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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故事]小神婆讲故事[第17页]

作者:再見已是往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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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祖奶奶没有继续解释,而是露出悠然神往之态出着神。我在她眼前晃着巴掌,还推了推她坐着的椅子,‘喂喂’的叫了半天,祖奶奶才回过神来。她看着我,语重心长的问,“好孙儿,你说,我们修道是为了什么?妖精修炼又是为了什么?”
  祖奶奶鲜少这么慈爱,还叫我‘好孙儿’,我被感动了,然后忍不住道出真心话,“其他人啊妖啊的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是被逼的。”一个凿栗应声落在我的额头,发出‘梆’的一声脆响。
  “上一次我们李家人发现仙灵之息,还是在一千六百多年前,”敲完了我的头,祖奶奶恢复了悠然神往,“李天师寻息求源后,在某山之巅找到一块飞来石。剖开巨石后,你猜,这个天师找到了什么?”
  “我知道了!”我灵光一现,喜道,“是不是有只小猴子藏在里头?”说完头迅捷的一偏,以免再遭凿栗。可惜祖奶奶人胖年老可动作着实灵活,果断的一击未中便再施一击。于是我躲闪不及第二下挨了个正着,被凿得脑袋里头阵阵回音。
  在那一波波的回音中,听见祖奶奶气急败坏的声音,“是韦陀降魔杵啊你这个木头!”
  我长长的‘噢’了一声,原来韦陀降魔杵是这么来的,“后来呢?”我不顾头疼的追问。记得莲华君第一次出现在我面前时就问了我一个问题,我是不是知道该怎么把那把降魔杵找回来,我连这东西的名讳都没听过,自然也就是一问全不知了。
  确切的说,那位幸运的李天师找到的不是降魔杵本尊,而是一幅请仙咒,包含口诀身法等等,施法后,则可招出韦陀降魔杵来。毫不夸张的形容一下,自打李家有了这根仙家出品必属精品的棒子,众厉鬼众恶妖闻风丧那个胆,但凡有一点李天师会在某地出没的风声,众鬼妖们纷纷拖家带口的逃亡走避,一时鬼心惑惑妖胆惶惶。
  不过祖奶奶回忆这段往事不是为了和我一起缅怀那得而复失的韦陀降魔杵,而是后面的内容。
  “所谓仙灵之息,其实就是神仙身上的味道。”祖奶奶先道,然后问我,“我之前问你的问题,现在可知道答案了?”
  我口半张,‘啊?’了一下,完全忘记祖奶奶问我啥了。
 
 好在祖奶奶谈性很高,自顾自的继续了下去,“人修道求的是脱六道轮回之苦,妖精修炼则求脱妖籍入仙籍,一旦功成,则都可以正身名位列仙班,从这点上来说,人与妖,并无区别。不过,对阴魂来说,这种仙灵之息则是祸非福了。因为与人、妖都不同的是,阴魂无实体,若遇仙灵之息则会被直接冲撞,灵力弱的,消弭做魂飞魄散也不是没有可能。”
  关于‘人与妖区别并不大’之语,我很是赞同。
  祖奶奶再道,“所以,修道人也好,妖精也罢,都能天生感应仙灵之息。它无形无色更无味道,所以不是你真的嗅见了它,而是你的道灵与之产生了共鸣。道行越高,则越是敏锐!”
  “等等!难道说,程生身上的味道是这什么息?”我惊讶极了,“难道程生是神仙变的?不可能啊,我怎么看他都是一个普通人啊?!”
  祖奶奶摇头,“也不一定,也许他和神仙接触过,还或许是某些曾经属于神仙的东西,法器之类的。比如说第一次发现请仙咒的那位李天师,她学会咒语后,那仙咒便风化了,但她身上一直带有仙灵之息。”
  我此时方才明白,难怪祖奶奶会露出那副悠然神往之态。
  最后祖奶奶一叹,瞪我一眼道,“想不到,你也有这种造化!”
  我想表示抗议,祖奶奶这话显然是在轻视我,可是现在不是计较这个的时候。我难以明白的是,程生从哪里惹来的这仙灵之息?俄而我恍然大悟的说,“难道就是因为程生身上有这个什么息,所以附身龙玥的鬼才排斥他非要借龙玥之口把他拒之千里之外?”
  祖奶奶点头道,“很有可能。”
  我有些发愁,据祖奶奶所言,这仙灵之息遇见一次便终生享有,所以没有办法得到确定的时限。我得在程生那发掘到什么时候,万一他记性不怎么好使了,什么都语焉不详的,我也没辙啊。而且,回溯之法也不实用,程生芳龄三十出头,难道我得一天一天每时每分的回去查探?我可没那么多时间浪费。
  一番思量后,我决定暂且抛下这妖喜鬼愁的仙灵之息,还是把下步行动重点放在那尚无机会得见的龙玥身上吧,毕竟我的目标是那只鬼,只是不知程生何时能做好安排。
 
程生的效率还算不错,次日十点左右,我接到他的电话,说龙玥当晚八点会和她的朋友去XX大剧院看话剧。闻言我喜忧参半,喜的是终于可以一看龙玥真人,忧的是这个XX大剧院在哪我一点概念都没有。不过程生自告奋勇的说来接我,我就顺水推舟的答应了。
  放了电话,我向甄阿婆道谢,然后顺口问了问小鸡还乖不乖,甄阿婆说,大宝没再找它玩,也没再说话,不过甄阿婆很有信心,来日方长嘛。我跟着鼓励了几句,之后准备离开,却被甄阿婆叫住,说有人给我留了个口信。“一个男娃娃,”甄阿婆边回忆边道,“要我跟你说,他不来了……”
  我一时没领悟,跟着问了个,“谁呀?没留名字么?”
  甄阿婆摇头,说没有。我突然明白,大喜起来,这一定是凤卿那家伙啊,他说他不来了啊!哎呀呀,这是不是意味着,我的金子保住了?
  可惜没喜完甄阿婆又说了句,“噢,那人还说,你欠他的他都记着,你赖不了……”然后甄阿婆用担心的眼神望我,续问,“木子,你在外头借钱啦?一哟,欠钱可不好,赶紧节约节约,把账还上吧。”
  离了甄阿婆家,盘算着现在还早,我得为晚上的约会做点准备。虽说今晚不打算和它正面冲突,但是凡事总有意外,而且我已经意外了不少次。桃木剑太长,不好藏,所以不能带,我画了几道符,红绳绕了一卷,还折了只逐阴符鸭备用。
  不到六点程生便驱车抵达,彼时我饭还没吃。一问他,他也没有,只说不饿。不饿也得吃点啊,他不吃我还要吃呢,所以我带着他来到了小饭店。这次叫了一荤一素一汤,晚上有活儿做,不能吃太饱,而且程生胃口不好,估计他也吃不下。
  程生果然没有食欲,一口没动,我也没劝他。期间他接到电话一个,听起来是梁大秘书打来的,问情况怎样。程生回说,正在吃饭还没动身。我含着满口汤汁请程生代我向梁秘书问个好,程生将话机略略远离,问我,“梁生问,需要不需要他过来?”
  “不用了,”我捞着汤底,“人多了我照顾不来。”
 
万万想不到的是,没等我把龙玥等来,却看见另外一个不速之客。当‘他’出现在我视线中的时候,我惊讶极,连眨几下眼,以为自己看错了。‘他’就是那个连莲华君的注意力都能钓上的锦衣男——就拿这个做他的代号吧。
  此时已经是七点一刻,蛋糕完美下了肚,我正在啜着微酸的果汁。一口吸得太猛,差点呛得咳嗽。
  瞥了一眼,我立刻调转视线,H市并不大,就当是偶遇吧……
  这么想真是自欺欺人,一座城市里头连续三天的偶遇,这还真是巧得不像巧合。我咬着吸管开始琢磨,最近干什么了?冲撞了啥了?得罪谁了?没有啊……
  余光中,看见锦衣男走到角落,坐下。
  不一阵后有服务生上前,挡住了我的视线。
  我先是听见服务生客气问,先生有什么需要,点单请直接前往柜台。言下之意就是在下逐客令。那人没有丝毫回应,不说离去也不去点单,要不是他和我说过话,我大概会把他当哑巴。于是服务生再劝了一句,语气就不太亲切了。可不知为何服务生突然收声住口,然后默默的转身,僵硬的拖着两条腿离开。
  随着服务生那挪开身体的动作,锦衣男慢慢出现在我的可视范围中,他正以极低的速度转着头,径直朝向我的侧面方向。
  跟着,他咧嘴微笑。
  我本来正盯着我面前的桌面,用余光观察而已。但那个微笑如有魔力,立时便粘住了我的视线,让我不由缓缓抬眼,转头,直接与他对视起来。
  我的心砰砰的加速跳动着。
 
 他的目光很……很胶着……让我一看之下就好像被一大桶粘液浇了个满头,口鼻耳眼全被糊住,说不出话喘不了气,周遭原本嘈杂的声响突然远离,眼前所有东西除了他的脸外都变得模糊异常,好像我的神智超出了我自己的控制,正执着的专注于此人身上。
  这种被人强迫的感觉让我十分难受,我开始挣扎起来,想调转我的目光,想大口呼吸,更想摇头,用力的摇头,但我本能的判断这么做实在不智。几句静心咒在舌尖快速滚过后,我察觉我还可以控制我的双手,于是我在桌子底下偷偷结了一个破魔印。
  突然,口鼻被糊住的恶心怪异的感觉倏地就没了。我‘呼’的一下,吐出一口粗气。
  气息未定,听见他轻轻吐出的一句,“嗨,你好!”说完,他又送来一个微笑,雪白的上牙不多不少刚好露出八九颗的样子。
  惊疑未定的我回了个,“我很好!”
  这是个完全正常的微笑。是破魔印起了效果?我不确定。
  他却不再说话,目光也落了下来,盯着角落发呆。
 
当时,说实话,我很想三十六计走为上计,但是一来惦记着油水丰厚的生意,真是有那么一些些的舍不得。二来这锦衣男连我住哪都知道,躲,肯定是躲不过去的。所以只有正面应战,至少我得弄明白他这么屡屡出现在我跟前是为什么?三来,乐观的想,他还跟我说‘你好’,也许他没有恶意。
  琢磨到这里,冷不丁一个话语在我脑中响起,是莲华君那句,“竟然把他招来了……”‘竟然’这个词用在这句话中,显然是贬义啊!
  于是我就犹豫了。
  一犹豫就犹豫了至少十分钟,七点半左右,我要等的正主子终于粉墨登场,龙玥终于来了。无语凝噎啊我,见到了她,我就不虚此行,就可以及时全身而退了!
  龙玥个子很高挑,一件驼色短袖羊毛套头衫,一条同色麻质阔脚长裤,头发扎做高高马尾,背着个大大的黑色真皮包,她的五官一如程生给我看的照片中那般精致……
  但是,我并不是通过这些外貌特征将她认出的。
  我应该这么说,我的鼻子先于我的眼睛发现了龙玥。原因很简单,她身上有一股和程生身上一模一样的味道,那道‘仙灵之息’。
 
龙玥出现在自动扶梯的尽头,眼波微微流转后,她踮着轻盈的步伐向咖啡店走来。
  突然一群学生模样的少女带着满面纯真笑颜出现,叽叽喳喳的穿越龙玥身前空间而过。来势被阻,龙玥停下来等了等。她的目光追随着那群少女,头缓缓侧做九十度,于是我看见她戴着的耳环。
  我想,这就是‘那对耳环’。
  东珠和珍珠有什么区别我分不太清楚,只是觉得耳环上镶嵌的珠子非常圆润,一层微青莹光隐隐流淌,如烟似雾,看上去温润异常。
  龙玥重新举步行来,那股气息也越发清晰。当她迈入咖啡厅、坐在了应该是她一贯喜欢那个的座位里时,我终于可以确认,这神秘的仙灵之息正是来自于她所佩戴的耳环。想必程生身上的气息来源于此,他大概无意中触碰过耳环。
  这可真是踏破铁鞋……
  跟着我有些惊讶,难道祖奶奶判断错误,耳环里头住着的不是阴魂是个仙?这完全说不过去,神仙到此有何贵干?拆人婚姻很好玩?
  又或者耳环成了仙?这也毫无道理,我从来没听说过类似事件,这些死物再怎么机缘造化顶多只是滋生出物灵而已。
  要说物灵这玩意儿的作用,它可以增加修行,可以助长灵力,也可以反噬原主,但它始终欠缺天赋,不可能产生思维,亦不可能形成自己的目的,更别说能附在人身指挥人的行为了。
  怎么想都不通,我一时愣在原地,不知道接下来该做什么。
 
但是,没有。
  是里面果真无人,还是那不速之客正蜷身躲在电梯的死角同样期待着我的主动献身?或许正在此刻,它因紧张而双眼迅速的眨,心噗通乱跳,手心开始冒着汗,呼吸被强力屏住……像我这般。
  时间,似静非静欲动不动。在一个寂静的环境里,压力是如此轻而易举的被催生出来……
  不知多久后我松了压抑太久的呼吸,决定主动一些去探个究竟。不就一台电梯么?有什么可怕的!
  走一步,停下,更多风景入眼帘,我的视线率先被某活动之物所攫取。
  那是一道黄色的光芒,忽闪忽现,被一侧的不锈钢内饰面所反射着,似乎是电梯里唯一的动静。辨认一阵,无果。再耐心等一阵,依旧没有变化。于是我继续举步,小心而谨慎的,七八步后,我来到了电梯正面。
  里面没人,没鬼,没妖,没有任何灵体的存在,它就只是一个空荡荡的电梯而已。
  闪闪的黄色光点由电梯控制面板的某一个楼层指示键所发出,该键由一个英文字母‘B’和一个阿拉伯数字组成‘2’组成。
  B2…
  要是没记错,那是地下二层停车库,是程生停车的地方,也是他离开前和我约好的见面之地……
  键急速的闪着,好像有人在赶时间可是电梯门就是不关,于是他便焦躁的按着关门键。
  考虑了十秒,我步入电梯。刚一站定,梯门就缓缓拉上,跟着电梯发出轻微的一震,迫不及待的开始向下运行。不锈钢清澈平整得像是质量极高的镜子,前后左右一共四面,将我层层叠进的照出来。
  略偏视角,看向我的左面,镜子里的人也在看我。身后便是右侧镜面照出的我的背影,背影所在的镜子同时照出了左面之镜,镜中有镜、镜镜互映,于是,一长串的属于我的背影和倒影同时出现,看久了,就觉得眼晕,觉得神智错乱。
  我收回视线,专注的抬眼盯着指示所在楼层的液晶显示屏,随着那一滑而过的数字在心中默数,3,2,1,B1……
 
电梯又是一震,停了下来,液晶屏上瘦长的字体显示着一个红色的、由连续的点组成的‘B2’。我不由猜测,外头会是谁?程生、龙玥,或许是那锦衣男?亦或,根本无人。
  各种可能性都被我考虑到,所以在电梯门打开后看见眼前景观时,我心中颇多欣慰,还好,没有意外之喜。
  电梯外面没有人,只有黑暗。
  程生带我来此之时,我记得,还是有灯的,虽然灯光非常的暗淡。程生说,这是纯粹的为公共服务的停车场,不收费,所以为了节约,照明灯数量极其有限,且照度亦是不够。“不过,地上刷了荧光漆,还画了方向箭头,”程生跺了一下脚,对我说,“依照箭头走,一般都不会迷路。”
  但是现在灯火全灭。
  练过夜视,黑暗难不倒我,但眼前三个箭头分别从左右前三方尖锐的指向电梯所在位,让我立刻觉得好似身处靶心之位。这样的感觉,来的时候可不曾有过。更令人担心的是,我对那个幕后操纵者是谁有什么目的没有丝毫的头绪,唯有毫无根据的揣测。
  最大的嫌疑人自然就是佩戴着耳环的龙玥了。
  很有可能是我精心装扮成无意巧遇的出现还是惊动了耳环中的那位——不管是什么,它从我身上感受到了威胁——于是将我带到这个境况,以便能够控制和主导整个形势。我的每一步都极有可能在它的安排之中,任何一步迈出去,都将落在为我精心打造的陷阱之上。
 
基于此,我没有在电梯停止且梯门大开时贸贸然走出电梯,而是本着小心驶得万年船之原则选择了原地等候。这是个耐心大比拼战役,谁按捺不住,就会失掉先机陷于被动!
  对于能不能打赢这场遭遇战我其实很没底,我的耐心一向很差。可是现在的我好比背水临战,耐心再差,也得试上一试。无论如何,我得沉住气。
  于是,边自我鼓励边调息,边竖着耳朵听动静边等……我等、我等、等啊等……我超常发挥的等……
  这期间一直没有挪动分毫,就在电梯正中央的吸顶灯底下做立正之态,足,不丁不八,手,自然下垂。这副姿态肯定十分诡异,若是有人经过,只怕会被吓得跳起来。可是,一直无人经过,别说人了,连老鼠都没有。
  而那电梯门也就一直开着,似乎那位邀请我来的家伙一点儿都不着急,它很乐意和我比一比耐心……
  三分钟后,我的耐心即将耗尽。腿有些酸,心神也开始紊乱,胸口的起伏频率变得快而幅度小。就在我毅然决定与其坐以待毙不如杀出重围的时候,黑暗中传来异样声响。
  谢天谢地,该来的,终于来了……我一喜之后迅速提高戒备之心。
 
 我简直惊极无语。
  龙玥,或说,这位东珠耳环小姐,它不征求我意见未经我许可的将我带到这里,却在我面前做如此楚楚可怜之态究竟是为哪般?但看它抱肩瑟缩的模样又实在不像伪装,我不由皱眉不语。心想,她不会一直这么抖下去吧,序幕已开,戏码,总要一出接一出的来。
  新戏果然上演,十数秒后它于浑身乱颤的抖索间抬起了龙玥的头,用龙玥的声音对我磕磕巴巴的说了句话。
  一句话,三个字,听完后我再度惊愣莫名。
  “救救我!”它这样说。
  话音未落,电梯门突然以奇快的速度关上,快得我来不及反应。
  后知后觉的我在慢了关键的那半拍之后徒劳的飞身扑在电梯上,先是用手扒拉双开门,想将门打开,但门扇死死咬在一起,缝隙细得容不下我的指尖,我转而快速的敲着控制面板上的开门键,边抬头看着门顶指示上下的三角形箭头。
  向上的箭头一直亮着,一丝停住的意思都没有。
 
龙玥会怎样?耳环怎么了?刚才那求救的人是‘她’还是‘它’?我更倾向于是‘她’,向我求救的人是龙玥本人,因为她想摆脱耳环的控制……
  各种谜团充斥在心,鞭得我没法多等一秒,于是我舍了电梯冲进了一侧的楼梯。
  扶着楼梯扶手开始爬楼梯,一层接一层。我的动作很迅捷,速度很快,我想,应该不会比电梯慢多少,希望我赶得上电梯,希望龙玥还在里面,希望一切都不晚……就这样脚不停歇的一直爬到了顶层,我已经气喘如牛。
  手摸在楼梯门待要用力推开时我突觉不安,我不确定门外有什么,我是否能重回原地,龙玥她会不会在……一切,我都不确定……
  摇头,甩掉这些骚扰心神的不确定情绪,坚定的将门推开。
  门外,很热闹,很热闹的意思是,门外有很多人,像我初到时那样多。
  咖啡店就在侧面不远处,穿着黑色长围裙的服务生们正在穿梭,擦桌子的擦桌子,端盘子的端盘子。刚好有一群少女路过,洋溢着张张青春笑脸正在兴奋的讨论着谁谁的鞋子很好看谁谁又给谁谁写情书了……
  我目送着她们,头侧转做九十度。俄而一个身影闯入我的视线一角,我立刻转回头,看见龙玥僵硬的站在我面前,双眼发直,红唇颤抖着张开。
  “救救我!”她又说了一次。
 
我难解其意难辨其心,呆立原地。看看龙玥,再看看她的周围。人的确有不少,三个一群两个一对,都是来吃喝玩乐的,没发觉会对她产生威胁之人,或者物。
  她又朝我走来一步,双手伸着,原本细长白皙的手指微微张开,染了污渍和血迹。她的额角还在滴汗,濡湿了鬓边碎发。跟着我又注意到她的长裤在膝盖处有擦破痕迹,尖尖的高跟鞋头都歪了。经过黑暗中的狂奔和摔倒,现在的龙玥整个人看上去远不复刚出现在我面前那般精致精神,憔悴狼狈得简直像变了一个人。
  “我该怎么救你?”我问。
  她嘶声轻道,“带我走,立刻!”
  于是我就真的带着龙玥走了。
  我们没走电梯,而是从自动扶梯而下,一层接一层,一直来到一楼,然后毫不犹豫的出了大门。外头的广场里有人正在放音乐跳交谊舞,一对对男女搂在一起,穿花拂柳般转着圈从我们眼前经过。
  我迟疑了,不由停下脚步,因为我想起了程生还在停车场里等我,我得去和他说一声。可是龙玥突然上前抱住了我的胳膊,拉着我催道,“走吧,别停!”边说还边惶然回头张望,我只有先安抚她带她离开,等回了家再和程生联系吧。
 
我们沿着跳舞的人群走,想绕过舞池前往街边拦一辆出租车。可是跳舞的人真是太多了,许久都没有走到边缘,我拉着龙玥的手,带她钻进舞池,准备穿舞池而过。
  置身舞池后,音乐如有生命般立刻将我们层层包围。它清澈得响个不停,大概是圆舞曲之类的曲调,很欢快,节奏感也很强。跳舞的人亦是非常投入,和着音乐转着圈,一对一对的经过我们身边,似是一点不被我们两个突然闯入者所打扰。摸索前行时,有好几对差点撞到我和龙玥,但不等我们做出反应,他们又如受了惊的猫一般,立刻相拥着踩着轻盈的步伐掠过。
  我们插空隙而进,我在前领路,右手紧紧拽着龙玥。她的手心全是汗意,滑溜得抓捏不牢,所以我颇下了几分力气。渐渐的,前路阻碍起来,似是跳舞的人越来越多,越来越密,多得我非常怀疑他们怎么能有足够的空间那么妖娆的转圈,密得我每走一步都要伸手将挡在前面的人拨开。
  乌压压的人在前方不知道还有多少,我依旧看不到边,更不知何时才能彻底离开这个露天舞池。空气也开始胶凝起来,带着各种味道,人味、汗味、烟味、香水味……压迫,令人各种呼吸不畅。
  龙玥突然一停,大力挣脱了我的手。我忙回头看,只见她站在离我一米远处,凄然而望。我向她招手,催她快点过来。她却摇了摇头,慢慢说,“带着我,你永远无法离开这里。”随着这几个字一个一个的被她吐出,一大群人如汹涌海潮霸道强悍的挤进了我和她相距的这一小段空间里,立时将我逼退好几步。
  我暗惊,一把推开最面前那人,往龙玥那冲了过去,口中还大声喊着龙玥的名字。可是到处都是‘嗡嗡’的窃窃私语,还有‘赫赫’的冷笑,我听不见龙玥的回答。或许,她也听不见我的呼唤。
 
 低头,只见左手上缠着的五角护心印还在,这应当就是使我未受攻击的原因。我立时将它取下,边念咒边伸手一抛,护心印被抛在那乌压压的人群上空,跟着倏然落下。突听人群发出极大喧哗,如烧热的油锅中被洒上了几滴水珠,跟着他们便松动起来,挤着挨着推着攘着,口中呼号做声,开始退开。一直退,退啊退,渐渐围成一个圆。
  我挤开身前的人,一直来到圆圈边缘。我看见,里头有两个人。
  两个人,一个是龙玥,跌坐在地,双手搂肩瑟缩发抖,另一个则贴着她而立,手插在裤兜中,他弯着腰,就这么临空看着龙玥,好像一只已经将老鼠牢牢按在抓下的猫。
  一身锦衣华服,却遮不住一身杀气凌肃!
  我再度向前冲了几步,脚步声惊动了锦衣男,他慢慢直身抬头后,又慢慢向我露出一个微笑,“嗨,你好!”他轻轻说,边将手从口袋中抽出,掌心托着一样事物朝我递过来。
  我的护心印…竟然被他收了……
  跟着他手掌慢慢翻转,护心印掉落在地,断做一截一截。
  “你,”我的喉咙干涩发哑,每说出一个字,都扯得声带发疼,“你到底要什么?”
 
我和龙玥顺利离开这个XX大剧院,车库里的程生眼下是顾不上了,我觉得他看上去一副聪明相,应该不会死等在那,找不到我,他自然会回他家或者来我家。
  锦衣男说到做到,没有再多为难。直至坐进了出租车后,龙玥才长长喘了一口气。我看看她,她的脸色依旧惨白,但神色镇定许多,只是回视我的眼神中也有诸多疑惑。我问龙玥,他是谁?龙玥却茫然摇头。我想她的疑惑和我的如出一辙,那就是,锦衣男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在弄清这个问题之前,我想,得先明确锦衣男的目标是谁。
  这个问题我的确没弄清楚,若说是龙玥,为何我会出现在他强大的结界里?若说是我,同样说不过去。他追击龙玥,却问我那古怪问题,并在完全掌握局势之时如此轻易退走。这简直……难以理解……
  或说,他的目标是我和龙玥二人?想到这里,我忍不住上下打量身边这个女人,难道我们家和她有关系?可要真有什么渊源,祖奶奶又怎么会只字不提?当然有可能是祖奶奶老得不能再老所以给忘记了。
  可是我很快想到另一个可能,然后觉得这个可能很有可能,不由叹息。
  那个可能是,这恐怕还是李清溟的杰作!所以莲华君认得锦衣男,还嗔怪我为什么把锦衣男招了来!天地良心,这都是无妄之灾!莲华君身为鬼差却假公济私,他不同情我就算了,他心心念念都偏向李清溟就算了,他总不能把李清溟的捅过的篓子都算在我头上啊!太不公平了!
  越想越怒。
  “你,在生气?”怯生生的声音响起,跟着一句道歉被龙玥送来,“我也不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但是,我很感谢,也,也很抱歉。”
  我神游在外的思维被带回出租车小小车厢,将莲华君丢到脑后,顺便舒了舒胸中不畅之气。一探窗外,路程奔驰了大半,此时离我的破屋已经不远了。在到家之前,我想抓紧时间摸摸龙玥的底,于是先对她说了个‘没在生气’,跟着便问,“你是谁?”
  “我姓龙……”她道。
 
我毫不客气的打断,“要是你什么都不肯告诉我,我大概也帮不了你,不如你现在就下车吧!”
  她沉默一阵,转道,“你有修行……”
  “是。”我直认不讳,这没什么好瞒的,况且隐瞒不住,续道,“家传的一些方法,不过用来修身养性而已。”这么说也是为了安抚对方,以免她对我心生警惕。
  “那你可能已经看出来了,”她语音诸多艰涩,“我是一个……”
  我使了个眼色及时阻止了她的真心剖白,我可不想出租车司机听见后受了刺激错把油门当刹车踩。“我家马上就到了,”我说,“去喝杯茶吧。”
  她理解了我的言下之意,默默点头。
  可是随着出租车越来越靠近我家,龙玥的脸色却越来越苍白,额头冷汗涔涔而冒。我低声问她怎么了,她哑声道,觉得难受,好像有什么东西正在一下一下的敲打她,想把她打出这具身体之外。当车终于停下时,龙玥软在座椅里,几乎力气全失。我付了车资,然后请司机帮我把她抬下来。司机大叔满脸奇怪,我随口一句,“她喝醉了……”
  车走后,龙玥还是瘫软在地,叫她好几声,她才勉强抬了抬眼皮,看得出来,那已经让她使出了吃奶的劲。我只好自己动手,将她半拖半抱进屋,放在床上时她已经陷入了昏迷。
  我检查了一下我的屋子,没有发现符法之类的东西,桃木剑也被我收的好好的,那‘它’怎么会有这么大反应?突然醒悟,一拍额头拔脚往隔壁奔去。却只看见大宝坐在香烛店柜台后的躺椅里正在睡觉,睡得好香好沉,甚至吹出了一个鼻涕泡。我深深觉得奇怪,难道猜错?狐疑转身,目光在香烛店里溜过一圈。刚巧甄阿婆自内屋而出,手中还拎着两个纸人,可能是刚扎好的。
  原以为能看见莲华君,他却不在,实在令我失望。我有些垂头丧气,向甄阿婆道了声好就打算离开。
  甄阿婆做送客状跟在我屁股后头大声叹息起来,“哎,最近生意不太好,大宝好久没吃到肉了……”我眨了一下眼然后‘哦’了一声,乖乖掏出钱包。
 
拎着小人回家,刚开门便窜出一股阴风,吹得我寒毛倒竖蓬发乱飞。一窥门内,我有些吃惊,忙转身将房门掩好,顺手将纸人靠在门边。
  偏侧卧室——也就是我安放昏迷的龙玥的地方——的大门被一层不透明的乳色莹光封住,一道青光在莹光之屏中摇曳游走,忽东忽西似是漫无目的。
  站在门前,我没有贸然冲入,而是高声叫着龙玥,数声过后,里头只是寂然。我不由横了心打算硬闯,突闻一声幽怨呼唤透出,清楚落入我的耳里,“窦郎……”音至最后变作呜咽,断断续续如泣如诉。随着这句呼声,那游动不休的青光渐渐固定下来,在门正中之位首尾相连盘成一个直径40公分左右的圆,跟着,圆内乳色莹光渐渐稀淡退却,门内景色慢慢而现,却已经不是我家的原有的破旧摆设。
  恰好天光中先入我目的,是一个齐人高紫檀木雕托架,架顶放着一盆长势极好的吊兰,种在镌着四合如意云纹的酱色砂陶盆中,细长的叶片纷纷婀娜而垂,鲜翠喜人。再往里,便见一只红木单枕车脚香妃榻挨着对角白墙而摆,头上又是一个香炉架,不足一米高,青铜三鼎炉正青烟袅袅。
  香炉架旁站着个男子,穿一身白色对襟袍服,头戴同色文士巾。他一手在前一手背在身后,宽大的袖摆繁琐绣着对首鱼纹,用的也是白色丝线,熠熠泛着丝绣特有光泽,一枚刻着蟠螭纹淡黄玉玦悬吊腰间。单看背影,这可真是个翩翩佳公子。
  男子身前,一幅浅紫缀金点帘帏正随风轻扬,略略透出月门内景,里面有一个女子。女子全貌不可得见,只能看见她下半身着绯罗摺裙,裙上绣着富贵牡丹,腰中一枚玉环绶缀着乳色丝线穗子,在裙褶中若隐若现。
  从两人衣饰可得,这是一对出身优渥的青年男女,而男子显然就是那个‘窦郎’,却不知道女子是何人。这对男女究竟谁才是耳环中人?此时尚且得不出结论,我遂静下心来,准备好好看一场戏。不管它是谁,看来,它已经打算向我坦白那一段前因。
  帘帏中女子又一声‘窦郎’幽咽而起,男子便开始轻微颤抖起来,只听他慢而沉重道,“吾欲相悦相知,命绝命衰,不敢休止!誓言犹响在耳,却,转头成空……”他停住,以拳掩嘴,似是在强忍某种情绪。
  女子啜泣悄起。
 
男子顿了片刻再道,“如意如意,我别无所求,只是胸中这腔情,求你怜惜!”话里无限深情求肯,连我这个隔了好几百年的旁观者听了都忍不住心动,暗叹不知道是什么残酷现实要拆散这对深情爱侣。
  芳名‘如意’的女子没有立时回复,大概正在痛苦挣扎。突闻细碎脚步响起,房内出现一个丫鬟模样的小姑娘,忙乱间不及施礼,急急道了句,“小姐,夫人快到了!”
  那窦生立刻朝帘帏迫近一步,又唤了一声,“如意!今日乃上天给予你我最后之机,你怎能忍心错过,从此与我转作陌路人!”
  “窦公子,你别逼我家小姐了!”丫鬟从旁焦急而劝,“莫说我们老爷之言小姐不可不听,更何况圣旨已下,小姐不日就要许配程将军,若是抗旨,姜家阖府难逃责罚!”
  窦生却横眉怒道,“那程远山已近耳顺之年行将就木,如意嫁给他做填房,何来幸福可言?紫素,你家小姐平时待你不薄,你怎能将她往火坑里推?”
  丫鬟被训斥得不敢再多言,低头退开几步。
  我恍然,原来这是一出因皇帝乱点鸳鸯谱而造成的爱情悲剧。
  看来这姜家也是个名门望族,所以才能有此殊荣由皇帝来指婚。所指的那什么将军,估计更是国家栋梁,年龄大不说,还得委屈姜大小姐去做填房夫人。而这姜如意本与窦生倾心相爱,却被如此棒打鸳鸯,确实也是命苦。至于窦生,观其服饰可知他出生想必不错,而且不甘心就此失去所爱,于是要做最后一搏。我不知道他还能做什么,除了劝小姐和他私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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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事情果然如我所料的继续了,接下来窦生便劝说起来。“如意,”他道,“明日月上中天之时,我将备好马车在府外相候!我要与你从此天涯海角逍遥自在!” 如此深情款款,真是令人难以拒绝。姜如意果然抗拒不了,隔了许久后——估计一直在天人交战——最终还是轻轻‘嗯’了一声。
  于是窦生一句喜呼,“哦,如意……”那姜如意亦柔声回了句,“窦郎……”听起来简直太两情相悦了。
  目的已经达到,话也无需多说,窦生向姜如意施了一礼后便转身准备离开,于是我就有幸一见他的面目。但见一双含情杏眼,两撇入鬓墨眉,果然是个风雅的俊俏公子。我啧啧称奇,难得他如此斯文皮囊却有颗背经叛道心,连抗皇命拐命妇私奔这样的事情也敢做,真是人不可貌相。
  窦生影像消退下去,丫鬟紫素怯步来到帘帏前,轻声问,“小姐,您果真想好了?”
  姜如意深深一叹,叹后什么都不说,又低泣起来。一面是骨肉至亲,一面是生死挚爱,二中选一,无论选了哪一个,另外那个都将变成终生之憾。
  这时我已经没有疑问,这个幻境乃姜如意所化,附在耳环之上的阴魂便是她无疑。
  姜如意抽泣不止之时,又是一阵脚步声自远处传来。这次很是嘈杂,至少有四五人之多。稍后,室内果然出现了领着四个中年仆妇广袖华服贵妇之影,初时模糊,摇荡一下便清楚丰满。丫鬟紫素被吓得退到屋角,噗通一下跪在地上。
  贵妇扫了丫鬟一眼,向身后仆妇吩咐了一句,‘把她带出去!’,仆妇从命,带着紫素离开。此时房内只剩母女二人,贵妇径直掀帘而入,娘俩对望,一时无言。良久后,我听见姜如意又是委屈又是不甘的唤了声,“娘亲……”于是贵妇亦是一声悲泣,“我的儿,苦了你了……”跟着,母女抱头痛哭。
  (以上描绘出自基于各类声音而产生的想象。)
 
贵妇断断续续的泣诉起来,无非都是皇命难违事已至此除了遵旨出嫁再无其他路可走等等之类的劝说之语,还掺杂着对窦生的鄙薄控诉说他不过是个没落氏族之子空有一副皮囊专事裙角经营靠女人为生而已。
  姜如意则边哭边唯诺而应。
  姜夫人对窦生的描绘让我很惊讶,讶后再想,可能姜夫人对窦生与女儿有私之事略有耳闻,如此言论不过是想打消女儿心中念头让她甘心嫁给那快六十岁的程姓老头罢了。身为母亲如此不顾女儿的终身幸福还真是不由令观者我怅然无语……
  皇命压迫下,什么亲情什么爱情都得牺牲……
  忽而念及程姓老头,我不由一动,难道这个程远山和程生有什么关系?
  这时声渐悄寂,青光所围圆圈之内开始变暗,好似一面大幕徐徐拉起。正好我站得脚有些酸麻,于是乘隙搬来藤椅。坐着却稍嫌有些矮,正没计较时,只见青光圆圈似有感应般无声下移,一直移到我视线高度之处,让我可以继续欣赏。
  暗赞,真是太人性化了!
  圈内光线再度亮起,不过变作昏黄烛火之光,还有些摇曳,应是已经到了晚间,而且极有可能就是窦生与姜小姐邀约的那‘月上中天’ 之时。
  姜如意会赴约么?我表示怀疑。跟着再想,约在这个时候私奔真是件愚蠢的事情。城门肯定关了,那两人就算逃出了姜府也无路可去,只能乖乖就擒。看来钟鸣鼎食的少爷小姐们一点生存之道都不通,想要顺当的‘逍遥自在’实在是个很难实现的美好梦想。
 
 在紫素反复背着那段话,语音与身形一同渐消,淡去不见。
  我以为这段场景已然完结,暗想下一段会是什么?喜宴么?俄而听见细微脚步声响几声,姜如意终于出现在我面前。她肤色白腻,面如满月,眼含春水,的确是个大美人。只不过心情烦闷,神色很有几分委顿。她拎着裙角来回踱步,边踱边叹息,一声接着一声。七八步过后,她沾榻而坐颐首垂泪。
  我好想跟她说句,哎,何必呢,既然决定放弃,就早点放下吧……但她显然放不下,否则不会寄居耳环中依依逗留至今。
  这令我不由好奇,之后到底发生了什么?
  紫素离开了很有一些时候,当她的影像再度出现时,脸上很有几分匆匆惶惶之色。姜如意‘刷’的站起迎来,握住紫素两臂,问,“人见到了么?话传到了么?”问一句,紫素便点一次头。姜如意于是满面惨淡,颓然坐回榻中,失魂一般喃喃而问,“他,可有话说?”
  紫素咬着下唇从袖口中摸出一只小小锦盒,色做半浅半深,双手朝姜如意递上,禀告说,“这是窦公子转交小姐之物,说,这是他费尽心机而得,本想赠与小姐做定情信物,如今只能作为恭贺之礼了……窦公子还说,小姐做此抉择,他,不怨,不恨!山可崩、水可枯、天可塌、地可陷,但他对小姐的心意永志不渝!他,他还恳请小姐聊记旧日时光,切莫两两相忘!”
  听着丫鬟转告的心上人之语,姜如意泪如雨下,两手伸出抖如筛子一般将那锦盒接下,万分珍爱的捧到胸前。突然她发出一声惊呼,紫素噗通跪下,哭道,“小姐,盒上沾的,是血!是窦公子吐的一口血!”
  阴风倏然卷过身边,配着紫素那句凄厉呼声,让我不由起了层鸡皮疙瘩。
  此时光源再度暗却,第二个画面结束了。我将两手撑在膝盖捧住下巴,心中颇多感慨。等了一阵,光圈中突有色彩闪动,初浅渐深,由粉变红,最后变成大红喜庆烛火。
 
烛火摇摆不定,忽闪忽现,渐渐地,一个身着喜服的新娘垂手直立的出现在我面前。她梳着妇人发髻,珠花步摇,额发已拢,霞帔吉服绣着精致花纹,看上去真是华丽极了。但她的表情,很哀伤。
  眼前的姜如意是一个不快乐的美丽新娘,不但不快乐,而且,她身上好像缺了点什么。我将她细细打量几遍后即发现,原来是她没佩戴耳环,满头珠翠中唯独两只耳朵光光秃秃,显得很不合宜。
  边上又出现两个人影,一个丫头和一个喜娘,丫头手捧一大盘金玉首饰,喜娘上前在托盘里头挑拣着,边碎叨叨艳羡,“小姐修来的好福气,这些首饰啊件件都是稀世之珍,姑爷好生疼爱小姐!”
  姜如意柳眉舒平,悲意褪去,换做一脸的面无表情。
  喜娘挑了金凤衔翠耳坠一副,捏在手中向姜如意展示。姜如意眼神飘都不飘,摇了摇头。喜娘于是放下耳坠,低头准备再行挑拣。这时,姜如意慢慢起肩,玉腕从长长水袖中伸出,翻手向喜娘伸了过去,轻声道,“戴这副罢……”
  她手中是那只由紫素转交的锦盒。
  喜娘先一愣,然后接过,打开一看,喜道,“哟,竟然还有这样的奇珍异宝!”然后小心取出盒内之物,续道,“小姐好眼光,单单留了这一对!配小姐花容月貌再合适不过!”
  说话间,一对东珠耳环被戴在了姜如意的耳朵上。
  我还真没想到耳环是这么个来历……
 
各位看官,请看过之后帮忙顶一下。
 
戴着窦生所赠东珠耳环的姜如意的头上很快被喜娘压上了一个华贵沉重的凤冠,金光耀目,模糊了她的眉眼,接着,喜娘便将绣金红帕盖在了姜如意头上。在突兀而来的一阵喜乐声中,又有若干阴影陆续出现,簇拥着盛装新娘离去。
  行路间姜如意左手略垂,一个纸团顺着柔滑锦罗衣滑下。先是落在地上,跟着被众人踢滚开去。一个落在人群最后的丫头好奇将纸团捡起,展开来一瞧,旋即变了脸色,惊唬后将之抛弃。
  皱皱巴巴的纸在空中翻飞,轻巧落在我跟前。我将头凑近,慢慢读出上面的字来。一共八个,笔画缭乱,显然是匆忙写成。
  ‘将军已知,窦生枉死’。
  大概有堂风穿过,吹得纸头一颤一动,一笔一划似老枝枯朽行将纷纷散裂。目光落在末尾狰狞的‘死’字之上,我难抑唏嘘,想不到那个深情如许的公子,在这个特殊时候被迫用这样的方式,和心上人诀别。
  莹光又转作暗,不过这次不仅仅只是青光光圈之内的,而是整扇卧室门。跟着,一声幽咽哭泣自门内传出。我从藤椅中站起,两步来到门边,停下,伸手敲敲门框,客气问,“姜姑娘,我可以进来么?”
  哭声渐止,一阵后,门内人莺语邀道,“姑娘请进。”
  我道谢,进门看见龙玥侧身站在我的床前,脸上泪痕未干,不由皱眉,“姜小姐,人鬼有别,你这样屡屡上这位姑娘的身,实在很伤她的元气。”
  “姑娘说的是!”姜如意从善如流,她先自耳边将两只耳环摘下,放在床头柜上,然后翻身躺倒。一道青光在龙玥体内隐隐浮现,头脚流转一周,自七窍溢出,化作细缕重归耳环。
  “奴家做鬼数百载,不敢贸然而出,有恐失仪。”空灵之声突然响起,在屋内回荡,“这样与姑娘交谈,可好?”
  “很好!”我回,“你的故事我刚才在门外已经看得真切了,不知道还有没有下文?那个穿锦衣的男子也没有出现,你以前见过他没?而且,你为什么不去投胎?”
 
大概我的问题太多,姜如意被问得懵糟,轻而为难的‘这’了一下后,道,“下文自然还有,只是,奴家羞惭,只敢厚颜转述于姑娘。”
  她说话真是十分的,呃,婉转,比如刚才这句就让我琢磨了几秒后才明白过来,原来是接下来发生的事情让这位姜小姐自觉‘羞惭’,所以她不想继续给我放电影,而是口述。
  口述也挺好,能有重点听就行。我当即表示了赞同。姜如意未语先叹,叹后又叹,叹得我好生着急。三叹过后,她终于继续了。
  接下来的故事简单来说,就是,出嫁之时姜如意收到线报——谁提供的姜如意并没有说,不过我猜是她的丫鬟紫素,而且紫素丫头后面没有再出现,估计提供完这个情报后就光荣了——程远山得知了姜如意和窦生的私情,但又没有实际证据,只好杀窦泄愤。
  窦生死后,姜如意满怀愧疚和思念,且对白发夫婿程远山的心狠手辣十分的怨愤。怨愤之后呢?
  能忍得一时恨卧薪尝胆的是越王勾践,能用女色相诱最后咸鱼翻身的是媚娘武氏,能借一身武艺舍身留名青史的是壮士荆轲……这些案例都不适用于姜如意,身为弱质女流,她什么都不能做,什么也没有做,除了自我折磨。
  茶饭不思郁郁寡欢了一阵后,姜如意生了一场大病,病得气息奄奄随时就会登天。但是——这真是一个令人感慨的‘但是’啊——一个人的出现,将姜如意从生死边缘拯救回来。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窦生。确切的说,是窦生的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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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2021-07-11 10:49:48  更:2021-07-11 16:30: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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