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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浅浅寂寞]大卫诗篇 BY 孟来 (音乐家与元帅的命运交响曲)[第4页]

作者:端午T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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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2.1
  
  车厢的门轻轻地响了一下,停了一会儿又是略带犹豫的两声。博拉列夫斯基看了沃洛佐夫一眼,而后者转过头去凝视窗外。
  司令员走出车厢,随手带上了门,铁轨哐啷哐啷的节奏仿佛因为他的离开更加单调刺耳,沃洛佐夫在这种噪音的间歇里听到飘来的模糊交谈,分辨不出有意义的词句,米沙的声调里自然而然的低沉温柔,让他毫不费力猜到了另一个声音的主人。
  他们交谈时间并不很长,但是司令员回来的时候,发现沃洛佐夫以一种异样的决断目光盯着他,突然开始后悔。他了解他,因此不准备多加解释,只是神色如常地坐回桌子边上,等着他的问题。
  “你打算怎么办?”
  博拉列夫斯基考虑了片刻,然后抬起眼睛,诚实地说,“不知道。”
  沃洛佐夫花了一点时间,确信对方无误理解了自己措辞含糊的问题之后,才发觉这回答里近于放肆的坦率有多么令人恼火。
  “那你至少知道自己正在做什么?”
  博拉列夫斯基连睫毛都没眨动一下,“当然。”
  
  桌子上的空气,不过十分钟之前还流动着微醺似的舒适亲切,而现在突然凝固了。司令员只是有点倦意地垂下眼睛,甚至没有以任何肢体的轻微动作来摆脱,或者说表示尴尬。这样的坦然狠狠伤害了他,一根看不见的线在他们之间猛地绷紧了,沃洛佐夫必须控制自己才不把它拽断。即使如此,他还是尖锐地感觉到自己这一端的扯痛,以至于下意识地向桌前挪动了一下身体。
  列车依然以固执的节奏向前奔驰,太阳升高了,黎明晦暗温柔的魔力象冰雪一样迅速融化,浮动在地平线上变幻不定的金色霞光与宝石蓝的天幕都在悄然黯淡,直到隐没于毫无悬念的平庸的白色天光。脏兮兮的雪被装草料和马粪的沉重大车碾过,结成了大片淡黄色的硬壳,即使诗人笔下反复咏颂俄罗斯的田野,在这种时刻也不过如一个早起没有梳洗的人,暴露着浮肿的脸和浑浊的气味。
  沃洛佐夫死死盯着一座很远的低矮农舍,因为不能去直视司令员的脸。他甚至由于一阵哽咽的危险感觉而不敢冒险说话,但是这都没有他听到的下一句话可怕
  ——“原谅我,彼佳,我会使你失望的。”
  。”
  如果能够平静一两秒钟,沃洛佐夫或许还能在最后关头控制住自己,能够想到在他们亲密的交往中,这样的话并不一定代表他一瞬间感到的那种致命涵义,但是如同雷击的感觉出卖了他,他剧烈地发抖,先是牙齿,然后是全身,如同被猛然撕下面具的玩偶,他以为自己脸上必定千疮百孔,血肉斑驳,而其实那里不过是一片苍白。
  但是这已经足够了,他听见博拉列夫斯基带着惊恐大声叫他的名字,他哆嗦得厉害,深色的眼睛泛着司令员不了解的黑暗,无论在维斯瓦拉河畔绝望的战斗,还是西伯利亚残酷的肉搏中,博拉列夫斯基都从没见过这样的目光,有一个瞬间他唯一的念头是夺走他大衣里的手枪。他们以原来的姿态僵坐着,都被可怕的秘密吓呆了。
  博拉列夫斯基一步跨了过去,俯身蹲在沃洛佐夫面前,拼命地把他的头颅拉向自己,“上帝啊,你怎么了?我的天啊——”他没说下去,嗓音已经被哽住了,只能紧紧地抱着他的头,快要把他勒得断气,博拉列夫斯基不知道该怎么办,于是狠狠地咬着自己的嘴唇,仿佛这样就能分担他的痛苦。“彼佳,彼佳??????”
  “够了”,沃洛佐夫微弱地说,他现在知道他一直爱他,温柔而持久,只是永远不会是他真正渴望的那一种。他们从来彼此热爱,在命运的锁链下如双生子一样相依为命,未来也将如此,也仅如此。
    22.2
  
  过了不知多久,沃洛佐夫突然惊觉火车已经停下了,他轻轻推开博拉列夫斯基,回头向窗外看去,布良斯克还没有到,这是一个荒凉的中途小站,除了运往莫斯科的谷物与家畜有时在这里载上货车,很少有火车停靠。
  博拉列夫斯基也感到了异样,站起来想拉门口的铃绳叫勤务兵。沃洛佐夫蓦地拉住了他,另一只手拔出了配枪。两人瞬间对视了一眼,同时迅速退到门后。
 
23.2
  
  拉马吉耶夫冷冷地看着脸色越来越苍白的安德烈,不屑地笑了。他转身回到钢琴边,弹起了《荒山之夜》,旋律变形得嘲讽而怪异,充满了幸灾乐祸的意味。
  但是他白费功夫了,安德烈根本没听见任何声音,“资产阶级形式主义”又粗又黑的标题如同一记毫不留情打在面门上的直拳,瞬时间叫他眼前一暗,全身的血液倒涌上来逼得他呼吸困难。《列宁格勒工人报》是今天的,那意味着今天或者明天,所有苏联报纸都会刊登这篇指名道姓的批判文章。
  
  琴声停止了,作曲系主任尼古拉耶夫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屋子里。
  “早上开放琴室,是给你们练习的,先生们,不是用来出丑!”他尖着嗓子怒气冲冲地喊。
  拉马季耶夫乖乖停下手指,把琴谱翻到应该进行的地方。
  尼古拉耶夫皱起眉头看了看发呆的安德烈,“科萨柯夫,到我的办公室来。”
  
  安德烈不知不觉跟着尼古拉耶夫穿过走廊,象一个漫游的幽灵,“发生了什么事情?”他迷惑地问自己,昨天不是很好吗?前天,人们不是还告诉他,彩排十分精彩,首演一定会获得成功吗? 刚刚他不是还在那象征音乐灵感的石柱旁,怀着愉快的心情想着米沙吗?一定有什么事情弄错了,一定是。
  尼古拉耶夫关上了办公室的门,走到半边扶手已经磨损的圈椅边坐下,深深叹了口气。
  作曲系主任尼古拉耶夫同时兼任教务长,是音乐学院年资最深的教授之一,因为院长弗拉索夫年事已高,音乐学院实际上由他掌管。安德烈是很多教授的宠儿,唯独在这个瘦小的老头儿这里从来讨不了好,他刻薄强硬,活像一具僵尸,不买任何人的账,有时候安德烈觉得与他相比老科萨柯夫都几乎算得和蔼可亲了。华沙比赛的曲目之争,持激烈反对意见的就是这位教授,司令员帮助安德烈施加的压力几乎让他暴跳如雷。
  眼下老头儿的样子比那时差不了多少,他黑着脸点点头,叫安德烈坐下,同时哆嗦着向烟斗里填烟草,很快被呛得连连咳嗽。
  “又是劣等烟丝!”他咒骂着,把烟斗搁到一边,抬起耷拉下来的眼角看看安德烈,严厉而明亮的光在老年人混浊的眸子里一闪而过。“怎么?蜡做的翅膀被太阳烤化了?”没有等安德烈说话,他向半空狠狠摆了摆手,“不要反驳!我一直以来都担心这个,可是没法告诫您。太近了!您离权力太近了!”
  他喃喃地低下头,用手挠挠微秃的脑门,声音低下去,“三天前院委会已经接到上面的命令,让我们开除您。您做了什么?就因为那出古怪的歌剧?”
  安德烈不知道说什么好,他在与全身颤抖作斗争,“不,教授,我不知道。”
  尼古拉耶夫重重地哼了一声,“我并不喜欢它,但是这完全是另一码事。这些人休想在我的学院里开除一个最好的学生。只要我还在这里上课!”
  安德烈难过得心口一阵阵揪疼,“谢谢您,教授。可是恐怕??????”
  “没有可是,”老头儿阴沉地说,“您是个有才能的年轻人,有点爱出风头,但可以原谅。好好念您的书,不要急着出人头地。走吧,回家去休息一天,明天上课别叫人家看见这副失魂落魄的样子。”
  安德烈鞠了一躬,默然向门外走去。
  “记住我的忠告,别去找您的那位保护人,说不定事情会更糟。”
  安德烈点点头,去拉门把手,门刚刚开了一半,他又被叫住了
  他垂下眼睛,静静转过身来;老头儿仔细打量了他一阵,绕过桌子走到安德烈面前,“您在胡思乱想什么?年轻人?”他严厉地盯着安德烈的眼睛,“您是教徒吗?”
  安德烈摇摇头。
  “那么??????就以您父母的生命对我发誓,不做任何傻事。”
  “我父母都去世了。”
  尼古拉耶夫口气和缓下来。“那就用你对他们的爱发誓。”他停顿了一下,“天知道你们这些孩子怎么想的。这样吧,如果在这里呆着你不舒坦,月底我们有一个去高加索的民间音乐收集小组,当然这纯粹无聊,不过要是愿意,我可以安排你去南方呆两三个月,回来的时候,这件蠢事大概已经过去了。”
  安德烈用自己都奇怪的平静道了谢,按教授要求发了誓,并答应考虑他的建议,然后退了出来。
  阳光突然强烈起来,象用尽最后一滴气力的干渴的旅人,他扶住墙壁勉强站立住。门口的云石柱披着积雪,闪着银白色的光,而现在它已经是一个甜美的海市蜃楼,安德烈知道,再也不可能在太阳下那样拥抱它。
  安德烈张了张嘴,似乎喃喃地说了句什么,在明亮的阳光下,他仿佛一片苍白的羽毛飘出了校园??
 
    24.2
  
  主祭坛已经落满了积灰,两根蜡烛微弱的光只能照亮壁画一角上圣母悲哀的眼睛,谢德烈维奇轻轻吹去浮尘,顺着她的目光看去,被奉献出去的基督脸上似笑非笑,完全不象一个孩子应该有的表情。谢德烈维奇在某一瞬间甚至觉得那是嘲弄。
  
  “正教里从没有立体的圣象,这很高明,从心理学的观点来看,后脑和臀部会使人失去神圣的敬畏之心。”
  谢德烈维奇转过头来,看着地上忙碌的人,后者长着一张宽大的小俄罗斯人的脸,正在使劲用烧酒搓安德烈的胸口,他的大衣已经盖在了安德烈身上。
  “见鬼,”谢德烈维奇蹲下去,盯着神父,“这是您八年来仅有的机会,回到初次晋铎的地方,大概今后也不会有了。”
  “那又怎么样?”神父抬起灰兰色眼睛,无所谓地笑了笑,“如果您没事干最好帮帮忙,现在我可没功夫责备您这些亵渎的傻话。这孩子搞不好要得肺炎了。”
  
  谢德烈维奇看了看安德烈绯红的脸颊,冷冷地说:“他没事。等一会儿,我会把他送到他的朋友那儿去。”
  神父放下呼吸渐渐平稳的安德烈,好奇地看着谢德烈维奇,“他是谁?”
  回答他的是沉默,但是神父没生气,“您大费周章找到我,难道就为了让我故地重游吗?还是想和我聊聊发酵或者没发酵的圣饼什么的?”
  “当然不,而且您也不在行。我父亲对此早有过定论。”
  “哦,他不公平,孩子,上帝的真意不在那些繁琐的东西。”神父抗议着,摸摸安德烈的额头,“你得去找医生了。”
  谢德烈维奇突然闪电般揪住神父的衣领,瞬息之间一把他推到墙上去,高大的神父摔了个踉跄,却几乎毫无还手之力。
  “或许,我应该把您逮捕或者杀了,您的上帝知道,我可真这么想过。您活着对我太不安全了。”
  “那干吗不这么做呢?”神父清了清喉咙,面不改色地看着他。
  “因为您活着用处更大,而且,我有把握让您知道该怎么做。”
  神父叹了口气,“你真的变了很多,我的孩子。好吧,请告诉我,我能做什么。”
  谢德烈维奇的嘴角慢慢浮现出一缕微笑,“别这样,我尊敬的谢尔盖大主教,您会发现您要开始的这次旅行是完全值得的,说不定有生之年您还会看到正教在俄国的复兴哪,这不是您一直以来的心愿吗?”
  
  神父低下头,抬起来的时候,他的脸上第一次不再有无所谓的开朗神情,他缓缓摇头,“不,我唯一的心愿,是不要再有无辜的死者。”
  “哦,那您要努力工作了。”谢德烈维奇不以为然,也懒得争论地挥挥手,“好吧,我们到里面来谈谈细节。”
  
  月亮从教堂的园顶上移动了方向,冷清的光从巨大窗棂中洒过来,在安德烈眼睛上蒙了一层明亮的白翳,有人弯腰在他脸很近的地方翻开他的眼皮,然后一只温暖的老年人的手慢慢离开了他的手腕。
  “您该走了。”谢德烈维奇不耐烦地站在远处。
  谢尔盖神父慢慢向门口走去,快到那里的时候忽然回过身来,“这孩子——”
  “我会照顾的。”
  “不,”老神父摇摇头,“我是说,这孩子的手。”
  “怎么?”
  “和你的手长得一摸一样,尤其是。。。。。你小时候弹钢琴的时候。”他的目光落在对方苍白有力的指节上。
  “是吗?”谢德烈维奇淡淡地说,“祝您一路顺风。”
  “谢谢,”神父望着月光下那张冷淡而清秀的脸,一时难以挥开他童年的样子,叹了口气,“但愿上帝依然保护你,尤利亚。”
  
  安德烈从沉沉的高烧的额头上又感到有人把手贴在上面,突然激灵了一下,这不是刚才那只温厚柔软的手,瘦长,汗浸浸的,冰冷而不容违抗的,紧接着他的右手也被抓住了,他试图说话,但结果只是哼了几声。
  谢德烈维奇把自己的手指和安德烈的一根一根贴在一起,很无聊的说法,他自嘲地想,现在没有任何意义。
  这个孩子单纯地追求着的一切,都曾在某一时刻出现在他的生命里,并且带着毫不逊色的鲜亮生动的光彩。
  只不过,现在没有任何意义。
  
  半天,他忽然别过脸。安德烈依然昏睡着,其实没人看得见一现而过的异常的湿润光泽。
  他想,只是月亮刺痛了他的眼睛而已??
 
26.1
  
  普里科娃把脸转过去,叹了口气,“您为什么去莫斯科呢?”
  “是斯大林同志——”
  “是的,是斯大林同志请您去,您是他的客人,他发现和培养了您。在我们的国家,斯大林是艺术的保护人、评判者、鉴赏家。你理解我所说的吗,亲爱的年轻人?”
  安德烈茫然地睁大眼睛,“当然,可他没有——”
  “没有什么?”普里科娃轻笑了一声,“斯大林同志甚至亲自接见您,可您做了什么?您为五年计划写了一个音符吗?连马克西姆?高尔基都在报纸上撰文,为作家们制定新的计划。不,我的孩子,果戈理不是问题,是您自己。您在莫斯科还引发了一次荒唐的???竞赛?”
  安德烈突然打了个冷战,“您也知道这件事?”
  普里科娃把手放在他肩膀上,安慰地拍拍他,想要说什么,但这时门铃响了。
  “学会照顾自己,这对您比什么都好。”她最后只是低下头来,像耳语一样轻轻说了这句话。
  
  博拉列夫斯基把放大镜放在昨天交来的中型坦克图纸上,疲劳地闭上眼,用手指轻轻按摩着眉心。列席的指挥员们互相看了一眼,亚基尔想说话,但被参谋长乌利亚维奇用眼神制止了。
  安静了片刻,直到博拉列夫斯基抬起头,抱歉地对大家笑笑。他转向小组负责人,一位矮小精干的工程师,“我应该向您祝贺,无论就机动性能还是装甲都是非常杰出的设计,杰出的机器。”
  工程师紧皱的眉头松开了,军官们脸上浮现出了微笑。
  “但是我不能担保,它会在莫斯科得到通过。”博拉列夫斯基飞快地扫了图纸一眼,“轻型坦克便宜很多。”
  
  乌利亚维奇谨慎地开口,“但是,米哈伊尔?亚历山耶维奇,您知道那种薄皮装甲甚至挡不住重机枪。”
  这位新参谋长是个精干的壮年人,虽然是不折不扣的工农出身,却很有知识分子派头,从对高尔察克的战斗开始他就是博拉列夫斯基的部下。
  
  没有得到回答,博拉列夫斯基凝视着图纸出了神。半天,他叹了口气,“有什么办法呢?我的朋友。‘山不到默罕默德这里来,那默罕默德只好去见大山,’。”
  军官们被他的引语弄得莫名其妙,博拉列夫斯基自嘲地挥挥手,“别管它。照原来安排去做,其他事情我来操心就够了。”
  他看看腕表,简单交代几句就宣布散会。
  
  亚基尔和乌利亚维奇走出会议室,亚基尔悄悄回头看了一眼仍旧坐在桌旁的司令员,戳了戳乌利亚维奇的胳膊,“怎么了?什么默罕默德?”
  乌利亚维奇摇摇头,“恐怕不简单,老弟。你知道正在盛传谁是我们将来的上司吗?”他停下脚步看着后者,声音压低了,“做好准备叫马蹄子踢吧——老骑兵瓦图钦科。”
  
  博拉列夫斯基不用抬头看就知道安德烈来了,他独有的安静的步子和轻盈的气息,他的目光和羞怯的微笑。安德烈停在门口,不知道该不该打搅沉思的司令员。
  
  “您可真是个不守纪律的士兵啊,安德鲁沙。”博拉列夫斯基笑着用一根指头点点桌子,“难道忘了刚下达的命令?你需要休息。”
  安德烈的脸红了,“米沙,我休息够多了,我还想和你谈谈——”
  博拉列夫斯基的笑容渐渐消失了,他平静看着他,“我们已经谈过了,决定了,就这样。”
  “可还是不能这样,”安德烈轻声而坚决地说,在司令员身边坐下,诚恳地正视他的眼睛:“米沙,我不能跟你去莫斯科,逃避生活是没有用的。我应该去高加索。”
  
    26.2 
  
  安德烈向司令员倾过身子,“米沙,让我试试吧。你看,我不能老躲在你的翅膀底下,象个弱不禁风的瘟鸡。” 
  “啧啧,安德鲁沙!”司令员刚责备地皱起眉毛,又差点被逗笑了。 
  “没错,就是这样,又迟钝又软弱,弹弹钢琴都能给别人带来麻烦。”安德烈生气地反驳,“就是这样一个傻瓜,偏偏还可笑地发誓要保护您……” 
  
  博拉列夫斯基静静地看着他,一言不发。四周悄无声息,明亮的阳光从高大的落地窗射进来,落在四壁有了些年头的军用地图上,伏尔加河蜿蜒回转,在光影的强烈对比中仿佛低声吼叫,那些锐利泼洒的红蓝箭头依然有生命力似的对峙着。 
 
 27.1
  
  安德烈蓦然抬起眼睛,博拉列夫斯基的面容象平日一样温和镇静,富于安定人心的力量。他试图想象博拉列夫斯基所描述的动荡的岁月,革命和叛乱,死亡、饥荒;想象顿河边布满阴霾的天空,马蹄交错相撞和绊倒,冲刺的速度,刀的影子,嘶鸣,雷霆般的口令声。
  
  他想起了一件认识司令员之前就听到过的传闻。
  “听说只要您在叛乱的军队面前厉声喝令‘立正’,成百上千士兵都立刻会服从您?”
  博拉列夫斯基一怔,旋即微笑了,“你相信吗?”
  “是真的?”
  司令员看了他片刻,“安德鲁沙,干嘛问这个?”他摇摇头,“那只是利用了有意训练出来的恐惧。士兵在团队里像机器上一个链条,什么都来不及想就必须运转,畏惧情绪一瞬间就可能控制他们。”
  
  安德烈垂下眼帘, “那么您呢?您不也是被这样训练出来的吗?如果有别人在您面前喊立正,您一定会服从吗?您也恐惧吗?”
  博拉列夫斯基淡淡地回答:“我是一个军人。”
  
  安德烈猛然抬起头来飞快看了他一眼。
  
  博拉列夫斯基沉默了,他感到了安德烈的问题里有种东西,宛如一只手轻柔犹豫地把他推开。博拉列夫斯基了解战争里那些神秘的瞬间,所有让千万士兵,包括最胆小的孩子,欢呼着赴死的秘密。怎样激起士兵的同仇敌忾,怎样果断放弃没有希望的伤员从而避免士气低落,怎样利用和约束恐惧,这是另外一种精巧的艺术,与道德和勇敢无关。
  但是该如何向安德烈解释呢,他懂得的是关于每个人的爱与恨、欢欣和痛苦。难道要告诉他,一个人的所有爱情、梦想,比如刚才他还充满感情提到的小提琴,都已经在冲锋之前,被一个与他毫不相干的,留着可笑小胡子的团长划入一个完全合理的阵亡数目之中?
  怎样心平气静地谈论那道实际上自己也未能弥合的巨大的鸿沟?如果战争是非正常状态而不得不容忍的话,那么和平时,在人群中试图建立这样荒谬的秩序无疑是一种可怕的罪恶。
  
  难道他能告诉安德烈,除了立正和服从之外,他博拉列夫斯基还装备了两个装甲师,建立了一支伞兵,成立了火箭小组,桌子上就摆着漂亮的新坦克的图纸?是的,这样的话,人们可能在下一次战争中战胜敌人,但是如果在敌人到来之前他们就根本不幸福,所有这些坦克、火箭和伞兵,又有什么意义呢?能给他的安德烈带来什么帮助呢?
  
  不知道过了多久,直到博拉列夫斯基的肩膀被安德烈从身后抱住,安德烈攥住司令员的一只手,温暖的呼吸轻轻喷在他的耳后。“米沙,让我去吧。让我离开那些人一会儿,就三个月,我保证。“
  
  阳光在慢慢移动,终于从墙上落到古老结实的地板上,涂蜡不久的橡木条亮晶晶地反射出壁炉的火苗,在交叠的光线里,他们久久静止的影子深深浅浅,错落而恍惚。
    27.2
  
  入夜时分警卫换岗了,哨兵是个从南方来的小伙子。他忧郁地裹紧大衣和皮帽子,把枪往肩膀上耸了耸,开始考虑着要不要偷偷抽根烟,但是当手指碰到马合烟盒子时他改变了主意,最后从上衣口袋里抽出了一张小照片。
  “妲妮亚那边,不知道怎么样了?唉,娘们老叫人操心个没完。”他满怀柔情,学着那些年纪比他大的男人们的样子,狠狠瞪了一眼姑娘欢笑着的圆脸蛋,又担忧地惦记起家乡的集体化运动来,“她家里可是富农,呸,只有两匹马叫什么富农啊,老头子连烟都不舍得买……她爸爸不喜欢我……我的小心肝……”
  
  突然,一个黑影打断了哨兵的遐思,“谁!站住!”
  清瘦的身影走近,哨兵认了出来。“安德烈。彼得罗维奇,我不知道您在这儿!”
  安德烈手里提着一个小箱子,老远就冲他抱歉地笑,“对不起,瓦西里。格奥尔基耶维奇!”
  
  卫兵们通常认识首长的很多朋友,可是首长的朋友中认识他们的,大概只有这个腼腆的青年音乐家了。安德烈不仅叫得出大多数人的名字和父名,还给他们伴奏,听他们扯着嗓门唱乌克兰或者哈萨克民歌。瓦西里喜欢他,因为安德烈称赞了他的妲妮亚,并且为他写过一首唱给她的歌曲。
 
28.1
  
  月亮移动得很快,光辉照在眼睛上的时候安德烈又不知不觉醒了过来,他躺在那里,忽然想起以前读过的一篇小说《不灭的月亮的故事》。故事里的小女孩怎么也没法象吹灭一根蜡烛那样吹灭恼人的月亮,这个结尾一直让安德烈感到微妙的惆怅忧伤,他回忆着所有这些月光下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冬宫阁楼上的那个夜晚,犹如深沉海面上反射出的星光,那么清楚,又遥远得不可思议。
  安德烈转过头来看着睡梦中的米沙,在彻底的放纵之后,他睡得很沉,然而眉头还是轻轻蹙着,安德烈很想在上面吻一下,最后却象故事里的小娜塔莎一样,只是轻轻在米沙头发上吹了口气。
  对于月亮,你总没办法要它亮或者不亮。
  
  他披上衣服,无声无息地带上门走出去。
  外面就是博拉列夫斯基的私人办公室兼起居室,平日他多半呆在楼上另一翼的大办公室,所以这里的陈设更随意些。小提琴盒摆在书架上,旁边是一些德文军事书籍,几部法语小说,安德烈认出了雨果和巴尔扎克的名字。书架最高处放着一本纸页发黄的旧俄版《战争与和平》,书签精美的流苏垂在书脊外面,安德烈踮起脚去抽这本书,书籍排得很紧,用力之下噼里啪啦带下来好几本,安德烈连忙张开手臂,总算没有弄出响声,他歪着脑袋狼狈地夹着一本书,怀里抱着其余的,把它们轻轻放在地板上。
  
  安德烈把书整理好,一本一本填进原来的空档,突然,他感到手指不知触到了墙壁的什么地方,一块墙面居然无声而飞快地弹了出来!
  安德烈吓了一大跳,在这几本书原来挡住的墙壁上,变戏法似的出现了一个黑色的壁柜,打开的正是一扇有弹簧机括的柜门。
  
  安德烈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地愣在那里,米沙一向自自然然,没什么神秘避讳的地方,安德烈也从不过分好奇。他想了想,抬手去关这个莫名其妙跳出来的柜门,可是在壁橱里看到的东西让他不觉停住了动作。
  那是一张对折的粉红色硬纸。
  安德烈?科萨科夫的名字和漂亮的花体字节目单,一起安静地躲在这个墙壁的小小角落里。涅瓦河岸四月的夜晚,“如果您肯光临,就会明白。”
  安德烈把它攥在手里,象一颗小小的心脏,微弱而清晰地搏动。
  那些薄雾般飘忽的期待,春夜微妙而温酽的兴奋,青春不顾一切为自己找到了道路,在世上生活了足够长时间的人们才会懂得,青春无论看上去多么荒谬,其实总是正确的……
  
  壁柜里面还放着一柄短剑,老式左轮手枪,几个勋章标志的丝绒盒子和一个银像架,看来是司令员珍藏战斗荣誉的地方。安德烈犹豫了片刻,终于没有战胜好奇心。像架里米沙和另一个军官骑在马上,想了一会儿安德烈才认出是沃洛佐夫。两人都很年轻,酣畅地笑着,眉宇间的轻快使他感到有点陌生。短剑沉甸甸的,发出令人敬畏的金属和皮革气味,勋章盒子则是樟脑味儿,上面都标注着编号和地名字头。只有一个黄色信封引起了安德烈的注意,很可笑地,他恍惚觉得在哪里见过这只潦草标记的信封。
  
  一分钟之后,安德烈的心脏剧烈地跳动起来。那张写着奇怪密码的发黄的纸片,他失去记忆之前最后一瞥中难以忘记的影像,与司令员苍白失神的面孔交叠在一起。他看见了最后清楚的签字——彼?伊?沃洛佐夫。
  安德烈的手指开始发抖,一个曾经百思不得其解的谜团隐隐浮现出来。“放回去,这和你无关,无关!”他对自己说,但是冥冥中有一只鬼使神差的手牵引他无法停下,继续翻起那个信封来。
  安德烈从不相信命运,但之后每当回想起这一幕,他只能归于命运阴冷的指引。
  信封里面还有一张对折起来的报告,只有两页——列宁格勒军区司令部军事情报科关于公民彼得?弗拉基米耶维奇?科萨柯夫死亡原因的调查结果————机密。
  
  安德烈的视线模糊了,一支巨大的铁锤在狠狠敲打他的胸口,太阳穴爆裂般地跳动着,浑身发抖,没法把纸再折起来,没法抬起一根小指头,没法吸进一口空气。
 
关于历史背景的几个说明(我的人品问题,嘿嘿)
  
  1.米沙的父名——Alexanderovich应译为“亚历山大洛维奇”而非“亚历山大耶维奇” 
  2.苏联内务部1929年还没成立,契卡的负责人当时应为缅仁斯基而非亚戈达。但缅仁斯基多病,雅氏当时已有实权。 
  3.批判安德烈歌剧的文章不应该由日丹诺夫写,此时他还是不是苏共主管意识形态的主官,而很可能就在列宁格勒当二把手。 
  
  以上由于涉及事实,非承认错误不可。其它的,都是设定,按天大地大,作者最大这一革命原则处理。 
  
  告解鸟,轻松鸟,飘走??
 
  
  花园拥有一位严格的园丁,那些修理得如同士兵的常绿灌木,为攀爬植物竖立的高低错落的铁丝架子,四周不太起眼但是作用重大的排水管,都无声宣告着他的存在。科萨柯夫没有任何理由地认为,这是一个满头白发的瘦削的人。
  
  屋里也有一种相似的气味,但是由于布置简朴而显得更隐晦些,科萨柯夫发现书架最上格和底格的书脊上,灰尘的清洁程度几乎完全一样,这让他突然想起沃洛佐夫。但米沙不是这样的,他回忆着博拉列夫斯基的私人办公室,当然,同样很注意保持整洁,但那不是他的天性。
  
  当主人走进来的时候,科萨柯夫刚刚从花园的思绪里回过神来。照进屋里的阳光在地板上暖洋洋地踱着步,时间不慌不忙地跟在将军高大的影子后面,科萨柯夫本来准备见到一个老者,但是他很吃惊,这是一个异常魁梧、腰身笔挺的人,头发漆黑,向外下垂的眉毛和过大的鼻子,本来使他看上去显得愁眉苦脸,但是配上那双坚定的,甚至有点专横的褐色眼睛就完全不同了。
  
  主人和客人简单地表达了欢迎与荣幸,雅克站在深居简出的战争英雄身边,由于激眼睛闪闪发光,翻译的腔调也有点可笑地尖细起来,。
  将军在落地窗前坐下,正好背对着小花园。科萨柯夫想象中那个满头白发的瘦小的园丁烟消云散了,象钢笔插进笔帽,整齐的灌木、玫瑰、矮墙和没有小路的正方形草坪立刻找到了灵魂,将军的花园是他精神的严谨复制品。
  
  “真是个好天气,希望旅途没让您太疲劳。您喜欢巴黎吗?”将军安静地说,他坐下去仍然很高大,与一口柔和轻快的法语很不般配。
  
  “不,这不是一个隐居者,”科萨柯夫有点忧郁地想,“只有权力才能使人保持如此年轻。”
  
  “巴黎,”科萨柯夫说。他看到了雅克紧张的眼睛,微微一笑,“我不认为这个世界上有谁会不喜欢巴黎。许多城市值得为她们去死,而巴黎却值得为她而活。”
  
  雅克松了口气,立刻试图用一个迷人的法国谚语翻译这个漂亮句子,然而将军打断了他,“听到您这么说很高兴。听说您是列宁格勒人?了不起的城市,没让德国人占到任何便宜。”
  
  科萨柯夫淡淡地说,“用列宁格勒、斯大林格勒和俄罗斯的牺牲来责备巴黎是不公正的,仅仅因为希特勒没有毁了她。”
  将军打量他片刻,突然孩子似地笑了,“您真坦率。冒昧地说,我这个老头子开始喜欢您啦。”
  目瞪口呆的雅克没有插上嘴,因为他听到了将军在说俄语,虽然缓慢,并且带有含糊不清的口音。俄语!一个众所周知的传说是,战争中这位将军担任流亡政府领袖时,曾由于和盟国的冲突,发誓这辈子永远只讲法语。
  
  科萨柯夫笑了笑,“谢谢”。他侧过脸去,也许由于角度的原因,他突然发现在将军背后,玫瑰花丛里有一支蓓蕾伸展了出来,他愣住了,四月有时会有玫瑰的早花,但是他看到的却是一支黑色花蕾。
  黑玫瑰。
  将军顺着科萨柯夫的目光扭头看去,不出声地笑起来。“怎么,您在巴黎没有听说今年最轰动的科隆贝黑玫瑰?难以置信,我们好客的马尔罗居然没邀请您去花卉博览会?”
  雅克正想解释点什么,可是这次是科萨柯夫在他之前开口了,“我听说过中世纪威尼斯的两个家族——”
  “16世纪,”将军纠正道,“萨乌里奥和卡瓦乔内,意大利最古老的两个花匠世家,为培育纯黑色玫瑰品种竞赛了四百年,作家赫拉东为此写过一个流行的蹩脚罗曼司。”
  他回头转向雅克:“亲爱的孩子,谢谢你。不过请让我们单独交谈几分钟不介意吧?”
  雅克沮丧地想我早就知道了,但是将军和蔼地拍拍他的肩膀,从抽屉里拿出一个牛皮纸的大信封递给他,“我想你会喜欢的。”
  
  书房里安静了一会儿,主人和客人似乎都不太健谈。一只灰背杜鹃从松树上飞下来,蹦蹦跳跳落到窗外台阶上,歪过小脑袋好奇地盯着玫瑰花丛。将军用宽大的指节重重敲了下玻璃,杜鹃悻悻地看了他一眼飞走了。
 
顶~~下文...
 
好厉害……米下文了?
 
看来我的文学水平完全不上趟儿啊……根本没看出《扬》哪里牛叉了…看都懒得看完……我反省去…??
 
粽子从早上开始看扬风魅影,现在仍在慢慢品,第一次看文看的这么慢(不包括下午上课拉)
感觉扬风的镜头感很强烈,将自己拉回了那个世纪:
宫廷,教会,征战,贵族,海盗......画面很鲜明~就像在眼前放映而过一样
氛围让区区联想到了 加勒比海盗 呵呵
粽子是很喜欢那个年代的,英俊高贵的骑士 穿着束身连衣裙的小姐 很向往呀 嘻嘻
确实和一般的耽美文不在一个档次上了
^_^继续看文去~
 

啥?这也是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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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个仙魔番外 应该是没看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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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2021-07-12 15:08:53  更:2021-09-13 13:52: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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