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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故事]暗药师[第4页]

作者:老黄历的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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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非……戴胜已经看出我来这里的目的?他已经知道我要给他女儿下药?并且已经知道要下的药就是铁皮枫斗?莫非仙爷那边就有戴胜安插的眼线?
在来长沙之前,他就听说过这样的传闻——长沙城最有实力的不是长沙保安司令,而是管米盐的戴胜,因为戴胜跟军统的特务头子戴笠据说是一家人。
马染尘暗暗叫苦,若是自己的目的都已经被戴胜知晓,那就完了。不但自己走不出这戴胜公馆,那药引姑娘也被拖累,再也走不出仙爷的官邸了。
来这里之前,仙爷向他承诺了,倘若他能帮仙爷将最后一味药的程序完成,他和那个令人流口水的姑娘都会得到他的保护。不但药贼不再会惦记他们,其他人也不能对他们造成威胁。
想起药引姑娘,他立即将心头的消极想法赶走。
现在还没到穷途末路的时候!
“我认为不应该给她服用铁皮枫斗。铁皮枫斗是大补的药,但她身体虚弱,基础不好,急于大补反而会伤害她的身体。”马染尘心想,他既然给我铺下路,不如将计就计,我就偏偏不按他的路走。
“哦?”戴胜冷笑。那冷笑中透出凛冽的杀意。
马染尘也努力挤出一丝笑意。
“马先生刚才说自己是美国留学的,学的都是西方医学,怎么突然对中医药如此熟悉?”戴胜冷冷问道。
这老狐狸的话里到处是陷阱。马染尘若是同意使用铁皮枫斗,便会暴露此行的目的;若是不同意使用铁皮枫斗,便会与西医相悖,暴露身份。
马染尘从容回答道:“原来戴先生还是信不过我啊,我虽然是科班西医出生,但长沙城里有位开中药铺的好友,因此我对这些个价格贵昂的补药还是知道的。再说了,像戴先生这种相信中医的人太多,有些病人来我院治病之前服用过不少中药,每次我接待病人,都要询问他们以前用过什么中药,防止药性冲突。所以,我对中医药有些了解。”
戴胜皱了皱眉,上来拍了一下马染尘的肩膀,宽慰道:“哈哈哈哈,我就随便一问,马先生这么紧张干什么?放松一点,放松一点!我又不吃人!”
马染尘哪里敢松懈半分,但仍只好顺着他的话,半开玩笑半认真道:“哈哈哈,戴先生不是说自己曾是暗药师吗?暗药师可是要吃人的!我能不怕?”
他故意说自己不敢说的,还当做笑话来说。他认为这样可以让戴胜打消一些顾虑。
戴胜大笑,笑得浑身颤抖。
“马先生是幽默之人。我听说美国人聊天都很幽默,今天见了马先生才相信。”戴胜说道。
“美国算是我的半个故乡,我还是正宗的中国人。”马染尘道。
“对,对,对。马先生,我看今天时间不早了,我家厨师已经把饭菜备好了,我们不如先吃饭吧。”
不等马染尘回答,他对着房门方向喊道:“小陈,准备开饭喽!”
那穿黑色丝绸长袍的人将门打开,恭恭敬敬道:“戴先生,饭菜已在桌上,再不吃就要凉了。”
马染尘心中的石头终于落了地。他知道,戴胜这关就算过去了。
可是,戴胜显然特别在意铁皮枫斗,熬药的时候必定会监督,那仙爷叫他藏在身上的铁皮枫斗就派不上用场了。
 
到了餐厅,马染尘见大圆桌上摆了二十多道菜,奢华至极。可二十多道菜,道道里面有辣椒,不是红辣椒就是绿辣椒,不是圆辣椒就是尖辣椒,有斩成碎片的,有剁成圈儿的,有切成条儿的,还有完整煎成虎皮的。
马染尘虽然能吃辣爱吃辣,但从来没见过这么贪吃辣的。
“戴先生该是湖南人里面最爱吃辣的了!”马染尘望着一桌的湘菜,说道。
戴胜搓着手笑道:“先生此言差矣。我戴胜虽爱湘菜,但不是湖南人。”
“先生是哪里人?”
“我是浙江江山县人。”他说道。
众人皆知,特务头子戴笠就是浙江省衢州府江山县人。马染尘听他这么说,觉得外面关于他与戴笠的关系的说法不是空穴来风。
“浙江人似乎不太能吃辣?”马染尘说道。
圆桌旁有八把椅子,桌上又那么多菜,马染尘以为还有其他客人或者戴胜的家人要来入座,便站在椅子后面等着。
戴胜先在主座坐了下来,说道:“外面人都说我心狠手辣,就算我不吃湘菜,也已经是嗜辣如命了吧?”
“哈哈哈哈……”马染尘没想到这戴胜还挺会自嘲。
戴胜也笑了。
“马先生,请坐。美国人请人在家里吃饭会说什么来着?请你把这里当做家一样。是吧?”
“从字面上说,就是这个意思。”马染尘心中一惊,没想到这个时候戴胜还在借机考验他试探他。幸亏他懂一点外国***常用语。
马染尘这才知道,原来整桌的菜就他们两个人吃。
由于连年战乱,长沙的物资供应其实已经捉襟见肘。他那个开药铺的朋友算是有些资产了,一家三口每餐不过两菜一汤。平民百姓家能有一碗菜都是不易,早就有“一颗豆豉一口饭”的说法了,即吃一颗豆豉就要咽下一口饭,其窘迫程度可见一斑。
这戴胜一个人一餐便要二十多道菜,在好的年景里也是过于浪费,何况是在这物资短缺的时候!
马染尘落座,刚刚拿起筷子。
戴胜打了一个响指。七八个配枪的人走了进来,在戴胜身后分两侧站住,其派头比码头黑帮还要嚣张。
马染尘又紧张起来。
戴胜伸手示意道:“吃,吃,吃。”
见了这阵势,马染尘哪里还敢动筷子?
戴胜笑眯眯道:“吃嘛。咱们边吃边聊。我向来认为没有什么事情是不能在饭桌上解决的。如果不能,那就用枪来解决。”
马染尘强作镇定,心中暗想,难道我哪里露馅儿了?又或者其实他早就看穿了我的意图,只是不想在他女儿面前杀掉我,要在这餐厅里杀人?
这些配枪的人显然不是保护他们的头领安心吃饭而已。
马染尘感觉到手心里全是汗。这戴胜真是让人琢磨不透他的心里到底在想什么。难怪军政的人见到军统的人就会忌惮三分,因为他们统统是狐狸变的。
“戴爷有什么事情,尽管吩咐。”马染尘说道。
“不不不,”戴胜摆摆手,“我没有吩咐,我是想求你办件事。”
“什么事?”
“希望你通过这次诊断开个方子,就说西药治不好我女儿,必须用救命仙草,也就是万丈须。你若不同意,这就是你的上路饭。”
 
马染尘注意到,戴胜身后的人已经将手放在腰间了,随时准备掏枪,请他吃“花生米”。
“既然戴爷您决定了要给您女儿服用救命仙草,又何必请我来呢?又或者,您何必花大价钱请我,随便请一郎中就可以了。”马染尘知道,如果自己真的是湘雅医院的马唤之先生,要请他亲自来到这清冷偏远的河西,那费用可就高了。
戴胜嘴角一丝诡异的笑,说道:“我最明白我女儿需要的是什么药。可是无论中医还是西医的医生,都开得药不对症。我请马先生你来,只是为了让外人知道我戴某从未放弃过我女儿。万一我女儿在服用救命仙草之后有个闪失,别人也不会怀疑是我戴某用了什么手段,而是即使在鼎鼎大名的马唤之先生治疗下依然无法挽救。”
戴胜的谎言并非严丝密缝。马染尘心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莫非戴胜自己要将她女儿炼制成药?
唯有这样的答案,才能解释戴胜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自己就是暗药师,所以但凡有暗药师想将他女儿炼成药,他都能看出来,并且将暗药师杀掉。杀掉被发现的暗药师,并不是为了保护他女儿,而是为了自己炼的药不落于他人之手。
他这次请马唤之先生来,并且要求马唤之先生用救命仙草万丈须来治疗她女儿,是为了掩人耳目。
一旦万丈须服下,他女儿炼药的最后一步完成。届时,他以湘雅医院名医也束手无策的名义为女儿举行葬礼。然后偷梁换柱,以其他尸体替换女儿——从军统牢狱里找一具女尸对他来说易如反掌。
最后,在许多人为这位父亲耗尽心血挽救女儿而不得的感动下,这位父亲却将他女儿熬成药吃掉了。
何其完美的计划!
但马染尘不明白,虎毒尚且不食子,这戴胜怎么忍心向他女儿下手?
倘若真是这样,解释只有一个——洋洋并不是他女儿,或者说,洋洋并不是他的亲生女儿。
马染尘不由自主地想起老父亲曾经讲过的范大财主家的往事。范大小姐亦是常年卧病,才被熬药的小伙子以爱情之名骗走。
这公馆里的洋洋气息奄奄,却被戴胜以亲情之名挟持。
躲藏在情感外衣之下的真实目的最难被发现。
难怪仙爷都不知道戴胜就是暗药师!
即使他机关算尽,也难免有遗漏疏忽之处。因为他怕暴露,换的医生太多,所以不能对每个医生都了如指掌。不然他不会相信马染尘是马唤之先生。不过,这也缘于他对西医比较陌生,故而对西医医生比较陌生。
也正因为他认为中西医不通,他才在最后一步的紧要关头请西医医生来家里。但他不知道,马染尘本就是带着救命仙草来的。
要不是这样,马染尘也绝对想不到他的真实目的是要对洋洋下手,而不是救她。
猜透了戴胜的意图,马染尘忽然轻松了许多。
“戴爷既然想自己的女儿用救命仙草,那用就是了。戴爷对自己的疗法有信心,我又有什么道理不成全?”马染尘提起筷子,拨开层层辣椒,挑了一块鱼头肉放进嘴里。
“够香。够辣!”马染尘赞道。
他决定救下这个像桌上的鱼肉一样任人下口的洋洋。
 
这一下可把马染尘问住了。
好在戴胜听到“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这句话后也心惊肉跳,慌乱之中没有注意到马染尘的表情变化。
马染尘迅速变换表情,再次摆出迷魂阵,悠悠地将问题抛回给戴胜:“你说呢?”
马染尘的脑子迅速运转。倘若我假装是螳螂,便是跟他一样的暗药师了。可是我自己并未真正做过暗药师,没有给人故意下过药。在这一方面,我是远远不及他熟悉暗药师的。既然是在别人非常熟悉而自己非常陌生的领域里,那么自己稍有不慎便会露出马脚,让他辨出我是李逵还是李鬼。
倘若我假装是黄雀,便是跟药引姑娘一伙的白药师了,也可以说自己是仙爷一样的药贼。白药师和药贼都是暗药师身后的黄雀,不过前者是救人的黄雀,后者是抢人的黄雀罢了。可是我只是纸糊的假黄雀,一捅就破。戴胜是久经沙场的老狐狸,兜兜转转之下,很可能识破我的诡计。
想来想去,马染尘想不出到底是装螳螂好,还是装黄雀好。刚才一时情急说出“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话来,却没有想好后路。
戴胜站了起来,愤怒地看着马染尘,牙齿咬得咕咕作响。
从戴胜的眼神里,马染尘能看出他也在猜测桌对面的人是黄雀还是螳螂。
最终,戴胜没有接马染尘抛回来的问题,转而说道:“无论如何,这是她母亲欠我的。有欠就要还。我只是取回属于我的东西而已。”
“养人为药,是夺人身体,取人性命,跟偷,跟抢没有什么区别。”马染尘愤愤道。他抑制不住这些暗药师和药贼的厌恶。
他很快意识到这样容易露出破绽,又转换柔和的语气继续说道:“你我没有两样,都是偷,是抢,你又为何说是‘取回’呢?”
他将之前普通人对暗药师的残忍表示的愤慨转化为同行对同行的说辞表示的不满。
表示的愤慨不一样,但语气一样。
这样,戴胜听前面那句话也就觉得自然而不突兀。
若是没有后面那句话,戴胜必定怀疑马染尘的身份。暗药师和药贼不可能对此愤慨,白药师早已见怪不怪。
“你要是能说服我,我可以假装什么都不知道。我回我的湘雅,你炼你的药。”马染尘故意将自己摆在可以选择的位置,尽量给戴胜造成他是有备而来的错觉,让戴胜不敢轻易杀人灭口。另外,马染尘已经知道,这些暗药师和药贼以及白药师都有其他身份掩饰,如仙爷是军人,戴胜是高官。药引姑娘平日里肯定也是有其他身份的,或是学堂教师,或是医院护士,抑或是平常人家的闺女。
他心想,这行当用药是最重要的,医院里应该也有这样的人。于是,他故意露个假的破绽,说“我回我的湘雅”,假装自己平时是以医生为幌子的。
对于“马唤之”这个身份,他猜测戴胜已经不太相信了,但戴胜应该还不会怀疑他不是医院的人。
戴胜缓缓走到刚才自己坐的椅子后面,双手扶住椅子的靠背,低下头略作思忖,然后抬起头来看着马染尘,说道:“不管你走的是白道还是黑道,不管你是螳螂还是黄雀,你也算是同一条道上的人,我就不妨告诉你,我为什么是‘取回’。”
马染尘将身子稍斜,翘起二郎腿,点了点头。话都已经这么说了,气势上也不能输于他。
戴胜将眼眯成一条缝,似乎要将马染尘看透。他说道:“你可曾听说过二十多年前长沙城首富范大财主的千金跟人私奔的事?”
“轰动一时,人人相传。我当然知道。”马染尘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说起这个。
“那你可知道,当年让范大小姐私奔的人是我?”戴胜的脸上露出一个凄惨的笑。
马染尘惊得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将身边的筷子打落在地。
 
“长沙城的人大多知道范大小姐被人做成了药,一年后由她炼成的药渣寄回了范家。但是没有几个人知道为什么一年之后她的药渣才被我寄回来。”
“为……为什么……”马染尘从来没有想过为什么一年之后那个暗药师才给范家寄来练完药的药渣,现在被他问起,这才觉得中间隔了一年好像是有些蹊跷。毕竟活人不像是物品,要藏一年不太容易,时间越长,难免出现纰漏被人发现。
“那是因为那时候范大小姐已经有了身孕。”戴胜说道。
马染尘更加惊讶。莫非这范大小姐还在家里养病的时候就跟那个熬药的小伙子好上了?莫非私奔是确有其事?
可是,倘若他们真的两情相悦又珠胎暗结,那为何小伙子还是要将心上人炼成药渣?
“怀的是洋洋?”马染尘问道。
戴胜笑了笑,点了点头。
马染尘顿时仿佛心被谁揪住了,扯得生疼。且不说虎毒不食子,就是古代有实在饿得没有办法了的人,也因为不忍心亲手杀死自己的子女,而选择“易子而食”。这戴胜不但将心爱的人炼成药,还要将他们的骨肉也炼成药!心肠狠到这个程度,实属罕见!看来这人炼药炼得六亲不认了!
“如果不是她,我又怎么会说她本该就是我的呢?”戴胜说道。
马染尘连连摇头。这人居然可以无耻到说出这样的话来!
“二十多年前,你也认为范大小姐本该就是你的吧?”马染尘说完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他耸肩道:“当然!在爱恋之中的人,大概都会觉得对方属于自己的吧?我也是这样!那时候,我才入门不久,我还是个年轻小伙子!我的师父让我去范家给范大小姐熬药,告诉我什么时候熬什么药,让我把她炼成一味千年难得的好药。可是我渐渐忘记自己的目的了,慢慢地喜欢上了范大小姐。”
马染尘脑海里浮现一位千金小姐病怏怏地卧病在床,一个地位卑微的小伙子蹲在旁边往火炉里扇风的情景。火炉上面是一个常见的熬药的瓦罐。小伙子是刚入门的暗药师,还不太会熬药,火炉里的烟冒出来,呛得他咳嗽连连。本来因病折磨而郁郁寡欢的千金小姐见他被烟呛到,忍不住地笑。小伙子见小姐笑了,也开怀地笑起来。
恋爱中的人应该是这样子吧?马染尘心想。
这是多么美妙的情景!可是谁曾想这个小伙子是冲着千金小姐的躯壳炼药来的?谁能想到最后这位温柔娴静的大小姐被这个看起来什么都不懂的小伙子吃掉了?
“那时候我很纠结。”戴胜拧起眉头,“我想停止给她熬药,我知道我熬出来的每一味药都是将她一步一步往绝路上推。可是我不能停止给她熬药,因为如果我师父知道我喜欢上了她,就会杀掉我,再换另一个人来给她熬药。”
“我真的很纠结,很为难!你相信吗?”戴胜挥舞着双手说道。
“我相信。”马染尘点头。所有人在踏出残忍的第一步之前都有过犹豫。世上所有的坚强,都是柔软的心上磨出的茧。残忍亦是如此吧?
他想知道,既然戴胜曾经如此爱范大小姐,为何最后还是要吃掉她。
 
戴胜见马染尘毫不犹豫地说出“我相信”三个字,眼神里流露出些许难得的感激之情。
马染尘看到了他眼睛里的变化,心想这个人也不是没有柔情过。
“我在这样的纠结中度日如年,左右为难。到了我师父跟我说要配最后一味药的时候,我发现我下不了手了。我发现我已经爱上了她。没有她的话,我活着都没有了意义。既然活着都觉得无趣了,我还做什么暗药师?”
或许是“我相信”这三个字的原因,戴胜说得越来越动情。
“于是,师父把最后一味药交给我的那个夜晚,我第一次违背了师父的意愿,没有给范大小姐熬药。我跟范大小姐说有人要害她,劝她跟我离开这个地方。因为我知道,如果我不给她配药,我师父必定会害死我,我师父也不会甘心接受功败垂成的结果。”戴胜痛苦地说道。他的双手紧紧抓住椅子的靠背,似乎要将椅子撕成碎片。
马染尘心想,现在如果洋洋的最后一味药不服用,那也是功败垂成。二十多年前他的师父不甘心接受,二十多年后的他又岂能接受?
二十多年前的他是否曾经想过,终有一天他会变成当初自己抗拒讨厌的那个人?
“你告诉她有人要把她制成药?”马染尘问道。
戴胜苦笑道:“没有。我怎么可能告诉她,就是天天守护在她身边的我给她喂下了一味接一味的药?她父亲家大业大,她家里有很多长工短工,有长期住她家里干活儿的,有偶尔来住几天干几天活儿的。我除了偶尔回师父家住两天,或者回家住两天,其余时候都陪着她。哪怕不需要熬药喂药的时候,我也陪着她,逗她开心。”
马染尘点点头。
“如果我告诉她了,她就不会跟我离开长沙城。”
马染尘心中念道,当然,也就不会被你吃掉。
“所以我说是别人要害她。她很惊慌。她不想死。她问我该怎么办。我有点惊讶。平日里她总是很消极,常常说这样拖着病还不如死了痛快。我以为她会说,死了就死了吧。我还打算多劝劝她。没想到不用我劝,她就说她不能死,早死没有关系,晚死也没有关系,但是不能这时候死。”
马染尘对范大小姐的话不太理解。
“我问她,你怎么说这样的话?她只是摇头哭泣,不回答我。当时我急得很,那天晚上不逃走,我和她就都走不了了。所以她不肯回答我就没问了。我叫她跟我逃走。她答应了。在她点头的那一刻,我幸福极了。我那时候就忍不住想象跟她浪迹天涯的景象。我可以利用这么多年从师父那里学来的医术,将她的病一点一点地治好。我甚至想象我跟她有了孩子之后的生活。虽然我会一辈子躲避师父的追查,会隐居偏僻的地方,会过苦日子,但是我会特别幸福。”
马染尘的脑海里却浮现出自己和药引姑娘的景象。
我现在也想救药引姑娘,那以后我是不是也会忍不住将药引姑娘吃掉?这个想法突然在他脑子里闪现,吓了他自己一跳。
戴胜奉了他师父的意思给范大小姐熬药,我是受了仙爷的指示来这里送最后一味药。这情景也是如此巧合!
历史总是惊人地相似。我会不会成为他的一个镜像?马染尘忽然有些害怕了。
 
即使如此,戴胜依然迅速恢复平静,缓缓说道:“你既是为着钱财来的,你去偷便是。我不防着你。不过,这吸血雀是怎么回事?”
原来这吸血雀不是戴胜养的,而是小飞带来的。
小飞微笑道:“你既然认得吸血雀,就必定是我们同道中人了!我今天来不是为了钱财,而是为了这个人。”他指着马染尘。
戴胜道:“这个人与你何干?”
“他确实不是黄雀,也不是螳螂,而是蝉!你说与我相干不相干?”
“蝉?”戴胜大为惊讶。
就连马染尘都惊讶了。他只想到了装作黄雀或者螳螂,却没有想过装作蝉。在此之前,他孤身进入戴胜公馆,没有人配合,若是装作蝉,那根本没人信。但此话从小飞嘴里说出来就不一样了。
“对。”小飞说道,“我们早就怀疑你是暗药师,已经盯上你好久了,但是一直没有机会验证。这次难得你又要换医生,我们终于找到机会偷梁换柱,让他假装成湘雅医院的马唤之医生来到这里。”
马染尘顿时对小飞的临机应变佩服不已。他这一招实在太妙了!倘若他表明药贼的身份,不但戴胜会因为恐惧他抢走洋洋而拼个鱼死网破不说,马染尘的计划也会宣告失败。在这戴胜公馆里,小飞或许可以来去自如,但马染尘绝对不可能全身而退。此时他却改口说马染尘是蝉,那么他自己自然而然就是黄雀了。蝉和黄雀都是白药师,不仅让戴胜觉得小飞非得带走马染尘不可,还不让他认为小飞和马染尘是冲着即将成药的洋洋而来。
“你既然是白药师,为何要养吸血雀?只有暗药师和药贼养吸血雀!”戴胜没那么容易上当。
小飞一抬臂,吊灯上的吸血雀就飞了下来,落在他的手臂上。小飞从腰间掏出一把小刀。
戴胜迅速从身后掏出一把手枪,出手速度比小飞还要快。他将黑洞洞的枪口对着小飞。
小飞神情自若地用小刀在虎口处划了一下,血冒了出来。
吸血雀立即一嘴扎在冒血的地方,将血吸干,并嘬饮不止。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相信戴老是明白这个道理的。我养吸血雀,吸的是自己的血,为的是了解暗药师和药贼。”小飞将吸血雀赶开,将虎口含在自己的嘴里吸。这样可以消毒。
吸血雀飞回吊灯上。
小飞放下手,用舌头舔了舔嘴边剩余的血。他的舌头和牙齿一片殷红,如吸血鬼一般。
戴胜放松了一些,将枪放了下来,说道:“我明白。暗药师和药贼是不会让吸血雀吸自己的血的,这会让他们平时的积累外泄。吸血雀也不敢吸他们的血,它们知道主人忌讳这个,吸了就会死。”
这话马染尘听得有些迷茫。他亲眼看见小飞驱使吸血雀杀死了刀疤脸和断指男,也知道小飞是仙爷的人。小飞显然就是药贼。可这当了数十年暗药师的戴胜又说暗药师和药贼不会让吸血雀吸自己的血!
虽然他以前并不知道吸血雀的这些规矩,但戴胜说得在理,暗药师和药贼炼人为药就是为了夺取人的精元血气,他们又怎会让吸血雀从他们这里吸走分毫?
小飞和戴胜,他们到底是怎么回事?
 
虽然心中疑虑重重,但他不能说不能问,只能将所有的问题咽进肚子里。
“你既然是白药师,又发现了我,我也不能让你们轻易离开这里。”戴胜说道,但他的态度显然柔和了许多,多了商量的余地。
马染尘心里明白,在戴胜看来,只要来者不是冲着洋洋来的,一切就都有回旋的余地,哪怕他是暗药师。他隐藏得这么深这么久,本就是为了避免被白药师发现,他可不会为了要杀一个伪装成湘雅医院医生的人而让自己暴露。何况这个白药师还是人人相传的只为钱财的“柜中盐老鼠”。
能用钱解决的问题,对戴胜来说就不是问题。但是对他这种人来说面子也很重要,所以在气势上还要占据上位。
小飞给他让了一个台阶下,问道:“要从你这公馆里出去,确实得扒掉一层皮。”
马染尘没想到小飞小小年纪,说话也是滴水不漏。他说“扒掉一层皮”的意思是自己想出去还是出得去的,戴胜拦不住,但因为带了一个人,所以没那么方便而已。为了方便一点,他可以跟戴胜谈谈条件,并不是因为自己被戴胜把控,不得已而屈服。
完全屈服不是小飞的性格。
戴胜意会到了小飞的意思,勉强挤出一丝笑,点点头,依然口气不输于人,说道:“你知道进来容易出去难就好。我现在已经暴露了,倘若以后有第四个人知道我的秘密,那就会有第五个,第六个……”
马染尘知道,就算他此时赌咒发誓不说出去,戴胜也不会相信的。
“但你身为保护民众的白药师,竟然还行盗窃之事……”戴胜看向小飞,目光犀利,“那么……我想唯一的解释就是……你是地下工作者,在为什么人筹集大规模的资金吧!”
听了戴胜的话,马染尘顿时恍然大悟!
在遇到刀疤脸和断指男之前,马染尘就看到长沙城里到处抓潜伏的地下党,有人夜里听到梅溪湖那边有整齐的枪声,据说是当局枪毙了许多地下党。据说这些地下党个个身怀绝技,有的负责策反军阀,有的负责筹集资金。
可是,马染尘转念一想,小飞既然跟的是仙爷这种吃人的人,又怎么可能是地下党?那些被枪毙的地下党,个个都宣称是舍家为国,拯救苍生,怎么会是吃人的人?
如果小飞不是地下党,他偷那些钱财又是为了什么?
马染尘越想越乱,如坠入云里雾里。
小飞冷冷一笑,说道:“戴先生是明白人,话就不要说得太明白了。一个人要保守另一个人的秘密是很难的,除非他也有秘密被别人掌握。如今我知道你的秘密,你知道我的秘密,就算是用秘密交换秘密。若是有人来找你麻烦,你可以把我的秘密公之于众。若是有人来找我麻烦,我也可以公开你的秘密。你看如何?”
戴胜以颇为欣赏的目光看着面前瘦弱的年轻人,笑道:“小小年纪就有这般智慧,真是难得!”
小飞拱手道:“过奖!过奖!戴先生若是没有意见,我这就带他走了!”
戴胜点点头。
小飞走到马染尘身边,说道:“我们走吧。”
趁着小飞视线转移,戴胜突然将枪口重新抬起,对准小飞扣动了扳机。
“砰”的一声,小飞的肩膀被击中。
吸血雀见主人受伤,立即从吊灯上飞下来,用针嘴朝戴胜的嘴扎去。
戴胜没想到吸血雀会护主,“啊”地大叫一声,手枪掉落在地上。
外面的人听到枪声,立即冲了进来,一个一个将枪口对着面部狰狞的小飞和惊慌失措的马染尘。
吸血雀扑腾翅膀,到处乱飞,羽毛在空中散落。
戴胜捂住被扎了的手大喊:“给我把他们两个抓起来!还有那只鸟儿!”
马染尘气愤地问道:“你不是答应放我们走了吗?”
戴胜冷笑道:“兵不厌诈!我不答应你们,怎么能抓住你们?这个柜中盐老鼠是通缉犯,抓住你们是我的应尽之责!”
他身后的手下听到“柜中盐老鼠”几个字,顿时个个都慌乱起来。显然他们都知道柜中盐老鼠是什么角色。
“你就不怕我们公开你是暗药师的秘密吗?”马染尘发抖地问道。
“暗药师?什么暗药师?这世上哪有什么暗药师?谁相信你们的话?”戴胜在手下面前说话也谨慎得很。
此时小飞疼得脸色煞白,哪还有抵挡的力气?马染尘更是没有办法逃脱了。
小飞痛苦而虚弱地说道:“你这个老狐狸!”
戴胜回头看了一眼他的手下们,怒喝道:“还看着干什么!给我把他们俩绑起来!他们胆敢反抗,就地击毙!”
戴胜环顾四周,又问道:“那只鸟儿呢?那只鸟儿呢?你们怎么连个鸟儿都抓不住?”
地上有黑色发亮的羽毛,但是不见吸血雀的影子。
“刚……刚刚还在的。”一人惊慌地回答道。
戴胜气愤道:“**!****!”
这时,一个声音在门口响起。
“咕咕咕,咕咕咕……”
马染尘朝门口方向看去,那只吸血雀栖息在刚刚打开的门上。它的两只黑眼珠凶悍地盯着伤害主人的这群人,似乎秃鹫盯着一块腐肉。
戴胜指了其中两个人,一挥手:“你们两个,给我把它抓起来!”
那两人冲到门口,刚要伸手去捉,吸血雀忽然飞起,主动朝他们两人冲来。
它的身后忽然多了许多长相几乎一模一样的黑色影子。许许多多的吸血雀从门口涌了进来,仿佛这扇门是一股黑水的闸口。黑水从闸口涌了进来,要将这房间淹没。
“咕咕咕咕咕咕……”
吸血雀嘈杂的声音让人的心仿佛被它的爪子挠了一般难受。
那两人吓了一跳,急忙举起枪朝黑乎乎的雀群“啪啪”地射击。
两三只吸血雀应声掉落。可是更多的吸血雀涌入进来,势不可挡。
其他人哪里还顾得上小飞和马染尘?他们纷纷举枪射击吸血雀。一时枪声大作。
吸血雀纷纷落地。
 
但他们很快就被“黑水”淹没。其情形跟马染尘在荒庙里看到的没有什么差别。或许是吸血雀受到了枪声的惊吓,它们在攻击人的时候有些慌乱,没有上次那么顺利。那些人没有迅速变成僵尸,他们一边开枪一边胡乱踢打落在头上脸上身上的吸血雀。
他们的抗争没有太多作用。
一眨眼工夫,吸血雀又从进来的地方飞了出去。地上留下了七八具尸体。浓浓的血腥味儿让马染尘脑袋昏眩。
小飞推着马染尘的后背,说道:“走!快走!”
“完了!我们杀人了!”马染尘惊慌失措。
“他既然跟军统有关系,那想杀他的人多得是,谁知道是谁做的?”小飞咬着牙说道。他的额头上滚下豆大的汗珠。
马染尘迈开发软的步子朝门口走。经过那些尸体的时候,他都不敢往血肉模糊的地方看。
小飞走到了门口,忽然回头一看,惊恐道:“少了一个尸体!”
“什么?”马染尘也一惊。他看都没看尸体,自然不知道少没少。
“戴胜没在这里面!”小飞说道。
马染尘强忍住不适朝那些尸体看去,可是尸体不但血肉模糊,衣服也被撕咬得不成样子,根本看不清谁是谁了。
“他是暗药师,早就防备我们了。”小飞自言自语道,“不管这么多了,我们先走。再不走就走不掉了。”
马染尘要往进来的方向走,被小飞拉住。
“不能走那里。”小飞带着他走向另一个房间。房间的窗户开着,窗帘被风吹动。小飞拉开窗帘,指着一根往下排水的管道说道:“从这里下去,直接往山里走。那里有接应我们的人。”
这房间在二楼。只要不直接跳下去,就不会摔伤。公馆后面是一片树林,确实是藏身的好地方。
小飞先跳到窗口,然后抱着水管滑了下去。
马染尘心想,如果不是肩膀受了伤,他是可以像上次那样轻盈地跳下去的。
见小飞落了地,马染尘也学着他的样子滑了下去。
此时已经夜色朦胧,他们两人急急忙忙往树林里奔去……
树林里果然有接应的人。他们见小飞受了伤,非常吃惊,但也不多问就搀扶着他往小路上走,走了一段,终于看到了大路,路边停了一辆黑色轿车。
他们将小飞扶上车,叫马染尘坐在后座上。
轿车启动,离戴胜公馆越来越远……
马染尘看着外面黑森森的树木往后倒退,心里五味陈杂。他觉得这世间有太多不为人知的事情在发生,就像一潭看似平静的水,底下其实激流暗涌。就拿这几天的见闻来说,他等于是从水外的世界忽然一跤摔在了水下的世界里。暗药师药贼白药师这种从未听说过的人,如今活生生地出现在他的眼前,不由分说地闯入他的生活。
更让他觉得不可思议的是,自己已经扮演了一回药引的角色。并且他能判断出来,只要自己扮演了一回,就再也回不去原来的生活了。因为这些人平时都深深地隐藏在世界各个角落,他们是不可能让一个知道他们秘密的人活着离开的,除非那个人就是他们其中一员。
从此之后,他就不再是原来的马染尘了。
回到了仙爷的住处,马染尘见了小梵便问:“她怎么样了?”
小梵却不搭理他,径直走向小飞,在小飞面前停下,看了看他还在流血不止的肩膀,一副漠不关心的样子,问道:“怎么了?计划失败了?”
小飞挤出一丝笑意,说道:“是不是如你意了?”
“哪里的话?我们可是同一条船上的人,怎么会盼着你失败呢?”她依旧用冷漠的口吻说道。
“你还在生我的气,怪我没有放掉他和那个女人?”小飞一下就说到了她的心里。
但她不承认,说道:“我有这么小气吗?”
搀扶小飞的人忍不住说道:“大小姐,飞哥还在流血,您能不能待会儿再跟他说话?”
小梵鄙夷道:“你们飞哥不知道吸了多少人的血,也该流一点出来啦。”然后她故意在小飞受伤的肩膀上拍了拍,嘱咐道:“快去把子弹取出来吧!”
小飞被她这么一拍,顿时疼得嘴里嘶嘶地吸气。
搀扶的人得了她的允许,急忙架着小飞往里面走。
小梵终于报了一气之仇,露出得意的笑,然后走回到马染尘这边,对着马染尘的脸看了又看,像是研究一个有了年代的古董一般。
马染尘不由自主地将脑袋往后缩,莫名其妙地问道:“怎么了?我有什么好看的?还是脸上沾了血?”他急忙摸了摸自己的脸,生怕刚才吸血雀攻击戴胜公馆里的人时溅了血在他身上。
“哈哈哈,你怕什么?我是想看看你的表情,你一回来就问那个姑娘,之前又抢先承认自己是药引,难道你们是情侣?这么说来,你们两个都是药引不成?”
马染尘虽然很感激小梵,但是还不敢将真相告诉她。不过刚才被她这么一说,他心里居然还是慌乱了一阵,脸上也感觉热乎乎的。好像他和药引姑娘真是情侣,被她说破了一样。
“哪……哪里……是我牵连了她进来,我要把她安全地带出去。我是担心你们……担心仙爷趁我不在把她害了。”马染尘说道。
“真不是?”小梵又问道。
马染尘把脑袋摇得拨浪鼓一般,说道:“真不是。”
小梵收回了目光,撇嘴道:“我也担心他们说话不算数,所以帮你看着她呢。只要我在这里,谁都不许进她的房间。”
“她醒了?”马染尘问道。
“嗯。我把事情经过差不多都告诉她了。她还挺为你担心的,说你从来没有做过这种事情,怕你再也回不来了。我说……她在这里担心你,你在外面担心她,两个人还说不是那关系?”小梵皱起眉。
“在遇到你们的那个晚上之前,我从来没有见过她。”马染尘说道。
“好吧。我带你去见她。你能不能把她安全带离这里,我不知道。但是我要告诉你,你是不可能走了。相信仙爷已经告诉你戴先生是什么人了,你们成功了还好,失败了的话,你只要在长沙街上露脸,就会被发现,就可能被抓起来。”
马染尘心想,无论今晚是什么结果,我都是不可能离开了。
他想起小梵已经见过药引姑娘了,便一边跟着她走,一边故意心不在焉地问道:“你说,这姑娘是不是长得有些特别?”
小梵边走边回答:“特别?”
“是啊。我觉得……她看起来很好吃的样子。”马染尘说道。他想试探一下,为什么自己和刀疤脸断指男看到她都会勾起要吃的欲望,而这里的药贼似乎没有发现这么明显的特征。
 
小梵回头看了马染尘一眼,惊讶道:“是吗?”
马染尘心想,如果说得太明显,她也会怀疑他不是药引,而那个引人流口水的姑娘才是药引。
“偶尔会这么觉得。”马染尘耸耸肩,假装不经意说道。
小梵转回头去,继续带着他往前走。
“你不知道吗?我们做药贼的,已经没有什么人能在气味上和嗅觉上以及视觉上的诱惑我们了。”小梵有些失落地说道。
马染尘大为意外,问道:“是吗?为什么会这样?”
“因为我们要耐心等待。我们在发现一个暗药师正在暗暗给一个人喂药的时候,就要抑制自己,告诉自己要耐心等待,哪怕是一等就等上十年或者更久。我们必须等到暗药师即将成功或者已经成功的时候,在千钧一发之际抢夺过来。”
马染尘点点头。暗药师就已经需要足够的耐心了,比如戴胜要给范大小姐喂很多年的药,又把洋洋养了十多年。这必须有常人难以企及的忍耐心。而药贼守在暗药师身后,需要更多的忍耐。就像一头狼发现了可口美味的羊羔,却不能立即下口饮毛茹血,而要一直等待,等待到这只羊羔长大成羊。
“实际上我们抢夺过来之后,已经完全对目标没有了什么欲望。我们有的药贼甚至抢夺过来之后直接交易出去,他不想要了。他宁可跟别的药贼或者暗药师交易,吃别人那里得来的目标。”
马染尘想起了戴胜说他自己跟别的暗药师不一样的话。原来这行当里还真有这样的人。
很多事情也是这样,一开始非常期待得到,可是一直得不到或者因为其他原因不能取得,只能一直忍耐一直等待。如果这过程的时间持续得太久太久,这种期待就会被消磨掉蚕食掉。等到最后终于得到的那一天,或许只是消除了一个心结,而不会有太多的欣喜和欲望了。
这甚至会成为一个心魔。哪怕已经失去了获得的快乐,他也要夺来,哪怕付出再大的代价也在所不惜。夺来之后,他却不珍惜,弃之如敝履。
后来马染尘发现,很多爱情亦是如此。
小梵突然站住了,回过头来认真地盯着马染尘,说道:“所以啊,只要你不说她看起来很好吃,这里的人就不知道她看起来很好吃;只要你坚持说自己是药引,他们就会相信你是药引。因为……这里对人药最为执着的人,其实不知道谁是不是人药。”
说完,她自嘲一般地笑了笑。
“药贼是认不出已经被制成药了的人吗?”马染尘十分诧异。
这就像食肉的狼认不出羊来。
她一本正经地点头,说道:“是啊。”
马染尘心想,难怪他们不打开箱子看一看药引姑娘,辨别一下到底谁是真正的药引。
刚才小梵的话也说得很明白了。聪明如斯的她已经在他的话里听出了端倪,知道了那位姑娘才是真正的药引。但是她一语双关地暗示他只要这样坚持下去,不说出来,仙爷他们是不会知道真相的。
“那……那药贼怎么找到被制成药的人呢?”马染尘问道。
小梵学他耸耸肩,说道:“药贼只要盯准暗药师就行了。”
马染尘暗自发笑,笑自己竟然连这么简单的道理都没有想到。药贼未必需要认得被制成药的人,只要认得出制药的暗药师就行了。这就像顺藤摸瓜,只要抓住了暗药师这个藤,顺着暗药师自然就能找到瓜了。
小梵带他走到一个房门前停住,敲了敲门,然后侧身靠墙,让马染尘一个人单独面对那扇门。
里面的人听到敲门声,警觉地问道:“谁?”
“是我。”小梵答道。
房门打开了。
药引姑娘发现站在门口的不是小梵,而是那个在大殿里盯着她看得流口水的人。
此时小梵已经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你……你回来啦?”药引姑娘激动地看着他。他们还不是很熟,但已经是生死之交。既熟悉,又陌生。
说完,药引姑娘的眼眶里已经盈满了泪水。她的嘴唇在抖动。
马染尘听了这句话,就像是听到家人等待他归来一样亲切。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是点了点头。
“他们……他们没有为难你吧?”药引姑娘上上下下地看了他一番,似乎这样就能看出那些人是不是为难过他。在眨眼的时候,泪水挂在了睫毛上,仿佛是清晨绿草上的夜露,让人爱怜得很。
“没有。”马染尘说道。
他又闻到了她身上的药香。上次觉得古怪,这次觉得是那么的熟悉,竟然还带着一点儿安全感,仿佛是睡觉时闻到被子独有的气味。
“那你还好吗?”药引姑娘又问道。
马染尘突然听她说出这话,感觉他们两人是久别重逢的故人一般。
“好……好啊。”马染尘不知道除了这样回答还能怎样回答。其实他觉得一点儿也不好。他不像成为仙爷队伍里的一员,不想成为吃人的人,不想成为吃人的人的帮凶。但他更不想让面前的药引姑娘难受。
“我很好。”马染尘补充道。
“真的。”他又补充道。
两人沉默无言。
周围一片安静。
许久,药引姑娘说道:“你看看我,我都忘记让你进来了。快进来吧。小梵姑娘跟我说了,除了她和你之外,不要让其他人进来。”
就在这时,一个人走了过来,在门口说道:“马先生,仙爷有请。”
马染尘一愣,莫非仙爷已经知道计划失败,要找我去算账了?
“仙爷找他有什么事?”药引姑娘急忙问道。她也担心仙爷对他不利。
那人看出他们的担忧,微笑道:“不用担心。仙爷是请马先生参加庆功宴而已,吃喝一顿就回来。”
药引姑娘不信,说道:“那仙爷怎么没有请我呢?”
那人微笑如故,彬彬有礼回答道:“马先生早就是我们道上的人,现如今又成了我们的人,当然只请马先生,没有请姑娘您。再说了,也不是仙爷不请您,仙爷是照顾到您啊。仙爷摆的庆功宴吃的可不是饭,是想肉。姑娘您不是道上的人,吃想肉吃得习惯吗?”
“请我吃人肉?”马染尘浑身一凉,胆战心惊。
 
马染尘偷瞥了对面的小梵一眼,只见她若无其事地切了一块肉,放进嘴里细细咀嚼,仿佛是西餐厅里的一位优雅食客。
他心想,即使小梵这样心地善良的人,在仙爷这里也得习惯吃想肉,自己若是不吃,又如何能在这里生存下去?是不是会看到药引姑娘后难以自制,那是以后的事情,眼下不迁就仙爷,可能两人连今夜都过不去。
这样一想,他便硬生生将那片肉放入嘴里,逼着自己一口一口咀嚼。
以前他从未吃过想肉,但是听到许多关于想肉味道的说法。有的说人肉比其他动物的肉要美味得多,尤其是年轻女人的肉,不然就不会有“不羡羊”这种说法。有的说人肉腥且酸,不分男女老少。其味道像没有成熟的石榴。有古书上说,佛祖降服了鬼子母,给与石榴食之,以代人肉,因鬼子母吃人肉,而石榴味酸甜似人肉。
可是他口里的肉并没有好到“不羡羊”的程度,也没有腥味和酸味。这跟平时吃的肉似乎没有什么区别。
仙爷见他吃了肉,显然放心了许多。他举起红酒杯来,邀大家一起举杯庆祝。
几杯红酒下肚之后,气氛变得轻松许多了。人们纷纷离开自己的座位,来到仙爷面前敬酒。有些人也给其他人敬酒。还有一些人给马染尘敬酒。在他们看来,马染尘是仙爷面前的红人,他们应该抓紧机会亲近亲近。
马染尘只好跟他们一个一个地寒暄,说些不痛不痒的话。
过了一会儿,小梵走了过来。她一袭红裙,身姿妙曼,完全不是他认识的那个大大咧咧,不受约束的大小姐。
“欢迎加入我们。”小梵举杯跟他轻轻碰了一下,客套地说道。
马染尘无奈地笑笑。
“味道还符合口味吗?”小梵不免又露出淘气的一面。
马染尘道:“好像没有什么不同。”
小梵笑了笑,凑近他的耳边说道:“你应该趁着这个机会,让仙爷把那姑娘派给你。不然待会儿仙爷喝多了,说不定把她派给小飞或者别人了。”
“派给我?”马染尘惊讶道。
小梵点点头。
“还可能派给其他人?”
小梵又点点头。
“仙爷不是答应放过我们了吗?”马染尘愤愤道。
小梵道:“小声点儿。他是答应了不杀掉你和那姑娘,派给别人又不是杀掉。你不知道,在他们看来,世界上只有两种人,一种是同伙,一种是物件。那姑娘虽然可以不杀,但是属于他的东西,他可以送人。”
“这这这怎么可以?她是人啊!是自由的!怎么能说送就送?”马染尘着急道。
小梵抿了一口红酒,说道:“你还是不懂道上的规矩。在你看来,人就是人。但是你想过没有,这世界上,我们人都把所有的东西分为你的我的他的,不是私人的,那就大家都可以拿。我们有没有想过它们是不是自由的?它们是不是愿意?你杀掉一头牛或者一只鸡的时候,有没有问过它们愿不愿意?你把金鱼放进鱼缸里,把狗用链条锁起来,有没有问过它们愿不愿意?”
马染尘一时语塞。
“在他们眼里,其他的人就跟那些东西没有区别。”小梵晃了晃手中的红酒。
 
马染尘没有想到这一层,听小梵这么一说,顿时慌了。
“那我找仙爷要,仙爷就会给吗?”马染尘没有什么底气。自己是刚刚加入的新人,况且从戴胜那里没有完成既定的计划,反而让小飞挨了一枪,他想不到仙爷会因为什么而将药引姑娘“赏赐”给他。
小梵斜眼看了看马染尘着急的样子,笑道:“你是不是隐瞒了你们是情侣的真相?你看把你急得!说不是我都不相信。”
马染尘摇头道:“你别开玩笑了。我是认真的。”
小梵微微一笑,说道:“我刚才都说得很明白了。在你看来,她是很重要的一个人。在仙爷看来,那姑娘不过就是一个物件而已。既然是一个无关紧要的物件,送谁不是送个人情?而你得到的却不是一个物件那么简单,你不会对仙爷感恩戴德吗?至少仙爷看来是这样。”
这时一个陌生人走了过来,要跟马染尘碰杯。
“祝贺你!”那人说道。
马染尘点点头,小嘬了一口。
“还望以后多多关照!”那人又说道。
“不敢。”马染尘客气道。
那人走后,小梵说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这里的人都知道你即将是仙爷身边的红人,仙爷将会重用你。”
“为什么?”马染尘问道。
“因为他们认为你是药引,认为你对白药师非常熟悉,仙爷以后不依赖你依赖谁?所以,仙爷也需要一个机会给你施与恩惠,让你专心给他办事。人抬人成伟人,僧捧僧出高僧。仙爷刚才说得不错,他是大家抬起来的。他也需要人来抬他,所以小恩小惠不会舍不得。尤其是现在。”小梵给他分析得头头是道。
马染尘觉得她说得有道理,又问道:“那我什么时候找他要为好?”
小梵道:“当然是越早越好。万一他现在跟人喝酒的时候,一下子脑袋发热,把那姑娘送给别人了,你总不能要仙爷收回来,再送给你吧?很多事情啊,就是时间问题,早一点,晚一点,就成为有可能和不可能。”
马染尘急忙看了一下仙爷那边。那里有好几个人正跟仙爷聊得欢。他真害怕仙爷忽然兴致一来,将药引姑娘像礼物一样送给其中一个。
小梵看出了马染尘的急躁和担心,举了一下酒杯,说道:“去吧。”
马染尘拿起酒瓶,给自己的酒杯里加满了酒,然后走到仙爷身边。
仙爷还在跟人聊,没有注意到马染尘站在一旁。
马染尘觉得他随时可能说出将药引姑娘送人的话。于是他不管三七二十一,举起酒杯对着仙爷朗声说道:“仙爷,我敬您一杯酒!”
仙爷侧头一看,还未说话,马染尘就已经仰头将满满一杯红酒灌下了肚。
仙爷讶异道:“这孩子怎么这么爽快?”说完,他看了看身边的其他人。
其他人应声附和,跟着他笑。
“染尘寸功未立,但还有一事相求。望仙爷成全!”马染尘觉得脑袋有些晕乎。
“哦?什么事?”仙爷问道。他没有喝酒。
“望仙爷将与我一同捉来的女子赏赐与我。”马染尘借酒壮胆。
“哦?”仙爷眉头一皱。
马染尘心里咯噔一下。
“你说你跟她毫无关系,你又是白药师,不吃人肉,为什么还要她?”仙爷问道。
马染尘回道:“难道仙爷吃人太多,已经忘记了人除了可以吃之外,还有情感存在吗?我与她萍水相逢,却相依为命,还请仙爷成全。日后我必当结草衔环来报答您!”
仙爷听了,哈哈大笑,举起酒杯来,对着马染尘说道:“你若是能对我尽忠尽力,区区一个女子算什么?将来你想要什么,尽管跟我讨要,仙爷我能给的都给你!”
马染尘学着小梵的话说道:“仙爷这话可就说错了。对于仙爷您来说,区区一个人算不了什么,但是对我来说,那太重要了。仙爷的大恩大德,我会铭记在心!”为了让仙爷同意,他不得不低下头来。
仙爷仰头大笑。
小梵走了过来,对众人说道:“就是!一两个人对仙爷来说算不得什么,何况又不是暗药师炼成了药的人!你是我们新人,仙爷自然会施与恩惠。大家说是不是?”
众人见大小姐都这么说了,纷纷附和说是。
仙爷埋怨地看了小梵一眼,随即又发出爽朗而干燥的笑声。
“当然!当然!”他已经骑虎难下。
马染尘赶紧拱手道:“多谢仙爷!”
仙爷来回踱了两步,说道:“虽然是大家抬举我,我才有今天的位置,但是,我也得赏罚分明才能服众。对不对?”
众人看出仙爷还有其他想法,纷纷说是。
马染尘不知道仙爷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你是新人,寸功未立。但是我可以先赏,然后让你立功。你看这样是否可以?”仙爷说道。
只要能让药引姑娘免于被仙爷随便送人,他自然没有不答应的道理。
“全听仙爷吩咐!”马染尘忐忑道。他不知道仙爷会叫他做什么样的事情。去寻找暗药师?去劫人药?
“好!”仙爷终于喝了一口酒,“前不久我们中有一人跟丢了一个暗药师,那个暗药师喂药的方法独特,自成一派,被喂成药的人也是难得一见的好药材。可惜的是,那个暗药师可能发觉被人盯住了,忽然消失得无影无踪。我们打通各种关系,又掘地三尺,都没能找到那个暗药师。你若能找到这个突然消失的暗药师,并且把药劫回来,就算立了大功,那姑娘便仍然归你。若是……你没能成功,我便将那姑娘收回,赏与其他有功之人。”
马染尘心里没有一点儿底。他刚刚知道有暗药师这回事,哪里就能办得这样重要且困难的事情?
小梵在旁着急道:“仙爷,他刚加入,根基尚浅,这么艰难的任务交给小飞都很难完成,他如何能完成?您若舍不得将那姑娘赏与他,直说便是了,何必这样为难他?”
霞姑为仙爷辩解道:“小梵,胳膊肘要往里拐,你怎么往外拐呢?仙爷既然这么决定,自然有他的考虑。”
仙爷点点头,说道:“这件任务交给小飞还真不能完成,但交给染尘说不定能完成。”
马染尘不知道有什么事情是小飞不能完成而他能完成的。他问道:“为什么?”
仙爷道:“就因为你刚才说的话。我们入行已久,看到人便如看到食物,并无感情。用外面人的话来说,我们已经没有人性了。而你人性尚存,也是重感情的人。那个消失的暗药师与其他暗药师不同,她对目标不但喂之以药,还施之以情,美其名曰‘情药’。现在药的线索已断,唯有循着情的线索寻找,或许有希望再次发现她。”
 
“情药?”马染尘问道。
“是的。”
“药还分有情的药无情的药不成?”
仙爷笑道:“情本身就是药的一种。有什么好奇怪的?药能使人中毒生病,也能解毒治病。同样的,情能使人中毒生病,也能解毒治病。”
“什么病是由情而生的?又有什么病能用情来当解药?”马染尘听得不是很明白。
“比如说相思病。由情而生,唯情可解。”仙爷答道。
“由情而生,唯情可解……”马染尘听得晕晕乎乎,不知道是自己不懂,还是酒劲使然。
“它厉害的地方不仅如此,它还不可见,不可说,救人或杀人于无形之间。用药的话,相对容易被外人发觉;用情的话,可以说是神不知鬼不觉。若说想肉让人想了又想,产生依赖,则情让人无法自拔,甚至自甘毁灭。”仙爷说道。
听者纷纷点头,没有半点玩笑的意思,看来他们都认可情即是药且高于药的说法。
仙爷半开玩笑半认真地凑到马染尘的耳边,说道:“你……不会是被那姑娘下了情药吧?不然为何愿意如此舍身救她?”
马染尘打了一个寒战。
仙爷继而哈哈大笑,再次举杯邀酒,说道:“玩笑话而已,你既是药引,那么必定善于诱惑别人,又怎么会被人诱惑呢?”
仙爷你这句话说错了。我并不是什么药引,那姑娘才是。马染尘心中对仙爷说道。
“来吧,希望你这次马到成功!我先干了!”仙爷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霞姑忙给马染尘添酒。
马染尘也一口气喝干了。
接下来,更多人纷纷上前要敬给他敬酒。果然如小梵所说,这里的人都已经将他看作仙爷面前的大红人了。尤其是刚才仙爷那番话,加上小梵有意照顾,眼明的人都能看出来,因此他们更加愿意巴结一下他。
马染尘来者不拒,喝了一杯又一杯。
第二天醒过来的时候,马染尘发现自己睡在药引姑娘的房间,而药引姑娘坐在一张椅子上,身子趴在床沿上睡着了。
马染尘轻手轻脚地从被窝里钻了出来,发现身上的衣服已经换过了。
看了看桌上的摆钟,时间还早。
他走到衣架旁,取了自己的外衣披上,然后走出了房间。
刚走出房间,他就看到小飞站在走廊上朝他笑了笑。
“酒量不错嘛,一战成名哪!”小飞口气带些戏谑的意味。
“我也是没有办法。”马染尘无奈道。
“没有办法?仙爷把他最看重的任务都交给你了,你应该是个很有办法的人才是。”小飞说道。
马染尘明白了。小飞心中不服,因为仙爷将那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交给了自己而没有交给他。也有可能是小飞觉得自己的地位受到了威胁,才这么早来到这里等他出来。
说到底,小飞还是他的救命恩人。要不是他及时出现,自己早成戴胜的瓮中之鳖了。因此,他不想得罪小飞,何况做为一个新人,要完成那个任务,极可能需要小飞出手相助才行。
“我是没办法才答应仙爷的。”马染尘摊手说道。
“不管你有没有办法,你给我听好了,我是不会让你完成这个任务的。”说完,小飞扬长而去。
马染尘站在原地,不知该如何是好。
小飞刚走,小梵便从拐角里走了出来。
“不用担心。他不帮你,我会帮你。”小梵说道。她刚才隐藏在拐角里,听到了小飞跟他说话。
“你为什么帮我?”马染尘问道。
“因为是我向仙爷建议的。”小梵说道。
马染尘摇头道:“不,你只建议我向仙爷要人,没有建议我接这个任务。”他知道,小飞不帮他是有原因的,小梵要帮他也必定事出有因。
小梵嘴角一斜,说道:“你昨晚没喝多嘛。”
“你的建议在我喝多之前说的。”
小梵皱皱眉头:“看来不坦白一些,你也不会配合我了。那我实话实说吧,我想弄清楚他到底还有什么身份。仅此而已。”
“他……他不就是你们的人吗?”马染尘感觉到有些不对。
小梵纠正道:“应该说,他是我们的人……吗?”
马染尘无奈点头。他想起在戴胜公馆时,小飞召唤吸血雀吸了自己的血,借以证明他不是药贼,而老奸巨猾的戴胜显然相信了。可在仙爷这里,他又是药贼里举足轻重的人物,几乎重要的药贼任务都由他来完成。在这一点上,马染尘早就心存疑虑。
“你也已经发现什么了吧?”小梵见他点头,立即追问道。
可是在马染尘看来,小飞若真是药贼,他就不用偏袒了;他若不是药贼,他就不应该轻易暴露他的身份。
莫非小飞也是像我一样被迫在这里生存的?马染尘心想。如果是这样,我们两人应该惺惺相惜互相照应才是。
唇亡齿寒,物伤其类。马染尘决定暂时帮小飞隐瞒。
“没有。你觉得他有什么不对的地方?”马染尘问道。
小梵看了一眼小飞刚才消失的方向,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慢慢呼出,幽幽地说道:“我只是有这样的直觉。”
“仙爷说的暗药师不见了的事情,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马染尘急忙把话题转移开。他也确实想知道这个任务的具体情况。
小梵将目光转了过来,眼皮一垂,叹气道:“仙爷把这个任务交给你,也确实太为难你了。这个任务已经搁置将近一年,这一年里,许多人为了在仙爷面前展示自己,其实偷偷在追查那个暗药师的下落。小飞也做了不少调查。可是至今没有一个人找到那个暗药师的蛛丝马迹。”
“那个暗药师有什么特殊背景吗?”马染尘心想,连戴胜这种有深厚背景,又以亲生父女为幌子的暗药师都能找出来,这个凭空消失的暗药师应该更加神通广大才是。
小梵摇头道:“怪就怪在这里,那个暗药师似乎没有任何特殊之处。”
“那个暗药师是个女的吧?”马染尘问道。
“你怎么知道是个女的?”小梵好奇地问道。
马染尘耸耸肩:“我的直觉。”
他想起昨晚仙爷附在他耳边说的那句话——你……不会是被那姑娘下了情药吧?不然为何愿意如此舍身救她?
小梵点头道:“对。她是个女人。被她制成药的正是她的丈夫。”
“丈夫?她把她丈夫制成药?”他问道。刚刚见到父亲要把女儿制成药,现在又听到妻子要把丈夫制成药。
不过他瞬间理解了。世间人多要在情感的掩盖下做一些自私自利的事情。
“是的。我们的人发现她的时候,也是就快要炼成了。这个女人手法独特,她不用现成的药,却总用一些生活中常见的食材来配制成药。她利用食材的相生相克来配制成她需要的药,因此极难发现。我们的人有一次偶然机会在他们家吃饭,结果发现桌上有三样菜,一样是团鱼,一样是苋菜,一样是空心菜。那女人将团鱼和苋菜往她丈夫碗里夹。我们的人知道,这样吃是有毒的,虽然不会立即致命,但是相当于慢性毒药。他以为女人不知道,却看见女人吃了团鱼和苋菜之后立即吃空心菜,最后还喝空心菜的汁儿。空心菜的汁儿刚好是这两样菜配合的解药。因此,她不会中毒。”
马染尘听得毛骨悚然、
“我们的人回来汇报之后,仙爷叫他再去看看。他再次去吃饭,发现鲫鱼汤里放了少量甘草。鲫鱼和甘草会产生另外一种毒性。这种毒性唯有麻油可解。果不其然,这女人吃完饭之后,偷偷喝了一些麻油。”
“她是不是特别恨她丈夫,所以想以这种方式让他在不知不觉中死亡?”马染尘问道。
小梵摇摇头。“除此之外,她还有很多其他手段,利用花生、糖果等食物配置成其他的药,有条不紊地让她丈夫吃下。每一步都是跟暗药师炼药的方法紧密相关的。倘若她只是要毒死她丈夫,我们也就不会插手了。”
“那仙爷说的情药又是怎么回事?”
“为了让丈夫乖乖地按照她做的一切来吃,她当然需要用真情去打动他,让他完全信任自己 。另外,吃过那些食物之后,人的喜怒哀乐对药的疗效也有促进作用。因此,她要掌握她丈夫的情绪。”小梵说道。
“这也太可怕了!那你们是怎么失去线索的呢?”
“说来要怪就怪仙爷。仙爷让那人去了第二次,结果就被那暗药师发觉了。暗药师是何等小心的人?稍有感觉不对就会隐藏起来,躲开药贼和白药师。她很快就跟她丈夫一起消失了。仙爷不知花了多少精力,想了多少办法,都没能再找到她。她就像人间蒸发了,没有留一点痕迹。”
马染尘犯愁了。一个人间蒸发的人,要从何找起?
“她以前住在新开铺那边。”小梵说道。
“新开铺那边?”马染尘那个开药铺的朋友就住在新开铺,药店也在那里。
“怎么了?你熟悉?”
马染尘点头道:“我刚来长沙城,就住在那里的一个朋友家里。”
 
“哦,是这样啊。那里的每一个人我们都问过,没有人知道那个女人去了哪里。平时她跟街坊邻居不怎么来往。暗药师都这样。”小梵说道。
马染尘叹了一口气。这样的任务要怎样才能完成?
“不过不要灰心丧气。上天会眷顾好人的。”小梵安慰道。
马染尘确实觉得上天已经够眷顾他了。被刀疤脸和断指男抓走的时候,他以为自己要被扔进沸腾的鼎里煮熟了吃掉,结果小飞和小梵半路拦截。小飞要杀人灭口的时候,陌不相识的小梵居然不让。来到仙爷这里之后,他以为自己要被仙爷像家禽一样宰掉,没想到小梵再次出手相救。谁料才离狼窝,又入虎口,假装湘雅医生的他被戴胜识破,又差点没了小命。谁料原本要置他于死地的小飞出现了,把他从戴胜公馆带了出来。
他觉得他把这一生的好运气都用尽了。
更何况他觉得自己不再有资格当好人。吃过人的人能是好人吗?
“我不是好人。”他有些丧气地说道。
小梵眉毛一挑,问道:“怎么这么说呢?我救下你,就是因为觉得你是个好人,敢于担当。要是你一开始就畏畏缩缩,或者说那位姑娘是药引,我就不会救你了。”
“我是吃过人肉的人,怎么能算是好人?”
“听起来好像有些道理。那你觉得我是好人还是坏人?”小梵问道,目光炯炯。
“你当然是好人。”马染尘说道。
“你看,我跟你一样吃过人肉,从某种程度上说……我吃得比你要多。如果你是坏人的话,我岂不是十恶不赦的坏人了?”
“不。你跟他们不一样。坏人里面也有好人。”马染尘说道。
“坏人里面也有好人?坏人里面的好人就是好人吗?”
“这……”马染尘一时语塞。
“世上本没什么好人坏人,所谓的好坏,都是自己臆想出来的。有些好人是为了自私的好,为了自己内心平静,为了获得福报,为了赢得名声等等。表面是为了别人,实际上是为了自己。有些坏人又不认为自己是坏人,比如仙爷他们,他们认为自己是猎食者,其他的人都是可以炼制的药材,就如我们认为我们人类是这个世界的主宰者,猪狗牛羊,树木花草都是为了给我们提供吃的住的看的玩的。所以没有什么好坏,只有不同的角度。你说是吗?”
小梵说这些话的时候脱口而出,不加停顿。马染尘知道,这原本就是她的世界观,不是为了跟他争论而临时想出来的说辞。他也知道,当一个人的世界观本就是这样的时候,再多的争论也是浪费。
但是他没有料到小梵后面还有一番话。
小梵沉默了片刻,继续说道:“何况有的人本来是好人,最后做了坏事,就变成坏人了。有的人以前是坏人,但是做了一件大好事,又成人人赞颂的好人了。好好坏坏,坏坏好好,又岂能是定论的?”
马染尘不得不点头道:“这倒是。好人一失足成千古恨。坏人一转念,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小梵又道:“你认为你吃了人肉,所以不是好人了。但当我告诉你,你昨晚吃的不是人肉,就是寻常荤肉,你是不是忽然从坏人变成好人了?”
“啊?”马染尘大吃一惊。
小梵嘴角挂起一丝邪魅的笑,说道:“人肉哪能说吃就吃的?现在资源极其有限,仙爷以其他荤肉充当人肉,大家也心知肚明,就是要考验你而已。”
 
“考验我?”马染尘目瞪口呆,心中却又欢喜不已。
“对啊。仙爷要看看你是否真心愿意加入我们,如果不是真心,必定不愿吃下假人肉,如果是真心,必定吃下。以前人人要吃,是必不可少的程序,如同结婚要拜堂,结拜要歃血。现在人肉极少,但形式还是要有的。这是我们的传统。”小梵说道。
“原来这样!”马染尘如同劫后重生一般激动。
小梵见他如此欢喜,面露鄙夷道:“你千万不可放松警惕,仍然要装作什么都不知道。要是仙爷或者别人知道你已经知道了这个秘密,那么他们仍然会将你当做外人看待。”
马染尘急忙收起笑脸。
“你既然之前借住在新开铺的朋友家,为何你现在还没有回去,你朋友却不曾大街小巷地寻找你?”小梵问道。
马染尘一愣,说道:“可能他寻找了,只是没找到我。”
小梵道:“那你现在可以去看看他,让他放心了。”
马染尘点头:“是的。我该去看看他了。要是他找了几日不见我踪影,以为我出事了,将消息传到我老父亲那里,我老父亲会着急的。”
“以后在这里,不要随便向人提起自己家里有什么人。”
“这又是为何?”
“以后你就知道了。”小梵苦涩一笑,然后从兜里抽出一个从中折叠的信封,递给马染尘。
“这是什么?”马染尘愣愣地接过来。
“月钱。”
“月钱?”信封没有封口,马染尘打开看了一眼,里面是一小叠纸币。数目不算多,但够他一月的吃用了。
“你既然已经是仙爷的人了,仙爷就要供你吃穿。他说得没错,不是你们在供养他,而是他在供养你们。当将军就要给兵发饷,当佛还要养寺庙里的和尚。”小梵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道。
马染尘点点头。
小梵说还有其他事情要办,然后离开了。
马染尘回到房间。药引姑娘还在睡觉。她的头枕在手臂上,露出半张脸。一缕秀发搭在鼻子前,随着呼吸一起一伏。马染尘盯着那缕秀发看了好久。那缕秀发仿佛搭在他的心上,挠得他心里痒痒。
他想伸手去将被鼻息吹动的秀发拿开,可是她的那张脸白里泛出红,让人一看就口齿生津,暗咽口水。他怕伸手的时候忍不住要做出其他过分的事来。他甚至怀疑昨晚自己确实吃了真人肉,此时忍不住犯了要吃想肉的瘾,难以自制。
他慌忙从房间退了出来,关上门,害怕再多呆一会儿就会克制不住自己。
在走廊上晃悠了两圈,他决定现在就去一趟新开铺,看看那个开药铺的朋友。刚好小梵给了月钱,可以喊辆黄包车去那里。
走到大门口,他又想起药引姑娘还在发房间里,或许她也想出去看看朋友,也要一些花费。于是,他从信封中抽出几张纸币,然后回到房间,将信封放在药引姑娘手边,再出来喊了一辆黄包车。
“先生,去哪里?”拉车的师傅问道。
“新开铺。”他回答道。
黄包车进入新开铺的街道时,马染尘两眼一热,流出了泪水来。他急忙用袖子擦拭眼睛,担心别人看到他哭哭啼啼的样子。
这些天对他来说,简直是从鬼门关走了一遭。能再回到这里,就如已经躺入棺材的人又爬了出来一般。那天在餐馆第一次见到药引姑娘的一幕还历历在目,转眼他的世界已经天翻地覆,他怎能不热泪盈眶?
当黄包车经过一个“万福药铺”的牌匾时,马染尘急忙叫拉车的师傅停下。刚才他目不暇接地左看右看,忘记提前告诉师傅在哪里停了。
师傅停下。
他下了黄包车,付了钱,然后往药铺里走。
药铺里人比较多。他看到朋友正在柜台那边一手拨弄算盘,一手记账。他走到了朋友对面,朋友都没有抬起头来。
马染尘不禁有些失落。他都好几天没有露面了,他的这位好朋友不但不着急,没有出去寻找他,张贴寻人启事,却心安理得地在药铺里打算盘。
他故意咳了一声。
那朋友依旧一门心思在账本上,不耐烦地说道:“买药去那边。”
马染尘站在那里不动。
那朋友觉察出异样,抬起头来,看见了马染尘。
马染尘心想,好几天没见,他应该很惊讶吧?
没想到朋友眉头一皱,问道:“我说这几天你到哪里玩去了?都不知道回来了?你看看我这里忙成什么样儿了,你都不帮帮忙!”
马染尘一愣。原来在朋友看来,这根本不算什么。
“还愣着干什么?快去后面吃点东西吧。我看你气色不太好,是不是饿了?”朋友一边说一边打开小隔门,让马染尘进去。
马染尘又有些感动。毕竟朋友不知道他这些天都经历了什么,还以为他是在外面灯红酒绿乐不思蜀。而一见面,朋友还是担心他吃饱了没有。
他确实有些饿了,从仙爷那里出来到这里,他还没有吃过什么东西。昨晚参加仙爷的宴会,他也因为排斥吃想肉而没有像别人那样大快朵颐,只喝了许多酒。
“不饿。”他说道。可是肚子恰好咕噜咕噜地叫了起来。
朋友指着他的肚子笑道:“还是它诚实!”
朋友推着他往药铺后门走,从那个后门可以走到厨房。
马染尘问道:“你以前不是不怎么管账的吗?怎么今天倒噼里啪啦地拨起算盘算起账来了?这可不像你!”
朋友一边走一边说道:“还是你了解我。我是对这些烂账不感兴趣,由着店里的几个帮手来的。可是前几天发生了一件很有意思的事,让我想把以前的账清一遍。”
“有意思的事?什么有意思的事?”马染尘问道。
“你先吃点东西,你一边吃一边听我讲。怎样?”
马染尘点头。
到了厨房,朋友从碗柜里弄了一些现成的凉菜摆在马染尘面前的桌上,又热了几份剩菜端了上来。
马染尘知道这个朋友生性懒惰,从不自己做饭菜的,能给他热几个菜已经是难得可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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