我那与雨水交织在一起的苦涩的泪。溅出的红得触目惊心的血。 那次,我收回了手,没有抓住你。这次,我不会再让自己后悔。 我不能,我不能再感受一次当时的痛楚,那是把心都撕碎的痛。那是心在活活泣血的痛。比那一针针刺在我背上时,还要痛!那一刻,天崩,地裂,日落,月昧,星沉。天地归于黑暗,万物化作虚无。 我就是用这双手杀了你。不管你有没有死,至少,在我,是杀了一次。 我不愿再尝那种痛,锥心泣血之痛。 你不是要报仇吗,那这次,你活吧,我死。 “我知道,你再也不会原谅我。我不要你领我这个情,我只是为我自己这样做。我杀了你一次,我不能眼睁睁看你第二次死在我面前。” “陆商阳,我知道你对我的好,你对我已违背了自己的原则,甚至良心。可是,我也是。我们本来不是一条路上的人,永远走不到一起。” “我这段日子过得很苦,我总在想我们在清风寨的日子,那时,我想我是快乐的。原来,快乐本来是在你手中的,是我自己放开了。是我的错。” “我死了,你不用再为我头痛了。不用愁如何对我,不用害怕对我的感情。你还是陆商阳,陆大侠。你还是义薄云天,完美无缺的大英雄。秦夕照会给你的完美带上污点,让人对你不齿,我死了,那些就都不存在了。” |
“我们本来不该相遇的。是老天错了。” 又甜又腥的液体一点一滴流进口中。比最毒的蛇毒还毒吧。你知道吗,你说我是妖魅,蛊惑了你。可是,我从第一眼见过你,你也蛊惑了我啊。你也是我的毒啊,你比我身上的罂粟还毒。罂粟只能毒我的身体,你却迷惑了我的心。 逆着夕阳,你的身影如山岳,金红色的光给你披上了一层灿烂的外衣。 你的微笑,温厚而亲切,像太阳的光,能熔化万年的坚冰。 虽然你的光不止照射在我一个人身上,你的微笑也不止对我一个人。你有兄弟,有朋友,有爱人。 可是我的心,还是被你的微笑所熔解,像春风吹过结冰的溪流,就那样,开始潺潺流动。 你像带着花香的风,轻轻拂过。而我,就像那闻到香的蜂,就那样,醉了。 最后一口毒血吸出,秦夕照眼前一黑,再也支持不住,整个人一软,倒在陆商阳身上。他勉强拿起承影,割开了自己的手腕。用力捏开陆商阳的口,腕上的鲜血如泉般涌出。 耳边,回旋的是当年在临渊酒亭时,从自己指尖流泻而出的音乐。乐声渐行渐远,支离破碎。如同水晶碎裂时所发出的清脆的响声,如同杜鹃在死前的泣血的啼鸣。如同……对,暴雨之前的闪电、雷声之后,那一刹那的天地间的奇特的宁静,仿若是永恒的瞬间的宁静。宁静得让人感觉到温暖,仿佛浸在温暖的水中,浑身的所有毛孔都张开,接受这暖洋洋的喜悦,全身心舒展开来去接受的喜悦。 一切都结束了罢。 你不要忘了我。恨我也好,什么也罢,不要忘记我。 问情,问情。要问我对你的情有多深吗,我真觉得好笑。我对你有情,或是无情?若是你死,便是无情。若是我死,便是……不,我不要承认,若是我死,就什么也没有了。管它是情是爱是怨是恨,一切皆是空。 人死了,就什么也没有了。 38 陆商阳的穴道终于冲开了。天下事是不是都是如此,如果早一刻能冲开,或许结局就会不同。我们都可以选择的,我们放弃了选择的机会。最后,上天,又让我们错过。 我宁愿,死的是我,活的是你。 秦夕照就倒在他的怀中。手腕还在流血,一点一滴,流掉的,是你的生命。把我的心,也活活地揉碎了。不,不,不。我要的结局,不是这样的。你曾说,你为我们设想了无数个结局,却没想到会是那样。我也为我们设想了无数个结局,却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你用自己的命换了我的命,你却倒在我的怀中。 为什么,就像那天,你纵然双手血如泉涌,你还在笑。你现在脸上还带着那个笑意,你满足吗?就这样死了,你满足吗? 不,不,不!不要睡,我求你,你不要睡!太多人在我眼前死去,我的心早已碎,今天,却要被你踏成粉末! 你要我记住你一辈子?需要这样吗?如果我已经把你藏在我心底最深处,如果我已经把你的影子烙印在灵魂里,我需要再记住吗? 陆商阳伸手去抚摸他的脸。手在发抖,这双握剑的手永远都是坚定的,如今,却在颤抖。触手冰冷,你的生命已经在一点一滴地流逝吗?你知不知道,我的心,都在一点一滴地冰冷,不,比冰还冷? 问情?问你对我的情,究竟有多深?我不需要证明,感情不需要这么幼稚的证明。存于我心,便足矣。何必说,何必问? 陆商阳把头埋在他衣襟里。 不,我不是要这样的。你把生留给了我,你留给我的是什么?是终生的愧疚?你要我怎么活? 你为何如此残忍?! 猛地将怀中人一阵乱摇:“你不准死!你欠我的太多,你就凭这一死就可以还?世上哪有那么便宜的事!你身上有那么多血债,你一条命不够还!你给我醒来,醒来!” 秦夕照慢慢张开眼睛,居然眼中还有笑意。 “临渊酒亭一夜……永生难忘……我真想……再回到那时候……重新选择一次……” “……好。我答应你,我们回去,我们从头再来一次。让我们重新选择一次。这三年,就当不曾有过,什么都没有发生过。我们回到那时,重新来过。让我们,再痛快淋漓地醉上一回。我再为你舞一次剑,你也再为我抚一次琴。” |
“没有龙渊山庄的灰飞烟灭,清风寨的覆灭,没有所有所有的人死。什么都没有,什么都不存在。” “只有那一夜,漫天飞舞的黄砂,清明如水的月光,烈得让人心仿佛都在燃烧的没掺水的酒,纵横的剑光,急促的琴声,还有……你最真心的微笑。” 原来,那一切,从来都是沉淀在你心底的。你从来没忘过,即使身处血海之中,即使你在谈笑间剑光与血影交织,即使杀气纵横,即使利欲熏心,即使仇恨蒙了你的眼睛……你也没忘过。 如果,当年,在临渊酒亭见到你时,我可以把我的心意向你剖白,一切是不是会不同。你是否,就不会用剑指向我。我们,是否就可以不以手中的剑来作最后的对决。我们是不是,就可以有另外的路走。 你真傻,你明明知道我对你的感情的。你为什么要违背自己的心,用剑指向我?你心里,最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我对你的感情,就明明白白地摆在那里,在我的脸上,我的眼睛里,我的一言一行。你怎么会不清楚? 我还想这些做什么呢,回忆,回忆于如今的你我还有什么意义呢。 我现在才知道,心痛的感觉究竟是什么。 我现在才知道,天地沉落的感觉是什么。 我的心被你活活撕碎,一点点的,绞成粉末。不是用你的剑,而是用你的情。我宁愿你用你的剑,你把我一剑一剑杀死我都可以,可是,你用的是,你的命! 陆商阳想把秦夕照放开,秦夕照冰凉的手却抓住了他。 “不要……不要放开我……” 陆商阳闭上眼睛。眼泪仿若要冲开那永不愿打开的闸门。贴着他的耳畔,轻声说:“不会,我永远不会放开你。” “……真的?” “我陆商阳什么时候说话不算话?” 秦夕照笑了。这个笑纯真得像个孩子,一瞬间,陆商阳仿佛看到了,当年,隐在轻纱之后,他看着自己舞剑时的笑。纵情的笑,发自心底的笑。 心痛,好痛,痛到窒息!!! 我为何不早一刻觉悟?我为何不早一刻承认自己的感情?为什么总要到了不可挽回的时候,我才后悔?! 这比你亲手杀我,又有什么区别?!你真残忍,你太残忍! 你用这个方法,让我对你刻骨铭心,至死不忘? 我不需要你用这种方法,我对你,一样刻骨铭心,至死不忘! 你知不知道,这样做,是不可挽回的? 问情,问情,问情,你好毒!试一个人感情,深到何等程度?可是,人都死了,感情再深又如何? 问情的主人啊,你错了,感情是不能用这种方法来试验的。如果你如此认为,只能说,你对你所爱的人把握不定,你才会这样去试探。 如果两心相许,彼此都会了解对方的感觉,那还需要什么证明。 至少,我不需要。 陆商阳对着韩铁凝磕了三个头。你不该走的,你给了我一个多重的担子。我活得多累,我要怎么来扛?仇恨会逼疯人,恩情,也会压死人的。尤其,我已无人可回报! 抱起秦夕照,扭动了暗室的机关。 我们走吧,到你想去的地方。天涯海角,我也会带你走到。 这是我对你的承诺。无论你是生,是死。 让我们重新选择一次吧,这个结局,我无法接受。 今天我才知道,一切的结局,一切的悲剧,我都可以咬牙承受,唯有你的死,是我无论如何都接受不了的。 我带你走,离开纷纷扰扰的尘世间。远离这一切爱恨情仇,恩恩怨怨。这世上如果真有桃花源,就让我们策马奔驰,奔到那传说中的远离红尘的地方。 我知道一切都已经太迟了,我们已经再没有回头路可走。可是,我们再重新选择一次好吗,就从相逢、相遇、相知的那一刻开始,从头来过。 我愿为你再舞一次剑,我想听你再为我弹一次琴。 我想,再听一次你的琴音。我想,再迷醉一次。我想,再癫狂一次。 我是大侠,我不能放纵自己的心。何时,何地,我都得控制自己的情感。为了主持我的龙渊山庄,我让烟霏苦等了我一年又一年。最后,还眼睁睁看着她死在我怀中。 情与义,我该选择哪一样。我只能选择义啊,烟霏的事,已经给了我警告。选了情,最后还是屈服在义下,我这个大侠,活得也真够累的。 |
陆商阳迟疑了一下,咬牙道:“可是,只有他能救你!问情之毒,是唐灵独门暗器,就算是唐门也解不了!” 秦夕照冷冷地道:“我宁愿死,也决不会回宫。” 陆商阳咽了一口口水,很艰难地道:“赵构喜欢你,不会杀你的。” 秦夕照忽然一个耳掴向陆商阳打去,陆商阳愣了一下,没有避,声音很响。“你若要送我回宫,我现在就死还轻松些。”伸手拔出腰间承影,横剑在颈,惨然道:“若要我回宫,宁死不能。娘娘还是带我的尸首回去复命吧。” 陆商阳跟唐灵齐齐大惊。唐灵叫道:“不可!”赵构要的是活人,不是尸首。否则,也不会让她出宫搜人。 秦夕照惨笑道:“我无法想像赵构会如何对我,想想都不寒而栗。请娘娘成全!”还有句话不好出口:“我回去对你有什么好处?” 唐灵眼珠转动,对陆商阳道:“陆大侠,我是个女人,也有好奇心。我想问你一个问题。宁王万里追杀你,两次血洗你一手创下的基业,你为何还要拼死维护他?” 陆商阳一怔,苦笑道:“我也不知。总之就是下不了手杀他,更不忍见他受旁人之辱。” 秦夕照微微皱了皱眉,看了他一眼。心中暗道,我一醒,你又恢复大侠本色了,刚才说的话,又随风而逝了?轻叹一声,你跟我,看来是有缘无份的罢。心口一痛,赵构那一掌实在打得不轻,就算韩铁凝全力施救,还是觉得胸口空空的。唐灵的药虽然给丹田带来一股暖气,勉强可以运气了,但还是觉得提不起劲力来。 唐灵轻叹一声,道:“宁王,把剑放下吧。”抛过个药瓶,道,“里面有十颗药丸,三日一颗,保你一月之命。但一月之后,问情之毒走遍全身,毒气攻心,便是大罗神仙也救你不得了。” 陆商阳伸手接住,秦夕照沉默半日,道:“多谢娘娘。” 唐灵苦笑道:“你还谢我?一月之命,你觉得够吗?” 秦夕照笑道:“当然不够,不过,总比现在就死了的强。活下来,就总归有希望的吧。” 唐灵笑道:“好!有志气。既如此,我赠你一首诗。” 秦夕照笑道:“洗耳恭听。” 唐灵吟出的,却是一首熟得不能再熟的唐诗:“故人西辞黄鹤楼,烟花三月下扬州。孤帆远影碧空尽,唯见长江天际流。” 秦夕照沉默着,沉默半日,忽然眼睛一亮,道:“夕照再次谢过娘娘了。” 唐灵莞尔:“你真是个聪明人。”转身喝道,“回宫!”便欲离去。 陆商阳道:“那你回去如何交待?” 唐灵格格一笑:“宁王以命相胁,我又能如何?”绿影一动,飘然消失在黑沉沉的树林之中。 秦夕照扬声道:“多谢娘娘,他日必报!” 只听得幽幽叹息声,越行越远:“傻孩子,你只要不死,总有一天会自己回来的……你当他是什么人?……” 陆商阳打开药瓶,抖了抖,果然有十颗。秦夕照软绵绵地靠在他身上,伸头看了看。“嗯,好药啊,皇宫大内里才有的好东西。真阔气,用这么好一块碧玉雕成,奢侈。” 陆商阳收好药瓶。“匪夷所思的是这个皇帝,身边藏龙卧虎,荒唐,荒唐。” 秦夕照嘴角一掀,道:“有什么荒唐的?” 陆商阳浓眉紧蹙,道:“你可知唐灵叛出唐门时带走了什么?天女散花,最霸道的唐门暗器。还有唐门培植的一种奇毒之草,也被她尽数掘走,从此断了根。” 秦夕照啧啧道:“天女散花?那不是传说中的霹雳堂跟唐门共同研制的绝门暗器么?” 陆商阳道:“不错。所以,我想,赵构必然还留了什么杀着在后面。唐门那种毒草,江湖上都是道听途说,也没人真正见过,或是知道毒性如何。” 秦夕照笑道:“陆大侠,管他唐门神草,天女散花什么的,反正我这辈子决不再见赵构,我宁可自刎。”转念一想,“如果我们到唐门以唐灵下落为胁,可能……” 陆商阳白他一眼道:“人家放过我们,你还不安好心?就算她另有目的,你的命,总算是拣了回来。”回想刚才秦夕照倒在自己怀中,全无生气的模样,当真是心有余悸,不由得把人搂得更紧些,生怕他会凭空消失。 |
两个人大眼瞪小眼,陆商阳粗着声音道:“闭上眼睛!你这样子让我怎么吻你?” 秦夕照慌了,道:“别……现在不行……” 陆商阳也火了,道:“难道我就一直等到你死后再来?” 秦夕照把他一掀,坐起来道:“你咒我啊?那你就等我死了再说!”说着站起身来,坐到琴前,拨动了琴弦。 陆商阳把手臂垫在头下,看着他弹琴,忽然淡淡道:“为什么?为什么拒绝我?因为赵构?” 琴声猛然顿住了。停得非常突然。一瞬间房中静得让人窒息。 陆商阳淡然道:“你虽聪明,我陆商阳也不是傻子。看在你救我一命份上,前尘往事,我暂不跟你计较。你究竟有什么救命的打算,仔仔细细说来听听。” 秦夕照脸上笑容已消失。“你只有在我快死的时候,才会说真心话。现在,你又恢复你的大侠本色了。总有一天,我会死在你手下的。” 陆商阳拔出龙渊,凝望着秋水般的剑身。“你忘了,你曾说过,若有一天,你再做伤天害理的事,你甘愿死在我龙渊剑下。以你的所作所为,已足够死一百次了。” 秦夕照道:“我没忘。片刻都没忘。我可不甘心就这样死了,我还没活够呢。” 陆商阳淡淡道:“那你最好检点一下,不要再作出格的事。还有……不要再提到烟霏。” 秦夕照看了他半日,忽然整个人扑到他身上,道:“你就这样对你的救命恩人?” 陆商阳凝视他,良久,手指轻轻抚过他嘴唇,苦笑道:“我该拿你怎么办?”伸手将他拉入怀中,轻声道,“你知道吗,我潜入皇宫,本来是想把你弄出来,杀了你以祭我所有兄弟朋友的。” 秦夕照靠在他怀中,没有动。“我知道。但我也知道,你是不忍心下手的。” 陆商阳伸手捋了捋他卷曲的发丝。“是啊,你是吃定我了,知道我对你不忍。”他的眼神陡然变得凌厉如刀,“夕照,你记好,玩火是会烧着你自己的。总有那么一天……我再不会对你不忍……我会杀了你。”他的眼光温柔下来,“不过,我已经太了解你了,你就像飞蛾,迷恋那火焰啊,明知会粉身碎骨,你还是会扑上去的。我希望,那一天,杀你的人,是我。” 秦夕照生生打了个寒噤。那个雨夜,陆商阳梦呓般的狂热的话语还如在耳畔。而今,他竟然可以冷冰冰地对自己说,他要杀了自己。抬起眼睛,他注视着陆商阳。 “你变了。” 陆商阳很温柔地吻他的嘴唇。“你的嘴唇很冷。你在害怕?” 秦夕照默然,最后点了点头。 “你可知道你对我做了些什么?正如唐灵所言,龙渊山庄和清风寨都是我倾尽全力一手创出来的天下啊,你就轻轻松松把它毁于顷刻间。我有多少朋友?很多,你都杀了。没错,你手上没怎么染血,可是,是因为你啊。因你一句话,一个命令,便是生灵涂炭。而且,你害死了烟霏,你要我怎么原谅你?你把我逼得走投无路,数次送命,我原谅了你。你毁我清风寨,我忍了。你害了烟霏,叫我如何原谅?” 秦夕照一口气又涌了上来。“说来说去,都是烟霏!” 陆商阳坦然道:“不错。那是我曾经深爱的人,你应该明白。” 秦夕照怒道:“那你就杀了我替她偿命啊!” 陆商阳笑了。“难得见你生气啊。我不忍杀你,你这还不明白?不过,夕照,别再胡作非为了,人的忍耐是有限度的。你就连现在生死垂危时,还不忘兴风作浪。唐灵好歹救了你一命,你何苦害她?” 秦夕照冷冷道:“她是赵构的妻子,唐门一直想要她的下落,未雨绸缪,她的行踪或许会成为我重要的筹码。” 陆商阳笑道:“那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的命保不保得住?“ 秦夕照睨着他,道:“我还以为,你已经忘了我命在旦夕了。“ 陆商阳淡然道:“我本来是很担心,担心得没有一晚睡得着。你每晚入睡后,我都一直看着你,生怕哪一天就看不到了。可看你如此成竹在胸的样子,我知道你必然已有办法,要比脑筋我是比不过你的。所以,我不再担心了。“ 秦夕照叹了口气。“你真变了。你看我的眼神都不同了。我宁愿……我在救你那天,就那样子死了,你才会对我好。” 陆商阳微笑道:“你不会想在那个时候死的。你还不想死,不是吗?” 秦夕照沉吟了很久,道:“是。我确实还不想死。不过,生死有命,我只能尽人事,听天命,如此而已。” 陆商阳道:“所以,你我只是相互吸引而已,但我们的的一切,都是背道而驰的。我们,恐怕是注定了的,有缘无份。要谈感情,恐怕也只有生离死别时,才会有罢。我现在,总算是看清了……” 秦夕照怔住了。心在沉落,沉落到一个无底深渊里。 “你说过,我们可以重新开始。重新选择一次。” 陆商阳把他搂得更紧些,道:“是,我说过。我也希望。那,我现在要你,你肯给吗?” 秦夕照又怔住了。 陆商阳苦笑道:“你不愿意,对吧?所以,世上有很多无奈的事,不管是因为什么原因。”放开了他,“睡吧,已经很晚了。或者,你要一直弹下去,也可以。” 秦夕照嗫嚅道:“不是你想的原因……” 陆商阳截住他话头道:“是什么,都无所谓。你救我一命,我会帮你,一直到你……要么伤好,要么死。我陪你到那时候为止。” 秦夕照的手指僵在了琴弦上。“你……” 陆商阳头也不回地往外走去。“道不同,不相为谋。我们毕竟是两个世界的人。我把这份情,还给你。从此之后,大家不要见面的好。我实在不想杀你。又怕有一天不得不杀你。天各一方,永不见面,可能还好些。” 铮地一声,琴弦断了。 秦夕照也不管流血的手指,把头埋在琴上。 一滴眼泪,慢慢渗出,流过琴弦,滴下,碎了。 陆商阳猛然站住了。他听到的,不仅是琴弦断掉的声音,也是——心碎的声音?? |
如果爱,就不该伤害。可是,我不是也在说爱吗,我却也一直在伤害他。 那朵血红的罂粟,是你的罪。赵构,总有一天,你会付出代价的。 “你替我……毁了它吧。” 陆商阳一怔,摇头。“不成,你想这两天起不了床吗?” 秦夕照咬了咬牙。“如果我死了,我也不要带着这屈辱走。” 陆商阳叹了口气,“你放心,不会的。相信我。” 秦夕照淡淡一笑。笑容如月般纯净。“我相信你。” 酒意上涌,只想睡去。最后模模糊糊的记忆,便是陆商阳的吻,辗过自己的唇,脖颈,还有背上的每一寸肌肤。还有……发白的天空,还悬着半轮冰盘……那月光照到身上,凄清的美。以及,呢喃在自己耳边的呓语。你在对我说什么,我喝得太多了,我不记得了。 43 水光潋艳晴方好,山色空蒙雨亦奇。 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妆浓抹总相宜。 一场细雨之后,夕阳残照,湖光山色,如诗,如歌,如画。 人亦如画。 那个青衣男子,立于船头,手执一管碧绿玉箫,就唇吹奏。烟波浩渺间,发丝拂动,淡青衣袂在风中飞扬,映着残阳淡淡光影,真如一幅水墨山水画。 陆商阳靠在船舷上,手中端着一杯酒,怔怔地望着他。 “你不佩剑的时候,真的就是个翩翩浊世佳公子。谁能想到,你便是以一己之力,搅得江湖上腥风血雨,翻天覆地,颠了宋室半壁江山的秦夕照。”陆商阳轻喟。“夕照,你的名字取得不错,人如其名,优雅淡定。不过……你的内在跟外表,实在不相符。” 秦夕照淡淡一笑,在他对面坐下,替他斟满酒,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难道到了这风月无边之地,你豪气冲天的陆大侠,说话也文绉绉了?名字是父母取的,那也不算什么。你陆商阳这名字也挺好的啊。”啜了一口酒,笑道,“我的外表,跟内在不符?” 陆商阳笑道:“当然不符了。我当初就是被你这模样给骗了。看你斯文秀雅的模样,哪想得到是个杀人不眨眼的狠角色?” 秦夕照眼神一闪,戾气顿现。“你陆大侠的名头,一样也是杀出来的。”收敛了眼中杀气,轻笑道,“在这瘦西湖上,确实不适合谈这等事。那跟焚琴煮鹤有何分别?”有些不耐地道,“天色还不黑下来,佩裳的船也老不到。好大的架子!” 提起佩裳,陆商阳自然想起早就想问的问题。“那天夜里……你可是在她那里留宿?” 秦夕照似笑非笑地道:“我若不是宽了衣,怎么可能把那般重要的药瓶忘在她那?你这问题,问得也未免太笨了。” 陆商阳哼了一声,道:“杭州四大名妓之一的莲佩裳,这么快就被你骗上手,你也真厉害。” 秦夕照嗤地一笑:“我怎么听着一股酸味?什么叫骗上手?这叫你情我愿,你刚才不也在说,不带剑的我,是翩翩浊世佳公子么。” 陆商阳酸酸地道:“你对自己,倒是蛮有自信的。” 秦夕照笑道:“佩裳她最喜欢精于琴棋书画的那类,不过何洛如喜欢的便是江湖豪侠。你陆大侠这种就最合她意了,要不要佩裳帮你介绍一下?陆商阳名满江湖,可是不少女子的梦中情人哦。” 陆商阳苦笑道:“你就别取笑我了。我陆商阳被你秦夕照逼得走投无路,天下皆知,我若是脸面薄一点,不用你逼就早自刎以谢天下了!” 秦夕照道:“你还知道你脸皮厚啊?我还以为你没这点自知之明呢!第一次见我就傻瞪着我夸我什么什么的,你当真是……”说着说着自己先笑了起来。 陆商阳笑又不是气又不是,道:“那你接什么口?你闭上嘴不回答不就行了,我脸皮再厚,你不理我我也不会来再跟你搭讪!” 秦夕照讪笑道:“是吗?不会吗?你摸摸自己的良心,我若是当时不接口,你还会不会找机会来找我搭讪?陆大侠,说老实话!” 陆商阳忍无可忍地道:“你戏弄我够了没……我就算是一见钟情行不行?”把一枚杏子塞进秦夕照嘴里。“拜托你给我闭嘴!” 秦夕照一脸忍俊不禁的表情,扭过头去,大笑了起来。陆商阳很久不曾看到他如此肆意纵情而笑,叹了口气道:“好吧,你爱取笑便取笑,只要你高兴便好。” |
秦夕照赞了一声:“好个佩裳,从何处想来。”转头一望,又是一艘花舫飘来,船身以翠绿柳叶装饰。 陆商阳道:“真是穷尽心机,这柳叶片片是真啊。” 秦夕照笑道:“江南风物,当然不比北方肃杀。什么叫温柔富贵乡?就是这里了。扬州烟花之地,天下闻名,那可是千真万确的。” 忽然一个娇嫩的声音在船舱外响起:“秦公子,陆公子,我家小姐有请。” 一叶轻舟上,亭亭玉立站着一个少女,头梳双髻,容颜秀丽。 秦夕照笑道:“小意,有劳了。佩裳在船上吧?我这就过去。” 小意笑道:“秦公子,小姐说三日后,你当真到今日才来?我家小姐一直傻等着你呢!当真是望穿了秋水。” 秦夕照怔了一怔,无话可说。回头看去,陆商阳已站在身后,眼里明明白白地写着:哼!你好本事!苦笑着叹了口气,抱起琴,上了小意的轻舟。 佩裳站在船头迎接他们,一身白衣如雪,秀发如云。除了颈中一串明珠,几乎没有任何饰品,却足以让人眼前一亮。 佩裳嫣然道:“这位便是江湖上传说的陆商阳陆大侠?洛如对你慕名已久,只盼一见,不知可否?” 陆商阳瞟了一眼秦夕照,见他强忍着笑,心下不知骂了他几百次。脸上笑道:“陆商阳乃一介草莽,哪里能高攀上洛如姑娘。佩裳姑娘好意,陆商阳心领了。”手肘撞了一下秦夕照,瞪了他一眼,你还不替我圆场,却在这里偷笑? 秦夕照笑了一下,道:“佩裳,这事以后再说吧,你选花魁的事,于你重要,于我也重要。” 佩裳笑道:“夕照,你把你的琴箫带来了?还是自己用惯的顺手。” 陆商阳的眼睛都瞪圆了,这两个人关系已经好到直呼名字的地步了?秦夕照,你可有够厉害的,扬州四大名妓中最冷艳的莲佩裳,你这么快就…… 佩裳回身亲自倒茶,秦夕照凑到陆商阳耳边轻声道:“各取所需,你那么紧张干嘛?”挑起唇角笑了笑,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陆商阳无言,算是败给你了。 陆商阳笑道:“佩裳姑娘,你艳冠群芳,还需要他帮忙?” 佩裳把两杯茶放在二人面前,浅笑道:“青楼女子,还能擅长些什么?无外乎吟诗作对,抚琴吹箫。佩裳虽然不差,比起洛如寒笙可不敢说有胜出的把握,所以才想到让夕照代劳么。” 陆商阳道:“那么请问,究竟赛些什么?” 秦夕照接口道:“第一是诗,第二是琴,第三是舞。” 佩裳掩口笑道:“头两样,都是在各自画舫之内,夕照自可代我吟诗抚琴……至于第三样嘛……” 秦夕照跟佩裳的视线齐齐落在陆商阳身上,看得陆商阳心中发毛。“你们都盯着我做什么?” 秦夕照笑道:“你别忘了你答应过我,要帮我忙的?一诺千金,你可不能反悔。” 陆商阳感觉自己掉进了个大泥坑里,又实在不解,道:“我能怎么帮你?舞只能佩裳姑娘自己舞,就算是你也不可能代劳,我又怎么帮你?” 秦夕照跟佩裳对视一笑,陆商阳真觉得自己像盘等着别人吃的菜。 佩裳笑道:“这个……我们早已想好了……陆大侠只需……”她声音娇脆,款款说下来,只听得陆商阳是目瞪口呆,秦夕照是强忍住笑。 暮色四合,天已全黑。湖上却是波光水影,映着一弯新月,柳梢风动,轻歌曼吟,鼻端皆是女子身上的脂粉之香,当真是风月无边。 湖上已是处处笙歌,点点宫灯,艘艘画舫悠悠荡于湖上,争尽斗艳,极尽巧思。 最触目的是四艘。一艘便是柳芊芊那以柳叶装饰的画舫,柳叶绿得如同碧玉,娇嫩清新,望之如有春风扑面而来。 一艘是白纱莲灯缀就的莲佩裳的船。水佩风裳无数,高洁脱俗。 秦夕照笑道:“佩裳,你说洛如对商阳有意?她的船怎的还没来?” 佩裳下巴微扬,道:“那不是来了?” 陆商阳跟秦夕照顺着她眼神望去,一艘画舫随波而来。这画舫也是独具匠心,通身尽是淡紫与绛红轻纱,船内尽点红烛,在这旖旎之地,纱幔在夜风中拂动,几疑天上人间。 秦夕照喝了一声彩,道:“好个何洛如,妙!”瞟了陆商阳道,“你不是也见过她吗?淡紫衣衫,人如轻烟,与佩裳一般,都是人间绝色啊。” |
这一笑,又笑得陆商阳险些失了魂。 45 湖中心那艘轻舟上,站起一个素袍的中年文士,笑道:“今日诸艳在此,客套的话就不多说了。四位姑娘,第一场便是,射覆。” 秦夕照奇道:“不是说吟诗作对,怎么成了射覆了?” 佩裳笑道:“大概因为,吟诗作对,各持己见,很难判断谁最好吧?射覆,射中与否,那个很好确定的。” 秦夕照端茶喝了一口,道:“随便,无所谓。” 陆商阳也喝了一口,茶是好茶,不过他更想喝酒。这湖上太过粉腻脂香,让他觉得好生不惯。 覆什么射什么,听得他头疼。 佩裳喃喃道:“乱?”瞪大凤目,左右四顾。秦夕照道:“落。”朝何洛如的画舫扬了扬头。“那既是纱的颜色,也是上面的花样。” 佩裳提笔在纸上写了出来,秦夕照笑道:“好字。” 佩裳道:“不敢跟你相比。” 覆的是一个幽字,秦夕照立即道:“佩裳,芳。” 佩裳一边写,一边笑道:“天意怜幽草?芳草萋萋?” 陆商阳越听越气闷,文人果真花样多。 此次覆的,却便是佩裳所射那个芳字。提示是,桌子上的东西? 秦夕照反应很快,笑道:“绿。” 佩裳道:“这是……” 秦夕照道:“哪张桌上没几个酒杯?此等良宵,若没了酒岂不是大煞风景。” 佩裳听到覆的是个明字,笑道:“这次我知道了,你看那朱学霖眼睛一直盯着洛如头上那颗明珠,不是珠才怪呢。” 秦夕照笑出了声,道:“你真是七窍玲珑心!” 佩裳在纸上写了个真字,笑道:“那你岂不还比我多上几窍?” 只听那朱学霖又出了覆字,却是个归字。 秦夕照笑道:“佩裳,你再察颜观色看看?” 佩裳吃地一笑:“这次他面无表情正视前方,我可猜不着了。” 秦夕照道:“就射个鹄字吧。” 佩裳抬头望天,道:“这时令哪来的孤雁?” 秦夕照眼望天空,神色有些恍惚。 小意笑道:“小姐,秦公子,还有几个谜儿要猜啊?陆大侠都快睡着了,等会赛舞时可没人帮忙了。” 秦夕照笑道:“应该是最后一个了吧。说的不是五个?” 佩裳笑道:“多亏有你帮忙。” 秦夕照道:“没我你也想得出来,不过多花点时间而已。” 佩裳道:“那赢家就不是我了。” 最后一个,覆的是个杵字。秦夕照东看西看,暗自嘀咕这烟花之地哪找那些东西?忽地一笑,暗骂自己笨,叫佩裳射了一个寒字。 不等佩裳问,便道:“你听啊,一片砧敲千里白。” 佩裳听到宣布她胜出,便款款走到画舫头上,盈盈施了一礼。回到舱内,笑道:“你该去考状元的。” 秦夕照变了脸色,佩裳何等玲珑剔透的人,忙笑道:“听,是寒笙在弹箜篌。” 寒笙的箜篌,洛如的箫,芊芊的琵琶。 秦夕照赞道:“李贺的箜篌引,白居易的琵琶行,所描绘的也不过如此。今天可是饱足了眼福也饱足了耳福了。” 突然看到陆商阳闭着眼睛快睡着了,推了他一把,道:“清歌曼影,良宵美景,你却用来睡觉?” 陆商阳睁开眼睛看了他一眼,道:“如果是你弹,我还会凑合着听听。” 秦夕照在琴前坐下,道:“我倒不知道,在这方面你也是我的知音。” 佩裳已焚起一柱香,袅袅青烟徐徐飘起,淡淡檀香味弥漫在画舫内。她笑问:“你打算弹什么?” 秦夕照笑道:“斯情斯景,还有比春江花月夜更适合的?” 佩裳抿嘴笑道:“你该弹广陵散,女子弹那个力度总归欠缺,你应该……”她陡然住了口,秦夕照这次真的脸色变得煞白,调弦的手指也僵在那里。 陆商阳也坐直了,眼光如电射向佩裳,佩裳不由得打了个寒噤,倒退了一步。 秦夕照伸手拉住她,笑道:“商阳,你别吓着人家了。”又道,“江南湖上,万般风情,何必用那等肃杀乐声来扰了雅兴?嵇康赴死前的千古绝唱,不适合这风月无边之地。若果真要弹,也该是在那大漠黄沙,朔寒北风之中吧。” 一曲春江花月夜,当真是东船西舫悄无言,唯见江心秋月白。 |
余音袅袅,久久不绝。 佩裳站在一旁,眼神中尽是艳羡之意。“我真佩服你,你那日说要跟我琴箫合秦一曲,我都自惭,不知有谁人有此殊艺,能与你共一曲。”望向秦夕照腰间的碧玉箫,“琴是好琴,箫也是极品珍物,我从小就听说过,凤血凝与水龙吟,今日让我见到水龙吟,真是三生有幸。” 秦夕照一愣,望着她:“水龙吟?” 佩裳奇道:“你居然不知道这管箫的名字?”伸手接过,道,“这玉质碧绿温润不说,最奇的是上面有天然花纹,便似飞龙御天一般,所以叫水龙吟啊。这本是皇家之物,后来不知如何,流入了烟花之地,不过十多年前,据说又被皇室收回了。”她轻轻抚摸箫身,“我第一眼看到,便知是水龙吟。我小时候见过一次,很小很小的时候。” 秦夕照脸色苍白,道:“你是在何处见到的?” 佩裳柳眉轻颦,道:“那时我也太小了,只记得是在西子湖畔,一个女子在吹此箫。我离她很近,就站在她背后,便看清了这箫上龙纹,那是稀世珍品,再无第二支。” 秦夕照追问:“那女子什么样?” 佩裳摇头:“我没看到她正面,不过,只是惊鸿一瞥的背影,也可知是风华绝代。她跟一个男子在一起,男子弹琴,她吹箫。神仙眷侣,也不外如是吧。” 秦夕照默然半晌,忽然一笑道:“听,已经给了结论了,佩裳,你赢了两场了。” 佩裳笑道:“第三场,可要陆大侠帮忙了。” 陆商阳一直听着两人对答,回想赵构凤血凝上,确实有天然凤形花纹,血红晶莹,栩栩如生。嘿了一声,道:“好名字,水龙吟,凤血凝。” 秦夕照笑道:“你就别酸了,轮到佩裳出场了,你还是先到水里去吧?” 陆商阳憋着一口气,道:“为什么你自己不去?” 秦夕照一笑道:“第一,我的水性不怎么样,不可能长时间在水里不出来。第二,我的内力没你好。第三,我身上有伤,春寒未退,长时间入水会落下病根的。” 陆商阳苦笑,你倒是有理有据。“好好好,不过,你就在这里干看着?” 佩裳笑道:“当然不是。不过也不必急啊,洛如寒笙芊芊之舞都是极品,大可好好欣赏一番。” 秦夕照瞟了一眼陆商阳,道:“他的眼光太高了,看不上眼。” 陆商阳恨得几乎咬碎牙,秦夕照,你怎么就这么不知进退?你对人人都温文有礼,偏偏一跟我说话就堵得我下不了台,我是该生气还是该好笑?你倒对我真是另眼相看! 想起自己对任何人都豁达潇洒,唯有一见秦夕照便缚手缚脚,完全洒脱不起来,叹了一口气。 看来,我们彼此都被对方是纠缠住了吧! 46 柳芊芊一身七色彩衣,华丽灿烂如仙子,如同壁画飞天。 秦夕照轻轻击掌道:“好一曲霓裳羽衣,依稀见得唐时贵妃风姿。” 佩裳笑道:“天魔之舞,不同凡响。” 秦夕照道:“岳寒笙擅长何舞?” 佩裳抿嘴一笑:“剑器之舞。” 秦夕照笑道:“剑舞是需要武功底子作基础的。” 那岳寒笙一出场,陆商阳跟秦夕照都瞪圆了眼。 昔有佳人公孙氏,一舞剑器动四方。 观者如山色沮丧,天地为之久低昂 曜如翠射九日落,矫如群帝骏龙翔。 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 满天花瓣,如彩色雨点,洒落在碧波之上,也飘落在旁观的众人身上。 秦夕照看了半晌,沉吟道:“她轻功很不错啊。” 陆商阳道:“她的武功是女子少有的大气,奇怪了,天下何门何派,有这等轻功?” 秦夕照望着佩裳,佩裳道:“我是真不会武,我跟岳寒笙不熟,对她的根底不清楚。” 秦夕照眼睛里又现出沉思的表情,最后笑了笑道:“就算你有她的身手,凌虚空渡也是不可能办到的。反正,求个惊艳四座便罢。商阳,你就别拖时间了,躲也躲不过的。又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陆商阳吸了一口气,哭笑不得。我陆商阳,居然沦落到这等地步? 秦夕照看穿了他心思,一笑道:“如果你搞砸了,哼哼……” 陆商阳恨恨道:“你太小看我了!” |
秦夕照看着他游鱼一般滑进水中,呵了一声,道:“我倒还不知道你有这本事。”转身对佩裳笑道,“什么都不必担心,今日花魁,一定是你。“ 一盏巨大的白纱莲灯,浮于水面之上。花苞紧闭,一个人影,在灯中若隐若现。飘逸如仙,轻灵如梦。 我舞影零乱,我歌月徘徊。只见四周画舫上的人,都看得目眩神驰。 这便是庄子笔下姑射真人罢,肌肤若冰雪,绰约若处子,乘风御龙,虽在薄薄纱灯之中,却如浩渺于天地之间。 映于碧水之中,如镜中花,水中月。那是花开那一瞬间的绽放的艳绝,是晴蜓轻点湖面时微微泛出的那第一波涟漪,是柳叶在第一场春雨中似拒还迎的轻颤。 那不是妩媚,亦不是娇柔。那只是美。原来世上竟真有如此之美,纱中轻影,影影绰绰,却是让人可以心无旁骛的美。 原来美丽并非圣洁,也非妖媚,只是单纯的美丽。如同一只鸟,越飞越高,高至天际,无法再飞,却想再飞,那虽是一瞬却是永不停滞的美。 莲花一瓣瓣盛开之时,碧烟袅袅,竟遍布了半个湖面。映于湖中的半轮明月,似也染上一层碧色,让人几疑天上人间? 花瓣尽数展开,容华绝世的碧衣女子,轻纱飞舞,凌虚飘飘在碧水之上,含笑凝睇,罗袜生尘,有如仙子。 只是,若隔了纱,却给人似梦迷离的感觉,真面目露出之时,那一层朦胧之美却生生消逝了,倒是不见的好。 一旁看客都百思不得其解,纱灯飘于水面,连片荷叶也无,那也罢了,偏生她是如何轻飘飘地立于纱灯之中的。 莲灯中,竟飞出数百孔明灯,袅袅上升。数百彩灯缓缓飞起,如点点星辰,在佩裳身旁闪耀,正如众星拱月,有如梦境。 只听咝咝之声不绝,佩裳衣衫之上,竟发出烟火般的灿烂光采。 佩裳往四方微一福身。只见她婷婷立于波光荡漾的湖面,四周孔明灯飞舞,衣衫上还有点点光芒闪烁,映着月影波光,有如凌波仙子。 良久良久,四掌花舫上掌声如雷。 何洛如站起身来,笑道:“佩裳,我服了你了!”本来她之舞尚在佩裳之后,但她见了佩裳艳惊四座,也不想再比试了。洒脱如斯,倒是少见。 秦夕照也暗赞这女子好生潇洒,正想从水里钻出去,忽然有双手把自己抱住,硬生生往下拉去。心中一惊,知道是陆商阳,运劲想挣扎,但他水性本来不怎么样,哪比得上陆商阳的如鱼得水,一口气接不上来,偏偏陆商阳还把他继续往水底下按,火了,回臂猛地打过去,已用了七成力,陆商阳也抵受不住,胸口剧痛,手一松,秦夕照一脚把他踢开,直朝水面上浮了出去。 一口气还没吸够,陆商阳的手又把他抱住了,在他耳边说了句:“你不会不知道在水里怎么度气吧?”一带,又把人带了下去。 秦夕照死活挣不开他搂得紧紧的手臂,只感无法呼吸,偏生陆商阳好像是宁可他窒息也不愿放手。反手搂住陆商阳的脖子,嘴唇贴上了陆商阳的唇。这一吻,才真是恨不得把对方的心啊肺啊的都吸过来! 碧烟飘渺,渌水深处,两个人纠缠在轻波之中。 让我们一同沉沦吧,哪怕是十八层地狱,我也愿意随你一同沉沦。 唇舌交缠,愿把今日誓言,化为这一吻。 愿你的热熔化我的心,这一刻,我甘愿,死于你怀中。 陆商阳甩甩湿透的头发,道:“亏了你想得出来!你真是什么都用上了!又是莲灯,又是孔明灯……她衣服上是什么在发光?应该是你发的暗器互撞擦出的光吧?我在水下看着,简直是美到极致!” 回头望着才从水里钻出来湿淋淋的陆商阳,秦夕照笑道:“佩裳之舞若不能艳冠群芳,那我这番心思可也白花了。那碧烟可是名贵之物,很花了一番力气才弄到手的。不过湖水甚清,为了隐藏你在水下的阴影,这番力气是值得的。” 陆商阳苦笑道:“我居然跑到水下替一个女子托她的莲灯,我的内力用到这地方,也真是……” 秦夕照斜睨了他一眼道,似笑非笑:“大材小用?我让你欣赏一场好戏,你还不满?” 陆商阳叹道:“你真会想,让她在莲灯内起舞,真已不似人间气象!” |
郭离道:“但你不是本身中了问情,你只是帮人解了问情之毒而已。” 秦夕照闭上了嘴,暗想这郭离怎么这么啰嗦。 陆商阳不耐烦了,道:“郭神医,您可否先告诉我,这问情之毒,是否有救?” 郭离道:“秦公子,你老实告诉我,是从谁身上转来的?” 秦夕照涨红了脸,道:“这个有关系吗?” 郭离苦笑道:“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多事?不是的,问情乃天下奇毒,若是你从女子身上转来,好治得多。若是……” 秦夕照尴尬得不知如何作答。陆商阳面无表情地道:“郭神医,你是在开玩笑还是认真的?” 郭离继续苦笑:“不相信,你去问唐灵自己。” 秦夕照道:“既然神医已经知道了,何必还要问我?” 郭离一瞪眼:“我当然要问你,不确定万一治错了怎么办?” 秦夕照忍着一口气,道:“敢问神医,有没有救?” 郭离道:“有。如果你是从女子身上得来这毒,我现在就可以帮你治好。不过……若是从男子身上得来,就麻烦多了,需要一种药引子,那种药难求啊。” 秦夕照道:“什么药?” 郭离道:“疗愁。” 秦夕照念了两遍,道:“不是传说中的海外仙葩吗?” 陆商阳道:“敢问神医哪里才有?不会真只存在于传说中吧!” 郭离伸出三根指头:“第一,确是海外才有,那就遥遥无期,等你找着你早没命了。” 陆商阳无语,咬了牙又问:“第二呢?” 郭离道:“本来是唐门,可是,数年前唐灵叛出唐门,也把此花尽数掘走。既然你是被唐灵所伤,自然该知道她在何处。” 秦夕照愣了愣,他总算明白了,唐灵临去时那句话的含义。一阵心寒,赵构,你好毒,你算准了我会回去找你?你算准了我会跪在你面前求你?咬咬牙,瞪了陆商阳一眼,意思是:你还说她安了好心?看看吧! 陆商阳只当没看见,赔笑道:“那第三呢?” 郭离道:“霹雳堂。” 这下轮到陆商阳跟秦夕照面面相觑了。秦夕照微一沉吟,道:“我明白了,数年前唐门与霹雳堂共同研出天女散花,想必唐门便是以疗愁为交换,而唐门失了此花,霹雳堂却一直种活了!” 郭离起身,道:“你若信得过我,我现在便替你驱毒。然后十日之内,你只要找到疗愁,便可解毒。” 陆商阳道:“若找不到疗愁呢?” 郭离注视着秦夕照,一字一顿道:“那你会生不如死!” 秦夕照道:“不知道是怎么个生不如死法?” 郭离缓缓道:“先是眼睛看不见,然后是无法说话,无法行动……最后,内力尽散,经脉俱断……比死还凄惨百倍!” 陆商阳道:“这疗愁本身便是毒花?” 郭离颔首道:“若你未中问情之毒,单单中了疗愁之毒,便会有此下场。问情本来便是疗愁加上其它几种毒花配制而成,算你运气,我手中有药可解其余几种花毒,唯有疗愁,只能以疗愁本身来解。” 秦夕照道:“若我找到疗愁,如果解毒?” 郭离道:“问情是以疗愁之花炼成,你只需将疗愁之叶嚼碎服下,便可解毒。” 陆商阳忽道:“郭神医,问情乃唐灵独门暗器,解法自不为外人道之,为何……” 郭离面上露出一丝苦涩之色,道:“你们当真想知道?” 秦夕照观他神色,已猜到三分,道:“唐灵是你……?” 郭离脸上现出惊异之色,苦笑道:“秦公子心思动得好快。不错,唐灵本是我妻子,问情之毒也是我与她共同所炼。” 秦夕照道:“在下知道这个问题很不礼貌,可是还是想问。不知唐灵为何离你而去?” 郭离涩然道:“她心已不在我身上,留又有何用?她既然连唐门都敢叛出,我又怎么留得住她?何况我也对不住她,终年流连烟花之地,怨不得她……怨不得她……” 秦夕照心中暗道这郭离好生懦弱,唐灵会要你才怪。只是,唐灵告诉自己郭离行踪,必是赵构授意,赵构到底有何意图?他明知自己是宁死也决不会回宫求他的。 郭离又道:“若是你无把握取到疗愁,我可以续你百日之命,至少你死得不会有痛苦。你可以选择。” |
秦夕照放声大笑道:“百日?不够,我要一生一世。”一揖到地,道,“请郭神医施救。不论结果如何,在下感激涕零。” 陆商阳坐在床头望着秦夕照。秦夕照很苍白,金针过穴加上一堆稀奇古怪的药,生生被折腾了半条命。 “你打算怎么做?” 秦夕照闭着眼,道:“海外仙山,虚无缥缈。我既无时间,也不想碰这个运气。这个当然是忽略了。” 陆商阳道:“你准备入宫盗那疗愁之花?” 秦夕照沉默着,沉默了很久。“就算我把唐灵行踪告诉唐门,在赵构手中,怕也是讨不了好的。赵构明知郭离医术加疗愁之花方可解我之毒,却设下圈套让我来扬州求医,最后还是要逼我回宫求他。他对我了解甚深,恐怕早已备下什么法门以对付唐门,我看唐门再派高手进宫,也必是有死无生。皇室中人的心机,哪是我们这等江湖人算计得了的。”睁开眼睛望着陆商阳,眼睛亮得惊人,“我绝不回宫。我若回去,才是永远不要想再踏出一步。” 陆商阳哼了一声,道:“花是长在土里的,他又不可能随身携带。我也知道危险重重,但我们难道不能一试?反正终究是一个死字,你愿意像郭离说的那种死法?不如去宫中碰碰运气,你我都非庸手,何苦长他人威风灭了自己志气!” 秦夕照冷冷道:“你莫忘了,你,我,加上韩铁凝,还没在他手下讨得好去。你这是不长脑筋,自投罗网!死了便罢,我若再落在赵构手中,哼哼,那恐怕比十日之内找不到疗愁之花更惨百倍!” 陆商阳闷头喝了一口酒,道:“你是执意要到霹雳堂一试了?” 秦夕照仰头一笑,眉梢眼角傲气横生。“我能铲平你清风寨,我就不信,我平不了它小小一个霹雳堂!” 陆商阳闷声道:“你莫忘了,霹雳堂与你仇深似海,霹雳堂堂主也不是我陆商阳!江南霹雳堂与蜀中唐门名震江湖,自是有它存在的理由的。你如此小觑它,你会吃大亏的。” 秦夕照哼了一声,道:“我怎么会小觑霹雳堂?我还没忘霹雳堂的天打雷劈之刑还在等着我呢!我也不会当天下人都如你陆商阳一般,一见我便迷了心窍!”伸指轻叩桌面,喃喃道,“十天?十天?这个期限也太短了……” 半躺在那里,秦夕照抽出玉箫,吹了起来。他不知中了什么邪,吹得宛如群鬼夜哭,凄凄惨惨,听得陆商阳直打冷颤。 陆商阳看着他,寒意陡生。 没有人比他更清楚秦夕照的手段,更何况,这个人,是铁了心想要那一生一世,为了此,他可以不惜一切,去求那一朵海外仙葩。 当年龙渊山庄的血债累累,只为了一份功名。 为了性命,为了守住那份感情,及承诺,他是会不择手段的。 这就是我们的最大的区别罢。 箫声突止,秦夕照一跃而起,直从窗口掠了出去。陆商阳吃了一惊,正想追,秦夕照的声音随风传来:“我去去就来,不必管我。” 最后一字已在数丈之外,陆商阳叹了一口气坐下,知道追不上了。夜色茫茫,他也不认为秦夕照会在体力如此差的时刻去霹雳堂送死?? |
陆商阳道:“不错。” 雷扬面色一沉,冷冷地道:“若非疗愁实在太过珍奇,以你陆商阳江湖上的侠名以及跟我霹雳堂的交情,我不该拒绝。”转过身,道,“跟我来。” 陆商阳跟着他走入内堂,脸色一变。此地是雷家供奉历年来死者的灵堂,雷霆的牌位,赫然在目。 陆商阳只觉心中起伏,半日,叹道:“是我害了雷霆,这是实情。” 雷扬道:“雷霆当日为了助你,不惜赔上整座火云堡。求仁得仁,他既然无憾,我也不能怨你。事实上,害他之人也非是你,而是秦夕照。你若将他人带来,以天打雷劈之刑祭了我哥哥,我就将最后一株疗愁送你。其余,我一概不要,陆商阳还是我的朋友。” 陆商阳一时语塞,雷扬的要求,并不过份。可是,要他如何答应?苦笑道:“雷堂主这个要求,恕我无法办到。”心念一转,又道,“霹雳堂在秦夕照重现江湖之际,曾大力搜寻他,后来却似乎停了此举,却为何……” 雷扬眉头一扬,道:“我霹雳堂自有难处,不能在明里再为难他,否则我也不需要借你之力!难道我是为难你了?你与秦夕照仇深似海,江湖上谁人不知?我给你一个机会,你却不要?你本就该杀他报仇的!” 陆商阳只觉满嘴发苦,笑道:“雷堂主是给我机会,但这个要求,我真的办不到。还望雷堂主可以换一个要求,即使要我以命相换也在所不惜。” 雷扬奇道:“何人让你陆商阳肯豁了性命相救?疗愁可解唐灵独门暗器问情之毒是不假,然而……然而……” 陆商阳苦笑道:“此人以己身解我问情之毒,我不能作无情无义之人。” 雷扬负手在堂上踱了几步,忽然回头,道:“听说数日之前,陆大侠出现在扬州花魁的画舫上,并得了郭离一个救人的许诺。”说到此,任他泰山崩于面前不改色,也是舌头转不过来了,“若郭离肯施救,当场便能救……你却要疗愁救人,难不成……难不成……” 陆商阳也豁出去了:“不错!诚如雷堂主所言,还请雷堂主以疗愁相赐,陆商阳不论什么,都可以答应!” 雷扬一字一顿地道:“听说与你在一起的,是个俊秀的青衫书生,如果我没猜错,你要救的人,便是那秦夕照?” 陆商阳咬了咬牙,道:“正是。” 雷扬袍袖一拂,一张桌子裂成两半:“好你个陆商阳!雷霆因为你丧命秦夕照手中,火云堡因此灰飞烟灭,此等深仇大恨,你却可视作浮云?!更甚者,你还替他忍气吞声上我霹雳堂求药?!”手指雷霆灵牌,怒道,“你可对得起为你慷慨赴死的雷霆?可对得起生灵涂炭的火云堡?!” 雷扬一字一句,无不如千钧重锤撞在陆商阳心上,直要把他心勒出血来。陆商阳沉声道:“我知我对不起雷霆,也对不起火云堡所有人!但有恩不报,我枉为男儿!秦夕照解了我问情之毒,我不能看他生不能生,死不能死!” 雷扬怒极而笑:“陆商阳,你是要我说你伟大还是什么?”一拂袖,道,“好!冲你有胆子当着整个霹雳堂上上下下说出这番惊世骇俗的话来,我就给你一个机会!你能破了我霹雳堂雷火阵,我就给你疗愁!” 陆商阳一拱手,道:“多谢雷堂主!” 一行人走到空地间,雷扬冷冷道:“你见多识广,自然知道雷火阵的威力。凭你一人之力,绝无可能破得了!” 陆商阳坦然道:“我当然比谁都清楚。雷霆明知一死,依然就死,我今日也是求仁得仁,只求无愧于心。雷霆的恩德,便等我下了黄泉再道谢罢!” 阵已布成,雷扬道:“我再提醒你一句,入了雷火阵,若是破不了,便只有一个死字!” 陆商阳放声笑道:“如果我怕死,我今日就不会入你霹雳堂!” 雷扬道:“好!”喝道,“雷展!” 雷展是雷扬亲生弟弟,霹雳堂如今仅次于雷扬之人。雷扬让他主持阵法,已对陆商阳给了最高的敬意了。 陆商阳拔出龙渊,道:“请赐教!” 破得了此阵,便可以疗愁救你性命。 破不了此阵,便以我命还你之情。 我若在九泉之下,任你翱翔九天,我也是管不了、顾不得的罢。 |
49 只听门口一声巨响,仿佛有数人撞到了墙上。 雷扬挑眉,何人如此大胆,放肆到江南霹雳堂来,当真是活腻了么? 雷明匆匆进来,抱拳道:“堂主,有人直闯我霹雳堂,也不通报姓名,武功高强,出手狠辣,几名兄弟已经……” 一抹笑意慢慢展现在雷扬唇边。“雷霆啊雷霆,今天我会把杀你的仇人送来陪你的。”转向雷明,“拦不住?” 雷明脸上现出愧意。“属下无能,拦不住他。” 雷扬回到堂上坐下。“很好,我倒想看看,这个能把陆商阳逼得无处可逃,能毁了火云堡杀了雷霆的人,到底是什么样子。” 雷明道:“像画出来的人。”一语方毕,忙紧闭住嘴。 雷扬嘿地一笑:“不仅陆商阳着迷,你看了也着迷?” 这时雷滚跌跌撞撞地闯进来:“堂主!……”他半身染血,一条胳臂已被生生卸了下来。 雷扬眼中寒光一闪,道:“人呢?” 雷滚道:“马上就到堂上了!” 雷扬冷冷道:“好你个秦夕照!你是来求我放人的,还是来杀人的?!” 一个清朗却淡定的声音在堂口响起:“我不懂得求人,我只会杀人。” 雷扬定定地注视着面前的青衣男子。确如雷明所扬,即使青衫已染上点点血迹,依然是个仿若从画上走出来的人。 青衣飘然,身旁似有淡烟缭绕。眉如墨画,目似朗星。 手中长剑,直指雷扬。亮如月华,灿如秋水。 雷扬失声道:“承影!” 秦夕照笑道:“雷堂主好眼力。” 雷扬凝注秦夕照手中长剑,道:“你究竟是什么人?大内珍品,却到了你手中?” 秦夕照唇角微扬,道:“传闻江南霹雳堂跟朝廷关系匪浅,原来真是事实。”心中一动,赵构想借自己之手灭了霹雳堂,难道便是这个原因?有些什么见不得人的交易? 霹雳堂门下弟子,已尽皆围上,伤者不少,死者也甚众。秦夕照本人也挂了彩,背后长长一道口子,还在流血。 雷扬道:“你说,你是来杀人的?” 秦夕照挑起眉,道:“那要看你雷堂主如何做了。” 雷扬笑道:“好狂的口气!” 秦夕照笑容顿敛,喝道:“陆商阳在哪里?” 雷扬冷笑道:“你终究是忍不下去了?你猜也该猜得到。” 秦夕照喝道:“撤了你雷火阵!” 雷扬打个哈哈,道:“你这不是在痴人说梦吗?” 秦夕照阴沉沉地道:“是不是痴人说梦,你马上就知道了。” 雷歌闯进来,道:“堂主,刚才有一烟花飞上天空……不知是什么传讯的信号……” 雷扬目注秦夕照,道:“你究竟在玩什么把戏?” 秦夕照慢慢自怀中取出一物,亮在雷扬面前。雷扬脸色骤变,惊道:“回龙玉!!”冷笑道,“原来你不为救陆商阳而来,倒是皇命在身?嘿嘿,我霹雳堂与他关系匪浅,最后他一样要铲除我们?” 秦夕照淡淡道:“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这个道理,难道还要我教你?你莫忘了,那是个什么样的人!” 雷扬凝注他,缓缓道:“你也不会例外。” 秦夕照道:“那就不劳你操心了。”望向夜空,道。“一个时辰内,你霹雳堂,就灰飞烟灭了,你也看不到我的下场了。” 雷扬笑道:“是吗?除非,你不顾陆商阳的命了。我惜他是个英雄,雷火阵的威力没有发挥到最大,他纵然负伤,还可支撑一时。只要我一声令下……就算霹雳堂灰飞烟灭,我也要你跟他陪葬! 秦夕照道:“你已知我来意。我一要疗愁,二要陆商阳的命!换你霹雳堂上下数百人的命,这个交易,你不算吃亏。” 雷扬沉默良久,道:“今日哪怕拼了霹雳堂数百人命,也决不让你秦夕照走出一步。这是我对九泉之下雷霆的承诺。我为了培植势力,也为避祸,让他开创火云堡,却让他送命于你手中。这是我的过错,我绝不会放过你。“ 秦夕照也沉默了。雷扬何等人物,自当说一是一,永无更改。他对雷家错综复杂关系已了解甚深,以雷扬雷霆之间情谊,今日是断不肯放了自己的。 秦夕照淡淡一笑,道:“你不是就要我的命?好,我给。你放了陆商阳。你们本有渊源,不必斩尽杀绝。反正我中毒已深,得不到疗愁生不如死,死于你雷堂主手下倒也不亏了。” |
雷扬摇头:“秦夕照的话,我确实不敢信。” 秦夕照道:“你先撤阵,我的救兵一个时辰方能赶到,你不必怕我飞上天去。你难道还信不过你雷火阵的威力?我破不了的。” 雷扬沉吟半晌,喝道:“撤阵!” 陆商阳与秦夕照对视。仿佛却隔了千山万水。 陆商阳叹道:“你终究还是来了。” 秦夕照笑道:“我怎么可能不来?” 雷扬微微摇头,他实在无法想像,秦夕照能够解陆商阳问情之毒。问情,只有相爱之人能解,这两个人仇深似海,可能吗? 如果是,那么,感情实在是世上最不可解的东西了。 雷扬道:“我已撤阵,你还不束手就擒?” 秦夕照一笑,随手把承影抛出,正正钉在墙上。雷明、雷歌、雷云三剑齐出,架在他脖子上。秦夕照也不动,只道:“雷堂主是准备现在就让我受那天打雷劈之刑呢,还是如何?” 雷展插言道:“我要你先在雷霆灵前磕三个头。” 秦夕照笑道:“可以,你说什么都行。” 一撩衣襟,果真跪地磕了三个头。陆商阳转过头去,不愿再看。秦夕照心高气傲他所深知,这比杀了他还令他难堪。 秦夕照站起身来,道:“雷堂主,还有什么?” 雷展走到他身边,伸手拿住他大穴,秦夕照只感半身酸麻,无法动弹。雷明雷歌雷云三剑撤去。“我还想问你,你值得吗?你知不知道你是拿命在换?” 秦夕照笑道:“知道,我觉得值。陆商阳肯为我闯必死的雷火阵,我此生无憾。” 他坦坦然在霹雳堂数百弟子面前说出来,一时间堂内鸦雀无声。陆商阳也怔住了,他也想不到秦夕照会坦然到这种地步。 雷扬雷展相顾哑然。秦夕照道:“人既将死,其言必善。我无愧于心,有什么不可以说的?” 陆商阳仰天大笑,道:“好!秦夕照,我服了你!我陆商阳当着霹雳堂上上下下数百人起誓,今生对你,不离不弃,生死与共!” 雷展只觉得自己下巴都要掉下来了。看着被捏在手心里动弹不得的秦夕照,还是那般的傲气张狂,一副不把天下所有人放在眼里的模样。冷笑一声,道:“陆商阳,你负了寒伶宫云烟霏,却是为他?” 这次轮到陆商阳哑然了,云烟霏依然是他心上永远的痛。毕竟,是曾经深爱过。 雷扬道:“秦夕照,你是自作孽,不可活。今日决不容你走出霹雳堂一步,陆商阳不忍杀你,我们霹雳堂上上下下每一个人,都发了誓要杀你!” 雷歌恨恨道:“堂主,火云堡被他一手毁去,雷霆伯伯也是被他害死的,若非雷霆伯伯有先见之明,让我们先行离开,怕我们也……”抱剑于胸道,“请堂主让我杀了他,以祭雷霆!” 雷扬点头:“杀他,本是你该做的。动手罢!” 秦夕照要穴被雷展拿出,无法反抗,却仍是一副微带嘲谑的模样。雷歌见了他这笑容,当年火云堡的惨剧如潮涌上心头,心中有如火焚,怒喝一声,一剑直朝秦夕照刺去。 铮地一声,陆商阳龙渊已出手,雷歌如何是他对手,火星迸出,手臂酸麻,长剑已然脱手。陆商阳龙渊,已架在雷展脖子上。枉雷展也是武功高强,在他手下竟避让不了。心下暗寒,陆商阳名动江湖,绝非浪得虚名。 雷扬怒喝道:“陆商阳!为了这人人得而诛之的恶贼,你当真要舍命相护吗?” 陆商阳还未答言,雷展怒道:“秦夕照!你明明答应了以你的命换陆商阳的命的……” 秦夕照眼珠一转,笑道:“我是答应了啊,但陆商阳可没答应。何况,我发的毒誓多了,也不在乎多一条少一条的。天打雷劈,死后下十八层地狱什么的,我不在乎。” 雷展被他气得胸口都要涨破了,无奈陆商阳不收剑,也不敢拿脖子去跟他龙渊硬碰。 雷扬冷冷道:“陆商阳,你当真要跟霹雳堂为敌?” 陆商阳道:“不得不为之,请雷堂主见谅。” 雷扬又气又无可奈何,陆商阳当真是什么都不顾了,以他身份竟然要胁自己,难道要自己夸他用情之深,世间少有?一时哭笑不得。 雷展拿住秦夕照要穴的手一运劲,一股内力透穴而入。“好啊,陆商阳,我不杀他,我就看他在我手下,忍得了几时。百蚊啮咬般的苦楚,看他这副秀气模样,受得了么?” |
陆商阳喝道:“你少作点孽不行?你真愿结下霹雳堂这个仇家?” 秦夕照冷冷道:“从今之后,江湖上,再也不会有江南霹雳堂。” 陆商阳急道:“不可!” 秦夕照漠然道:“为何不可?” 陆商阳道:“我与雷家渊源颇深,我不能忘恩负义!雷展之事,该霹雳堂自己解决,你不能越俎代疱!” 秦夕照哼了一声,道:“大侠,就是这点麻烦。”剑尖顿在半空,凝劲不发。 陆商阳强提一口气,道:“你再敢滥杀,我绝不饶你……你莫忘了,那天我说过的话……雷扬于你我,并无过错……”那天香奇毒何等厉害,还未把想说的话说完,眼前渐渐模糊,晕了过去。 最后眼见所见的,便是秦夕照剑凝半空,眉心微蹙的样子。 我忘了,你终究是秦夕照。秦夕照手下,几时有活口的。 你当真要把你我之间的一切,全部毁掉?! 51 陆商阳慢慢睁开眼来。一提气,真气已流转如常。天香本是不会留下后患的奇毒。他陡然一颤,鼻端闻到的,竟是浓烈的血腥味。 他转头望去,自己还是身在堂上,雷扬雷展尸体均已开始变冷。缓缓站起身来,二人致命伤都是一剑穿心,出剑之人剑法极高,快、准、狠。尤其可怖的,是雷展两眼只剩两个漆黑窟窿,舌头也被割下,眼珠跟舌头都落在他身旁。陆商阳瞟了一眼,忍住恶心,向堂外走去。 铁门已开。踏出一步,便怕是会踩到一具尸体上。血流遍地,几疑身在幽冥?抑或血池地狱?他的心渐渐下沉。弯腰察看一人的伤口,伤在脖颈上,一圈红痕,是剑伤,极快极利。陆商阳的心更沉落,他多次见秦夕照使剑,天下除了承影,没有这般一模一样、锋锐之极的剑口。 夜已深。霹雳堂上上下下,已没有一个活人。偌大的霹雳堂,连一线光都不曾透出,只有死白的月,冷冷俯视这幕人间惨剧。 唯有桌上一灯,在冷风中烛火摇曳,把一屋子的死人映得忽明忽暗。 陆商阳打了个寒噤,他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幽冥鬼城。气派万千的霹雳堂,怎么会在一夜之间变成这样? 一阵阴风过处,烛火灭去,眼前更是一片黑暗。 天香,天香,太毒! 陆商阳纵身奔出,找遍了整个霹雳堂。除了尸体还是尸体!任陆商阳纵横江湖,杀人无数,惨烈的场面也见惯了,却从未在一个暗夜里,独自在一个有如许多死人的空庄园里独自走动。 浓云散开,月光更白更亮,亦更惨淡。 陆商阳一惊,停下了脚步。 秦夕照的背影,就那样清清冷冷地立在前方。月光,将他的影子拖得长长,好生凄凉。 他半身青衫尽被鲜血染红,右手握剑,剑尖上一滴血珠缓缓滑落。剑身清亮,有如冷月。 承影,上古利器,任你杀人如麻,也永不染血! 他站立之处,似是一个花圃。却只有一株花,已看不出此花是何等模样,光秃秃地只剩下枝干。 陆商阳一步步地向他走近。死寂的夜里,只有他的脚步声。 秦夕照慢慢回过头来。他苍白得吓人,眼睛直直地盯着陆商阳,似乎有话想说,却说不出来。 龙渊带出一缕寒光,直刺过去。秦夕照一惊,恍恍惚惚的神情立即消失,叮地一声,承影已架上龙渊。 陆商阳想仰天狂笑。我们终究还是逃不了这个结局。 任凭我们昭誓今生,不离不弃。就算我们不怕昭告天下,不畏惧面对自己的感情。我们终究,逃不了我们的命。 道不同,不相为谋。感情,解决不了所有的问题。 一次,两次,我都不忍。这次,我不能再放纵你。我们可以共安乐,却不能共患难。世事竟如此好笑。就算我是迂腐的大侠,我也不能让你在我面前胡作非为。枉我跟你共处若许时日,却仍教不会你做人最基本的东西? 你可以两次血洗我一手创下的天下,今日你杀得霹雳堂无一活口,下次,你还会做什么? 为了你想要的东西,你可以不择手段。 你好狠。 即使是为了跟我的一生一世,也不能用他人的性命来作代价。 原来世上本无那桃花源,那不过是一个梦罢了。 你能接受一个被血染红的桃花源吗?! |
陆商阳剑直压下,秦夕照愣了一愣,他不知怎么的反应有点迟钝。运力上抗,被陆商阳逼得退了几步,叫道:“陆商阳,你这是干什么?” 剑锋相交,两个人相互凝视。 一瞬间,仿佛回到当年万里追杀时的情景。为何我们,无论情感如何,到了最后,总要兵刃相向?! 陆商阳不知心里是痛是恨,沉声道:“我说过,你敢再乱杀无辜,我必要你偿命!”不待他回答,剑上压力更沉,秦夕照被他剑势逼住,一时无法说话。陆商阳觉得有些奇怪,秦夕照怎么好像内力不济似的,连他这一剑都险些接不住?狂怒之下,也不愿多想,喝道:“干什么?你还问我干什么?你看这偌大霹雳堂,已成地狱!” 他一说话分心,剑上压力减轻,秦夕照喘了一口气,怒道:“我没有杀人!” 陆商阳一口气冲不上来,歇了歇方道:“你没杀人?难道是我杀的?”一剑横劈下去,秦夕照承影脱手,这一剑直砍到他脖颈上。 陆商阳与秦夕照武功相差本不远,陆商阳压根没想到他一剑劈下,秦夕照竟然握不住剑。陆商阳本能收剑,龙渊顿在那里,深入肌肤半寸,鲜血泉涌。只需稍稍使力,秦夕照便会人头落地。 秦夕照也呆了,陆商阳再稍稍割深一点,决然无救。他的眼神又惊又怒又疑,呆呆地注视陆商阳,满是不相信。 陆商阳手一颤,收了剑,替他止血。 秦夕照冷冷道:“你既要杀我,何必救我?” 陆商阳本来胸中便是起伏不定,听他冷言冷语,狂怒之下,抽剑便要砍下。秦夕照不防他当真动手,吃了一惊,叫道:“你听我说,我没有杀人!” 陆商阳怒极,道:“此地活人只有你我,不是你,难道是我?” 秦夕照急道:“我本来服了天香解药,却不知怎的也昏倒了……醒来时,便是你看到的模样了!” 陆商阳厉声道:“你割了雷展舌头,挖了他眼睛?” 秦夕照道:“不错,他眼睛是我挖的,舌头也是我割的。他辱我在先,我难道不能给他点惩戒?!” 陆商阳气得胸口直欲涨破般,右手一掌直拍过去。秦夕照回掌相抵,一连退了七八步,哇地一声喷出一口鲜血。 陆商阳惊疑不止,秦夕照的内力虚浮,似是完全提不起来。刚才震落他承影时便在疑心,此时双掌相接,更加作不得假。眼光飘向那株光秃秃的花枝,难道是因为服了那疗愁之故?再望向秦夕照,只见他脸色惨白,这一掌已是重创了他。 秦夕照拭去唇角血迹道:“我是对雷展挖眼割舌,但我没杀他。” 陆商阳怒极反笑道:“如此说来,那雷扬也非你所杀?” 秦夕照道:“不错。” 陆商阳狂笑道:“你觉得你的说词像真的吗?秦夕照啊秦夕照,你编谎言也编个象样点的不行?至少也编个能让我相信的?” 秦夕照怒道:“为什么我说真话的时候你反而不相信?” 陆商阳不笑了,静静道:“狼来了,不是吗?”缓缓扬起剑,道,“你也知我陆商阳一言九鼎,我为你背叛了一切,你却不该背叛我最后的信任。夕照,我不能再原谅你。对你感情再深,也绝不能眼看你为恶而无动于衷。如此放任你,我岂不是成了你的帮凶?” 秦夕照看着陆商阳龙渊冷光,心中一慌。陆商阳这次看来是铁了心要杀他了,急道:“真的不是我杀的!你杀了我会后悔的!你若不相信,给我时间,我必然找出证据证明!你要杀我,也不急在一时!” 陆商阳盯着他,盯了半日,那眼光似在看个陌生人,看得秦夕照如入冰窖。“好,我就让你找证据,只怕最后只能证明你是凶手!” 52 两人走到一处房舍,陆商阳忽然站住,侧耳倾听。秦夕照也停下了,仔细一听,仿佛有个孩子的哭声。 陆商阳一步抢起,拉开衣柜,里面果然是个七八岁的孩子。陆商阳把孩子抱出来,温言道:“没事了,不用害怕。” 孩子长得眉清目秀,却吓得脸色发白。他缩在陆商阳怀中,哭道:“我爹爹、妈妈……都被坏人杀了……” 陆商阳心中一凛,道:“你看到了?” 孩子哭道:“我本来是藏在衣柜里让妈妈来找我的……我从门缝里看到,他们被坏人杀了……” |
陆商阳心中一紧,急问:“你看到那个人的模样了?”只觉心中怦怦直跳,暗自苦笑,我真是没用,竟然还对这个嗜杀成性的人抱希望。 孩子一抬头,看到陆商阳背后的秦夕照,脸色更是吓得惨白,尖叫道:“是他!就是他!我认得他,他……就是用那把剑杀了我爹爹妈妈!” 秦夕照的承影,脱手落在地上。陆商阳拾起剑,递到孩子面前,道:“你确定是他?他用这把剑杀的?” 孩子拼命点头:“就是他!就是他!他把这把剑插进了我爹爹胸口……我妈妈伏倒在地上……他又一剑刺在我妈妈背心上……好多好多血……”孩子哇地一声,放声大哭,扑到了陆商阳怀中。 陆商阳回头看房中一男一女两句尸体,果然伤口一在胸膛,一在背心。陆商阳道:“我没记错的话,天香之毒,是接近毒源之人,便更重些,昏迷不醒;若像你般将中和药物遍布霹雳堂,稍远之处,便只是内力散去,无法动弹而已?” 秦夕照脸色如死,眼神涣散。半日,低声道:“不错。” 陆商阳冷笑道:“所以,堂上及附近弟子们,都是昏倒后被你所杀。倒是远一点的,死了都是睁着眼睛的!” 秦夕照站在那里,不动,也不说话。空气仿佛凝滞了,只听得孩子呜呜咽咽的哭声。 孩子哭累了,睡着了。陆商阳把孩子放在床上,也不理会僵在那里的秦夕照,径直向外走去。 也不知他如何七拐八拐,竟走到了一间地下石室。陆商阳伸手在一个龙形把手上连击三下,石门缓缓开启。 陆商阳走了进去,过了一刻,忽然冷冷地道:“夕照,你的银斧呢?” 秦夕照被他一语仿佛惊醒似的,伸手去摸,却摸了个空。 陆商阳冷冷道:“你不至于随身的致命杀着,都会弄丢吧?” 秦夕照怔了半晌,冲进石室。 那把银斧,竟赫然落在房中那个相貌威武的老者身边。 陆商阳声音如冰,道:“此地乃霹雳堂禁地,由雷扬伯父雷远镇守。石室在地下深处,天香之毒无法飘入。我昔年曾随雷霆来拜见过这位长辈。他武功不逊于你,你不料竟然还有未中毒之人,仓惶之下,也只有出裂天旋罢?雷远中了你暗算,退入石室关了石门,你一时之间无法进入,也无法带出银斧。本待杀完了人再来取,却没料到我醒得比你想的快,是罢?” 秦夕照呆望雷远尸身旁的银斧,整个人已在发颤。 陆商阳在他背后,冷冷地道:“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有何话可说?” 秦夕照只觉手足冰冷,一股股寒气直往心上冒。原来,这就是自己一直恐惧的原因。原来,这便是这个局的杀着!可笑自己一直是在按着设计好的棋局一步步在走,落入圈套而不自知,最终陷于绝境,辩无可辩!正如陆商阳所言,人证物证俱在,自己还有什么话好说? 猛然回头,秦夕照眼中已有哀求之色:“真的不是我杀的,你不要动手,我不愿意死得如此不明不白!” 陆商阳冷笑道:“是吗?那是谁?” 秦夕照欲言又止。最后咬牙道:“我说了,你也不会信的。” 陆商阳伸手把他勾起他下巴,道:“夕照,你要我怎么相信你?你知不知道,你在害怕?你居然在怕我?你的眼睛里有恐惧,你什么时候是会害怕的人了?你做了错事,你自己也知道。” 秦夕照苦笑道:“我明知道你不会放过我,我怎么会做这种傻事?何况我怕的,也不是你。而是幕后那只手。” 陆商阳淡淡道:“你吃定了我不忍杀你,你忘了我警告过你,我的忍耐也是有限度的。”看到秦夕照想转过脸去,手上用力,硬把他脸扳向自己,喝道:“看着我!” 秦夕照被动地望着他,眼中哀求之意更浓。 陆商阳道:“我们退一万步说,如你所言,你也中了天香,人不是你杀的,如果你是清醒的,你会不会斩草除根,不留一个活口?看着我的眼睛,老老实实回答我!”看到秦夕照还想转头,冷冷道,“把你刚才在霹雳堂上的狂傲拿出来啊,你有能耐独闯鬼门关,怎么现在却不敢说实话了?你就那么怕死?” 陆商阳的话如针般一针针刺在秦夕照心上,秦夕照心一横,厉声道:“不错!如果我是清醒的,我一样会杀尽霹雳堂所有人!斩草除根,不留后患!这就是我做事的方法,陆商阳,我们终究不是一条道上的人!我们的行事,观念,都是相悖的!”使劲一扭头,甩开陆商阳的手,道,“你要杀便杀,你要维护你大侠的美名,你只管杀!我这条命本来就是捡回来的,不算一回事!” |
陆商阳脸色铁青,眼神一瞬不瞬注视他。过了很久,道:“你找到了疗愁了?” 秦夕照冷然道:“已经服了,不过,怕也是白吃。” 陆商阳道:“好,你既然自己知道,如果想多活两天,就不要起什么鬼主意。” 把他半拖半抱地拉进堂内,找了一副手铐脚镣掷给他,道:“如果你不想我点你穴道加重内伤的话,自己戴上。” 秦夕照眉一扬,一丝怒意闪过。“我没想到你会这样对我。” 陆商阳把他的承影剑归到鞘中,跟银斧一同收到自己身上,道:“如果你想我现在杀了你,也可以。如果你要说我无情无义,也请便。” 秦夕照已无心与他斗口,道:“我要先在这里面走上一圈。这个可以吧!” 陆商阳道:“随便你,你若想逃,是要我废你武功还是要打断你的腿,你可以选。” 秦夕照冷笑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你没跟赵构接近嘛,怎么已经在向他靠拢了?” 陆商阳已坐下运功,也不睁眼,道:“我接近的只有你。” 53 秦夕照在堂内来来回回转了三圈,越看心中越寒。尸体上的剑口确实是承影所伤,天下唯有一柄承影,自己确实无从辨起。陆商阳认定凶手是自己,确实无可厚非。 恐惧的是,来人下手如此干净俐落,数百人命,竟一点线索也不留。暗暗切齿,赵构,你确实厉害。把我的一切算得分毫不差,从这方面来讲,你倒也确是我的知音。 我明知是陷阱,却还是得跳。为了这朵疗愁,为了不向你屈膝。 秦夕照淡然一笑,也罢,死在陆商阳剑下,总胜过死于别人手中。何况,你陆商阳能否杀得了我,还是个问题呢。 只觉气息不匀,胸口剧痛,脑中还昏昏沉沉的,心中好生奇怪。天香是在宫中所得,也是江湖上绝迹的剧毒,按说用法不应该有错,自己一路上策马狂奔而来,怎么可能有人在身上作手脚,反而让自己也中了毒?而且还不是天香之毒,醒来后内力虚浮,连反应都慢了许多,否则怎会轻易被陆商阳所制,又被他一掌打得重伤呕血。 叹了口气,不再想找什么线索了,若真是赵构策划的,想来也不会有什么线索。即使有,又能当面跟他对质吗? 回到堂上,陆商阳还闭着眼在运功。他先闯雷火阵,后又中了天香,功力也耗损了不少。 秦夕照叹了口气,伸手去拿地上的手铐足镣。陆商阳正在火头上,还是不要惹他的比较好。他忽然一怔,低头看那精钢的手铐足镣,再望向陆商阳,一双眼睛直是惊疑不信。 半晌,他眼里浮出一丝似自嘲的笑意。 陆商阳听到手铐咔嚓合拢之声,张开眼来,道:“看完了吗?该走了。”见秦夕照面色惨白地靠在墙上,一怔道:“怎么了?” 秦夕照咬牙道:“扶我一把。” 陆商阳不明所以地看着他,最后还是伸手把人抱了起来。 陆商阳把秦夕照重重地摔在马车内,一言不发,径直到前面驾车。车厢内很暗,他没有注意到秦夕照脸上的痛楚,还有强自忍住的呻吟。 夜间到了客栈,陆商阳把后院包了下来,把秦夕照扶了进去。一进到屋内,陆商阳便皱眉道:“你脚怎么了?” 秦夕照冷冷道:“陆大侠,那也是我想问你的。你什么时候也学会这么折腾人了?” 陆商阳这才发现,他手腕脚踝上都是血流不止,衣袖已被浸红。心中一惊,拉开他衣袖,倒吸了一口凉气。原来那手铐足镣都是霹雳堂特制的,一合拢便有倒刺深入骨肉,这样硬生生在马车上颠簸一天,即使倒刺极细,也是经受不了的。难怪他已无法走路。 陆商阳又痛又怒,道:“你为什么不说?就一直忍着?” 秦夕照早痛得脸色发白,道:“你有意要折腾我,我何苦说?反正我也受惯了,你那夜进王府找我,赵构就是如此炮制我的。” 陆商阳心中发痛,道:“我真的不知道。对不起,我真的不是想伤你的。你真傻,为什么不说?” 秦夕照没有回答,眼神冰冷地望着夜空。陆商阳明白,那是他的骄傲,他的自尊。 为什么我要爱你,爱你的傲,爱你的狂,爱你的绝,也爱你的脆弱和无助。我可以爱你所有,却不能包容你所有,这是何等的矛盾。 |
最后,我还要亲手杀你。 陆商阳不再说话,替他解开手铐,道:“忍着点。”手上运劲,把手铐从他腕间扯了出来。秦夕照只痛得全身发颤,倒刺上是鲜血淋漓,深入见骨。血丝密密渗出,顿时苍白的肌肤上一片鲜红。 陆商阳替他包扎好,又打开足镣。秦夕照冷笑道:“这下可好,你不用打断我腿,我也走不了路了。” 陆商阳淡淡道:“你是存心的不是吗?你偏生是要我心痛。要我不忍。你明知道你伤害自己,更痛的却是我。”运力将足镣拉了出来,道,“问题是,我再怎么心疼,皮肉受苦的还是你自己。” 轻轻拭去秦夕照额上的汗,道:“别做傻事了,如果你要我在这里给你个痛快,只要你说一声便成。” 秦夕照颤了一颤,也不知是因为痛,还是因为他这句话。 马车在路上颠簸而行。 “陆商阳!你究竟想干什么?你点了我穴道便罢,还把我锁起来?”一连几日,秦夕照不管白日夜里都没跟手铐脚镣脱得了干系,越来越气。 陆商阳淡漠地道:“你难道还希望我相信你?我究竟有多少次险些命丧你手,我都不愿去数了。谨慎一点总是好的,若再栽在你手里,我也别在江湖上混了。” 秦夕照重穴被他所制,手腕脚踝上又被他以铁铐锁住,实在火大,怒道:“你怎么比赵构还烦!” 陆商阳本来背对着他,这时突然回过头来。他脸色冰冷,眼光如刀:“赵构?你这个比法,可太忒高抬我了。你是不是也要我在你身上留个什么记号?” 秦夕照脸色一变。“陆商阳,你什么时候也变得忒刻薄?我的屈辱,你还要再提一次?” 陆商阳微晒道:“屈辱?我看你在他身边还过得蛮快活的嘛。他把你当宝,你这个靠山可找得比端王强多了。” 秦夕照不再说话,良久,道:“你想怎么样?要杀我,不必这么麻烦。” “你作孽太多,我不能再放过你。我要用你的血,来祭被你杀害的弟兄,还有,烟霏,雷霆,鸿正……”陆商阳笑了一下,“瞧,我数都数不过来了。我只恨我心太软,不忍将你千刀万剐,以谢那些死去的人。” 秦夕照打了个寒噤。这话若出自赵构口中,他不怕,但,陆商阳从未对他说过这等话。 “既然如此,你为什么不在这里把我杀了?还要带我走那么远?从江南走到清风寨,可不近。” 陆商阳凝视着他,眼神中有种淡淡的悲伤。“你真想听?” “当然。” “我实在不忍杀你,但我不能不杀你。那么,多看你一天,多看你一眼也是好的。生也好,死也罢,我都想多看你一眼。我怎么会对一个残忍冷酷到如此地步的人,如此动心,如此容忍?”陆商阳苦笑,“难道真是上辈子我欠了你的?今生要我来还?” 秦夕照一晒道:“我倒觉得,是我前生欠了你,若没有你,我会过得快活得多。” “为了你想自由,你不受束缚,你就可以杀天下人?” 秦夕照的眼神飘到了不知何处,淡淡道:“杀尽天下人又如何,我心里面的东西,怎么样也拿不走的。我以为杀了你就可以解脱……结果比我想的还痛。商阳,你若杀了我,你会痛楚一生。你不会知道,我以为你死了那段日子,我杀了多少人,染了多少血。夜夜狂醉,不愿清醒。然而,总归是,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消愁愁更愁。梦中醒来,永远是那个你坠崖的噩梦。那时,我真希望,活的是你,死的是我。” 陆商阳看他靠在自己肩上,没有推开他。“我知道,我也不知道我会痛到什么地步。或许,我会用我这一生一世去后悔。但是,陆商阳还是会做他应该做的事情,即使我会付出终生绝望的代价。” 秦夕照的笑容恍恍惚惚:“是啊,这就是你陆商阳。我就喜欢这样的陆商阳,重情重义,有点傻,有点呆,有点迂。但是,我就是喜欢。那你喜欢我什么?” 陆商阳胸口一痛,手臂紧了一紧。“你的所有。” “包括你所恨的那一切?” “我无法包容,我不能原谅。但是,你的一切,我都爱。” 秦夕照伸出手,触着陆商阳的脸颊。“你流泪了。” |
陆商阳把脸贴在他脸上。“因为我就要失去这一生最珍贵的东西了,而且,将会是我亲手葬送。” 你可以说我迂,我若再放过你,若活着,我陆商阳无颜立于天地之间。若死了,下黄泉也无颜见我兄弟。 所以,我将亲手毁灭,我此生挚爱。 我不敢想像,那是一种怎样的痛。 为什么我们明明相爱,却又互相伤害。 如果活着,我们必定终生痛苦纠缠,至死方休。 如果杀了你,有多痛,多悔,就由我一个人承担吧。 秦夕照的眼神,飘飘荡荡。他茫茫然地望着车窗,不知道在看什么。也许是在看自己的心罢,陆商阳如是想。 54 陆商阳睡得迷迷糊糊时,忽然觉得有什么东西钻进了怀里。很不情愿地睁开眼睛一看,秦夕照不知何时睡到他怀中来了,还使劲往他怀中钻。 陆商阳早就知道他怕冷,可今天这小市镇上哪找得到条件好些的客栈,他内功被封住,更加畏寒。叹了口气,伸手把人揽紧,你要我替你取暖,也罢。两个人在一起,总比一个人来得温暖。 问题是秦夕照很不老实,在他怀中动来动去,直弄得陆商阳浑身燥热,直想把人压在身下。这月余以来,天天夜里是看得到吃不到,陆商阳早已得快疯了,偏生他连睡着了还不忘来挑逗一下。那股若有若无的暗香还留在他身上,更是撩人。 陆商阳咬了咬牙,这时候,若再碰他分毫,自己还算是人吗?总不成,先动了他,再杀了他?陆商阳实在怀疑自己那时候是否还下得了手。 冲出去,附近正好有个水塘,去清醒清醒也好。 喝了几碗酒回来,陆商阳发现房中已空无一人。陆商阳冷笑了一声,他也不知道这情形是否在他意料之中。也难怪,秦夕照是何等人物,怎甘心在他手里等死? 陆商阳冷笑了一声,你内力被我封住,我倒看你逃得到哪儿去。心中怒火渐渐涌上,你为什么,一次又一次把我对你的感情当筹码。我真该在霹雳堂一剑杀了你的。 陆商阳展开轻功,已经把这个小市镇的几条离去的路都转遍了,却还是没见到秦夕照的踪影。心中奇怪,他无法施展轻功,怎么可能比自己脚程还快? 陆商阳忽然笑了一笑。秦夕照,我有办法了。 陆商阳望着小镇尽头一家极不起眼的小客栈。你是在跟我玩一个游戏吗,在咫尺之地逃来逃去,很有趣吗? 推开门,秦夕照赫然便在房内。他的脸色苍白如玉。 “你还是找来了。” 陆商阳右手一松,一群蝴蝶绕着秦夕照翩翩而飞。“那该怪你自己,不把天香从你身上去掉。天香本来就是招蜂引蝶的,我虽然知道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你必然还留在这小镇之上,不过这样,也免了我挨家挨户去找。” 秦夕照淡淡道:“若非这一带始终找不到去掉天香之香的药物,若非你封了我内力,你休想找得到我。” 陆商阳笑道:“你知道我找得到?” 秦夕照道:“我还没如此小看你。” 陆商阳在他身旁坐下。秦夕照只穿了中衣,赤足坐在床上。陆商阳伸手握住他脚踝,道:“你既然知道我必会找到,为何要逃?你当真要我用强?” 秦夕照被他捏得百骨欲碎,咬牙道:“等死是我的一贯作风吗?即使会被你找到,我也要逃。” 陆商阳手上加力,道:“那我就让你想跑也跑不了!” 秦夕照痛得汗如雨下,道:“那你不如一刀杀了我来得痛快!你以为等死很有趣吗?” 陆商阳怒道:“那你以为我亲手杀你很痛快吗?”眼看稍一用力就可捏碎他骨头,看他痛成这样却又不忍,放了手。 秦夕照伸手抚着脚踝,道:“我们都是自找的,自作自受。所以,都别抱怨了。反正我话先说在前面,我决不会坐以待毙的。我没杀人。” 陆商阳淡淡道:“我们就试试看吧。我倒看,你逃得到哪儿去。” 秦夕照笑道:“这是一场游戏吗?追逐的游戏?” 陆商阳道:“是,不过是以死为赌注的。你也可以杀了我,你也就自由了。” 秦夕照涩然一笑:“我可以吗?我怀疑。我若还能杀你,我就不会救你!” |
秦夕照神志一清,怒喝道:“住口!” 江逸含狂笑道:“我为什么要住口?我活了这么多年,只为了有一天想当着人说出来,你是怎么活出来的!我们受训时,你第一个碰的女人便是我,你还记不记得?当着人交欢,那是人受得了的吗?我们过这种日子过了多久?” 秦夕照踉踉跄跄退了几步。不,不要让我想起!不,逸含,不要再说了! 江逸含突然浮起一个诡异的笑容,在她本来扭曲的脸上现出来,更是让人发寒:“对了,我怎么忘了莫师傅了?莫师傅择人最严,我们十八个人,他唯独选中了你,授你他名动江湖的裂天旋。一旦有他护着你,别人就休想沾上你了……你运气可真是好啊,想想我们中间其他人,哪一个不是生不如死的……不对,不是运气,是你狐媚人的本事高!莫师傅一心恋着他过世的爱妻,我们再怎么勾引他他却不肯多看我们一眼,偏偏对你是青眼有加,你是怎么讨好他的?” 秦夕照脸如死灰,眼神恍惚,身子已摇摇欲坠。不,逸含,不要说了,我不要再想起!不要再说了! 江逸含冷笑道:“你知道吗,那夜你杀莫师傅,我是看到了的。” 秦夕照总算回了几分神智,道:“你看到了?!你为什么没说?” 江逸含惨笑道:“为什么?还能为什么?我喜欢你,你便是我当时地狱生活中的一线光。我虽然不知道你为什么杀他,但我至少明白让人知道是你杀了他,你也活不了。没想到,我害了的,却是我自己。 秦夕照脸如死灰,承影已横在她脖子上,道:“你再说一个字?” 江逸含冷笑道:“别看秦公子这副谪仙般的模样,脱了这身袍子,绝对比京城勾栏里的婊子还要淫荡……在他身上,也不知睡过多少男人了,那陆商阳是不是比其他人都厉害些,所以才让你这么晕头转向的?你没有告诉他,之前你被多少个男人压过?你就算再怎么逃,再怎么掩饰,也永远都是男人身体底下那个淫荡的玩物!” 秦夕照狂吼一声:“住口!”一串血珠洒过,江逸含已然人头落地。 一旁火云堡之人与寒伶宫众女子见他势如疯狂,都不由得退了几步。秦夕照环视四周,众人的脸上,眼中,都是极度的鄙夷和不屑。 他已不记得自己是如何出剑的,只记得刀光剑影之中,血肉横飞。自己的脸上,身上,都溅满了血。眼前,一切都是血红的。就仿佛,当年那场大火,让很久以后的自己,梦中还是那触目的红。 我以为可以烧尽一切,原来并没有。发生了的事情,是再怎么样也无法抹煞的。 当耳边的惨呼声归于平静之后,秦夕照眼前的血红方慢慢褪去。 身边,是遍地的尸体。没有一具是完整的。 秦夕照承影落在地上。再看江逸含,头与身子离得好远,脸上还带着那抹冷笑。 秦夕照再也忍不住,哇地一声呕了出来。呕得连苦水都出来了。 我不要再想起,那不堪回首的记忆。 我又杀了人,陆商阳若知道,绝不会原谅我的。 我又怎么能跟他说,我是为了我的秘密不泄露?即使他知道,也不会容许我杀人。 今日有一个江逸含,明日又会有谁?我就一直杀下去吗?! 突然听到身后有树枝被拨开的声音,秦夕照一凛,右手已伸到衣襟里握住银斧,慢慢转过身去。 是陆商阳。陆商阳如雕像般,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连表情也没有了。很久很久以后,陆商阳慢慢从满地的尸体上移上视线,凝视着秦夕照的眼睛。 陆商阳的眼底,似有什么东西,泯灭了。“我本来是想对你说,你不要再逃离我身边了。我不杀你了。我不想去等那个虚无飘渺的来生。我只愿今生与你,不离不弃。我宁愿我什么也不曾看到,我宁愿相信你,霹雳堂不是你所为。只是……看来,我们只有等下辈子了。” 秦夕照手一松,银斧落到了地上。 噗地一声,水泡破了。 梦碎尽了。 我们终究是不可能在一起的。已发生的事,是永远不会改变的。 58 又是黄沙漫漫,朔风如刀。 又是夕阳如血,鲜红似火。 秦夕照道:“又走回到这个地方了。” |
陆商阳道:“这是最后一次了。凡事不过三。” 秦夕照淡然笑道:“如果让你再选择一次,你是否会不愿与我在临渊酒亭相逢?” 陆商阳眼望天空。苍穹浩渺,无边无际。 “再让我选择十次,百次,我还是会选择与你相逢,相识,相知。有了你,生命是另一种形式的完整。你让我明白,人世间还有另外一种情。我不后悔。” “即使你愿意在杀我之后,永久承担无尽痛悔?” “是。” 二人骑在马上,并肩而行。 “商阳,我想知道,人死的时候会想些什么。” “也许什么都没有。 “……是吗?” “我在想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那时的你,对我处处设防,总是瞪着眼睛看我。仿佛不是你要杀我,而是我要杀你。” “那天,也是这个时候吧。夕阳的光,是金红色的,与黄沙辉映,给你的身影也镀上了一层金色。我想,那种感觉,便是迷醉吧。那一瞬……我就醉了。” “我不知道,第一眼看到你时,我究竟是何感觉。也许,那便是心动。” “我记得,那个傍晚,在瘦西湖上,日影夕照,柳叶如丝。你对我说,要与我今生共度。我其实那时就知道,那只是一个梦境,很快就会醒的。可是……似乎比我想像的,醒的还快。” “……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为什么?” “你还记得,我们初识之夜,你为我弹琴吗?” “当然记得,那夜我弹琴,从来没有那么快乐过。” “我也是,我想那夜,我是醉了。” “我还记得,那夜我们喝的是很烈的,没掺水的酒。所以,你醉了,我也醉了。” “不是因为酒,是因为你。因为你而醉。你笑得真美,你看着我笑时,眼里一点阴翳也没有。那么纯净,那么美。我为什么那么信任你,信任到我的一切都因你而毁灭的地步,只因那一刻,我看到了你灵魂深处。” “我的灵魂,究竟是什么样的?我已看不清自己的心。” “你是三秋之菊,孤标傲世。你是雪中寒梅,凌霜高洁。你是晓来枫叶,醉染霜林。你是逆风之鹰,浩渺苍穹。你是尘世舞蝶,蹁跹扑朔。你心高于天,你颠倒众生,你逆天而行,不惜天怒人怨,血海茫茫。你便是那血海之中,一缕天香。” “什么时候你也变得这么文绉绉的了?为什么你们都如此说我,我没有你们所想的完美。赵构如此说,佩裳如此说,你也如此说。” “你并没真正意识到你灵魂深处的纯净,你让世俗的黑暗与血腥掩了你的高洁。我也罢,佩裳也罢,赵构也罢,都是爱你的人,我们看到你的真正灵魂。从见你第一眼,我便看到你的心。你为何只看到黑暗的一面,看不到有光的一面。” “我从未求过谪仙境界,我绝不是水边洛神,也非姑射真人。我只是俗之又俗的一个俗人,要的也是最世俗的东西。名,利,权势,还被爱恨情仇所苦苦拘束。” “……你一直如此想,所以,这便是今天的悲剧根源了。” “……对不起。” “如今还说什么对不起呢,一切,一切,都已经太迟了。我只愿,时光可以停止。凝滞在我们最初相见那夜也罢,停滞在现在这一刻也罢。” 走到半山之上,秦夕照回头望去。 曾几何时,我也在这里,回头遥望。也是如此的景象,大漠孤烟直。苍凉,壮阔,而寂寥。 我还记得,那时的矛盾,挣扎。第一次,因为惜晴,因为我对权势的着了迷。第二次呢?因为什么?我不明白,我真的不明白。 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怎能不注定你我的悲剧,原来你我从最初相识起,便已是黄昏。黄昏过了,便是长夜。我本在长夜之中,不醒的漫漫长夜。 如今,我的长夜,终于到了终结之时。 让我再看一次落日,再看一次这黄沙漫漫。 这是我梦中的地方,永久不醒的梦。 我们的感情,只是清晨花瓣上的露珠,是雨后的彩虹,夕阳西沉时的晚霞,红日东升前的晨曦。我不知道,它是否真实,又是否能有天长天久。 而如今,梦已活生生地被打碎。我听得到梦碎的声音。 |
是我,是我一手写下的悲剧,我用手中的剑,毁了你我的一切。 穷尽世间之水,洗不净手上的血迹。 我不悔,永不悔。世上之事,发生过了,就无法忘却。时间不可能倒转,即使倒转,我想我还是会作同样的选择。 任世间万物随聚随散,我秦夕照,至死不变!为达目的,我可以不择手段,亦可逆天而行!如果可以重来一次,我宁愿身陷血海,若我身有天香,天香也一同湮灭罢! 在马背上抽了一鞭,秦夕照催马直向清风寨顶上奔去。 陆商阳,宁可死于你龙渊下,我也决不愿为你改变。改变了的我,就不再是秦夕照。失了我自己,还谈什么爱与不爱。 断垣残壁,黄沙半掩。朔风猎猎中,清风寨的牛皮大帐依然还在,只是,早已千疮百孔,残破不堪。当日的断戟残剑,历历在目。 陆商阳如雕像般地站在那里。一个时辰,两个时辰,天色已全黑,他仍然一动不动。 秦夕照在帐内生起一堆火,默默注视着陆商阳的背影。 陆商阳冲到秦夕照面前,发狂似地摇他,道:“是你!是你毁了我清风寨,是你杀了我的兄弟!你知不知道我看着兄弟一个个死在我面前是什么感觉?你知不知道我眼睁睁看着烟霏死在我面前是什么感觉?看着她死,却无力救她?” 秦夕照被他摇得发晕,一言不发。 陆商阳掐着他脖子,掐得他喘不过气来:“我说过,即使我不杀你,天都不能容你!我最后还是容了你,我对你难道还不够好?你说!从认识到如今,我究竟哪一点对不起你了?” 秦夕照被他掐得满脸涨得通红,哪里说得出话来。陆商阳手上加力,狂叫道:“你还是人吗?你究竟是人吗?一次不够,还有二次?你听到没有?我一来到这里,就仿佛听到群鬼夜哭之声,他们恨我!恨我背弃了他们,恨我不但不替他们报仇,还一心维护仇人!” 陆商阳终于松开手,秦夕照脖子上赫然五道红印。他一放开,秦夕照立即又呛又咳,陆商阳再若用力,他便没命了。 陆商阳拳头捏得格格作响,道:“你听到没有?当日一战,流血千里,清风寨一直渺无人烟,相传夜半会有厉鬼之声。这山下的人都如此传说……惨烈呼喊之声,兵刃碰撞之声……你听到了吗?” 秦夕照喘过一口气来,道:“没有。除了风声,我什么也听不到。人死了便成了灰,还有什么声音?” 陆商阳劈面给了他一耳光:“你当真死不悔改?!” 秦夕照转过脸,冷冷道:“我从来不认为自己错了。我秦夕照这一生,永不会变。你不必再替我找不杀的借口。” 陆商阳的狂怒,忽然在这一刻冷静了下来。他伸手在秦夕照颈上的红痕上抚了抚,道:“疼吗?” 秦夕照摇摇头。 陆商阳朝帐内走去,“来,喝酒。” 秦夕照笑道:“即使是死囚,问斩的头一夜,也该有断头酒可喝,不是吗?” 陆商阳不语,把一坛酒摆在他面前,拍开泥封。 如果一醉能解千愁,那便好。 两人连杯子也懒得用,直抱着坛子往口里灌。 有道是:借酒消愁愁更愁。陆商阳已喝得昏昏沉沉,秦夕照更喝得双颊泛红,一双眼睛仿佛要滴出水来,笑道:“为什么,酒应该越喝身上越热,我为什么觉得发冷。” 陆商阳笑道:“过来,我看你究竟是在发热还是在发冷。” 秦夕照果然踉踉跄跄地走了过来,站立不稳,整个人倒在他怀里,低声说:“我冷,我要你抱我。” 陆商阳直觉地想推开他。秦夕照却抱紧了他不放。“与生死无关。” 陆商阳一震。与生死无关,只与情爱有关。 那就癫狂一次吧。最后一次放纵自己的心了。 酒坛跌在了地上,摔碎了。 浓烈的酒香,弥漫在帐内。 59 火在大帐上,映出两个人的影子。沉重的生锈的刀剑,发着忽明忽暗的光。 陆商阳慢慢俯身下去,他的发,已与秦夕照的发混在一起,分不清是谁的了。不管了,不顾了,就算这一剑必须刺下去,也让自己先拥抱他。 陆商阳的手臂骤然收紧,把头紧紧靠在秦夕照脸上。早就想这么做了,从第一眼看到他开始。早就想抱紧他,永远不让他离开自己怀抱。知道这是不应该的,知道自己违了约,违背了与烟霏的约定,违背了自己的原则,道德……那诸如此类的一切东西。可是,感情,是世界上最不可测的东西,现在,我承认,是爱上了。从第一眼就爱上了。三生石上的前缘也罢,今世的孽缘也好,反正,第一眼,就被他摄了魂。 |
“我想你,想跟你在一起。” “既然如此,为什么一直要做些傻事?” “我不清楚自己的感情,我总要到失去时才知道珍贵。对惜晴如是,对你亦如是。” 秦夕照伸手,在陆商阳的面上缓缓抚过。“我在宫中那段日子,比地狱还难熬。我没有去死,是因为我知道你还未死。如果你死了,我在京城时,便会在赵构带我走之前,自行了断。我知道,我对不住你,即使我负了天下人,你也一直未杀我。我承认,是我懦弱,是我胆怯,我不敢承认这份感情,我也不愿被你拘束,羁绊。可是……”他闭上眼睛,“我天天想你,我天天想,如果那时,在山崖上,我抓住你的手,会不会好些。我们一起走,走到没有人找得到的地方。” 陆商阳心痛得无以复加。“你为何想的总跟做的大相径庭?现在,一切都已太迟了。我不能不杀你,我若不杀你,我愧对九泉下的所有人。” 秦夕照淡淡地笑了笑。他的笑容如风般易逝。“那你就杀吧,只是,在杀我之前,抱紧我。我真的很累,那段日子,我过的不是人的日子。” 看不见天空,天空被弥漫的浓云重重掩盖。呼吸着夹杂着沙尘气息的混浊的空气,赤裸的肌肤接触着砂土,被粗糙的砂石磨得渗出了血迹。这真是前所未有的感受,他迷迷糊糊地想着。天为被,地为席?在这黄沙大漠上,情感和欲望,终于一触即发。 “你杀了我罢……你就不用死了……” 秦夕照直直地望着天空。大帐早已残破,朔风直从破洞中灌入,那么冷,一直冷到心里。伸手抓紧了陆商阳,用你的体温,来温暖我的身体和我的心吧。 “我……无法再杀你……我输了……” 什么都看不清了。陆商阳灼热而痛楚的吻,为何会使自己的双眼模糊,不由自主地闭了起来。耳边只听见陆商阳重浊的呼吸声,以及……热,对了,是热。仿佛要彻底熔化自己的热。仿佛自己是拥抱着一团火球。灼热得浑身都在剧痛,但仍固执地不肯放手。这是在自己冰封的国度中好不容易得到的一团热火,哪怕这热焰要将自己化为灰烬,也先让自己体会一下从未有过的炎热的感觉吧。意识似乎都焕散——真希望在这一刻,天地也化为虚无,不也是很好的结局吗,那样自己就不用再回那个充斥着矛盾、痛苦、悲伤绝望的世界苦苦等待温暖了。 “……下雪了……” “……这个时候怎么会下雪?” “春寒罢……入了春,却还是冬……” “……你冷吗?” “……听……那雪花飘落的声音……” “我听到了。很轻,很静。” “……雪会湮没一切的……” “……我爱你,决不湮没于雪中。” 好罢,没有天,没有地,就当世界是一片空茫,仿佛是天地初开的混沌。只是两个孤寂的灵魂在寻求温暖,不论这温暖的方式是以何种方式取得。不管时间流逝,不管今夕何夕。只见洞外雪住了,又飘洒。只见日升月恒,一次又一次自迷茫的双眸中掠过。是在冰雪中的最后一点火热吧,就像那燃烧的木柴,在迸发出了最后的光和热之后,逐渐熄灭,化为灰烬。 可能真的是疯了,管它是情是爱还是单纯的欲望。这是在死亡渐渐逼近之前所寻求的最后的凄艳?天呵,秦夕照茫然地想着,那洒落在这黄砂地上的夕阳的光晖哦,像血。双手拥紧了陆商阳。还有什么值得在意的?人终究有一死,先让自己在死亡之前纵情享受吧。疯了也罢,什么也好,如果灵魂真的可以变得毫无意义,如果真的可以把灵魂毫不留恋地抛开,哪怕只有一瞬间,我也愿意尝试。 还说什么伤害,还说什么原谅。相互牵绊,相互纠缠,彼此已经是被蜘蛛网牢牢地拴住,逃也逃不开了。最后换来的,就是这一瞬间的深情相拥,就是这仿若已凝结成永恒的紧紧的拥抱。原来情感真的是一个一个的结,纠纠缠缠,丝丝缕缕,牵牵挂挂,这一百一千一万个结纠集在一起,你如何能解开它,你又怎么能解开它。如果真的要剪开,那或者,就只有用手中的剑了,斩断吧,让我们的爱恨情仇,在剑光下一闪而灭,让所有的丝丝缕缕,所有的纠纠缠缠,所有的牵牵挂挂,化为记忆中的烟尘,化为满天灿烂的碎片,化为天际一闪即逝的流星。 |
真爱速度好快啊!我崇拜你,有你这速度,我们就不愁没好文看!!!真的很好看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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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哈~亲表这样说呵~~~`脸红.,, 其实搬的快主要素这文文口能没啥H..嘿..百度米怎么抽.. |
上面的网址偶看了一下..类似个人BK..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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