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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耽美]夜半[虐][第25页]

作者:南宫简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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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2▄
  莫彦早已察觉出韩蔚的反常,深知他不会就此放过他和林逸,一直让人时刻注意韩蔚的一举一动。
  今天上午他一直在翻看韩蔚的行为记录,立刻发现韩蔚最近去和一个男子见了面,具体谈话内容不清楚,但今天早上,韩蔚带着几个人高马大,像是黑道上的人出现。
  莫彦立刻让李助理安排在他家附近的人报告情况,林逸已经出了门,还是坐的公交,莫彦的心乱的很,拿着乐才公司的合同也无心看下去,最后强忍着不安和冲动给林逸打了电话,当听到那头救护车的铃声和医护人员的语声,他确定现在林逸在医院,这是个相对安全的地方,他一直悬着的心才放下了一点。
  在接待室的王董和莫彦的交情不错,莫彦直截了当地表明公司合作的事先往后推几天,他要处理一些私事,对方虽然有些意外却也立马接受了。
  或许连他自己都没发觉,他此刻的行为有多么疯狂,许是那人在他心里的分量太过重要,不想林逸再受任何伤害,一切都由他来独挡……
  莫彦给林逸打了电话,但林逸一直没接,莫彦哪知道那时的林逸正听着医者那所谓的五个月,还傻傻地认定了莫彦更在乎工作,对他仅仅是一句“爱他是真,但只是没那么深”……
  以至于那短暂而又漫长的余生里,他在一次次痛不欲生的折磨中,望着那人的眼泪,心底方才恍惚又顿悟。
  当莫彦第十七通电话都无人接听时,他正要打开定位系统,却意外地收到了一封匿名的彩信。
  那漫山的红,一双身影在林中相贴双唇……
  一眼便看出这是他和林逸前些天在香道山的情景,当时他就察觉出一丝不自在,但后来因为林逸的身体不适,他一心想着照顾林逸,也没再细想这些。这时又收到这样一张照片,无疑是激起了莫彦心中的怒火,一想到那份静谧与安好的背后还有这么一双促狭的眼睛看着,他生出一种想毁了什么的冲动…
  毫不犹豫地,拨通了这个陌生的号码,意料之中地听见了那个不陌生的声音。
  “你究竟想做什么。韩蔚,我没兴趣陪你耗下去,你好自为之。”
  韩蔚笑了,笑声不像从前那般轻灵,而是尖锐又令人可恨的。他缓缓道,“莫彦,你知道么,你现在的语气就像要杀了我似的…你以前不是这样的,你以前那么温柔,你爱我啊,我们认识了这么多年……你别忘了是你先招惹的我!!现在你说不爱我了…呵,哈哈哈……我不信,一定是因为林逸你才会这样的,只要他死了,我们就会变成以前那样……”
  “你够了。”莫彦冷冷地打断他。
  “他和你不一样。”
  多狠的一句话啊……一样与不一样,当初他与你一样,将他当做你,后来不一样将他随意丢弃,此刻不过是风水轮流转,这句话竟落到了他的头上,多可笑多可悲。
  韩蔚看着林逸从医院出来,他阴狠的目光像是要将林逸撕碎,他忍下了喉中的哽咽,转为一声轻狂的笑声,“那你来中医院找他吧。他现在就在医院,你最好快点赶过来,不然我会忍不住送他进医院长住呢……”
  听着莫彦那头尖锐的刹车声,韩蔚驱车跟上了林逸坐的那辆公交车。
  “当然…我更愿意他直接去太平间。”
  待莫彦赶到了医院时,韩蔚又发来一张公交车的照片,莫彦沉下了脸,立刻反应过来韩蔚是故意引他来医院耗费时间,林逸现在已经前往其他地方……
  莫彦调转车头,开启了手机定位,一路上闯过了数不清的红灯,终于在一条古朴的街角,望见了那人纤瘦的身影。
  他提着一袋绘画工具,看着远处那片黑压压的云层,只觉得胸口发闷,心底也阵阵发慌。
  这强烈的不安终于在一辆黑色轿车直直地向他撞过来时化作了实感……
  林逸的身体僵硬得无法动作,他眼睁睁地看着那辆轿车越来越近,秋雨欲来的风吹拂起他的发丝,一切都变得真切,但他的脑子里竟然想到的是与莫彦之间的纠缠……
  剧烈的碰撞声响在耳畔,苍穹中划过道道银白的闪电,混杂着声声闷雷。
  可他仍旧站在原地,毫发无损。
  而那辆黑色的轿车正撞在一根路灯上,前车盖凹陷了一大块,车门打开,冲下来一个满脸是血的男人……他满目的惊慌,指着一旁侧翻的一辆车,他痛苦地叫着,“莫彦!那是莫彦……快救救他!!莫彦…”
  那一瞬间……灵魂一点点被抽丝剥茧。
  这场秋雨来得毫无预兆,却猛烈无比。
  救护车来得很慢…医护人员将莫彦从车内救出来时,鲜血往外不住地淌着,被雨水冲刷成红得刺眼的血泊,林逸手里提着的袋子不知道何时掉落、散开。
  那本是应该在画纸上渲染枫叶的红,从他脚边晕染开来。
  像极了那人的血,那人为他而流的血。
  
 
▄123▄
  林逸赶到医院时,亮起的“手术中”三个字格外刺眼,他站不住身体,此刻的痛苦与震惊相较得知自己得了胃癌有过之而无不及。
  手术门被打开,一脸惊慌的护士看着浑身湿透还在不住颤抖的林逸也是微微一愣,忙摘下口罩问,“请问您是伤者的家属吗?!”
  林逸的声音沙哑得不像话,他一面点头一面答应,“我是,我是……求求你们…救救他……”
  护士为难地皱眉,“伤者现在失血过多,需要马上输血,但是伤者是十分罕见的AB型血,我们医院的血库根本没有匹配的血源……我现在去联系其他医院看看能不能找到,不过这种几率实在是很小……所以我们先下定病危——”
  林逸突然抓紧了护士的胳膊,一双眸子紧紧地盯着她,身体因为过于激动而颤抖得更为厉害,道,“我是!我的血是AB型的!你们快点,快点抽我的血去给他…快啊!!”
  护士愣了愣,立马反应过来带着林逸去抽血。
  林逸伸出右臂,看着针管里渐渐变红,他像是突然想起什么 ,煞白着脸问,“我…我有胃癌,这血能用吗…”
  他的脸上变得毫无血色,整个人看起来脆弱不堪,可他的眼神却是那样地坚定与执着,让人为之心颤。
  护士一听这话,立刻抬头看着林逸,瞪大了一双眼睛尖声道,“天啊!你不要命了?!你是胃癌患者还敢答应抽这么多血出来?!!”
  护士可不想手术室里那个没救过来,这个倒先死了,立刻想要停止抽血,这血量也已经差不多了,就算是健康的常人抽这么多血现在也应该有些头晕乏力了,再看看林逸这脸上不知是汗还是雨水,不住地从下巴往下滴…
  林逸立刻抓住护士的手,“你只用告诉我我的血他能不能用……”
  “……能啊。胃癌的人献血得也很多。”
  “快点再抽些…一定要救他……求你”
  血量明显已经够了,护士将血包封好以免感染,转身想让林逸冲杯糖水,被林逸拒绝了,对方只让她快些送血给莫彦。
  整整七个小时……
  林逸靠在手术室门外,喉咙里阵阵腥甜,他熬过一分一秒,终于在他快要撑不住的时候,手术灯熄灭了。
  门打开,医生摘下口罩,抹了把额头上汗,看着坐靠在地面蜷曲成小小的一团的林逸,道,“手术很成功,病人现在可以转到普通病房了。”
  林逸站起身,苍白的脸上浮现一丝微弱的笑容,他想跟医生道个谢,却眼前一黑,意识中断……
  就为了听这一句手术成功,他撑了这么长的时间,倒在地上的最后一刻,他还能感到鲜血从喉间冒了出来…
  还好是在莫彦手术之后才这样,算不上浪费……林逸想。
  匆匆赶到的李助理,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幕。
  而多少年以后,他看着莫彦对谁都冷漠疏远时,李助理都会想起这么一幕,莫彦从手术室里被推出来,轮子碾过那小滩血,像是碾过谁的心痕
  留下不可磨灭的印记。
  
 
▄124▄
  昨夜那场大雨来势汹汹,却没持续多久,后半夜便停了,只打落了路边的秋叶,在道路上零星地铺了一层。
  风里已经染上秋意,有些凉骨。
  到底还是林逸先醒了,吃了点东西后便跟李助理道要回家一趟,拿些换洗的衣物,莫彦的肩上有伤不能沾水,但擦拭了身体后衣服总是要常换的。
  李助理也是忙着着办住院手续和重新替莫彦安排好行程,再者莫彦这儿醒了也需要信任的人照料,李助理是除了他之外最好的人选,毕竟莫彦受伤的消息需要封|锁,以免金融界其他公司趁虚而入抢占市场。
  而这件事也介入了警|方处理,只是当时快要下雨,街上行人不多,街区很是落后就连摄像头也是去年就坏了一直没修,加之那辆轿车后来被人处理走,也没有目击证人看见韩蔚,所以根本无从查起…
  唯有林逸知道是韩蔚。
  他知道韩蔚要杀他,但没料到莫彦会替他挡了这灾祸,看着韩蔚当时焦急又崩溃的模样,便知道他对莫彦还存有念想……
  韩蔚是太过疯狂,可林逸自知他也称不上理智。
  所以当警方做笔录时,林逸只是轻轻地摇了摇头,“我不知道,当时我太恐惧,什么都没看见,后来救护车就来了。”
  “林先生,当时住在附近楼上的大爷说,那辆轿车是冲着你撞过去的。所以……你再好好想想,有没有什么人与你存在私人恩怨?而且另一位受害者莫彦,他怎么会突然出现在现场?据我们调查,莫彦先生与你是……恋人关系。”年轻的警官转动着手中的钢笔,锋利的眼神看着林逸。
  “警官,我该说的都说了。”
  “……”
 
  待林逸回到家里,在衣帽间收拾着莫彦的衣物,突然楼下一声巨响,像是门被砸开的声音,林逸拉着行李包的动作一顿,站在楼梯口看着带了几个人高马大的黑衣人来的韩蔚。
  那人眼底滔天的恨意丝毫不加掩饰,显然,他已经知道莫彦没事了…
  韩蔚的视线落在林逸手上的行李包上,冷笑道,“都这时候了还想着去见莫彦?”
  林逸不言语,只是一步一步走下台阶,站到韩蔚面前,语声里透着疲惫与沙哑,“让一让。”
  韩蔚一掌落在他脸上,用了十足十的力道,林逸病态白的脸立刻高高地肿起红痕,干涩的嘴角也破了皮,往外淌了条殷红的血丝…
  可他脸上并没有出现任何表情,就好像打的不是他,被羞|辱的也不是他,疼得也不是他。
  殊不知这幅脆弱又倔强的模样大大激起了几个黑衣人的施|虐|欲,他们发出令人作恶的调笑,道,“看着这么弱不禁风待会儿我们怎么打啊?哈哈…都找不到肉|多的地方下手,别踹一脚肋骨都断了直接|插|肺里死了……哈哈哈”
  闻言,其他人都笑起来,韩蔚笑道,“那样死未免也太便宜了他,他多脏啊……吸|毒、卖|肉,还是个残废!他究竟有什么好的?!浑身上下就没有一处是干净的!!如果这么容易就死了…他恐怕还不知道自己脏到什么地步了呢。”
  林逸终于抬起头看了韩蔚一眼,眼神里一派淡然,这些话……对于如今的他早已经没了任何的意义,他深知这样的自己很不堪,但活下去的信念更为坚定。
  “收手吧。放过你自己。”
  韩蔚脸上的笑容一僵,渐渐收敛了上扬的嘴角。他恨极了林逸这副真心劝告的模样,于他而言这更像是胜者的炫耀与不屑…
  他伸出手抚摸上那张同他七分相似的脸,语声空灵:“林逸啊林逸,你应该挺怀念毒|品那销|魂的滋味吧?”
  “那我就让你再重温一遍。”
  我不会放过你,也不会让他好过,即便这下场是死,我也认。
  
 
▄126▄
  吴屿看着眼前的这一切,足足用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他像一只疯了的狼,冲上前一脚踹在韩蔚的背上,扶起奄奄一息的林逸,看着他白得骇人的脸色,心疼又愤怒……
  他在得知林逸回了枫溪后就辞了工作,去了枫溪,他把林逸的亲戚都问遍了却没有一个人说看见过林逸,最可恨是林逸的二姨,直言道: 林逸是个喜欢男人的变|态!当初就是因为勾|引我儿子头上了,我才把他轰走的!太恶心!
  而她口中被勾|引的儿子却私下里问吴屿,你也是同|性|恋吧,阿逸哥那张脸比女人还好看,他身子的滋味儿肯定也不差吧……
  他辗转了一个多月,却了无音讯,就在他准备要放弃时,国内却有人联系他说在香道山的旅社看见过林逸。无奈他把那小子揍了一顿,被林逸的二姨缠得快烦透了,最后给了五千块钱,那女人见钱眼开,立刻笑嘻嘻地道: 你们年轻人嘛,打架也是正常的,我们阿文一定也是做了啥惹你生气的事儿,打完就算了,算了!
  待他匆匆赶往香道山,却发现林逸早在两天前就离开了旅社,与他同行的人……还有那个莫彦。
  他也身心俱疲,香道山风景宜人,他住了一晚上便起身去找林逸,在他第三次来到莫彦的别墅时里面终于有了人。
  可他无法接受……会看到这样的景象,他拿起一旁的高尔夫球杆,发狂地打在那几个黑衣人身上,吴屿虽然是个医生,但他的身材并不瘦弱,相反的,很是精壮,熟知人体什么部位打上去最疼,什么地方骨头最脆,不消片刻,几个毫无防备的壮汉竟然都被他打倒在地,而他自己的脸上也挂了不少彩……
  最后,沾满鲜血的球杆指向韩蔚。
  “你怎么这么恶毒?!不觉得自己很可笑吗?得不到的你永远都得不到!”
  韩蔚冷笑地看着吴屿,道,“那你呢?你就得到了?别傻了……既然得不到,就应该毁掉!完完全全地摧毁!让所有人都无法拥有!!”
  “你他|妈真是个疯子!!”
  林逸轻微的咳嗽声打破了僵局,吴屿小心翼翼地抱起他,看着他嘴角的血沫,“坚持住…救护车马上就来了……林逸,林逸你一定坚持住,不会有事的……”
  可他的手在颤抖,声音也带着急促,紧紧皱起的眉头更是将他的担忧心急暴露无遗。
  韩蔚掏出手|枪将子弹上了膛,对着林逸的身体,他的语声里也带着纠结与痛苦,如果凑近些看,会发现他拿枪的手并不稳。
  “你干什么?!!别乱来!!”吴屿瞪大了眼睛,看着那黑漆漆的枪口,心底发寒。
  韩蔚哽着声道,“项链!让他把项链给我!不然……我就开枪”
  怀里的人突然剧烈地挣扎了一下,吴屿只得将他放在地上坐着,扶着他的后背,林逸缓缓摊开掌心,修长的五指不复原本那般笔直,无名指更是断成了几处弯折…
  露出掌心那块血肉模糊的肌肤,那玉石像是从他的血肉中生长一般。
  而紧紧是这么一个动作,林逸就疼得冷汗直淌,吴屿的嗓子像是被什么糊住了,他一眼便看得出这是粉碎性骨折,硬要碎裂的骨节动作的话,那巨痛……他不敢在想下去
  林逸看着掌心的项链,笑了笑,却尝到了眼泪的味道:
  “这是我的项链…”
  “莫,莫彦送给我的啊”
  “我就算是……死”
  “也不会给你…”
  “是我——”
  “设计出了它…是我的”
  韩蔚的手猛烈地一颤,枪支也被震落在地,他不可置信地瞪着林逸,眼底发红,像是用尽最后的气力嘶吼着,“不!!你骗人!你一定是在骗我!这是莫彦送给我的项链,怎么会是你设计出来的东西?!!怎么会……”
  “不会的……不会的,哈哈哈哈哈怎么可能呢……”
  救护车的铃声愈来愈近,吴屿看着还在一旁自言自语的韩蔚道,“这是林逸大学时期就设计出的珠宝,他最为珍视,你不会不知道林逸是个设计师吧。”
  韩蔚颓然地坐在地上,一旁的几个黑衣人一听救护车要来,立刻拖着断胳膊短腿跑了出去,顺带走了韩蔚,可韩蔚的眼神就像个迷茫的孩子,不知所措地攥紧了双手,他不可能忘记,也无法忘记那一晚
  莫彦将拍卖会上拍下的项链送于他,替他带上,莫彦贴在他的耳边,道:
  “我爱你。”
  “如果是你设计的该有多好……”
  如果是你设计——
  他终究在剧烈的头痛中笑出了声……
  原来他什么都没失去,也没被林逸夺走
  因为他从未拥有过,因为那本就不属于他…
  “不一样…真的一点也不一样啊……”韩蔚捂着脸哭得撕心裂肺,那些年少的真心,到头来不过一场荒唐的错付。
  而今的步步相逼,疯狂摧毁,不过是他人|性|的阴暗面的不甘在作祟…
  他输得一败涂地。
 
▄127▄
  吴屿坐在手术室的门口,静静地看着光滑的地面,藏起了眉宇间的那份恐惧与担忧。
  当李助理得到消息之后来到手术室前,医者如实地道,“左胸肋骨断了两根,索性没怎么刺伤肺部,右手的腕骨以下,也就是五指的骨节均骨折,无名指是粉碎性骨折,多处错位。还有……”
  李助理听得冷汗直流,抬起眼皮看了眼一脸愁容的医者,“还有什么?!”
  他能预感到,莫彦醒了之后听见这些一定会发疯…
  “他体内被摄入了液体毒|品,但真正进入动脉的不多,只是…病人是胃癌晚期,这次手术所用的药剂和后续必须服用的药物会催使癌细胞加快扩散。”
  吴屿听到胃癌二字时愣了愣,随即将视线落到红着的手术灯上,苦笑摇头。
  世界上……当真找不出比他更傻的人了。
  李助理后背一麻,一股凉意自脚底扶摇而上,直达发梢,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一个磁性微哑的语声自后方响起:
  “你说什么……”
  莫彦的头上还缠着纱布,他失控地笑着,低哑的笑声破碎而阴戾。
  ……
  林逸醒来已经是三天后。他已经瘦得不成样子,眼窝深陷,下巴也变得更尖,巴掌大小的脸上毫无血色。
  他看着一旁的男人,那张俊美的脸何时这么憔悴过,眼睛里布满血丝,见他醒了,便连忙在他身后垫上一个软枕,又将病床调到舒适的弧度,端来温热的水喂给他喝。
  林逸想自己接过水杯,才猛然发现自己的右手被固定着,无法动弹,后知后觉到疼痛。
  “别乱动…不然手会更疼。”
  林逸喝了些水,嗓子也没那么干涩了,他靠在床上静静地看着莫彦,突然笑着道,“你都知道了……”
  莫彦替他掖着被子的手一顿,没抬头,良久,他问,“为什么不告诉我。你还是……不肯原谅我吗?”
  那人摇头,语声很小,却足够让他的心为之震撼。
  “我从来没恨过你……”
  “以前,你拿我当成韩蔚的时候…我恨,恨自己没有早一点遇见你,哪怕是希望一次次落空,我也想继续陪在一身边…你说得对,莫彦,我就是个倔强的人,我不懂得收手,也不会回头……”
  “我本就剩的时间不多,只是更少了一些,但项链还在……”
  “我终于有属于自己的东西了……”
  林逸的笑容浅淡,他看着莫彦脸上滴落的晶莹,无声无息地刺痛着他的心,他想拍拍莫彦的颤抖的肩,可他的一手没了知觉一手又无法动弹……
  他一直维持着嘴角上扬的弧度,他自己都没发觉喉间的哽咽,道,“莫彦…你抱抱我吧”
  “别哭了……怪不了谁,只是我,是我…没那么幸运了,没办法再陪你一直走到老……”
  他也不是没想过就这么一直走下去……想过的,在那些夜半天明的时刻。
  莫彦将他抱住,不敢用丝毫的力道,但却抱得很紧,像是极力想抓住什么易逝的东西。
  “对不起…小逸,是我没保护好你,对不起……”
  林逸想起雨幕里那蔓延的红,轻轻摇头,他望向窗外的秋日,漫天的火烧云镶嵌在山廓,他记得几个月前也是这么一个傍晚,那时的莫彦为了赴韩蔚的约,将他一个人丢在医院,不闻不问。
  如今靠在他炽热的胸膛,看他为自己而受伤,而流泪,而痛苦……
  林逸的脸轻轻贴在莫彦受伤的左肩上,问他,“等你的伤好了,就陪我去北方看雪好不好…?”
  “好,你配合治疗,我会请最好的医生,小逸…你一定会好的,你想去哪我都陪着你,我们去看北方的雪,多少次都可以……”
  只是这一次,那总是依顺他的人儿,回复他的只有缄默中的呼吸。
  
 
▄128▄
  莫彦紧紧地抱住林逸,那人在他身下剧烈地挣扎,从喉间发出痛苦而破碎的呻|吟,分明是染了寒意的深秋,他的身上却湿透了,像是一条濒死的鱼,每动一下便消耗剩余的一丝气息。
  他的身子紧绷起来,纤细的脖颈上静脉用力地凸起,几近透明的肌肤上覆盖着一层晶亮的汗液,他痛苦地摇着头,阵阵痉挛…
  就被他咬在嘴里的白色毛巾都已经被鲜血染红,似乎还能听见他的咬着牙的咯咯声……
  漫长而又煎熬的五个小时之后,林逸终于脱了力,眼白一翻晕了过去。
  莫彦也苍白着脸从他身上下来,与医者一起解着绑在林逸手腕和脚腕上的软绳,看着林逸细得可怜的脚腕上那刺眼的深红色勒痕,莫彦用指腹轻轻摩挲着,用手一圈,发觉林逸又瘦了好多……
  他的心仿佛在一刀刀地被凌迟,各路经脉都纠缠撕裂一般的疼…
  看着床上那人苍白而脆弱,就连胸膛的起伏也都几乎微不可察。
  可他却无能为力,甚至连一丁点痛苦也不能替他分担,只能在他耳边一遍遍说着:忍一忍,坚持一会儿,求你…小逸,忍忍……
  医者叹了口气,拿过没有手里的软绳,道,“莫先生,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他得有多疼啊…次次都疼晕了过去”
  身体因为毒|瘾而剧痛难耐,被诱发的胃疼愈演愈烈,可他不能动弹,如若身上的多处骨折二次错位后,会被再次敲断了重接。
  “但服用止疼之类的药剂会使癌细胞扩散更快,甚至……”医者摇头。
  “什么方法……”男人破天荒地哽咽了,“都没办法让他健康起来吗……”
  “抱歉,莫先生,我们真的无能为力。按照乐观的情况,林先生还有两个月左右的时间。”
  “两个月……”
  莫彦苍凉地笑了,坐到那人的床边,捧着他鲜血淋漓的右手,缓缓地将脸贴上他冰凉的后背,那指尖微微颤动着,正如林逸不住抖动的眼睫……
  他吻了吻林逸的手背,当那人感受到一片温软后,似有似无地笑了,但下一刻,他清晰地感到几滴冰凉的液体砸在他的手背上,生疼……
  他睁开眼,看着莫彦那双深邃好看的眸子里正涌着透明的液体,他用嘶哑的起音宽慰他:
  “我没事……不痛了”
  “两个月不短的…就是冬天了呢,我们去看雪吧?”
  “我想和你一起去看一次祁连的大雪……”
  “好不好……?”
  莫彦注视他良久,久到天空从白渐渐变黑,林逸也回望着他,像是要将彼此的眉眼分毫不差地刻画在脑海里。
  他点头,应他,“好。”
  辗转多少忧伤岁月,春的盎,夏的炎,秋的凉。
  终将迎来冬季里那纯白的大雪,纷纷扬扬。 
  一切都像是早就预演好,此刻的景象与记忆深处的画面相重合,恍然间,像是南柯梦了一场。
 
▄129▄
  刚从医院出来的头几天晚上,莫彦在夜半里总要惊醒无数次,他看着枕边人安静的睡颜,伸出手去探他的鼻息……只要有一丝微弱的呼吸,他才从噩梦的恐惧中找回实感,然后后背发凉地躺下,小心翼翼地凑上前亲吻他的脸颊。
  对林逸而言,能一夜无梦是一种奢侈。
  借着皎洁的月光,静静地看着身旁人的睡颜,莫彦闭上眼,语声温柔得不像话:
  “睡吧,小逸,好好睡一觉,我陪着你。”
  黎明之前,他起床为林逸准备早餐,只是一碗简单的米粥,可他淘米、煮食、定时的表情却比签下亿万合同更为谨慎。
  他开始为林逸准备好洗漱的温水,牙刷上也是挤好了牙膏,出门要换的衣物也都从行李箱里拿出来熨好,他的背包里装着十几瓶药物,每一样该在什么时候用都是他亲自标注。
  现在他们住在北方的一间旅馆,比起南方侵骨的寒冷,北方凛冽的风霜却更容易让人接受。
  比设定的闹钟更早响起的是一通电话铃声,莫彦关上看了眼还在睡梦中的人儿,轻轻地关上门,走到窗户前望着街道上裹着军大衣的工人正站在人字梯上给路边的树木挂上大红的灯笼,缠绕着小彩灯做装饰。
  他看着工人脸上欣喜的笑容,语声却冷若冰霜:“找到他了吗。”
  “莫总…但是——”李助理咬了咬牙,道,“但是韩蔚已经死了,跳楼自杀,抢救无效当场死亡。”
  良久,那头没有丝毫回应,李助理只听得到隐约有人道这大红灯笼真喜庆,来年一定好兆头。
  是啊,后天就除夕了。
  李助理望了眼窗户,上面凝结着南方江南的水乡独有的湿意,像是能侵透这层玻璃,直达人心。
  “找到他父母的墓地,好好安葬。”
  但愿他来生,别再将真心错付,找一个能同甘,能共苦的人,渡过岁月长河。
  脸颊上似乎有什么划过,又落下。
  设定的闹钟响了,他转身走向厨房,在冒着丝丝白色热气中闻见了米粥的甜香。
  卧室的门被打开,他所爱的人探出毛茸茸的脑袋,冲他浅浅地笑。
  而那窗边遗落的两滴晶莹的泪水,在北风里被吹散了去,不留一点痕迹……
 
  他牵着那人凉凉软软的手,走向那被他封存在记忆深处的老宅,林逸好奇地看着他,问,“我们去哪?”
  他将那人脖颈上的围巾向上拉了拉,揉揉他变的干枯泛黄的发丝,“回家。”
  那是他从小生活的地方,父亲是个古板又沉稳的男人,在金融界颇有威望,不单单是对手们畏惧他,就连莫彦,也是从不敢抵抗他。
  除了……在性|取|向这件事上。
  他深知如果不反抗,那么他将来也会和一个根本不爱的女人以结下夫妻之名,可他的心里,一直有个念想,多年过去,他记不清那人的模样,也不知晓他的姓名,但经过时光的酝酿,他对那纯净清秀的人儿的心意愈发明朗起来,就像一株藤蔓在心上肆意生长,不留间隙。
  他与父亲产生了隔阂,就算被禁足,被打骂,他却毫不动摇,最后生为独子的他被逐出家门,多少人嘲笑他的痴傻,他也曾只身一人坐着拥挤的火车到南方,曾住过狭小潮湿的出租屋,也曾起早贪黑地打过零工为了生计,父亲做得狠绝,但他也不肯做出一丁点的退步。
  而父亲去世的消息,他是通过周泽末的告知才知道的,作为儿子,他竟然不知道父亲一直被心脏病所折磨着。
  他参加父亲的葬礼,没掉一滴眼泪,继承他所有家业,没露出分毫笑容,只是当年迈管家告诉他父亲死前还挂念他,想见他最后一面也没有办法联系,说着自己不是个称职的父亲,无论儿子做出什么决定,如今他都支持,诸多悔恨的话,最后只得含泪而终。
  他看着墙上黑白的照片,男人的目光原来也存着作为一个父亲的慈祥,他跪下,磕头,那年少轻狂的少年终究发出了嘶哑的哭声。
  比起父亲,他才是最无情的那一个人,他做得更加决绝,那被他从火车上扔下的电话卡,就是最好的证明。
  后来,少年南下,不仅是为了封存这段痛苦的回忆,更是为了等一人再重逢。
  世事无常,历经沧桑。
  他终于携着所爱之人的手,走过这一程。
  管家穿着厚厚的棉袄,在宅子门口扫着一地的枯叶,他的两鬓斑白,布满皱纹的脸带着一丝怡然,他看着不远处走过来的两个青年,一个俊美一个清秀,他瞪大了眼,常年抽着杆烟的嗓子像是被塞了一把粗沙:
  “少爷!”
  莫彦笑了,牵着林逸进了宅子,走廊上红木雕刻的棠花吸引了林逸的视线,他抬头有些紧张地看着莫彦。
  那人呼出的气息变成一团淡白的水雾,他凑在林逸的耳边,道,“小逸,进了莫家的门,见了公公婆婆,我就是你的了。”
  林逸耳尖一红,也不知是痒还是羞的。
 
  半夜感到怀中人的挣扎,莫彦的睡意全无,林逸往床角躲着,被毒|瘾和疼痛折磨得凌乱不堪……
  莫彦只能压制着他不让他做出伤害自己的举动,这一次持续得更久,直到天亮,林逸已经被折磨得不成人形,他看着莫彦,呜咽道,“对不起…莫,莫彦…我受不了,我真的受不了了……让我死,杀了我……我受不了”
  男人的脸色一沉,从行李箱的里层拿出一只注射器,林逸虚弱地睁着眼睛看着他,说不出话。
  莫彦将注射器放在他的手里,“用吧。”
  不待林逸看清他的神色,莫彦便踉跄地走出了卧室,关上门。
  万籁俱寂。
  林逸颤着手将注射器打开,北风在屋外,吹落了纷扬的雪花。
  
 
▄130▄
  莫彦坐在客厅,一根一根地抽着烟,很快,玻璃的烟灰缸里便堆起了不少烟蒂,他不得不用这种方式麻|痹自己,可越是不去想便偏生得更烦乱,他的视线一直落在紧闭的卧室门上。
  终于在他按捺不住想推门而入时,门开了一道间隙,林逸换上厚重的羽绒服,头发也还是湿湿的,莫彦立即上前扶住他,让他坐在沙发上,他从行李箱里拿出吹风机,插上插头,将手放在风口,调试着适当的温度,“我帮你吹头,今天太冷了,这房子的暖气开了也没用,还是冷,别感冒了……”
  他绝口不提方才的事,林逸颤了颤眼睫,似乎是要说什么,最后望着莫彦强装镇定的双眼,他终究什么都没说。
  今晚是除夕夜,家家户户抓紧最后的时间置办年货,度过一个平安幸福的新年。
  街道上的车辆拥挤,林逸打开车窗,莫彦将车停下,道,“等我一下。”
  林逸点了点头,待莫彦走进一家早餐店,他一直紧咬的牙关才支撑不住地松开,忙不迭地将头伸出窗外,吐出一口鲜红的血…
  那抹殷红在他苍白的脸上添出几分诡异的美感。
  他默不作声地抽了张纸巾擦干唇上的血迹,莫彦打开车门将手里的热豆浆递给他,“先喝点这个暖胃,没有放多少糖,现在是高峰期,等一会儿到饭点了,车自然就少了。”
  林逸喝了口豆浆,混着口腔里的腥甜,他望着路边的大树,挂着喜庆的大红灯笼和通电小彩灯,今晚亮的时候,一定很漂亮。
  “你喜欢吗?”莫彦见他一直望着灯笼,伸手摸了摸他冰凉的脸颊。
  “嗯…喜欢。”以前无论再穷,再难过,母亲也会在过年的时候买上一个灯笼挂在门口,说这样才喜庆,才叫过年。
  莫彦将车窗关上,“外面冷,别吹凉了。”
  “你要是喜欢,我们看完雪回来你想要多少就买多少,让你看个够。”
  “……好啊。”
  到祁连附近的一家餐厅吃饭,林逸一直看着窗外的大雪,脸色越来越苍白。可碗里的粥竟是一口没动,莫彦也吃不下什么,最后拿起勺子强迫性地逼着林逸吃了两口,两人便登上景区的路程。
  一路上只有高山积雪形成的硕长而宽阔的冰川,有雪山上的草甸植物的蘑菇状蚕缀,珍贵的药材高山雪莲,以及一种生长在风蚀的岩石下的雪山草,这是林逸早就向往的祁连雪线的岁寒三友。
  冰天雪地之间,唯有他与他行至一串足迹,不多时,便被风雪所覆盖直至消散。
  就连莫彦也感到了一些高原反应,他深深地呼了两口气,牵上林逸冰冷的手,一抬眼,他怔住了——
  漫天飞舞的雪花落在他的发丝,他纤长的眼睫,微微眯起双眸俯瞰脚下的风霜与绝景,恍然天地之间的距离被缩到最短,而那人回眸朝他会心一笑,一切的一切在他面前都黯淡无光……
  直达心灵的震撼,莫彦怔愣许久,直到看着林逸脱力地倒在雪地里,鲜红的血液从他的脚边流淌出来,霎时间浸没在那片纯白里,又晕染开来……
  惊心动魄的美,大抵如此。
  莫彦背起他冰冷的身体,林逸乖乖地躺在他背上不动,而莫彦像是失去了说话的能力,只是盲目地,通红着双眼以最快的速度返程。
  林逸的声音在呼啸的北风里微弱得可怜,可莫彦却一字一句听得清晰:
  “祁连山的雪真的很美……我看到了”
  “他没骗我……莫,莫彦…我好难受啊……我疼”
  “你…哭了吗…对不,对不起,我骗你的…我现在很开心,这里很漂亮……”
  “莫彦…我死了拜托你把我带回枫溪……”
  “不要告诉其他人…也没有人会在意我的……你”
  “你要到一座山上…就在半山腰的地方,有一个坟……你就把我葬在它旁边……”
  “……我不孝,但,但是我想死了之后去找我妈认罪…”
  “我会告诉她…我过得这些年过得很好,特别是和你在一起之后……我很快乐,我知足了……”
  “莫彦……”
  “莫彦……”
  “莫彦……”
  初见的悸动,历经的苦痛,沉重的不舍,多年的真心在北风里被他血淋淋地撕扯。
  一字一字,一句一句,如同利刃出鞘,割扯他的心脏,他觉得脚下的路太过漫长,像是走不到尽头,像是没有尽头。
  他终究在这一声声轻唤中哭出了声,不知所措地看着林逸的腿部不断涌出鲜血,身后的语声轻得缥缈。
  “莫彦,你好好活下去……”
  “不要想我念我…如果又遇到爱你的人…别错过了”
  “我爱你…但下辈子,我不要先喜欢你了……我累了……”
  “好累……”
  “我想睡了…”
  莫彦摇着头,哭得撕心裂肺,“不要…不要!!小逸,你不要睡……再坚持一下,坚持一下——”
  只是回应他的只有除夕夜里山脚下的人家放起的鞭炮声声,再无那人的温声细语。
 
▄131▄
  莫彦抱着林逸的骨灰盒怔愣地坐在空旷的别墅内,他走进走廊最里的那间房,微弱的灯光,简陋的家具,原来他心爱的人……就是在这样的环境里度过那些个所谓的快乐的时光……
  可笑吗?
  他傻得可怜的他,怎么就忍心一次次践踏他的真心,怎么就在他一次次靠近时狠心拒绝……
  该死的人是他…
  他紧紧地抱着怀里的骨灰盒,泣不成声,可在他在雪山下被人发现之后昏迷的那几天,他的人儿却被割去了眼角膜,他疯了似的殴打了医师,痛苦疯狂地质问他们怎么忍心…怎么忍心让他心爱的他不完整地离去……
  对方却道,林先生早在七年之前就亲自签下了器官捐赠书,这也是他本人的意愿。
  接受捐赠的是一个年仅六岁的孩子,那孩子白净而软糯,有着同林逸一般纤长的睫毛,他在医院的后花园和其他孩子一起欢乐地追逐嬉戏,冬阳洒在他的身上,他像是一只坠入人间的天使,纯净、美好……
  一如多少年以前,他遇到的他。
  那孩子突然看向他,一旁的护士蹲下身同他说了几句什么,小小的孩子便笑着跑向他,那一双清澈动人的眼眸让莫彦当场红了眼眶。
  孩子仰起小脸,笑着看他,奶声奶气道,“叔叔,谢谢你的朋友,我现在可以看见了!”
  “叔叔…你怎么哭了?你的朋友呢?”
  他走了,因为他太过美好,所以离开他这个伤害过他的混|蛋,去了另一个没有苦痛的地方……
  那一句“我不要先喜欢你了,我累了”包含了多少悲凉与不舍,他如今悉数明白。
  医师说,林逸的大腿上有深可见骨的伤口,却被白布与胶带缠好,莫彦苦笑道,原来他就是用这样一双腿登上了那百里冰川,那伤口在反复崩裂中终于流尽了血,浸透了白布,淌了下来……
  那一步一步,走的不是锦绣山河,是他在黄泉上的踽踽独行。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莫彦的心猛地一颤,踉跄地奔向行李箱,颤抖着手从那最里层拿出丝毫未动的注射器。
  是他错了……他怎么忘了林逸怎么会甘心在最后的时光里再沾染上那令畏惧的东西,他在用切实的行动告诉莫彦,他宁可经历切肤之痛,也不甘心再受毒|品的侵蚀……
脚边落下一张泛黄的纸张。
  画着不甚流畅的线路图,左角下是他用断裂的右手写下歪歪斜斜的笔迹——
  枫溪北方的那座清河山,这样走,求你将我葬在那
  写得最为规整的,竟是“求你”二字……
  看着字迹的颤抖,莫彦难以想象在病痛中那人怀着怎样的心情写下自己的归宿。
  他抱紧了那冰凉的骨灰盒,一如最后一次握着那人的手……
  落地窗前,画架上的纸张映着香道山的漫山红叶,幽长的小道上,一个身影独行其中。
  莫彦知晓,那是林逸画的他。
  那是没有林逸的他。
  这是这痴情的人的希望,亦是对他的惩罚……
  他去了枫溪,将林逸安葬在他母亲旁边,将那一处修建成墓园,在一旁建了口空墓,他说,什么时候他死了,他也好有个家,因为有个人在等他。
  没有人再见过他笑,除夕那一夜他都会去往一个不起眼的小县城,没有人知道他是为了什么,时代更新得很快,只是他穿的永远是那几件款式的衣服,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一如没有人入得了他的眼,进得了他的心。
  他的心门,随着那一抔黄土,掩盖住一个执着的灵魂,不留一丝缝隙。
  他将那条蓝色的项链挂在林逸的墓碑上,在香烛的火光里,笑着与那人说:
  “我一直在寻你…”
  “我一直在爱你…”
  “是我,是我先爱上的你,下辈子还一样,如果你愿意再与我相遇,我还是会一眼就喜欢上你,我会更懂得珍惜,我……”
  一片雪花落在他的肩头,他抬头望着天空,露出温柔的笑容。
  很多年以前,他对那软糯的人儿说:北方的雪才叫好看,纷纷扬扬的,像是天使落下来的羽毛。
  没想到那人记了一辈子,终于在生命的最后一程,看到了绝景。
  他与他是注定,注定相遇,注定相爱,注定相离。
  莫彦踏上归程,他笑着笑着,就哭了。
  今后岁月悠长,山河无恙。
  只是再无良人,再无他的他。
  —— 下辈子还一样,如果你愿意再与我相遇,我还是会一眼就喜欢上你,我会更懂得珍惜,我……
  这就来寻你。
 
▄132▄
  周泽末跟着于灿前往缅甸之前,见过一次韩蔚,那人早已经不是记忆中眉眼清秀温润如玉的少年了。他的眼底,太多的阴戾泄露,分明他只是冷笑,却让周泽末都觉得头皮发麻。
  他恍然间想起了以往的事,他和莫彦算不上太熟,虽然莫家与周家是世交,但周家到了他爹手上,就往南下发展了。而莫家则是母公司在北方,所以到了他和莫彦这一代,交情已经算不上有多深了,毕竟他对一个冷着脸话又少的家伙热情不起来。
  关于莫家的事,都是吃饭喝茶时他母亲和人闲聊时听到了点儿,原来莫母生了莫彦之后患上了抑郁症,在莫彦还只能咿呀学语的时候就去世了,或许是因为从少缺少母亲的关怀,莫父也没再娶,莫彦的性子像极了莫父,淡漠而矜贵,却在喜欢的事物、人上,付出一切也要得到。
  韩蔚就是个很好的例子。
  那年莫父因心脏病而去世,没有人联系得到莫彦,莫家派出了不少人通过无数渠道去找他,奈何无从查起,还是周泽末偶然间听到他要南下到Z市,就抱着碰碰运气的念头去找他。
  没想到在一家西餐厅,竟看见了莫彦,他正弹奏着钢琴,修长的指节跳跃在黑白琴键上,流畅悦耳的琴声令在座的人都不禁望向他两眼,又惊叹少年五官的俊美。
  周泽末待他弹奏完毕,换了衣服正要走时拦在了他的面前,摸着鼻子告诉他莫父逝世的消息。
  他永远忘不了莫彦脸上的表情,迷茫、悲伤、无措。
  莫父的葬礼,周家是说什么也要去的,周泽末还听到几个大人说莫家独子是个心狠的角儿,亲爹死了一滴泪都没挤出来,更有甚者碎语道,说不准莫老爷子的心脏病就是让莫彦给气出来的。
  周泽末皱着眉看向灵柩前那个少年,他像是察觉了周泽末的目光,静静地抬头,那一双深邃的眼淡淡地望了他一眼。
  可周泽末还是看出来了,那一丝隐藏得很好的悲痛。
  葬礼上一别,就是半年之后,这半年里,莫彦竟然将莫氏集团管理发展得风生水起,这让很多人都大跌眼镜,包括周父在内,他要跟莫彦竞争同一个合作对向,这笔生意对莫彦如今的成绩而言不过是锦上添花,可对资金链已经出现问题的周氏来说,可是救命的买卖。
  周父私下里也想和莫彦沟通,可是次次都被莫彦以各种各样的理由搪塞了过去。当然,这笔生意落到了莫氏头上,周父气急,却发现莫彦竟有南下发展得趋势。
  当真是步步紧逼,却又无可奈何。
  关键时候,还是应了那句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周氏只能吞并了另一集团——韩氏。
  倒也缓过了一段危险时期,只是界内周氏的名声不太好听罢了。
  后来周父逝世,周母拿了一笔钱改嫁到国外,周泽末继承了家业,他自诩没莫彦那么大的志气,或者说——野心。
  但也不至于让周氏垮掉,只是这个时候,韩蔚出现在了他与莫彦之间。
  他第一眼看见韩蔚的时候也被惊艳了一把,他从来不知道一个男子能生的这般清秀,不女气,但就是好看,他玩乐的规划里又加了一项——追韩蔚。
  某天晚上在酒吧,他喝醉了酒,借着酒精壮胆,拨通了韩蔚的电话,他的嘴都喝麻了,只能大着舌头道,“韩蔚,我是真挺喜欢你的,你和我试试呗。”
  他本以为那头的人会像往常一样淡淡地拒绝他,或者干脆挂掉电话,可他竟等到了一句
  ——好,那试试吧。
  一下子,他的酒醒了,乐不可支地和一旁的几个哥们儿分享自己的喜讯。却突然听到一个人说,我看你是喝傻了吧,谁不知道那韩蔚和莫氏集团莫彦打得火热?
  他满不在乎,以至于后来周氏倒闭,欠了巨额的债务,以前仗着有他爹罩着,他招惹了黑瑾也不用担心什么,直到被关进黑氏的刑房,他才如梦初醒。
  什么时候起,事情开始变得这么不受控制呢。
  大概是周氏吞并了的那个公司吧,谁让它是韩氏呢,谁让那之后害得韩蔚家破人亡呢。
  韩蔚爱不爱他,他反应再迟钝也应该知道了,或者说他一早就知道韩蔚不爱他,多少次夜半里听见枕边人的呢喃:莫彦……莫彦……
  他什么都比不上莫彦,他不甘示弱,但不甘归不甘,示弱却依旧。
  近乎偏执病态地,他想,就这样吧,三个人都别好过了,爱而不得,和他爱而不可得,到底是前者更为痛苦。
  他原以为莫彦和韩蔚两情相悦,就这么一辈子过下去了。可是如今现实嘲讽地告诉他,就算莫彦不爱,他也不可能得到。
  韩蔚找他要了毒|品、人手,这两样如今身在虞氏的他轻而易举就能给他。
  可为什么给呢?或许是还爱他,他要什么他就给予。
  或许是为了毁了他,得不到的消失殆尽,以免再牵挂。
  无论出于哪一种心理,此刻站在缅甸的土地上,看着眼前于灿颀长的背影,他脑海里还回响着蓝牙耳机那一字句——韩蔚死了,跳楼自杀。
  于灿回头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周泽末忍住泪腺的不适,抬脚跟上。
  有些人有些事,注定了错过,既然弥补不能,就尽力去忘吧。
  只是心脏不断涌出的苍凉,止不住也没法。
 
▄133▄
  不得不说布莱恩·施恩格这只老狐狸生前“军火大王”的名号不是空穴来风,看着这间废旧工厂的角落和地下堆放得满满当当的枪支弹药,顾川的嘴角勾起一抹冷笑,藏得再深有什么用,终究是为别人铺路。
 
将军火运到缅甸的人也不少,再加之顾川带来的人手,运送这批货已经是绰绰有余,此刻天还未亮,深秋的风打在脸上只觉得到一丁点的凉意,但几趟下来,身上还是难免出汗,眉眼像极了于灿的那位青年叫祁越,他抹了把额头上的汗珠,弯腰将一箱子弹抱起,突然瞪大了眼,又急急地转过头,掩住脸上的一丝慌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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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2021-08-31 00:09:31  更:2021-09-01 06:14: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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