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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浅浅寂寞]走在右安门外 by viburnum(强烈推荐!)[第2页] |
作者:貔貅莲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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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周小川坐在沙发上,我打量着这套不大的房子,不大,但是很干净,布置也很简单,没有豪华的装修,色调挺统一,家具家电也都是大众化的,这让我挺舒服,我不喜欢太繁复太绚丽的家居布置,那样反而会没了家的感觉。 电视里正在播放新闻纪录节目,内容是香港回归的交接式重播。升国旗的时候满屋子就都是挺雄壮的国歌声在回响。 “要是不爱看就换台吧,遥控在茶几儿上呢。”边说边从洗手间走出来,梁雪原拉开拉链,把运动装上衣脱掉,只剩了瘦瘦的短袖T恤。 “没事儿,我对电视节目没要求。”我摇头。 “对对,他特爱国,你就让他看吧。”周小川在旁边打趣我。 “是吗。”笑着看了我一眼,他走过来,冲周小川开口,“我什么时候签合同?” “不急,过两天吧,咱先瞅瞅那新曲子,你发表点儿意见。” “也成。” “就是,卖身契不用急,早签晚签反正都是签。”我开着玩笑,然后被周小川在肋叉子上狠狠捅了一指。 梁雪原跟着我们笑,笑得挺开朗,也挺温和,当时我想,这个人也许可以扛起“桥”,也许可以取代好林强的位置,然后跟我们一起走向辉煌,而事实证明,他也的确这么做的,他在之后的几年中一直本本分分的做着他该做的事,而且做得格外好,有他在的日子里,“桥”在事业上达到了以往从没达到过的高峰,只是这些,我在当时还并没有预料到。 梁雪原是挺好一人,在音乐方面有独特见解自不必说,单说人品,就没挑。 他话不多,但每一句都能说到点子上,周小川老说我“你学学人家”,我说真对不起您了,我水平低,学习能力差,您一句话说让我学,可我学不会啊,要是费了牛劲到最后什么都没沾着边儿,那也让您失望不是?周小川瞪我,说那你少贫两句也成啊,我说那不成,我宁可错杀一千不能少杀一个,这话要是少说一句哪儿行啊。周小川又瞪我,说祸从口出你懂不懂?说错一句话就能惹好多事儿,我说那不会,我顶多说两句废话,但错话基本上没有,即便有,也都是特微不足道的那种,您就拿那些话当个小飞虫,嘎奔儿一捏,立刻尘归尘,周小川不瞪我了,他抬高了嗓门儿冲我喊,“微不足道”你就别“道”了!我嬉皮笑脸说那还不憋坏了?憋坏了我你不心疼哪? 周小川急了,说裴建军你丫就是一病人!你憋着吧,憋死你我都不心疼,但凡我皱一下眉头都算我装孙子。 “别别,我错了,您别急,您少安毋躁,您哪儿能是孙子呀,我是,我是,哎,兹要您一句话,我立马跪地上装的比谁都孙子。”我仍旧嬉皮笑脸。 周小川不急了,也不瞪我了,他抬脚就跟我腿肚子上踹了一下,然后说:“去给我写曲子去,写不出来就开除你!” 当时是在排练室里,我们俩一通逗贫,惹得梁雪原笑个不停,但他只是笑,却没说什么,小九走过来跟他说,你看见了吧,咱们生活多充实呀,排练完还有节目看,裴派对口相声,这一捧一逗的配合多默契。 “多谢捧场,交钱吧您。”我朝他伸手,却被一把打开。 “少来劲,说你胖你还喘上了。”小九白了我一眼,“我穷着呢,没钱给你。” “你穷?你还穷?亚运村那边儿那大宅子是不是你的?好劲,房顶都能停飞机了。” “哪儿那么邪乎啊。”他反驳,“我可没你们家有钱,你们家那院子里能走坦克。” “都给我闭嘴。”周小川终于发话,“别比了,我最有钱成了吧?我们家一水池子都能开航空母舰,你们俩赶紧收拾东西给我走人,我要锁门了。” 到此为止,“桥”每天都上演的一出戏才算落幕,对此,梁雪原一开始还真有点儿不适应,就见我们仨跟那儿逗贫,他跟那儿擦鼓,然后我们还没逗完呢人家已经收拾好东西问能不能先回家了。 当时我就想啊,能不能把他也给拉到我们仨这圈子里,让他也慢慢儿学点儿花活?可后来发现根本就不成,他起根儿上就是一不善言辞的人,人家全部激情都在音乐上,要多专一有多专一,好像音乐细胞霸占了他的大部分脑容量,等轮到逗贫,就基本上不剩什么了。 |
“林雪原,好名字,雪,瑞雪兆丰年,明年肯定能上工体。”我搂住他肩膀,“咱的黄金时代来了。” “嗯。”他轻轻笑,“六哥给咱们带福气了。” 六哥可能真是我们的福星,在他来到“桥”之后的几年中,我们真真正正体会到了成功的滋味。而在那之前,以后超乎寻常的辉煌还只是我透过车窗,看着晨雾中的街道时头脑中的幻想,我知道周小川也有这样的幻想,我也知道他的这种想法比我还强烈,没有人比他更爱“桥”,也没有人比他更期待“桥”的成功,这一点我绝对可以确定。 “建军,为了乐队,累死我,我都乐意。”目光迷离的看着窗外,他搂着我胳膊这么轻轻对我说。 “嗯,我也是。”我点头应着。 冬日清晨的北京,被刚从浓雾中泻出光线的太阳染上了一层透明的淡金色。 特漂亮,真的。 第五部 可能有些艰难,我也感受到了这种艰难。 但当你从远远的远方回来。 我预感到了圆满,是彻彻底底的圆满。 请原谅我把时间空过了三年,这不是没有原因的,从九七年年末那场演唱会到九九年年末的演唱会,这期间是“桥”的鼎盛期,当然,这并不时说之后“桥”走向了衰落,而是从某种角度开始有了细微而巧妙的变化,这种变化一点点积累,演变,终于造成了后来那场大变故,但在那之前,还有二零零零年一年需要度过。 小学时候写过畅想两千年的作文,当时有种种怪异的想法,其中就包括到世纪之交我是不是已经成家立业了的幻想,当然,这些话我没写进去,只是在脑子里稍微的那么转悠了一下子,然后就沉入海底了,现在真到了两千年,一想也不能说不对,立业了是真的,成家嘛,要看怎么定义,反正现在我儿子也有了,爱人也有了,应该算是成家了吧,就某种程度而言。 说着说着就扯远了,再回到一开始的,我把九八年和九九年完全空过,因为这两年对我来讲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挺顺利,事业也好,爱情也罢,可谓无波无澜,两千年也空过百分之八十五,因为直到年末才发生了真正意义上的动荡,故此,在动荡来临之前,我们的平静与顺利还是可以列入忽略范畴的。 于是,我把时间定格在两千年十二月初,就是从那时候起,我们那难得的平静开始一点点被打破了。 事情的起因是小九。 “我交了个女朋友。”演唱会结束的时候,他这么跟我说。 “啊?”我茫然,或者说,完全没反应过来。 “是在公主坟卖手机的。”他好像根本无视我的惊讶,“就南站下车往回走,有一王府井协亨分店,知道吧?” “知道。”机械性的回答,我熄灭手中短短的烟蒂。 “就是那儿一业务经理,估计你都忘了。”他往脸上很认真的涂抹卸装膏,“上回我手机坏了,不就是跟那儿换的嘛,当时正好赶上促销,是她值班儿。” “等会儿等会儿。”止住他后头的话,我半天才问了句,“你真的假的?别拿我开涮啊。” “我有病啊我。”他笑,“没事儿我拿这个涮你?” “不是,那什么……”我拢了把头发,想说话却似乎不知该从何开口,“那林强……” “哟,嚼子,你真逗。”小就突然笑出声来,“那不是我年幼无知嘛,滚滚红尘一猛子就扎进去了,也没考虑后果,现在一想,真够傻的。” 我愣了,到现在我才总算反应过来了一点,再回想一下刚小九说的话,我突然打了个寒颤。 小九说他找了个女朋友,说那姑娘是在公主坟协亨通讯当业务经理的,说他一想当初跟林强在一块儿就觉得自己特傻?我没听错吧我? “嚼子,我知道你想什么呢,甭多想,我真不是因为恨林强才交女朋友的,我这样而不是为了气他。”小心洗掉脸上的妆,小九边擦脸边说,“度尽劫波兄弟在,相逢一笑泯恩仇。我跟强子……都过去了,就算再见面儿,我也不会怎么样。” “什么叫‘不会怎么样’啊。”我皱眉。 “不会怎么样就是不会怎么样呗。”他又笑,“也就成了普通朋友吧,聊聊天儿,吃顿饭什么的,也就这样了。” 那一刻,我完全懵了,我没想到会这样,小九居然就这么找了女朋友,居然说和林强就这么归了零了,归零还就是挂上锁的那种,没法儿重新开始。 |
“九儿,你是真心的吗?”我只问出了这么一句。 “那还能有假,你还真逗。”小九拍了拍我肩膀,“我认真着呢,比什么时候都认真,从来没这么认真过。” 我没回答他,因为脑子里实在是一团混乱了,这种混乱一直持续到跟周小川回了他家还没能得到缓解。 “六哥真行,刚愣敢往台下跳,我当时都惊了,你看见他身上了吗?让观众抓得红一道紫一道的。”洗了澡刚从浴室出来,周小川就跟我笑着念叨,“这幸亏他身体好,要是我也往下跳,肯定就残了。” “嗯,你得让人把你给拆了。”我哼了一声,“不许你也玩儿悬的啊。” “我还真没那胆量,我没他身体好。” “有他身体好也不成。”我瞪他,“你就乖乖跟台上呆着吧你,顶多了往台下扔扔香蕉胡萝卜也就得了,可别把自己也给扔下去。” “成,我不扔。”好像在笑我的唠叨,周小川边笑边坐在床沿,“我也得跟六哥说说,让他下回也别这么玩儿了,万一真摔着了怎么办。” “你放心,摔不着,观众宁可牺牲自己也肯定抢着接他去。”我把双手枕在脑后,“你也知道,疯迷六哥的人也多着呢。” “那是,人家有真本事,做混音够一绝,打鼓更不在话下,人品也好,安安静静的一点儿也不惹事,不像某些人,光说不练。”话到尾音,已经带了笑声,好像怕让我看见他上扬的脸部线条,周小川还没说完就别过头去。 “谁呀?谁光说不练了?啊?”我一下子从床上坐起来,“说谁呢你?” “你激动什么呀,我说你了?我指名点姓说你裴建军了?”他一脸无辜。 “……对,对,你没说我,我捡什么不成非得捡骂。”叹着气,我从他手里拽过毛巾,帮他轻轻擦着头发,“我知道,你说小九呢,没说我。” “去,人家九儿又招你了?”终于笑出声来,周小川回手又从我手里拿回毛巾,话锋一转到了我不愿涉及的敏感话题上,“对了,九儿跟你说了吧……他找女朋友那事儿。” “啊。”我条件反射应了一声,“说了。” “你说……他还在乎林强吗?” “这事儿……”我表情有点僵硬,周小川问题提得够尖锐,也够突然,让我一下子又想起了他说自己有了女朋友时的那种神情。 有点儿幸福,有点儿无奈,有点儿逃避,剩下的,就说不清楚了。 “不知道,可能就算在乎,也淡化了吧。”有一搭没一搭的回答,我轻轻搂住周小川,嗅着他身上浴液的味道。 “那你说……我赶林强走……” “行了行了,别说了。”我及时阻止,“这就别再提了,九儿已经找了女朋友,要再知道当初的事儿……” “那林强早晚会跟他说吧。” “不会,你放心,强子决不是那种人。” “那他是哪种人?” 我无言了。关于林强的为人,我实在无法作出明确的判断,他从外在看起来有点儿傻,虽然帅,虽然酷,但总让人觉得他时不时的会冒傻气,同样时不时显露的还有股二百五劲儿,九儿说他人来疯,但他从没疯过头,而且仔细想一下,他还是个很有说话技巧的人,在大众面前,他从没显示出什么破绽或者弱点,也许他藏得太深,也许他的弱点就是小九。 我就想啊,林强对九二是真动真格的了,要不他也就不会那么大的事儿一人扛下来,救了桥的是他,救了小九的是他,可惜他的承担周小川不知道。我没想过这个秘密究竟会被隐藏到什么时候,会不会小九一交女朋友他们就从此天涯末路没有再见的可能了?我没法儿确定。 “想什么呢?”周小川问我。 “没什么,我又神游呢。”下巴放在他肩膀上,我偷偷把手探进他衣襟。 “你说……林强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他跟咱们混了那么多年,我愣没琢磨透他。”在被轻轻爱抚时舒服的往我身上靠,他又问。 “他啊……他……”我吻上那漂亮的脖颈,享受着那种细腻光滑的同时含糊的念叨,“他……是一个高尚的人,一个纯粹的人,一个有道德的人,一个脱离了低级趣味的人,一个有益于人民的人……?? |
我不知道当时我都胡说八道什么呢,脑子里突然就蹦出了当年全中国人民都能背的滚瓜烂熟的那段话,出处是《纪念白求恩》,作者是M ZE DONG,我无法直接口述这个伟大的名字,在我们这代人眼中,似乎这个名字已经至高无上了,他老人家一句话,中国天翻地覆了整整十年,那时候的人都太单纯,就像根儿干干净净一丁点儿潮乎气儿都没沾上的劈柴,你划根火柴去点,立刻腾的烧起来,一捆这样的劈柴放一块儿,点起来火苗子上窜下跳煮海燎原?? |
我知道那个年代的疯狂,但我怀念他的纯粹,因为现世太肮脏。 “川川……有时间,咱回右安门看看去吧。”我在他耳边低语。 “哪儿有那个时间啊。”他笑,“年底在工体还有一场呢。” “那就开完了这场,回去看看。” “……你还挺念旧。”他轻叹,“成,回去看看,就回去看看。” 事实上,那年我们并没有回右安门去,就像周小川说的,我们没有那个时间,但挤掉了这些时间的,却并不仅仅是年终的演唱会。 我怎么也没想到,就在演唱会的前一天,会接到林强的电话。 “裴哥,我今年回北京过年。”他很自然的说。 “啊,成啊,挺好,回来吧,你爸妈呢?”我半天才醒过味儿来。 “也回去,今年我爷爷八十大寿,难得一家子聚聚。” “哟,是吗,那用不用我去给咱爷爷磕个头啊?”我轻轻笑。 “不用了,没那么多客套。”林强笑,然后说,“我是今儿晚上的火车,明天上午就能到了。” “那正好,晚上给我们捧场来吧。” “……看情况吧,我怕我睡过头。” 我能听出他的本意,他不想来,他不想见小九,也不想见我们。 “那……成,要是有时间,咱出去吃一顿,我请客。” “没问题,到时候手机联络吧,我把我的新号给你。” 那天,我记下了他的新手机号,然后又聊了两句别的就挂了电话,我心里直扑腾,我不知怎么了就是觉得有事儿要发生,这电话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我们开场子之前……是,我不迷信,可这回我是真觉得玄乎了。 林强到北京,我没接站,我们在后台休息,调整状态准备晚上玩儿命。时间一点点过,到了天擦黑的时候,我突然收到了林强的短信。 “裴哥,快开场了吧?我在电视前头等着看现场直播呢。祝你们演出成功。” 我皱了皱眉,然后回讯息给他。 “多谢捧场了,托你的福,待会儿看我给你秀一个。” “裴哥,可别在台上乱跑了,你还记得有一年你摔那大跟头吧?吉他差点儿断了。” “你小子别揭我短了!留神散场我敲你去。” “不敢不敢,我错了。” 休息室里手机铃声响个不停,周小川终于开口:“嚼子,咱给调成震动成吗?” “哦。”我应着,关掉了响铃,然后迟疑了片刻,然后在突然有个问题窜进了脑子里时抬起了头,我看了一眼背对着我的周小川,又看了一眼窝在沙发里翻杂志的小九和把玩着一个小手鼓的六哥,在手机里输入了一行字: “强子,还在意那事儿吗?你呆会儿会用什么眼光看电视上的我们?我、川川、小九,还有六哥?” 这个问题我都不知道为什么要问,可能我着了魔,可能我中了邪,可能我就是脑子一热,看着“发送成功”的字样,我叹了口气。闭上眼,我等他回音,可我等了好久,手机还是安安静静没有一点反应。 “完了,惹毛了。”心里这样念叨,我从沙发里站起来,交待了一句“去厕所”就离开了休息室,我当时犯了个大错误,我千不该万不该,不该把手机扔在休息室桌子上,等从厕所回来的时候,我还没进屋就听见了小九的声音。 “看看,快看看是谁,川儿,你可不能让他有外遇。”那声调故意透出一种精明,还带着笑,“你瞅瞅他刚才又皱眉又叹气的,肯定不是给一般人儿发短信呢!快看看是不是情敌,要是,我替你打他。?? |
“九儿,该骂的,都骂了,你也该发泄够了吧?留点劲儿呆会儿放在台上。”语调平静的说着,他看着一个趔趄摔倒在地的小九,“演唱会不能取消,还有一个钟头就开始了,都冷静冷静,别在台上丢人现眼。” 他说完这一席话,抬头看着已经完全愣住的六哥:“六哥,让你看笑话了,这里头有事儿,我回头再跟你说到底是怎么个来龙去脉。” 这所有的话,他都说得极平静,就好像在说别人的事儿,和他一点关系都没有,他那眼神好像什么都看透了,又好像什么都放下了。 我当时只觉得浑身发冷,这样的周小川,让我害怕。 二零零零年年末的那场演唱会,开得相当成功,台下的观众拼命叫好,却并不知道台上的我们心里都藏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我们表现得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除了小九哭道红肿的眼睛能在大屏幕投影上看得一清二楚,其他的,在没有一点蛛丝马迹泄露几十分钟之前发生的种种。 然后,在返场曲也唱完之后,小九握着话筒微微喘着跟大家宣布: “我要结婚了。” 台下是分不清究竟是惊喜还是拒绝接受的尖叫,在这样的叫声中,他继续说: “我原来一直不知道,爱一个人啊,你爱他爱到发了疯能有什么样的劲头儿,不管过多少年,兹要一想起来都还能历历在目,高兴的,做梦都能笑出声儿来,难过的……什么时候窜到脑子里,都撕心裂肺。” 我抱着吉他只是沉默。 我知道他说谁呢,我太清楚了!我无法想象林强在电视前头看见他那双满是血丝,眼泪还没干的眼睛会是什么表情,听见他这番话又会是什么心情。 “祝大伙新年快乐,万事如意。”他说,“祝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 这是那天散场前的最后一句话,然后,大幕落下,观众退场。 我茫然,两千年就这么过去了,“桥”在从组成的那天起,到现在,整整十三年,十三年来有多不容易的事儿都扛过来了,九七年那么艰难都扛过来了,可到了现在,却无论如何也撑不过去了? 真的不行了吗?包括我和周小川? “你不该骗我。”他淡淡开口。 “我知道。”点头,我想去抱抱他,却被躲开了。 “建军,你这回真是太过分了。”他双手撑住额头,拇指揉了揉太阳穴,“就跟九儿说的那样似的,怎么着都成,真的,怎么着都成,可就是别骗我!” “我怕你受不了,要是林强跟小九都让这事儿跟牵进去,那‘桥’就完了。”我有点儿烦躁的掏兜摸烟。 “完了就完了,生的伟大,死的光荣。”他突然笑出了声,“就算不光荣,最起码也算光明正大,藏着掖着的,有什么意思。” “可不藏着掖着‘桥’就真完了,你现在这么说,可当时桥要是真不行了,你真受得了?” “再难也能挺过去!你以为瞒能瞒多久?真想查早晚都能查出来!”情绪有点激动,他看着我,眼泪就在眼眶里打转,“我真没想到让你一骗骗了三年多!” “川……”把刚掏出来的烟又塞了回去,我叹气,却不知该说什么好。 那次,我们之间的沉默持续了好长时间,然后,周小川有点儿艰难的开口。 “建军,咱们单飞吧。” 我觉得好像晴空一道霹雳,劈在我头顶,那动静太响,震得我脑仁疼,声响过后跟着是电火花在眼头里晃,晃得我一阵儿阵儿的晕,我耳鸣,可周小川的话还是灌进了我耳朵里。 “分开一段时间,有好处,对你对我,对小九……都有好处。就是对不住六哥,他一点儿罪过没有,还得跟着咱们瞎搅和。不过他有才华,不愁没发展,对,你也有才华,小九也是,我也是,摇滚的写不出来,我就写流行的,流行的写不出来,我大不了写儿童歌曲也比现在强。” 那种絮絮叨叨的语调让我快疯了,我半句话都说不出来,就只剩了怔愣和沉默。 “建军,我不会怪你什么,你也是不得已,当年为了我……不说为了我,就说是为了‘桥’吧,你退了学跑回来给我当吉他手,林强也是你带回来的,当时要没你救急,桥就真的完了,你做的牺牲我记一辈子,你和家里头闹成那样,我欠你的还都还不清,可你真不该骗我……咱们还是分开一段儿吧,你让我冷静冷静。” |
当时,我这么自嘲,但是除了自嘲我没想过别的,尤其是在僵局究竟会持续多长时间这个问题上,我琢磨着顶多也就几个月吧,可没料到这一僵就是两年半,我这锅汤在厨房里熬得基本上已经不剩什么了,再悬点儿连锅都快熬化了,可盼着等到听见厨房门那撂吊儿声响的念头却越来越强烈,虽然中途也好几次差点儿绝了望。 在难耐的挣扎当中日子就那么一天天的过,我仍旧一有空闲就想着法儿的和周小川联系,当时我是王八吃秤砣,铁了心的就想非得跟他面对面谈一次不可,我宁可他打我一顿,骂我一顿,也不想他这么悬着我,悬太久了,我头晕,我脑淤血。 终于跟他取得联系是个特偶然的机会,那天都快半夜了,我习惯性的拿起电话拨通了他家里的号码,本以为会仍旧没人接,可电话铃响到第五六声时却突然传来了接通的声音,我喜出望外,但回应我这种喜出望外的却是兜头一盆冷水。 “您好,请问找哪位?”一个甜美细腻的女声从听筒里传出来。 我当时就懵了,对方连问了几声,我才缓过神儿来,结结巴巴说了句:“找……周小川。” “稍等。”说罢,那女声似乎和听筒拉开了距离,然后懒洋洋的不知冲何方叫了一声,“找周小川的,周小川先生电话。” “谁呀?”回应的声音传来。 “一女的,说想你了。”带着笑音的打趣,我听着周小川也同样笑着说了句“你别闹了,还不赶紧睡觉去”,听筒中便传来了一句“喂”? “……川川,是我。”半天,我才开口。 “……哟,你呀。”也是半天,他才应了一声,然后紧跟着问了句,“最近忙坏了吧?还有工夫给我打电话?” “啊……不忙。”我相当不适应他那种腔调,好像根本就只是普通朋友的玩笑。 “不忙?不是吧,你现在不是鼓捣你那新月队呢吗?我可感觉你忙得要死。” “没有没有,还成吧。”我摇头,然后半天才问了句,“那什么……川川,最近有时间吗?我想跟你谈谈。” “谈?谈什么呀。”他问,可在我回答之前就开口说,“未必有时间,我正写新曲子呢,最近公司没假。” “哦……”应了一声之后,我仍旧不死心,“那忙过这阵儿呢?” “不知道,可能该去外地巡回了,大江南北转悠一圈。”他语调很轻松,“有空再说吧,你也先忙你的。” “……”又没话可说了,我不知道我怎么回事,和他通电话竟然也会有不知该说什么好的时候,我沉默,他也沉默,这种折磨比什么都难受,“那……刚才接电话那是谁啊?” 我有病,我病得不轻,我绝对是吃饱了撑的才会问这句话,但凡我忍住了不问,也就不会听到他亲口说出的答案。 “我女朋友啊。” 连犹豫都没犹豫,他的回答相当直接,也相当轻松,我觉得我脑袋里嘎奔儿一声,有个电门让人给关了,一团漆黑伸手不见六指,我说我点根儿蜡,黑灯瞎火的又找不着,我说我拿打火机照个亮儿,摸遍全身也没有打火机的影儿,我说干脆我出去吧,月亮地儿比屋里强,结果刚一出门就一脚蹬空从楼梯上滚下去了,我脑袋撞在垃圾道的铁盖子上,直磕的我是七荤八素五迷三道,我眼冒金星,这时候听见身后头有人乐,我一看,果不其然,是周小川,他跟我说:磕着了吧?该,磕死你丫挺的,磕死你,我都不心疼。 我捂着太阳穴直唉哟,缓了半天神儿才明白过来,哦,我在我家呢,周小川在电话那头呢,我没从楼上骨碌下去,可我这脑袋怎么这么疼啊,比磕垃圾道那铁盖子上可疼多了?? |
“你……怎么交女朋友了?”我结结巴巴的问。 “哟,这话说的,许你结婚就不许我交女朋友啊?” 他话说的特流利,我听得傻了眼,然后,我听见刚才接电话的那女的催他去看电视,他应了一声之后说。 “我得挂了,回头再聊吧。” 后头的事儿,我就浑浑噩噩了,就记得稀里糊涂挂了电话,然后扑倒在床蒙头大睡,我一直睡到第二天中午,这一宿噩梦就没停,一会儿是在海上遇水匪,一会儿是在山中遇野兽,我拼死逃脱,光着脚丫子在沙漠里狂奔,烈日当头我气喘如狗,我跑着跑着就不成了,摔在一沙丘跟前儿,身后的追兵把我团团围住,领头的是一穿着阿拉伯服饰的男人,他走到我面前,那双眼睛在我身上打量,等打量够了,他轻轻笑了一声,冲我说了句:“小子,没地儿跑了吧?”然后,他又回身冲那帮随从说:“来人,给我拉下去熬汤!” 我脑子嗡嗡的,耳边都是咕嘟咕嘟的声响,我一瞅,发现自己跟一锅里呢,上头盖着盖儿,下头点着火,我就在锅里头干熬,熬到最后一点儿水汽儿也没了,我这个火烧火燎啊……我这个难受啊……我就想,这是谁要至我于死地呀?谁呀谁呀谁呀这是?我仔细回忆每个细节,然后才恍然大悟,这人就是周小川,除了他没别人,想那我熬汤的也就他了,我连挣扎的余地都没有,因为我理亏。 那一宿下来,我出汗出的连床单都湿了,一睁眼,听见屋里只有钟表嘀嗒声,二咪子窜上床来,窝到我枕头边儿往我脖子上蹭,我说宝贝儿你就别蹭了,我一脖子汗全沾你那小脑袋瓜儿上了。费劲巴拉爬起来,我给二咪子做饭,做好之后看它吃上了我就洗了个凉水澡,然后我刚从浴室里出来时门铃就响了起来。 一开门,外头站着的是林强。 “哟,裴哥,你耍什么单儿呢?今儿连十度都不到。”看见我就围着一条浴巾,他挺不可思议。 “刚起,洗了个澡。”我边关门边打哈欠。 “刚起?真成,比我还能犯低血压?”他跟着我走进屋,坐在沙发上,抱起跑过来在他腿上轻轻蹭的二咪子。 “我没低血压,昨儿晚上睡晚了。”抹了把脸,我也走到沙发旁坐下,从茶几上抓起遥控打开空调,我从林强怀里抓过撒娇的小猫,“咪子,乖,先去吃饭去。” “裴哥,今天就该跟那贝斯手会面儿了,你赶紧准备准备吧。”林强提醒着我,然后又问,“对了,那小孩儿叫什么来着?” “叫那个那个……章……”我皱着眉头这个那个了半天,才终于想起了贝斯手的名字,“章京徽。” 那天是和这个叫章京徽的小子碰面的日子,我们就约在了距离他家最近的香格里拉饭店,在一层的餐厅里等,没一会儿他就出现了。 跟我们简单打了招呼,他坐在对面,问的第一句话就是“我晚了多长时间?” “没有没有,早了十分钟呢。”林强摇头,“我们也来早了。” “哦。”抹了一把脸上的汗,他挺憨厚的笑,“那就好。” 那天,我们聊到挺晚,从音乐到乐队今后的计划,再到无关紧要的琐碎,一个下午的时间也真商量出了不少成果。 首先就是乐队的定名,“叫北京杂种。”我说,他们俩一愣,说怎么叫这么个名儿啊,我说这怎么了?不好听?林强说北京杂种不是那电影的名儿吗?咱直接给拿过来用怕不合适,我说咳,这你就错了,张元拍这片子又没把名字给申请专利,既然没申请专利,那就可以拿来用,再说这名儿多有个性,除了咱,再没别人干这么称呼自己队伍了,林强说可不嘛,您这儿都骂上了,人家谁还跟您争啊,我说这叫骂吗?这叫自我认同,杂种怎么了?杂种聪明,杂种漂亮,你没见那些混血儿一个个都这么有模有样的? 这样一番争论下来,自然是我获胜,乐队定了名,下一步是针对贝斯手的称呼问题。 “总不能张嘴闭嘴都叫你小章吧,听着跟在办公室里一样。”我喝了口半凉的咖啡,然后问他。 “别别,那我也觉着郁闷。”他傻笑,“您二位叫我‘二徽’就成。” “二徽?你在家排行老二?”林强问。 “嗯,我上头还有一哥,现在在安徽老家呢。”他挺简单的回答。 |
“怎么了?” “什么时候能在工体开场子。”他挺感叹。 “别急呀,首体都能开了,工体还能远吗?”我掏出烟点上,说了一句曾经让我挺热血沸腾却并非出自我口的话,“明年,我保证咱能上工体。” 实际上我们在第二年的确进了工体,而且根本没费力,是公司直接安排的,对于从主乐队中杀出来的小乐队,总比白手起家要容易多了,我不是狂,单凭我和林强的名字,想进工体也不可能是持久战。 演出那天是五月三十一号,天儿挺两块,但首体的温度却不低,我们三个使出了最能疯折腾的劲头,把现场的气氛接连好几次推向顶峰,然后,在谢幕之前,我和二徽合作把林强从台上扔了下去。 当时台下就炸锅了,尖叫声不绝于耳,歌迷好像《铡美案》最后抬陈世美的那样儿把林强愣给抬了起来,加上他自己的挣扎,等再爬上台来身上已经满是手印了。 “裴哥,暂不带这样儿的吧?!”系紧已经被抓开的腰带,他好像惊魂未定的看着我。 “怎么了?多能显示你魅力啊。”我一边往后台走一边笑。 “我倒显示魅力了,命悬点儿丢了。”拢整齐乱七八糟的头发,他又转脸儿看二徽,“我说,你怎么也跟着起哄啊。” 二徽不说话,光笑,我揽过林强的肩膀,边冲台下最后挥了挥手边说:“走走,哥给你压惊,咱去大吃一顿。” “上哪儿啊?” “前门大栅栏,东单西单,东四西四,你随便挑。”我说得挺爽快,他回应得也挺利落。 “那些地方都没劲,咱去地安门那馄饨候吧,我上回一吃就上瘾了。” “成,你倒真会给我省钱。”我笑着点头。 “裴哥,馄饨候在哪儿啊?”二徽开口问。 “就在地安门鼓楼旁边儿,特实惠,也算一老字号了,咱仨人儿吃到撑死也过不了一百块钱。” 那天我们就真去了地安门,真去了馄饨候,仨大男人狼吞虎咽算上酒水,一结帐才七十多,吃饱了,沿着街边儿溜达,一直就走到了烟袋斜街,走到了后海。 “原来,周小川那吉他手就住这片儿。”点上烟抽了一口,我抬手指着一片民宅。 “裴哥……”林强拍了拍我后背,“最近你可张口闭口都是川儿了啊。” “没有吧?我是说他那吉他手。”我想狡辩,却被他戳穿了。 “行了裴哥,心里难受别逞能,大伙都明白着呢。” 一句话,说得我直犯酸,大声嗽了下嗓子,我看像一旁默不作声的二徽。 “徽子,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儿吗?” “啊……不就你跟‘桥’那队长闹矛盾了吗。”挺坦然的回答,我听了,看向林强,他冲我一摇头,我明白了。 “强子这么告诉你的?” “嗯。” “哦……”我点了点头,随后叹气,“行,差不多吧。” “那,要是以后和好了,咱这乐队……” “干吗?怕我散伙啊?”老实表达出来的担心把我给逗乐了,摆了摆手,我强调,“放心,咱不会散伙的,‘北京杂种’散不了。” “行,那我就放心跟你们二位混了。”很憨厚的笑着,二徽一幅放松了的样子。 “错了,不是你跟我俩混。”林强纠正,“是咱俩跟他混,裴哥可是挑大梁的。” “成,你们跟我混吧。”我笑,“孩儿们,看我齐天大圣的神通吧。” 边走边聊边说边笑,我们仨从后海走回来,又从地安门往西,路经荷花儿市场,一直走到了玲珑路,说来都邪了,就在台上那么折腾,我们居然还有力气走那么远,林强借着路灯给我看他胳膊上让歌迷抓出来的红道子,我说这算什么呀,六个身上都让人给爪紫了,你就知足吧,再说一乐队,除了主唱就你这鼓手往下跳方便,我跟二徽,我们俩脖子上都挂着琴呢,要让弦勒死可咋办?林强挺大声的叹气,说没错,我就是一冤大头。 那天晚上,我们走到玲珑路口就打车各自回家了,我还挺精神,坐副驾驶座儿上跟的哥一路聊,到家时差不多是凌晨四点。 直接走进浴室泡了个澡,我彻底放松了,在浴缸里挺舒服的打盹儿,我昏昏沉沉中就开始想这两个月来的经历。 大概是开演唱会之前,我记得差不多是一个多礼拜吧,小九来看过一次林强,两个人在小里间儿嘀嘀咕咕了挺长时间之后,小九离开了,临走前跟我说,让我好好看着强子,别让他疯病犯了乱折腾,我说那没跑儿,然后拽着他袖子问“九儿,还恨我知情不报吗?” |
“哪位?”有点没睡醒的声音。 “我。” “……谁?”好像根本没听清我是谁,他又问。 “我,嚼子。”稍微有点失望,但我还是沉住了气,“你睡觉呢?” “啊……困死了。”打哈欠的声音传来,“你怎么起这么早啊?” “我姐把慕慕给我送来了。”我解释原因。 “是吗。” 没有任何感情色彩的回应让我心里格外不是滋味儿,保住扑到我身上的儿子,我尽量保持冷静,措了措辞,我开口。 “那什么,我跟你说,刚我姐告诉我……” 后头的话,我没来得及说出来,因为电话那头的周小川似乎根本没在听,他好像在跟谁说着什么,我只能听到他的声音,似乎是轻轻的娇宠的斥责。那种语调让我愣住了,我觉得耳熟,那种温柔的说话方式曾经只有我才能享受到,可现在…… “抱歉,你刚说什么?我没听见。”在我怔愣中,他的声音又从听筒那边传来。 “啊……我说……”一时间,我突然不知该说什么好了,支支吾吾半天才开口问了一句,“跟谁说话呢?你女朋友?” “嗯。” 那回答要多简单有多简单,要多干脆有多干脆,简单干脆到之需要一个字,就把我给完完全全震住了。 “哦。”我点了点头,“哪儿人啊?” “北京的。” “北京哪儿的?” “宣武。” “是吗……干吗的?” “你问那么详细干吗?”他突然笑了,“查户口啊?” “没有没有,我随便问问。”否定了他的话,我沉默了片刻之后叹了口气,“哪天带来让我见见?” “哪儿有那时间。”他否定我的话更干脆,“以后再说吧,现在我忙的都不成了,你也知道。” “……是,我知道。”半天,我才又点了点头,“你注意点儿身体,都有眼袋了。” “我有没有烟袋你怎么知道?”他那边又传来了笑声。 “我在电视里还看不见。”话说得有点儿沉重,事实上我心情也挺沉重,电视上的周小川最近日渐憔悴起来,那明显的眼袋是再怎么修饰都挡不住的,而现在说这话,却还有另一种层次上的难过,我像我关照他这些会不会都没有意义了?他有了女朋友,自然能比我照顾得周到。 “我没事儿,过两天好好休息休息就成。”满不在乎的口气,他挺随便地说,然后在我开口之前就抢先试图结束谈话,“有什么事儿回头再说成吗,我实在困,再睡会儿。” “……成,你好好休息吧。”我说。 那回那个电话就这么结束了,放下听筒之后我愣了老半天,愣了老半天之后闭上眼向后一仰躺倒在床上,我一团混乱,乱得不能再乱了,我以为不管这电话能有多刺激人我都可以扛过来,可事实证明,我在周小川的事情上,竟然是这么个经不起打击的人。 “爸爸,谁呀?”慕慕爬上床来,稚嫩的嗓音清脆的提问。 “你周叔。”揽过儿子,我把他已经乱成鸟窝的头发弄整齐,然后问,“想你周叔了吗??? |
“想——!” “那,哪天咱们找他玩儿去吧。” “嗯!” “到人家可不许淘气。” “嗯!” “说不定还能看见一阿姨。” “哪个阿姨?” “哪个阿姨?”我重复,然后苦笑,“就是那个阿姨呗。” 当时是初夏,那天是六一,过的最快乐的是裴慕川这小子,我带他去了趟北京游乐园,大小游乐设施玩儿了个遍,然后带他去动物园,看狮子老虎大象,我把他放在我肩膀上,他吃冰激凌掉了我一身。 晚上到家时我们爷儿俩都挺累,催着慕慕洗澡睡觉之后,我才回到浴室好好冲了个澡,没在浴缸里泡着,没那个心情,我怕我睡着了淹死。 从浴室出来后,我穿着睡裤,光着膀子窝在沙发里抽烟看电视,无聊的节目一个也提不起我的兴趣,但神经却挺亢奋,不想睡觉,正大脑呈游离状态时,一阵敲门声响了起来,起身跑去开门,发现外头的是小九。 “哟,你怎么来了?”我挺惊讶。 “看看你呗。”有点儿狡猾的笑,“看看你还活着没有。” “怎么样,瞅见了吧?”让他进屋,我随手关好门。 “嗯,还成,就是没什么精神头。”他一直往客厅走,路过卧室的时候朝里头看了看,“你宝贝儿睡了?” “睡了。”我应着,也走过来,关好卧室门,我指了指沙发,“坐吧,我给你拿听啤酒?” “不用,我开车来的,喝口白开水就成。”他坐进沙发,从茶几上抓起遥控关了电视,随后点起一支烟,吸了一口。 “你最近忙不忙啊?则么着大晚上的还往我这儿跑?亚运村到这儿得一钟头呢吧?”倒了杯水给他,我坐到他对面,“有事儿?” “有事儿。”他喝了一大口水,然后点头,“听强子说你最近心情不好。” “他跟你说这干吗。”我挺意外,“再说我哪儿心情不好了。” “你甭臭来劲,当谁都看不出来呢。”把杯子放在茶几上,他瞪着我,“你也别逞能了,有什么就说什么吧。” “不是,那什么,我先问问你。”我干笑了两声,“你干吗对我这么上心啊?” “你当我真爱管你呀?要不是强子跟我提起来,我才懒得搭理你呢。”白了我一眼,他磕了磕烟灰,“就直说吧,川儿是不是还不理你?” “……可也不能这么说。”我抓了抓还没干透的头发,“我给他打过两次电话……” “就两次电话?!”小九一下子截断了我的话,“这都小半年儿了才两回?!” “你以为呢?”我皱眉。 “嚼子,你原来那劲头呢?”他毫不留情的揭穿我,“你还是裴建军吗你?当年你退学那本事呢?啊?你为了周小川跟家里闹僵了,十年了都没再回去,这事儿是你干的吧?你瞅你现在这点儿出息,我要是你,绝对先直奔他们家,我得咣咣凿门,他不开我就不停下。” “你说得容易。”我苦笑,“真要那样我跟他都得见报,你让他还怎么混,他又那么好面子,再说,人家现在又不是一人儿住。” “不是一人儿住?”疑问的语气,小九不明所以,“他跟谁住一块儿呢?” “他女朋友啊。”我回答,“别跟我说你不知道。” “这事儿我还真不知道,他没跟我说过,强子也没说。”自言自语一样的念叨,小九拍了下脑门,“这可不好办了,要是真的,那你们……” “所以说呢。”我叹气,抬起脚搭在茶几上,“我头一回知道,这滋味儿这么难受……我算是领教了。” 那天,我们再后来没再谈关于周小川交了女朋友这件事,本意是来教训我的小九到后来一个劲儿劝我别往心里去,问清楚了再说,我一笑,说都住一块儿了,不是女朋友还能是什么,小九说反正得查明真相,我没再开口。 到最后,小九离开了,离开之前跟我说,你还是多惦记着点儿他吧,你看他那张脸,都成什么样儿了,我点头说行,我知道,我记着呢。 我的确知道,我也的确记得,周小川的身体状况下降是我最担心的,而在后来的两个月里,我的担心成了现实。 八月底,秋老虎晒死人的那几天,我收到了周小川体力不支而住院的消息。 我吓着了,我真吓着了,当时我就想,不管怎么着,我都得上医院看他去,不管他见不见我,我都非见他不可。 |
那天特热,我是赶清早跑到医院去的,我本以为我会是第一个来访者,可一推开病房门,才看见一个有些苍老的女人坐在床边。 “哟……阿姨。”一愣,我半天才冲对方打了个招呼。 “建军啊,来来,进来。”一声挺高兴的回应,周小川母亲边站起身边推了推儿子肩膀,“川儿,犯什么愣呢,建军看你来了。” “……”没有见过我一样的上下打量了我一番,他冲我微微一笑,“坐吧。” 我动作有点儿僵硬,踱进病房,我坐在他旁边,把手里提的东西放在床边小桌上。 “建军最近忙坏了吧?”阿姨边问边递给我刚削好的一个苹果,“你瞅瞅,头发不理,胡子也不刮。” “没……”我刚想说什么却被周小川抢了先。 “妈,您不懂了吧,这叫有个性,显得成熟。”轻松调笑的口气格外置身事外,我听了心里直发紧。 “得,我不懂,我不懂就不给你们添乱了。”边说边站起身,阿姨冲我笑,“成,建军,你来了我也该走了,家还有点儿事儿,你陪陪川儿吧。” “哎。”我点头。 “让他把那粥喝了,他不喝你就打他。” “那哪儿成。”我傻笑,然后看着阿姨跟周小川交待了几句之后离开了病房,于是,安静下来的房间里只剩了我们俩的呼吸声。 “那什么……”我吞了吞口水,“你先吃饭吧,要不身体受不了。” “不饿,放那儿吧。”直接的拒绝之后又是沉默。 “……川川。”我叫他名字,然后把阿姨刚递给我的苹果放到一边,“那你吃点儿别的?我给你买了……” “我不吃零食,忘了?”他淡淡的笑,“你就放这儿吧,等小九来保证一点儿剩不下。” “……成。”我又点了点头。 现在我觉得相当没真实感,我竟然又和真实的周小川面对面了,这个我曾经那么熟悉的小身体,现在半靠在床头,苍白虚弱,目光有些无力,却仍旧倔强。 “最近这两天好点儿没有?”我问。 “好多了。”他在努力让语调显得轻松,“就是睡不好,老做梦。” “恶梦?” “不是,我老梦见……”他侧脸看向阳台,“老梦见原来建安里的事儿……” “是吗……”我低头,轻轻握住他还插着点滴管子的手,我极小心极小心,生怕碰疼了他,“都梦见什么了?梦见我了吗?咱俩跟河边儿逮蛐蛐儿……” “没有。”他摇头,“乱七八糟,醒了,就记不住了。” 那语调相当疲惫,眼神也相当疲惫,那种疲惫好像具有感染作用,传到我身上,肩膀犹如大山压着般沉重,我只觉得眼眶发胀,半天才问了一句: “累坏了吧……” “……嗯。”他点头,“累,是累,这么多年……终归还是累了。” 我心里翻江倒海,脑子里也翻江倒海,他这话让我差点儿把眼泪掉下来,我终于意识到,这些年来,他已经承担了太多了,这种沉重感慢慢积累,终于压倒了他。 “川川。”我再次叫他名字,然后有些突然的凑上去吻了他的脸颊,那凹陷的,苍白的脸颊,我很温柔的吻他,随后在他耳边低语,“川川……我想你。别躲着我了,回来吧,我真的想你……” 我没看见他的眼泪,因为他很快就闭上了眼,咬着下嘴唇,他微微发抖,然后过了好半天才抬起头来叹息着开口: “你走吧,我女朋友快到了。” 我怔愣,却最终没有反驳,他现在身体这个样子,我不敢强求他什么,极不情愿站起身,我抬手摸了摸他有些干燥的头发,然后叮咛,然后告别,然后转身向外走。 我想我可能是听错了,也许是我的幻觉,但这一切又都是那么真实。 就在我走出病房之前,我明明听见从身后传来一声艰难的,细小的,努力压抑却无法遏制的啜泣…… 我到最后也没能看见周小川的眼泪。 我想回身去抱着他,想跟他说你回来吧,向用尽一切哀求之词劝他不要再僵持了,但当我想转头时,却听见了一声带着哭腔的呵斥。 “滚!” 我却步了。 那是那天周小川留给我的,最后一个字。 那个字足够让我倍受伤害,我这辈子头一回被拒绝得这么干脆,干脆到一点希望都不给我留。 到最后,我还是走了,我走在医院满是消毒水味道的楼道里,看着每个从我旁边出现的年轻女子,我会想,那个会是周小川的女朋友呢?那会是个什么样的女人呢?会多温柔的对待他?至少,会比我温柔吧。 我觉得自己真是可悲,就跟九儿说得那样,我当年的那股劲儿都上哪儿去了?我那狗皮膏药的能耐都上哪儿去了?这么多年下来,我还是当年的我吗?我还是周小川的主心骨吗?还是“桥”的顶梁柱吗?原来咱哥们儿好歹也是天不怕地不怕,从小就野,那时候把被关禁闭的周小川从他家里拽出来,还特正大光明的让我姐给他炸馒头片儿,后来又为他退了学,我把拿烟灰缸差点儿打瞎了我,我都没服过软儿,从“桥”有我参加的第一场演出直到单飞之前的最后一场,我都一直是挑大梁的角儿…… 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变得这么怂了?又怂又磨叽,我还是我吗?我还是裴建军吗?那个特男人,特豁得出去的裴建军是不是已经死球儿的了? 脑子里一团混乱,离开医院之后迷迷糊糊开车回家,还没进屋就听见电话铃在响,在我快步从车库绕进客厅时,看见儿子已经把电话给抓起来了。 “喂——?”清脆的声音对着听筒喊。 “来,儿子,给我。”走过去接过电话,我问了句,“找哪位?” “老二,是我。”我姐的声音传了过来。 “哟,姐,你出差回来了?”坐在沙发上,我边说边小心扶住正往我身上爬的慕慕。 “今儿早晨回来的,刚睡了一觉,你还没起呢吧?电话都让儿子接?” “没有,我刚进门儿。”把车钥匙扔在茶几上,我伸手去抓凉瓶,给自己倒了杯水,连喝了几口。 “干吗去了?”戏谑声传进耳朵,“能让你起这么早,肯定不是小事儿。” “啊,可不嘛。”放下杯子,停顿了一下,我苦笑,“周小川住院了。” “哟,怎么回事儿啊?” “咳,还能是怎么回事儿,熬灯油熬得呗,差点儿憋了。”叹气,继续苦笑,我让慕慕下来,然后问我姐,“姐,你说,我是不是……那什么……” “什么呀??? |
“就是说吧……你说我现在,跟原来是不是都判若两人了?” 我听艰难的问完,听痛苦的等着回答,可等来的却是一声笑。 “老二,你什么时候也学会深沉了?”我姐笑个不停,“你是不是当爸之后就开始有内涵了?还动不动就思考点儿哲理性问题。” “哎哟我的姐姐,你就别损我了,我这儿问正经的呢。”皱着眉单手揉了揉太阳穴,我追问,“我都快神经病了,你就说是不是吧。” “这你让我怎么说?贫劲儿还是那德行,就是没原来疯了。” “我原来疯啊?” “你以为呢?说来劲就来劲,干什么都特有主意,连别人意见都不带征求的,你就说你跟家里闹成这样……” “行了行了,饶了我吧。”我赶紧喊停,然后在我姐的笑声中沉默了片刻,“对了,姐……咱爸妈……最近怎么样?” “亏你还惦记着。”收起笑声,我姐吁了口气,“都挺好,住得近,有什么事儿我跟刘鑫过去也方便……我说老二,你有时间,还是回来看看吧,最近……妈老跟我念叨你。” 一句话,说得我眼泪差点儿掉下来,我满脑子都是十二年前我妈那张满是泪水的脸,和亲生儿子就那么硬分开,她的悲哀和伤痛我知道有了慕慕之后才渐渐懂得。 “那……爸呢?”迟疑了好一会儿,我才开口。 “也挺好,退休之后就一直跟家种花儿养鸟儿,有时候蹬着小三轮儿带咱妈去趟丰台花园儿什么的,在要不就准备一桌子菜等着慕慕跟他哥过去。” “哦……”我点头,“那,爸是真喜欢我儿子吗?” “这还能是假的?你真没良心。”我姐骂我,然后命令一样的开口,“你小子有时间就给我回来看看知道不知道?别一天到晚脑子里头除了摇滚就是挣钱,你别忘了你还有老爹老妈没尽过孝呢!” 语调并不高,只是恰到好处的教训,我姐说完,等着我回答。 “是,我记着呢,我肯定回去,肯定回去!”连忙重复着,我揉了揉发胀的眼眶。 “把你儿子带着,对了,把川儿也带上,妈还问我呢,说川儿怎么也不回来看看,是不是他们家没搬过来,他就把他裴叔裴婶儿给忘了……” 有点儿唠叨一样的话让我差点哽咽,我真想告诉我姐,川川不要我了,他有了女朋友就把我给甩了,都怪我,怪我当初骗他,拿他当猴儿耍,他恨上我了,他恨死我了! 我脑袋里一团浆糊,张了半天嘴,却一句整话也没说出来。 “姐……我过两天,就去丰台。”吸了吸鼻子,我很认真的承诺。 我当时说的的确足够认真,后来我也的确履行了我的承诺,我去了丰南的爸妈家,去之前我还有顾虑,但回来之后我便开始庆幸,庆幸我扛着顾虑还是去了。 开门的是我妈,一瞅见我,老太太眼泪一下子就掉下来了,一双手抓着我胳膊,半天也没说出一个字,直到慕慕从我身后跳出来扑进我妈怀里,她才抹了眼泪露出一个笑,抱着孙子往屋里走,我妈喊我爸。 “掌柜的,少东家回来了。” 还是当年的那个称呼,这个称呼沿用了三十多年,在我妈口中我爸永远都是“掌柜的”。 我站在门厅,心都提到嗓子眼儿的等,我等了差不多有一分钟,才听见里屋踱出了一阵脚步声,然后,半掩着的卧室门开了,从里头走出来一个随已头发花白,身材却仍旧挺拔的老者。 那是我爸,是我一气之下就十二年不曾见面的,我的亲生父亲。 我再也管不住自己的眼泪。 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可十二年之后的现在,我若还能忍住不哭,那我便是冷血,便愧对一个人字。 那天,我爸到最后也没掉过一滴眼泪,他用全部刚强维持着自己做父亲的尊严,他大声嗽了下嗓子,跟我说了两句话,第一句是“坐吧”,第二句是“喝口水”。 简简单单的两句话,却有如洪钟撞击我耳膜,我坐在我爸对面,端起桌上的紫砂壶给他倒了杯茶,茶水的颜色很重,十二年来还保持着喝浓茶的习惯,父亲仍旧守着他的原则,端起小茶杯,他慢慢啜饮,然后放下,然后抱起跑过来起腻的慕慕,摸了摸孩子的头顶,轻声开口: “孩子真像你,太像了。”说完,他停顿了一下,抬起眼皮看了看站在卧室门口的母亲,又看着我,“要是将来他也想从你翅膀底下冲出去闯天下……你别拦着他。” |
“爸……”后头的话,全都没在哽咽当中了,我再没了言语,只剩下激动,多年来的心病终于有了解药,多年来的折磨与隔阂终于画了句号。我除了激动,没有其他更恰当的词汇来形容我那时的心情。 “还有,川儿,回头让他也来看看我跟你妈。”低沉稳重的声音接着说,“也不知道当年我打他那一巴掌,他还记恨不记恨……” 他肯定不会的!爸,川川不是那种人!他从来就没记恨过您,从来就没有过!他还劝我和家里和好,是我早没听他的,都怪我,全都怪我!这么些年…… 我在心里这么喊,嘴上却半句也没说出来,我抱着跑过来给我抹眼泪的慕慕,哽咽中只能不住点头。 冰释。那天,我从没如此深刻过的,理解了这个词。 我超脱了。 …… 那之后,我和家里恢复了关系,只要有空当儿,我就一定会回家看看,但我却一直没有机会联系上周小川,他仍旧只是我可望不可及的存在。 身体稍稍恢复之后,他又开始了自己的工作,我说不出他这般拼命是为了什么,也许是天性使然,也许是想证明给我看,他想告诉我,没有我,他一样可以成功。 再次和他面对面,已经是新年的演出了,在工体,我的乐队,周小川,小九,还有六哥,单飞的我们以单飞的形式和状态同台演出,我不知道这能说明什么,“桥”的成员们,在一年之后再次站在同一舞台上,各自的心情……大概都不会简单。 那天晚上,头一个出场的是小九,他把整个工体放了把火,这把火越烧越旺,越烧越烈,直到最后周小川出场,温度达到了至高点。我没在休息室干等,我站在后台,看着一束灯光照在身上的周小川,他抱着吉他,坐在椅子上,唱着作为最后一首收场曲子的柔和情歌,我听的心都快停跳了。 “哎,看样子是给你唱的。”小九突然从后头搭住我肩膀,他边喝水边拍了下我后背,“今儿可难得这么一机会,错过了你就是大傻。” “嗯。”我点头,“我再不抓住,出门儿让车撞死。” 当时我有那么点儿发誓赌咒的意思,我也的确准备这回要好好抓住机会,我知道周小川是独立休息室,散场之后我犹豫都没犹豫就跑去找他了。 敲门的时候我有点儿慌,手也有点儿哆嗦,听见那声“请进”的时候,我和那次重新回家时一样的把心提到了嗓子眼。我推门进屋,然后和正从沙发上起身的周小川相互对视。 他愣了,然后有些脸红,把电视关掉,又把遥控器放到桌子上,他站在原地不知该怎么好。 “那什么……你……刚才真不错。”随手关好门,我傻乎乎的说了一句。 “是吗。”淡淡笑了一下,他又坐下,“你也挺好啊,强子也是,还有那贝斯手……叫什么来着?” “二徽。”我回答。 “对对,章……京徽。”他点头,然后指了指对面的沙发,“坐吧,在门口站着干吗。” “哎。”我像得了圣旨一样走过去,规规矩矩坐在他对面。 “听九儿说,你跟家里和好了?”从桌子上找了听没有打开的饮料,他边递给我边说。 “嗯,你都知道了?”我挺惊讶。 “早知道了。”他笑,“就是一直没时间去看看你爸妈,等忙过了这阵儿……” “没事儿没事儿,这不急。”我摇头,“你什么时候有工夫什么时候去吧。” “成。”他应着,随后又问,“你儿子挺好吧?” “好着呢,还那么能折腾。”我笑着说,“就是……时不时的,跟我念叨他周叔。” “真的?他还记得我?”询问的目光盯着我。 “那可不嘛,你原来那么疼他,这一下儿就不去了……” “对,怪我。”收回视线,他叹了口气。 “不不,没有的事儿……”我赶紧否定,然后在沉默了片刻之后终于开口,“川川,回来吧!” 他一下子抬起头来看着我,脸上的红潮相当明显,他看我看得很认真,随后从沙发中站起身,他往门口走,那样子绝对是逃避。 “川川!”我有点儿急了,站起来就追了过去,我在他还没摸到把手之前就攥住了他的手腕,然后借助他挣扎的惯性把他整个顶在了门上。 “别闹!外头有人……”他没来得及喊出来,因为我在他的拒绝脱口而出之前就堵住了他的嘴。我吻得相当急切,急不可耐,那已经整整一年没碰过的嘴唇现在尝来让我心里百味杂陈,我有些蛮横的撬开他牙关,强迫他的舌尖和我的相纠缠,我紧抱着他,紧到他呼吸都困难,然后在一个亲吻结束之后任他窝在我肩上调整急促的喘息。 |
“川川,回来吧,求你了,我真求你了,你回来吧,我不管你交不交女朋友,哪怕你以后结婚了我也……”我的话没说完,因为他没容我说完。 “还不到时候。”他说,那双眼睛格外水汽朦胧。 “还不到什么时候?!”我问,他却只是沉默,最终,我投降了,“好,你给我个期限,给我个奔头,你说,你让我等多长时间,我死等。” 他看着我,眼睛半眯起来,随后趁我一个放松挣脱了我的怀抱。 “等你,我,小九,六哥……等咱们四个都出了专辑吧。” 这是那天他留给我的最后的声音,说完这句话,他拉开门就跑出了休息室,只剩下我一个人愣在原地。 我好半天才反应过来他那句话是什么意思,但我又担心这只是我的片面猜测,我想,我们之间的距离不会太远了,至少我有了盼头,一张专辑,一张专辑!这成了我奋斗的指向,我那时对于再次在一起的近在咫尺深信不疑,深信不疑中,我忘了考虑客观因素的不可抗力,我头脑极单纯的在之后的一年中将制作最好的专辑当作目标,但就在我离那个终点越来越近时,一场突如其来的变故却又将我们的重逢拉远了。 也许说变故都不够贴切,那是一场灾难,是全中国的灾难…… 二零零三年是灾难性的一年,这么说并不夸张,因为从这一年的年初,直到接近年底,全中国都在疾病恐慌的阴影中,那可以说是一场瘟疫了。 非典。 对于这个词汇,我印象深刻,深刻的不能再深刻了,我估摸着,就算我七老八十了,这一年我也会照样记得。 初次听说这种新型疾病是在年初,二月中旬的时候我还经常和强子二徽上华威淘衣服,当时对于非典只有一个模糊的概念,真正感到危机就在身边了大概是四月,那时的恐慌指数已经上升到一定高度了,满大街都是带口罩的人,公司也正在商讨要不要休假,当时我头一个想到的就是周小川。 我给他打电话,让他千万注意安全,没事儿别到处乱跑,新衣裳一天不买死不了,公众活动一天不参加死不了,还有你女朋友,看好了她,俩人都健健康康的才有活头儿。 我说得挺激动,挺紧张,他答应得挺轻松。 “成,我知道。”他说,“你自己也多注意。” 扔下电话,我有种虚脱一般的感觉,我坐在沙发里往下出溜,听着真皮面料和牛仔裤摩擦的声音,然后在快要坐到地上之前听见了开门声。 “哟,裴哥,干吗呢?都快出溜茶几下头去了。”进来的是林强,他关好门,提着塑料袋走到沙发前头。 “犯困。”随便找了个理由混了过去,我坐起来,去翻他放在茶几上的东西,“买什么去了?” “储备粮,这几天我准备老老实实在家呆着。”坐在我对面,他掏兜摸烟。 “总共才一礼拜假,跟没有一样。”我哼了一声,然后从一个塑料袋里掏出一包方便面,撕开袋口,“你还挺在乎。” “那是,难得有个假,孙子才不在乎呢。”点烟,拿过烟灰缸放在腿上,他叹了口气,“你说,非典都闹成这样了,公司也不放长假。” “放长假有个屁用,不也是跟家闷着?那还不如现在跟排练室闷着呢。”我掰了一块方便面塞进嘴里,感觉有点扎牙床子,不过味道还可以,刚想再说两句什么,排练室的门突然开了,进来的是二徽。 “哟,你怎么也不戴口罩就来了?”林强看着脸上什么也没挡着的小孩。 “我受不了了。”关好门,二徽直接走到饮水机前,接了一大杯水咕嘟咕嘟猛灌了一气,“现在口罩越出越邪乎,又有什么二十七层的了,九层的我戴着都上不来气儿,二十七层的不憋死等什么呢。” “也是。”我苦笑,“不戴就不戴,甭给自己制造紧张气氛。” 说实话,我觉得我们仨都够意思的,在广大人民群众都恨不能戴上防毒面具才敢出门的日子里,我们愣一直就是什么防护措施都不做,公司也一再强调请大家注意注意,可我们就是压根儿没当过真,九儿说我们仨真是一帮亡命徒,你们不是北京杂种谁是北京杂种,我哈哈的笑,说九儿你算是说对了,我们就是杂种,杂种比较强悍,有免疫力,九儿说那我可得赶紧给中科院打电话,把你们仨拉走做研究去,赶明儿弄出个什么疫苗来也算造福人民。我说弄疫苗哪儿用得着我们仨都去呀,我自己个儿还不够?强子拉家带口,二徽又小,就甭做无畏的牺牲了?? |
细想想那天我真是挺能拽的,一通胡诌乱侃连带装可怜,终于成功地让六哥把这第二被访问者的位置让给了我,当时我就想啊,我到时候怎么面对主持人的惊讶,不能冷场,我得让他们知道我不是来捣乱的。不就非典吗?不就是一公益主题的访谈吗?咱爷们儿好歹也闯荡江湖这么些年了,还能让一小小访谈给摆平? 心里慢慢让计划成了形,我在听见主持人“请出下一位嘉宾”的声音时迈开步子就从后台上了前台。 我不想说主持人的表情,那铁定是惊讶万分的,但这次节目是直播,再惊讶也不能喊停了,我在乎的是坐在主持人对面的周小川,他那神情好像是五雷轰顶了一半,一霎那间就僵住了,我就在他僵住的眼神中走到他旁边,坐在那本应是六哥坐的椅子上。 那天,尴尬的气氛并未持续很长时间,这要靠我的缓解紧张天赋,大概两三分钟之后,访谈就又顺利流畅起来,只是周小川更多的沉默了,他似乎不知该说什么好,又似乎原本准备好的现在都说不出来了,坐在我旁边,我能感觉到他的紧张。 “非典并没有那么可怕,只要做好防御措施就可以完全避免。” “当然,还得锻炼一下身体,在家做做俯卧撑,跳跳绳什么的都有好处。” “得勤着清扫房间,拿消毒水稀释之后擦地。” “口罩啊,口罩二十七层的太厚了,不知道有没有超薄的……” “中药?我不大信,要说预防有可能,根治的话还是悬。” “什么专辑?哦,我们乐队的,对对,销量不错,承蒙大伙儿厚爱了。” “唱歌啊……川川,咱唱个什么?” 在我说了一大堆之后,终于到了该我们露一手的时候,歌手上访谈节目,唱歌是一定要的,侧过脸问着周小川,我等他回答。 “唱……什么都成。”他脱口而出,然后又突然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抓了抓头发,他站起身,“唱老歌吧,崔健的《一无所有》。” 那次节目,唱歌的是我,周小川站在我右后方,自始至终只是抱着贝斯认真的弹,我挺感叹,我们的配合仍旧天衣无缝,原曲中高昂的唢呐声被高昂的吉他声取代,唱到“脚下的地在走,身边的水在流”时,我闭上了眼,我就想啊,周小川你什么时候才肯跟我走呢?什么时候你才能“告诉我你爱我一无所有”?你知不知道没了你,我基本上就算是一无所有了? 那回的节目挺成功,两个多钟头之后,终于画了圆满句号,周小川在结束时直接跑出了录影棚,我没让他溜掉,跟在后头就追了过去。 “川川!你跑什么啊?”一把抓住他的胳膊,我拽住他,“连名儿都不给观众签?” “……”他不说话,一阵沉默之后,他回过头看着我,“谁让你来的?” “那什么……裴建军让我来的。”我嬉皮笑脸的话让他给打断了。 “你知不知道这是非常时期?!北京都封城了!你说你……”他挺急赤白脸,我却听得心花怒放。 “怎么了?怕我传染非典呐?没事儿,我是金刚不坏之身。”我冲他笑,然后摆出一幅耍赖到底的架势,“你甭光说我,那你干吗上节目来?你不知道这是非常时期啊?我还担心你呢你想过没有?” 他一下就愣了,张口结舌半天没说出一句话来,想转身逃跑却无奈我的束缚。 “……川川,那个,六哥出新专辑了,我愣不知道,这俩月公司放长假,在家闷的,我都消息闭塞了,现在,咱几个可算都有个人专辑了……”好像自言自语一样,我念叨着,眼看着他脸颊愈发通红,然后,我嗽了下嗓子,终于让语调认真了些,“川川,我不怕非典,我是怕你传染上非典……我还想着,要是你真传染了,就赶紧冲我吹口气儿,让我也得上,那样咱俩说不定能住一间病房,关键是这病不许人探望,我可不想万一你翘了或者我翘了……连对方最后一面儿都见不着……” 我都有点胡说八道了,周小川听完,眼圈明显红了起来,他盯着我看了半天,然后一下子挣脱了我的束缚,转身跑掉了。 我没能抓住他,也没有追上去,我知道这时候该让他冷静冷静,我不用再追问什么,刚才那泛红的眼睛已经可以说明一切了,我需要做的,只是静静等待一段时间。 |
事实上这段时间并不长,应该说比我想象的短的多,做完节目两天之后,我发烧了,烧到三十九度,我有点紧张,有点惊慌,我尽量不往那两个字儿上靠拢,可还是有些疑心生暗鬼,我想瞒着大伙偷偷去医院,可到最后还是没瞒住,周小川还是知道了,因为我刚从医院回来当天,他就闯进了我家,用一直在他手里的备用钥匙打开门,他一直冲进了卧室,气喘吁吁瞪着大眼睛看着我,半天也一句话都没说出来。 “你别跟那儿戳着成吗?我又传染不了你。”从床上坐起来,我冲他安慰一样的笑,“是疑似,就是普通发烧,大夫说我是夜里开空调冻的。” 我话没说完,他就一屁股坐在床边的沙发上了,那样子好像放下了千斤重担。 “怎么这么担心我啊?还特意跑过来。”我冲他伸手,他迟疑了一下,然后转而坐到了床沿儿。 “我是来救慕慕的。”别过头去,他轻轻握住我的手。 “慕慕在我姐家呢。”我笑,反过来攥住他的手腕,我把他拉近了一些,盯着他的眼睛开口,“川川,回来吧,你不是说……” “……我可能要结婚了。”他打断了我的话。 当时他的眼神挺悲哀,我能察觉到,我也觉得悲哀,却不知他是否能察觉到。 这太突然了,太突然了,真的太突然了,我没有一丁点儿思想准备来接受这样的打击,可我又必须接受,因为这已经成了从他口中亲自讲出的现实。 “吓着了?”收起眼中的悲哀,他嘴角挑起一个微笑,手指轻轻拂过我因为高烧余热还有些刺痛的脸颊。 “……还成。”我咬紧牙关,好一会儿才轻轻叹了口气,“没那么严重……结婚……就结婚吧……” 我喃喃自语,然后搂住他的肩膀,在他还没来得及再说出任何字句之前,就低头覆住了他温热的嘴唇。 那天,我们并没有做爱。 我只是吻了他,吻得轻轻浅浅,周小川没有躲避,没有挣扎,他乖乖配合我结束了这个吻,然后,他抬起水汽朦胧的眼睛看着我。 “回来给我接着当桥墩子吧。”他淡淡开口,纤细修长的指头拨弄我睡衣的纽扣,“年底的时候,在工体,开个复活演唱会。” 复活演唱会,这几个字让我挺惊心动魄,我想起了六年前的那场,那是鼓手由林强换成六哥之后的第一次大场子,真所谓光阴荏苒,怎么这儿还没怎么着呢,就已经过了六年了,我挺感叹,这六年中我有三年没和周小川在一起,我和他的接触最多也就停留在亲吻,我有点害怕更深入的接触,他的身体已经是别人的了,我知道这是男性可悲的自私,但我真的不想在抱他的时候闻到不属于他的味道。 “你准备准备,病好了之后,就开始给‘桥’写新曲子。”叹了口气,他站起身,然后朝卧室门口走,“再见。” 我没说话,就目送他的背影离开,二咪子窜上床来在我腿上轻轻蹭,我抱过已经肥胖起来的毛球,觉得眼眶胀得发疼,我确定自己没有听错,周小川的确说了让我回去的话,他还说了演唱会,还说了让我准备写新曲子,这都是好事儿,可我没有想象中的高兴,我觉得脑子里一团雾气缭绕,有种强烈的不真实感,我突然想,周小川就这么放过我了?我千呼万唤都不肯回来的周小川就这么主动送上门来了?我做梦呢吧?后来再仔细琢磨琢磨,我反应过来了,我没做梦,周小川的确要回来,可回来的仅仅是他的人,或者说,他不仅回来了,还带回了他要结婚的消息,他没放过我,他折磨我折磨得更深入了一层。 我照旧还是那锅干熬的汤,还是让太上老君捉去炼丹的孙猴子,周小川走上红毯,我也就下了地狱,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我要玩儿完了,而且会完得很惨。 六月底,周小川向媒体宣布,他将在年底带着“桥”重新以完整乐队的姿态杀进工体,然后紧跟着就会出张新专辑给大伙做新年礼物,那是一次访谈节目上他说的,这番话第二天就见报了,然后就是各大媒体的争相报道,歌迷来信数量激增,我那时窝在家里写曲子,外界的事情都是周小川来时告诉我的,他挺兴奋,看我交上曲谱时奖励般的吻了吻我的脸颊。 “行,宝刀未老,回我让九儿填词去。”他笑着说,同时抬手摸上我的下巴,“刮刮胡子吧,头发也该修理修理了,你瞅着都什么样儿了。” “特落魄?”我攥住他的手。 “可不,都跟科学怪人一样了。” “嗯,明儿我就理发去。”我应着,然后轻轻抱住周小川,试探性的在他耳边低语,“川川……今儿晚上,别走了成吗?” 小小的身体震动了一下,他没有挣扎,半天才答非所问的说了句:“你这么长时间……就没找别人??? |
“没有。”我摇头,“我自己解决。” “真的假的?”不可思议的眼神盯着我看,“你不老说自己解决伤身体吗?” “嗯,要不我怎么就这么憔悴呢。”我傻笑。 “……其实,我的确打算今天不走了。”他抬起头,表情很认真,“我想好好跟你聊聊,这么长时间,我有好多事儿都想跟你念叨念叨。” 我就觉着心里一沉,脑子挺热,可下半身却凉了。 “成,聊聊就聊聊。”我苦笑,松开他转身往厨房走,“我给你做饭去。” 那天晚上,我们仍旧什么都没做,吃了饭,洗了澡,就窝在床上哪儿也没去。他穿着我的睡衣,头发柔软的垂在前额,瘦小的身体靠在我胸前,给我将这两年多以来他所经历的种种,出唱片的过程,独立写曲的辛苦,中途几次几乎都要放弃了的心情,还有成功之后的成就感。 “给我讲讲你是怎么遇上你女朋友的吧。”我搂着他,轻轻吻他耳垂,“现在是不是该叫未婚妻了?” 他沉默,沉默了挺长时间之后才开口。 “你知道了吗?小九他老婆已经怀孕块五个月了。”他轻声说。 “……不知道。”我有点沮丧,他居然又转变话题。 “九儿头两天告诉我的,我当时都愣了。” “要当爹了啊……”我叹气,“强子不知道怎么想。” “应该不会太在乎。”周小川摇了摇头。 “嗯……可要是你,我就在乎。”我收紧了手臂,“你女朋友是真对你好吗?真像田蕙对九儿那么好吗?” “这跟你又有什么关系?”他侧脸看我,然后拉过杯子盖到肩膀,“男大当恋,女大当爱……” 我没话可说了。 那天是八月二十三号,我印象很深,一九八五年的八月二十三号,是我第一次教周小川弹吉他的日子,那时,我们都还只是小屁孩儿,如今算来已过了整整十八年,十八年,单是数字就能让我感慨万千,当年那个追在我后头让我教他弹琴的周小川,十八年后,已有足够的能力离开我,不需要我的支撑,不需要我的庇护,他完全羽化了,只轻轻一拍翅膀,就能冲上九霄云外,我抓不住,也够不着。 我头一次有了沧海桑田的感叹。 夏天在最后的蝉鸣渐渐淡去时也跟着淡去了,秋天仍旧短暂,过了国庆节,天就越来越凉,从十一到元旦前的那段日子忙得要死,“桥”在为年终演唱会作最后的准备,“北京杂种”也一直忙着活动,非典解禁之后,以前堆积的工作都压缩进了后半年,忙碌中没心思考虑别的。十一月,小九的儿子出生了,可爱得很,让我想起了我的慕慕刚出生时的样子,林强并没有什么太在乎的表现,和周小川预想的一样。忙碌一直持续,直到正式开场的前一个礼拜,才算有了点空闲。 十二月下旬,我带着二徽和林强,周小川带着小九和六哥,我们几个头一次,有了正式的会面,那次是在公司的排练室里,气氛很融洽,二徽坐我右边,周小川坐我左边,小九座对面,他旁边是林强,林强旁边是六哥,我们聊得挺开心,到最后小九根林强嘀咕了两句什么,又跟周小川嘀咕了两句什么,他像个向大人要糖吃的孩子,眼神可怜兮兮的,周小川倒是挺痛快的答应了,然后在我试图问出了所以然时摆出无可奉告的架势。 不过他们的密谋并没有隐藏太久,到一个礼拜之后的年终演唱会上,一切就都真相大白了。 那天是“桥”的专场,气氛火爆到极点,我觉得台下除了维持秩序的警察,已经没有几个有理智的人了,我也特热血沸腾,我估计就算现在我扔了拨片空手弹琴也不会觉得疼,音乐,灯光,鼓点,喝彩和尖叫,我耳膜发胀,太阳穴像被点着了一样,直到小九唱过了一半的曲子,脑子里的轰鸣才渐渐平息了些。 微微气喘着拿着话筒,小九半天终于说了句:“下面,咱们换个鼓手。” 我一愣,然后在看见灯光打在那个一身黑衣,站在架子鼓后头的家伙时半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是林强。 我看林强,他冲我笑,我看周小川,他也冲我笑,我看小九,他正冲着林强笑,我半天才反应过来,这就是他们的阴谋,鼓手换成林强,就好像回到了九七年之前的“桥”,一刹那间,我觉得我升了仙了,那种又回到从前的感觉好到让我害怕,过去的种种回忆全都堆积到心里,我能倾泻这种感情的途径就只有肩上背的这把吉他。 那天晚上,工体好像要爆裂了一般,林强大概也激动得不行,他那种华丽的鼓点带出摇撼人灵魂的节奏,我觉得他也升仙了,能和小九再次同台,这一天,他等了六年,他等苦了,小九也等苦了,苦大发了?? |
“我说真的呢,你听着,川川。”我去推开他遮挡脸颊的胳膊,继续反复着刚才的告白,“我爱你,我真的爱你,真的,真的,川川,我是真心的,我爱你,我……” “行了!别说了!!”终于哭出来了,他打开我的手,半天就只是低着头啜泣,眼泪滑落脸颊,我去舔,是咸涩而清澈的味道。 “川川,咱再也不分开了成吗?”我抱住他瘦窄的肩膀,“你当年可是说过,谁不要我了,你都不会不要我,你可不能反悔。” 好一会儿,他就只是窝在我肩上哭,然后,在抽噎声终于停止时,我听见他极轻的说了句“我知道”。 他知道,他说他知道,行了,这就足够了,还有什么可说的,再说什么都已经多余了。 我觉得我可以踏实了,那天晚上,我决定抛开一切所谓的尊严,我想就算是这样跪着求他,我都心甘情愿。 抱起靠在墙上的小身体,我走进浴室,把他放进浴缸,我打开水龙头,用温和的水流洗去他皮肤上残留的汗水,我脱掉碍事的衣服,温柔的抱着他,没完没了的吻他,我在每一次和他的身体相碰触时都会有种莫名的感动,我终于明白了我有多在乎他,我太爱他,爱到我心疼。 洗了澡,一起倒在床上,我迫不及待的封住他的嘴唇,继而在手掌下滑至他腰际时将亲吻也滑到他胸口,我耐心在他胸前制造吻痕,然后把为放松他髋部而轻轻摩挲的手覆住了他股间。已经释放过一次的欲望中心仍旧很容易就再度兴奋起来,我一手认真抚摸,一手再次探向后面紧窒的入口。周小川看着我的眼神有点惊惶,我轻轻吻他,告诉他要放松,然后在他难耐的呻吟声中一点点探进了指头,我凭记忆找到最能引发欲求的那个点,在稍稍施加了力道的按压中听着他的呻吟渐渐肆无忌惮。 最后,在扩张和挑逗完成之后,我抽出指头,扶住他的腰,小心顶进自己已经将欲望忍耐了太久的器官,我听见他疼痛的哀叫,尽量温柔的动作,我无休止的吻他,手掌在二人交合的地方轻轻按摩,然后在他努力的放松和配合中顶进了全部。 “能动吗……”紧抱住他的身体,我声音颤抖着询问。 半天没有回应,直到耳边的喘息声不再那么痛苦,我才听见了一声低低的“行”。 然后,我没了理智。 那天晚上太疯狂了,疯狂到都超出了我的心理界线,没有润滑,也没有防护措施,我们没完没了的做爱,尝试了所有能够接受的体位,彼此的目光相对,全是淫荡的渴求,谁都没有先喊停,直到最后一次同时到来的高潮过后,才完全累到动都动弹不得。没有去洗澡,也没有说话,紧紧抱着他,安慰的吻他,我才在看着他精疲力竭地睡着之后闭上了眼睛。 我们睡下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了,我没有做梦,一直睡到第二天傍晚,可当我在腰疼中再次睁开眼时,却愕然发现身边已没有了任何温度。 尾声 三十年,一场大梦,梦醒时发现我们都已经不再年轻了,至少,是不再年少。 护城河两岸是一片柳树林,顺着河水的走势蜿蜒,从车窗看着这些景致,我鼻子有些发酸,过去的建安里已经不复存在,在原址上建起来的楼群有了新名字——翠琳小区。周小川的父母就住在这里,听说从阳台上就能看见河上的黑色水闸,还有新建成的钢筋混凝土桥。我想,时代发展是好事,环境变化也是必然,我只是有些念旧,我怀念建安里这个依托了我太多回忆的名字,而现在,那个曾经是万家灯火的地方,却只能活在我记忆里。 车子开得不快,在快要到那座桥之前,我把车停在了路边,然后下车,徒步朝桥头走了过去。 天黑下来了,远远的看见桥上有个模糊的身影,确定是谁之后,我大步走上桥,一直走到那人旁边?? |
啊,大家不要被我的推荐吓到,这个文一点也不沉重,反而是非常温馨哦!尤其小攻对小受,那是好得没话说! 虽然后面的事做得有些孙子吧…… 真的真的,不看太可惜,好文啊! 另外,爱看京味小说的亲可以看这个文哦,地地道道写的北京,右安门呢,呵呵! |
忘忧谷连接: 第一部: http://bbs17.xilu.com/cgi-bin/bbs/view?forum=13178&message=4482 第二部: http://bbs17.xilu.com/cgi-bin/bbs/view?forum=13178&message=4483 第三部: http://bbs17.xilu.com/cgi-bin/bbs/view?forum=13178&message=4484 |
先顶了的说,我家就在右安门啊~~~~~ |
喜欢青梅竹马,谢谢LZ |
太好看了!!! |
顶一下,偶都收了. |
挺感人的.只是......哎~,时光不等人啊.人一生这样爱一次就知足了. |
很像LARUKU 感觉很像 |
好文啊~~~ 真是高手频出啊,哪个出书偶觉的都比郭敬明写的好~~不过看在他MS很像小受的面子上,偶就不多PP他了~?? |
唉,偶推荐的文大家口以放心看啦~~~~~~~(臭屁~~~~) |
啊啊 啊~~~ 这种最对胃口的文章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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