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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黄茧》[第2页]

作者:橙黄茧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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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了这间青苔屋舍,袁主任领着我们向东穿行,当下已是农闲时节,加之昨日村民们多配合彻夜搜寻,此时家家闭户难见人迹,一片静谧,整个黄茧村于群山环抱之中,宛如襁褓中酣睡的婴儿,而空气中流动的芳香似乎都变得甜蜜。
经过半个多小时行进,袁主任打头放慢了脚步,她侧转身,手指右前方说道:“再过两间院舍,就到皇旺家了。”
就在这时,远处山橘树中传出两声高亢的嘶叫,宛如尖锐的铁器在黑板上摩擦,割破宁静,透着一股可怖与诡异,我心随之紧纠,袁主任则脸色大变,组长左眼微眯,挪步寻声赶去,我们几人紧随其后。
 
嘶叫声正来自皇旺家,当我们几人赶到他家院外时,那可怖的嘶叫声变成了混乱的争执,其中还掺杂着许多奇怪的话音,那既像是某种质问,又像是一种争吵。
我们直接推门进入院中,争执声突歇,袁主任脸色苍白,上前着力叩门,过了好一会,只听屋内门栓移除,门才“咯吱、咯吱”,开出一道细缝,缝隙中露显出一双充血发红的眼睛,那双眼睛充满着迷茫怯懦,时不时闪现出惊恐。
眼睛看见袁主任微微一愣,接着屋舍左侧木门向外打开,屋内一片昏暗,散发着一股难闻的屎尿气。
“桂芝婶,你还好吧,皇旺兄弟怎么样了?”袁主任站在门口关切地问道。
桂芝眼里开始潮湿,低下头去小声回了句:“还好。”
袁主任一把抓起桂芝的手,安慰道:“没事的,坚持住,挺过去,一定会好起来的,相信我。”
可能女人更了解女人,袁主任短短几句话,让桂芝明显好了许多,见桂芝情绪平定,袁主任忙开始介绍:“桂芝,你看,关心你和皇旺的,不光是支书、村委、村邻与我,还有扶贫工作组的各位领导,他们昨天刚来驻村,赶上皇旺发病失踪,当晚就加入支书一组在村里帮着搜寻,直忙到今天凌晨,只睡了几个小时,一大早,支书赶到我家给工作组报信说是皇旺自己不知从哪平安回家的消息后,工作组领导便要我带他们一道过来看望你们,现在家里都安排好了吧?”
桂芝年龄较袁主任长,人长得十分干瘦,头发有些灰黄,揪着一短辫,看着操劳辛苦,听到袁主任讲述,她眼睛不觉又湿红起来,她望蒋教授年龄最长,跨出门槛,向着教授深鞠一躬。
教授自那无人院舍看见青石图纹后,便就心事重重,此时桂芝施礼,教授有些呆愣,一时没有反应,桂芝也不说话,起身后,向着教授身旁组长再礼,覃组长反应及时,忙抢前一步,一把将桂芝托扶住,口中说道:“桂芝嫂子,保重身体,不用多礼呀,我们过来看望皇旺兄弟,是我们该做的。现人平安回来就好,袁主任刚才不是说了吧,慢慢来,不要急,我弄清病情,对症用药,好好休息,人一定会好起来的。后面,你们生活上肯定会遇到些困难,村委与工作组一定会帮助解决,特别照顾,我们工作组这次下来,就是要把未完的扶贫继续推进,工作继续做好,让这里的村民,穿得暧、吃得饱、生活基本无忧。”
袁主任趁组长与桂芝讲话,闪身入屋,拎出两个条凳摆在院中,让桂芝陪我们座下说话,桂芝有些拘泥,袁主任返身入屋,又拿出一小矮方凳后带上了屋门,挨座在桂芝身旁,桂芝婶这才松散下来,组长轻声问起皇旺目前情况,桂芝哀叹一声,肩头塌沉,愁苦说道:“今早凌晨三点左右,皇旺不知从哪里自行摸了回来,浑身透湿,四肢冰凉,人进院中,便栽倒昏睡不醒,我喊村邻九公他们帮忙将其抬入里屋,自已给其净身、换衣,一直陪护身旁。清晨天还没亮,支书赶来探望,见人平安,大喜,忙帮我趁皇旺昏睡将其锁绑屋中,随后急急离去,走后不到一个时辰,小六骑摩托车带支书又再次返来,支书进屋查看仍不放心,特意嘱咐,门窗紧闭,里外加锁,屋中不许离人,绝不能发生皇旺离家走脱之事,另叫小六赶早出诊快点忙完,顺道接镇上冯老中医过来看看,出诊抓药费用村里报销,事情安排妥后,他们两人才又离去,其间皇旺一直昏睡,直到你们来前,他突发一阵梦魇,失疯吵闹,后又睡去,目前,皇旺还处失疯燥狂且刚刚睡去,请领导们原谅,实在没法让你们进里屋探望。”
屋内隐约断续传出细小声响,桂芝脸色急变神色再次忧虑起来,我们几人听闻后相互对看了下。
桂芝说到这时,组长轻轻点了点头,转而望了我一眼,我随即会意,从随身背包里取出来一个信封,起身递向组长,信封里装有200元慰问金,组长右手接过信封,左手拉起桂芝婶的手,将信封轻轻塞到其手中,口里温和说道:“桂芝婶,这慰问金不多,却是扶贫工作组一点心意,你先收下,后期有什么困难,你随时可以到袁主任家找到我们,我们会和村委商量全力提供帮助,困难是暂时,是一定会过去的,现在,你要保重好身体,照顾好皇旺,争取让他早点康复。”
这让桂芝婶有些猝不及防,她忙起身推却,组长跟着起身来将她拉住,把那信封摁塞进桂芝婶手中,我们几人见此随之起身都劝慰收下,桂芝婶扭拧不过,拘谨捏拿着信封一角,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怯怯望向袁主任。
袁主任目光柔和,微点了点头,桂芝婶不觉眼眶又湿红起来。
组长安抚桂芝婶又座下并和蔼问道:“桂芝婶,我正好还有个事,要向你打听打听。”
“组长,您说。”桂芝婶忙侧了侧身子,背有着微驼,谦敬看着组长。
覃组长望了眼蒋教授后,眉峰微蹙看着桂芝婶说道:“黄茧隧道事故后,我们所有人都很悲痛,我们这任工作组临危受命刚刚组建,来前匆忙,我大致看了下前任工作组同志制订的本地六年扶贫工作大纲,在这份大纲里,提到一个云雾茶种植项目,昨天,我们新工作组刚驻村,就有幸喝到了这个云雾茶,后经支书介绍,得知此茶是村民皇旺常年在三道山之云雾山中采摘而来,对吗?”
桂芝听完,急点头称是。
 
组长目光一闪,转而神色凝重,向教授问道:“教授,昨天那云雾茶,您喝得怎样?”
我与教授同坐在组长对面一长条凳上,教授微偏着头,似乎还在想着刚才看到的那些青石图纹,这时听组长问话,才回过神来。
 
教授并没急着回话,而是从他那蓝灰色帆布大挎包里,摸出个棕色老旧保温杯,拧开杯盖啜饮了两口,咂咂嘴后,才慢慢说道:“这云雾茶是一种高山茶,它入口青涩,饮尝回甘,生香喉舌,茗品中有空山新雨的清润,实为好茶佳品,此茶应生长在云雾之地,且树龄怕都在十年以上了。”
桂芝听完教授言说,猛一抬头,怔怔盯着教授,犹豫道:“您、您、您是怎么知道的呀?您刚才所说,与我家男人平常闲聊时所说一样,小六家云雾茶是村里为工作组留用的,那茶正是皇旺在黄茧村北的云雾山山顶之上种植的,皇旺十多年前在那山顶之上云雾深处,开垦出一亩大小的坡地,移植了十多株山顶野茶树,后经栽培、繁育,渐成规模,每年能采茶300斤左右,除留有一些自喝外,其余送给了村里,支书便将其攒存下来,用于每年镇上、县里各种关系维护,同时也给我们多了些照顾,。今年雨水特多,山南发生过严重泥石流,造成了可怕的隧道事故,年底时农闲少雨,我男人惦记着云雾山顶的茶园,这些日子便一直独自上山打理,谁知前天归来不知怎么出的事,急发了痴疯病,将人关在家中,哪知昨天一早,我去田里摘菜,回来发现家中出事,他人已失踪,算是老天开眼,山神显灵,他人今天凌晨自己摸了回来,算没出事。”说着说着,桂芝婶一下又伤心起来,开始哽咽。
袁主任心细,在一旁忙握住桂芝手,轻抚她手背,柔声说道:“婶,没事的,支书让小六接冯老中医去了,冯老有经验,好好看看,开几副药,休个一年半载便会好的,千万别急,愁坏了身子可就麻烦了,皇旺叔谁照顾,你那远嫁的女儿,有老有小,怎么可能回来照顾你们呢。”组长、教授这时也忙声安慰。
桂芝婶在众人劝慰中渐渐止住了哽咽,见她仍是愁容满面,组长示意袁主任一起,陪着她唠起了家常。
可能早上吃的糊香锅巴粥对我来说特清肠胃,这时我突然一阵腹痛感到内急,我忙躬着身,凑向袁主任,在她耳旁,低声问她茅厕所在,袁主任微愣与桂芝婶耳语了几下,随即起身示意我随她入内,我向组长欠欠身,用手指指自己肚子,组长微微点点头,桂芝婶则有些不安地向屋内寻望。
袁主任推开屋舍虚掩的大门,屋内一片昏暗,我跨过门槛,眼睛数秒后才适应了屋内光线,渐渐辩清屋内布局与方位,身后门旁两侧窗户,全被报纸封贴住,屋内布局与我们工作组所住宿舍一模一样,厅堂前后左右各有一屋,四屋房门全都紧闭,这让屋中更是昏暗不清。
袁主任带我走入厅堂后方偏左一过道,过道狭窄幽暗,充满着浑浊难闻的气息,给人感觉十分压抑,穿过过道,突然一股血腥味直刺鼻腔,这时,我再也忍不住,立马一阵干呕起来,袁主任抢前几步,猛地推开扇木门,一片光亮铺涌进来,整个后屋灶房瞬时明亮,只见灶台上摞着一只无头死鸡,血渍乌红斑斑点点,那刺鼻的血腥正由此散发,我立时想起了昨日驻村晚饭时,两个赶来报信的村民描述皇旺失疯异行,我又是一阵干呕,急踩着光亮趔趄到了屋外,大口大口深呼吸,屋外,山橘子飘浮的馨香沁人心脾,我胸中烦恶涤荡一净,人随之平缓过来。
后院六七米外,栽种有一圈2米多高的山橘子,橘树茂密交错,向着左右环沿,自然形成了天然院墙,在那院墙南侧,有一青石垒建的简易茅厕。
我忙翻开背包掏出纸巾赶了过去,袁主任见状交代:“陈干事,我先走了,你方便好了就往前院去,我们在那等你。”我忙嗯了两声。
茅厕内青石铺搭,比我想象中要干净许多,可见此屋主人是个勤快干净之人,我稀里哗啦厕内一阵宣泄,腹中立时舒坦不少,此刻再闻着橘树芳香,倒别是一番幸福,只不过这幸福就像苦海汪洋中翻起的一朵小小浪花。
自从新婚妻子尹晔琪驻苏丹参加国际医疗援助,突遇战乱失踪两年最后被通知罹难,我便一直生活在极度痛苦与颓废之中,生活过得是日夜颠倒、支离破碎,既不正常又无规律,身体也是每况愈下远不如前,在这茅厕刚蹲不久,便觉双腿酸麻乏力,赶忙善后起身,活动活动腿脚从后厨穿回。
当我再次步入昏暗过道时心有余悸,突然,右前方传来轻微急促低语声,我心像是古筝拨弦般一弹,恐惧暗生,肩颈僵硬发紧,但那该死好奇天性勾起,我无法自控地踮脚向前挪移,昏暗中,感到那低语声是从前方过道右侧那间里屋传出,我顺声摸索过去,当右手沿着墙壁触抚碰到木门时,忽觉手掌一空,房门好像没有关锁,在我手掌摁压下,开出一道窄缝,低语声这时戛然而止。
这时,我膝盖发软,静静站在原地没动,过了一会,见没反应,我又慢慢挪移脚步,凑近房缝贴耳细听,屋内突然响起了说话声,声音急促尖细:“你、你不要过来……请、请、请你离开,好吗?快离开,我什么也没有,你不要逼我,求你了,你再这样,我不好,你也不会好的。”
恶臭从暗黑的门缝往外渗出,此刻,我的嗅觉完全丧失,因为我已沉陷于深深恐惧之中,声音渐渐消失,我心却在急促怦、怦狂跳……
 
皇旺疯了,真的疯了,刚才说话的应是他,前日他上山整茶,到底遇到什么恐怖之事?这痴疯病又究竟缘何生发呢?我们新工作组临危组建受命驻村,便赶上这等诡异、险难之事,看来前路艰险、压力山大呀!
此刻的静谧,让我汗毛根根倒立,又觉浑身硌硬,急欲离去,就在这时,暗黑门缝之后,突然传出另一声音,那声音异常平直、生冷,就像是一复读机,但我确信它出自另一人口中:“你不用紧张,不要害怕,什么都不去想,就像睡觉一样,让我来处理一切,接管一切,所有都会过去,你就是我,我就是你,你不要再做傻事,不要四处乱跑,不然还会像昨天被那四轮怪车撞伤……”
听到这里,我左手一把紧紧捂住了自己的口鼻,大气都不敢出,我立即想到了昨天我们驻村车出黄茧隧道口时撞上某物之事,现在看来那撞上的未知物,原来就是失踪乱跑的皇旺。这时,那屋内话语声忽而变得越来越小、模糊不清,我只觉说不出的阴森诡异。
 
皇旺为什么发疯,是受了什么可怕的刺激?还是深山之中撞上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或是有人恶意为之!
此刻,这房内竟有两人对话?除了皇旺,另一人到底是谁?他缘何在此?欲意何为?他所说话语又是什么意思?
一时,疑问重重,迫使着我将身子向门缝处贴靠,竖起耳朵凑近门缝聆听,谁知我心急忘了门是虚掩,一不注意,屋门受力向内急开,自己失重不稳,心猛地一颤,人趔趄进屋内,在急随两步才立稳站住。
屋内灰暗一片,木门在我身后“咯吱、咯吱”缓缓关合,我已是冷汗直流后背发凉,脑中不敢多想,身体缩在暗中,双脚踮起慢慢后撤,挪退数步,我感到自己后背抵住门框,心这才定了下来,接着手在身后由门框摸到门把手,胆气也更跟着壮了起来。
此时,屋内没有了声响,我好奇心作祟,适应了灰暗光线的双眼向深处窥望,就在这短促一瞥间,我发现一双眼睛正紧盯自己,我立时吓得腿脚一软,背瘫靠到门框上。
那人斜躺在一张床上呈大字状,双手双脚均被系绑固定连于床四侧竖立的木柱,头颅斜侧偏向门口,双眼应早就注视到我闯进后的一举一动。
我心狂跳,急促呼吸,背脊紧紧贴靠着门框,就差返身夺门而逃的勇气,灰暗中,两种不同频率的呼吸此起彼伏,翻搅着浊臭的空气。
那呼吸声让我极度敏感的神经,确认到这间屋中并没有第三人,我后仰脖颈用眼角余光,一寸一寸扫视着屋内,心中疑惧一层一层叠加,冷汗顺着额头一滴一滴落下……
难道刚才门外是我幻听,难道是失去晔琪一直深陷情感无法走出的精神失常,还是昨晚那可怕做了两年多的同一恶梦,对我心志的侵扰与折磨……
就在我不自觉神经分裂猜疑之时,一只手轻轻抚搭到我左肩上,我被吓得猛一哆嗦,弹跳而起惊叫一声,灰暗中那双紧盯我的眼睛幽幽一闪。
身后传来一个声音,“陈干事,是我,你怎么了,怎么在这?”
我猛地回身,昏暗中只见屋门半开,一人半探着身子出现在门口,我识辩出那人正是袁主任,不由长出一口气,脱口道:“我刚上完茅厕,正赶回前院,这过道昏暗不清,摸索时,听到这里有人说话,当时心一惊脚一绊,无意碰开了房门,正想查看你就出现了,被你这么一拍,有些惊。”
袁主任一边听我讲说,一边将我扶出门外,关门之时,有意无意向屋中躺睡着的皇旺处瞟望了眼,暗黑中,皇旺含混着呢喃了句“等我!”
袁主任快速关锁上屋门,一把将我拉住向外就走,同时低声说道:“这痴疯病发病初期反应很大,或痴或疯、神志不清,受不得强光、杂音刺激,病人常自言自语、自残误伤,必须囚闭静养,令其神志平缓放松,后期方能康复。组长、教授在前院安抚桂芝婶已好了很多就等你走,见你不归,我特来寻你。”
听完袁主任解说,我心中装填恐惧、疑虑消去大半,但隐约觉得哪里透着怪异,但却讲说不出来,心有余悸。
回到宿舍已过中午,我们帮着袁主任一起做完中饭,吃完饭后,组长给支书通了个电话,让村委们白天好好补休,晚饭过后赶来小六家,召开114扶贫工作组与黄茧村村委第一次联席工作会议,会议商讨下一步扶贫工作的开展与推进,支书与组长约好晚上七点。
午休后,组长在堂屋里教我做每天扶贫工作日志与财账明细,教授则搬出小桌椅到院中,在他那一大摞书本笔记中画画写写,袁主任斜座在教授身后,摘净着晚饭食用的蔬菜,并时不时进进出出为我们三人添茶加水。
晚饭前,小六给家里来了一个电话,说他在外忙事,晚饭不用等他,用饭时,大家都吃得较快,饭后不久,支书就一手拎着袋地瓜,一手拿着本硬壳日记本,披着件灰旧中山装提前赶了过来。
一进院门,支书和善抢着与我们每个人打起招呼,袁主任迎了过去,支书顺手将带来的地瓜递交给主任,说这是他为等下晚会准备的夜宵,教授突然来了兴致,他走近袁主任身旁,从主任手中拎着的那袋地瓜中,摸出一大个地瓜仔细翻看,见他看得异常认真,我与组长都很好奇,被吸引凑了过去,教授并无理会我们,只是自语道:“水份还是过多,这地瓜产量应是不高,伴生病虫害,可惜,可惜了!”
教授话刚说完,袁主任就激动接道:“蒋教授,您真是专家呀,都没亲眼见到,却一语中的,支书带来的地瓜,全是精挑细选好的,而实际,确如您刚才所言,您怎么知晓的!”
教授蹙拧眉头,用手推了推架在鼻梁上的眼镜,沉声说道:“这些地瓜形态曲扭,应为此地原生,大而相近,可见经过人为挑捡,但同时它们大而不结、两头发软、说明其挑选余地不多,而现在正是地瓜种收时节,由此推测其产量不高,另其表面多有细孔,为虫害留下,这些都是地瓜生长期间水份过多的表征,加之年前黄茧隧道收尾遭遇山洪泥石流,引发重大事故,更可依次推论三道山、黄茧村去年这里降水量过多过大。
教授这一分析,只听得众人敬佩不已,随后,村委们陆续赶来,六点五十人员到齐,袁主任抢着将地瓜埋进灶台温烫灰烬中,七点联席工作会议如时召开。
 
这是我们这任工作组与黄茧村委第一次工作联席会,九名成员将堂屋座得满满当当,待众人安静后,覃组长清声宣布了此次会议的两项议程:一是让村委介绍一下各自分管的村务工作,支书作最后总述;二是由工作组简述新的三年扶贫任期工作思路与规划,会议正式开始前,组长还提出两个要求,一是请到场全体成员起立,为在黄茧隧道事故中牺牲的三名工作组成员,默哀3分钟;二是让每名村委发言不要超过10分钟,尽量简明扼要。
默哀时,整个堂屋里的氛围异常凝重,那一刻我的心感受到了某种悲壮,这种悲壮只有置身此地才有共鸣,却又无法言表,它像一粒种子,潜埋进我那为爱所伤、为情所困的狭小心灵世界中,也在那一刻,堂屋一支日光灯突然闪了两闪,随即熄黑,我心陡一翻个,右眼皮急跳了两下,一种不好的预感由然而生,心随之彷徨起来……
 
洪喜帮着袁主任换过灯管,堂屋光亮恢复了正常,众人归座,都有意回避起刚才发生的小意外,会议继续进行,副村长悄然摸出了手机,设置时间记数,平摆到自已面前。
副村长皇劲义,黑脸秃顶,五官削瘦,身体硬朗,年纪小支书几岁,与支书高大淡然相反,个小,骨子里却透着一股严律。
下午闲暇时,听袁主任唠嗑,得知他是前年村委换届选举上来的,打得一手好算盘,因说话脆响,如那算盘碰子之声,外人便尊称他皇算盘。他之前与老婆两人一直住在县城女儿女婿家,在那里给一家公司打工做账,但主要是帮着带外孙外孙女,后来,孩子们都大了,考到省城读大学,那打工的县城公司也经营不善关门大吉,他与老伴两人操劳半生,享个清静,五年前搬回了村里,后来赶上了村里换届,上届工作组领导得知他有会计专长,能为村里扶贫工作开展有所帮衬,在问询了支书黄洪翮,意见一致后,一起做了他几次工作,最终他同意参选换届,高票当选了黄茧村副村长。
皇劲义这时左手虚拳凑在嘴前做一遮挡,用力咳了两声后,说道:“我在村委主要配合支书从事一些日常村务工作,同时,对村情的各种数据进行整理、统计,并兼职村会计工作,这里我就给工作组领导汇报一下黄茧村相关数据情况吧。”
组长向着副村长温和点点头,和教授同时翻开笔记本拿起笔,准备记写,我见之才反应过来,忙依样跟做,心中暗想,副村长也没准备什么资料,这随口汇报数据准吗!
这时,副村长搁在桌沿边的右手手指轻颤滑动,口中汇报。
我们黄茧村位于省西北,地处大巴山脉深处的群山之中,它行政隶属山竹县,是山竹县下辖三山镇的三个自然村之一,我村实质是一个高山村,但村子四周被更高的三道山环围,其中正西、正北、正东三面为三道山三大主峰,它们分别是西面的笔架山主峰、北面的云雾山主峰与东面的神灵山主峰,而南面则是笔架山主峰余脉的延伸。
我们黄茧村目前可用耕地面积为6719.6亩,另山地、坡地、林地总面积为58965.3亩;农户406户,外出务工者152人,常驻人口1196人,其中男性511人,女性685人。
由于大山闭塞,通路难行,村子之前极少与外界通联,乡村经济基本还是自给自足的小农模式,田地耕种也多以自食自用,村里主要种植作物有:水稻、小麦、地瓜、青菜,以及村西头三个鱼塘中养殖的草鱼、鲤鱼。
鱼塘为村集体挖建、管理,每年秋冬季,村委负责捕捞,捕捞后的鱼,由村委作为村福利统一分发给每户村民,除此之外,村集体还有一处增收资产,就是那生长在三道山山脚下与黄茧村外围的山橘子。
每年秋分过后,山橘子陆续开始成熟,村里分批采摘,贩运到三山公路,卖给外来商贩,据过往三年数据,此项目平均给农户每人每年增加313.56元收入。
今年黄茧隧道建成修通,极大方便了山橘贩运,尽管因雨水过多,青灵河水倒灌,林地水淹,山橘产量下降,但出货顺通,无需存储,村民这份收益维持了稳定,明年如无大的天灾,此收益将稳增15%以上。
组长听得非常认真,水性笔一刻没有离开过他的工作笔记本,刷刷不断地在记写,而坐在组长旁边的蒋教授,却一反之前爱记写的习惯,而是反复拧转着手中保温杯顶盖,锁眉沉思……
副村长掐着点,十分钟内,准时汇报完毕,神色立时松展,教授这时冷不丁冒了句:“副村长,目前整个黄茧村加三道山里种植生长的山橘子大概面积多少,你可知?”
皇劲义腰板一直,脆声回道:“蒋教授,我们这里山橘子自然野生加后天移栽总面积约为1000亩左右。”
副村长话音一落,教授灰眉一挑,满意点了点头,望向组长,说道:“这皇副村长,不愧叫皇算盘,什么数,心中都有数,好,好得很。”
组长放下手中笔,满怀起兴致恭谦听着教授讲说,教授续说道:“据统计,这里山橘子生长种植面积在1010亩,共有山橘子33960株。”
教授话一出口,在场所有人听得瞠目结舌,我更是震惊,左手下意识习惯性搓揉耳垂,脱口问道:“真有那么多山橘子,我怎么没看到?”
支书微侧着头,看着我说道:“陈干事,你刚到这里,还不熟,别着急,后面会让你看到的,现在,村里面每家每户房前屋后所见的这些零星橘树,都是村民按祖辈习俗移栽补种的,真正连片成林栽植的,集中在黄茧村西、村北、村东三面的最外围与青灵河道内侧间区域,另有一大部分生长在青灵河道外侧与三道山山麓坡地间,不过那些山橘子完全是自然野生,树干高大粗壮,枝叶密不透风,气味浓郁刺眼,人较难入内,从无村民打理维护。”
说到这时,支书止住话语,堂屋内寂静无声,院中,寒风摇曳着山橘子,发出流水般的哗哗声响。
我心中好奇,追问道:“那山中桔果如何采摘呢?”
支书说道:“陈干事,那山中野生古橘树,树龄久远,建国之后少有结果更无采摘,村中当下所摘桔果,都是改革开放之后,村集体为搞活经济组织村民,在山中寻找那些稀有野生挂果古橘树,剪枝、移栽与种植到村落外围的,村中农户每家屋前院后自种山橘子,桔果采摘均为炼制山橘药膏自用。”
 
“喔,原来如此。”
我生性敏感思疑,这时忽想到一事,便脱口问道:“支书,今年村里山橘子真的全都采摘卖完?”
支书不明我问话之意,据实点头口中确认。
我疑声又问道:“听说我们山橘子口感颇酸,此事当真?”
支书坦然答道:“确实如此。”
我皱眉困惑道:“真有人喜欢吃酸桔吗?是因为卖得便宜,还是这山橘子久放能变甜?我真的好想尝一尝!”
众人这才明白了我质疑所在,组长既没作声,也没插话而是一言不发,静静聆听。
 
支书伸着脖子侧脸望了眼副村长身旁端座的村委仲根,两人对过眼神后,支书接着说道:“村里山橘种植与售卖,一直由村委黄仲根负责,陈干事的问题,正好由接下来发言的仲根介绍解答。”支书说完,仲根从他外衣口袋里,掏出一张事先准备的稿纸,上面手书密密麻麻,来回瞟了数眼,开始起汇报。
仲根与组长同年,肤色古桐,身材麻杆高瘦,手脚奇大,说话声音有些嘶哑,他看着资料汇报道:“村集体近年来唯一经济收入来源,就是此地生长种植的这山橘子,确如副村长与教授所说,这里山橘子总生长面积已近千亩,但其中约有一半为野生古树,那野生古树树龄都过百年,于此,黄茧宗祠青石石刻有佐证记载。此山橘子最早为明朝中期聚留在三道山中猎户发现,那时橘林连片已有规模,因其枝叶芳香、果实甜酸,为猎户们喜爱,后猎户聚此安身建寨,随着采摘食吃,其果种不断播撒,山橘林扩展生长也越来越大,若干年后,有一郎中游医采药于此,他无意中发现山橘子奇特属性,便在当地试着调配草药熬炼药膏,专治火烫刀伤毒虫叮咬,因其药效甚好,广受寨人欢迎,寨人开始学着种植山橘熬炼草药,这便是那山中野生橘林与村内屋前院后橘树的由来。70年代末,中国迎来了改革开放,我们黄茧村也向前迈出了一大步,当时村委决定发展集体经济,于是进山优选还能结果的野生山橘古树,进行插枝繁育新苗,绕着青灵河岸,就近开辟新地,种植山橘子,那时村集体统一采摘桔果后,运交到县里,能抵交部分赋税,到90年代,村外围山橘子种植面积已达460亩,村内零散也近50亩,就此奠定形成了目前黄茧村山橘子千亩种植面积,不过由于树种老化,桔果口感过酸,县里已然不收,我们只有自行贩售,曾试着稼接改良,但山橘子属性太强,稼接者都极难存活,自售更是陷入困境,村民们逐渐对此不抱希望。没想到否极泰来,近几年市场发展行情变化,通过接洽,有收购者愿意收购,于是我们重新归整打理了那村外围460多亩橘林,现该橘林亩产3000斤左右,收购者近三年给出的平均收购价为3角每斤。”
“每斤3角!”
组长与我都没反应过来,教授突然拍着桌子,叫了起来。
他紧接着追问:“3角每斤的收购价并不低呀,据我所知,我们省内许多柑橘种植区的收购价格,比这个要低,况且这里地处大山深处,运输不便,商贩来此收购运费高、成本高,加之山橘子口感酸,零售怕是不好卖哟!”
仲根听完教授问话,想了想回道:“蒋教授,黄茧村种的山橘子,从90年代初开始,便不能抵扣赋税,村民们也曾尝试采摘将其贩运到三山镇、山竹县售卖,但试食过后的人,均难接受其较酸的口感,故完全滞销无人采摘,村民们也只是到季采摘自家屋前院后的一些,用于熬制药膏,橘园一直无人打理。六年前,我去县里卖粮,那天是我细仔过生,回来时,我想起给她带些糖果,于是,便在山竹县城一超市,让老板给我装了些零食,回家孩子见后高兴不得了,但她却舍不得吃,非要我与她娘一起分享,我吃到一种“九制陈皮”,那零食竟是用橘皮制成,酸酸甜甜很有回味,食在口中,我心思一动,我们黄茧村山橘子多,橘皮自然也多,咱们这里的山橘子芳香馥郁,橘皮厚润,如果用来制作这种零食,肯定适合。于是我查看包装袋上生产企业,顺下找到了联系方式,上面生产者是省十青市一家民营企业,当时,我只简单的想到打个电话过去问问他们橘皮是否收购,不管有没有结果,于是我立马赶到镇上,找了公用电话座机打了过去,没想到一下联系上了,我将我们这边山橘子情况给对方简单说明了下,对方当时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问了我们村具体地址,便没了下文。实话实说,回村时我有些沮丧,预想不会有什么结果,这事也就这样不了了之了,但万没想到是两个月后,那家食品厂厂长竟亲自摸来黄茧村考察,在村委陪同实地查看山橘子后,让人惊喜的是,他们当即与黄茧村签订了预购合同。那是六年前,厂方给出了每斤一角八分钱的收购价格,这价格让全村人都激动不已,不过,厂方提出了两个附加要求:一是要求黄茧村山橘子五年内,只能全部专供给他们;二是要求我们黄茧村必须负责将采摘的山橘子运到三山公路边,保证送货上车,只有在做到这两条基础上,他们才相应保障合同执行,如合同执行顺利,他们将保证每年收购价格上涨12%,此后,双方合作顺利,一直延续至今。”
听仲根这么一详细解说,教授、组长与我更有疑惑,组长沉语道:“很不错。”
教授叫我拿出手机计算机帮他计算个数值,急说道:“按最小值算,亩产三千斤乘以两角五一斤,再乘以450亩,是多少?”
我正在手机上按算一半时,副村长已经开口报出数来,他脆声回道:“三十三万柒仟伍佰元。”
我听闻大吃一惊,手机计算机这时计算结果正为此值,教授接着说道:“如按村现在常驻人口数1196人来算,人均收入差不多三百元左右吧?”
副村长停也没停,接口答道:“为每人两百捌拾贰元壹角玖分。”
 
我暗中猜疑,赶忙拿取手机复算复检,得出结果再次相同,一时内心惊诧至极也敬佩至极,组长见我神色不定,略一沉思,眉峰一挑,对仲根开口道:“之前合作不易,你怕是付出不少心思。”
 
仲根听组长问话,神情尴尬说道:“在他们突然到村考察时,我第一时间想到的是我家山橘子特点,为了能生动展现,推销好山橘子,我确实动了个心眼。我让鱼头捉来一些蚂蚁备用,当一行人到了村子外沿的橘林园地时,支书亲自采摘了一些山橘子,将其拿给食品厂众人品尝,一剥开时,山橘子扑鼻异香让他们无比惊奇,我暗中示意鱼头趁机将蚂蚁偷偷投放到厂长众人腿脚之上,鱼头会意行事,蚂蚁在众人腿上爬来爬去,当众人觉察后慌乱一片,我见时机已到,忙挺身而出,安劝众人不要慌乱,鱼头则装作上前帮众人查看,我随即指示众人试着用手中橘皮驱离蚁虫,众人疑惑中按之行事,橘皮抚处,蚂蚁直接离体坠落,厂长见后不恼反喜,手捏橘皮细瞧,橘皮表面一层厚厚透明油脂,随之密集渗出芳香四溢,厂长当时大喜过望,立即拍板与我们签订合作合同,合同这一执行就是五年,经过几年下来的稳定合作,我们逐渐知晓他们当年与我们合作原因。那时,这个食品厂面对小零食市场激烈的市场竞争,开发出秘制陈破的一种新配方,希望借此新产品,打开新销路,因而正在寻找新的更优质原料,用于新配方的生产,恰巧这时,我打去了一个求合作电话,引来厂方考察,他们经过考察发现,我们这里山橘子油脂浓烈丰足,芳香独特馥郁,非常符合他们对优质原料的苛求,故而他们溢价独家包销了我们全部山橘子,后来听说这款零食销量不错,不过随着他们新产品类别的不断丰富、推出,他们对我们山橘子需求也不再特别看重,今年是此合同执行的最后一年,收橘之时,他们提出明年合同希望照旧执行。”
仲根这么一解说,我们工作组三人这才豁然释疑,明白了其中原由,教授摘下眼镜掏出镜布,一边轻轻擦拭,一边向组长温和说道:“想不到山村纯朴,我们仲根心眼如此细活,仲根确实是个好把式,好村委!我们黄茧村这山橘子更是个好东西、好宝贝。今年是黄茧村与那食品厂签订山橘子采购合同的最后一年,现已执行完,明年我们的山橘子应不会再售卖了。”
教授说完,众人愕然,不明其义,组长镜光一反,眼中闪现某种憧憬。
“蒋教授,您指的是明年要推广、种植云雾山茶这个项目吗?”仲根眼睛直勾勾盯着教授,哑声疑问道。
教授并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沉声满怀心事说道:“云雾山茶推广种植,是上届工作组制订的扶贫规划中重要一项,其种植范围圈画在三道山麓,即那整片原生山橘古树林区,要种山茶,那片古橘林便保不住,需砍伐了。”
“那些古橘树早就不结山橘子了。”袁主任觉得教授语气沉重,有些心忧古橘树,忙补话说明。
教授没有接话,只是望着组长,轻微摇了摇头,我突然有了丝困惑,这困惑源自于心中的预感,教授身上似乎藏有着某个不为人知的秘密,而这个秘密与这里、与扶贫紧密相关。
我心中嘀咕,眼角偷视在座每人,发现村委除了仲根略显平静外,其他人听到教授刚才所说,都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满脸的茫然,但支书反应很快,神色转瞬如常,他马上接过之前话茬,让皇鱼头进行接下去的汇报。
皇鱼头村委年纪最小,头圆嘴大,身材五短,一身好水性,听袁主任介绍,他能青灵河中游水一天环游三五个来回,因其善水,村里让他负责起了几个老鱼塘管理,村民们喜他乐活,更爱直接叫他鱼头。
鱼头名字由来,源于他父亲,其出生时,他父亲年纪已大,老父为临产老婆熬煮鱼汤,隔房听儿子出生呱呱哭闹,见锅中汤汁白浓鱼头翻滚,心中大喜,便给孩子取名皇鱼头。
鱼头打小外向活泼,长大之后聪明能干,为村邻所喜爱,因山路难行村落闭塞,活鱼贩售极难,黄茧村养鱼一直没能发展起来,后来鱼头从他父亲手中接过鱼塘管理,几个鱼塘每年产鱼颇丰,都成了村民们口食福利,鱼头以此当上村委。上届工作组驻村扶贫修建隧道,他忙前忙后尽力不少,深受工作组喜爱,又知他善水养鱼,便想修通黄茧隧道,依托青灵河,发展做大鱼塘经济。
鱼头听支书要他发言,很是激动,忙站起身,乐呵呵地向我们工作组三人分别鞠躬行礼,组长忧思神色略一舒展,按掌示意他坐下不用行礼,鱼头却晃着大脑袋坚持行完全礼,才开心座下。
待他落座后,组长温和说道:“鱼头,今后见面相处再无需多礼,我们与你已是一家,自家人再就不用客气了,好吗?”鱼头大脑袋不住上下点晃。“那现在就请你介绍下黄茧村鱼塘养殖情况。”鱼头听了,连嗯几声,急着介绍起来。
 
“黄茧村共挖建有三个鱼塘,这三个鱼塘全都位于村子西南向,彼此相连呈弧线分布,每个鱼塘大小都在20亩上下,人工修挖始于1959年,当时正值三年自然灾害,黄茧村粮食匮乏,村民们忍饥挨饿常时接食不上,在我们黄茧村外有一条河,那条河将整个村子紧紧环绕,先祖们叫它青灵河。青灵河由三道山上山泉水汇聚,经笔架山下泄所致,河水四季不竭清亮无比,河中游弋一种野生鱼类,此鱼深潜水底昼伏夜出,极其敏感很难捕捉。村民们为了食物,为了生存,常在深夜沿河捕鱼,多次发生村民捕鱼落水,后来更有村民深夜捕鱼溺水而亡之事发生,由此,当时村长这才下定决心拍板决定,在村子西南边辟出一块开阔地挖塘养鱼,纾困农食危机,三大鱼塘同年陆续挖建完成,后养鱼使用至今。现今鱼塘以养殖鲤鱼、草鱼为主,去年产鱼量在万斤,捕捞上来的鱼,由村委统一安排分发到每家每户。”
鱼头心直口快,5分钟不到,便汇报完毕。
 
支书看看组长又望望教授,组长仍在工作笔记本上记写着,没有发声,教授则停笔,以笔尾轻敲着本面,又在想着什么心事。
鱼头与我同年,大我月份,我喜他快人快语,心生亲近,前天驻村饭桌上吃的那道鲜美鱼汤,此刻仍回昧心中,我插话赞道:“鱼头兄,你鱼养得真不错,我从未吃过如此鲜美的草鱼。”
鱼头听我赞誉,脸一下黑红起来,忙不好意思说道:“陈干事,我全是乱养,今后还请多多指导,鱼好吃就好,改天我再捉几尾送来。”说完,他有意无意瞄看了教授一眼,而我神经质地捕捉到了这一细节,也跟着好奇偷瞄了一眼教授,教授此时放下水笔,埋头专心翻看起他那本厚大的笔记本。
接下来汇报是袁主任,她的汇报与她做事一样麻利。
她如同竹筒倒豆一般,快速将黄茧村妇女年龄层次、生育情况、生产生活情况介绍了一番,她也非常守时,讲述在10分钟之内完成,组长就此听得很是认真,在袁主任汇报完后,还与袁主任核实一些数据情况,在他工作笔记本上做着改写。洪喜是前年换届新增选上来的村委,之前他跟着镇上的工程队常在外做工程水电,后扶贫工作组驻村开始修建黄茧隧道,为了山村能与外早日连通,他放弃外出打工,主动留了下来,帮着工作组工程队修通隧道。洪喜的汇报主要都是他之前所负责的相关隧道工程,听着专业、细致且还简明,我们从中能感到他做事格外踏实与负责。
最后汇报的是支书黄洪翮。
支书端正平和地坐在教授身边,远高众人一头,他说话不急不躁十分和缓,让人愿意听闻,此点与组长很似,不过组长给人温和之中含着睿智、蕴着取舍、肩负责任,而支书平和之下只是随和。
支书说道:“村里工作全是各个村委分担完成,自已日常多是做些从中调度事宜,现向工作组汇报下黄茧村在改革开放后,所经历的几个发展历程,希望能对下一步扶贫工作推进有所帮助。”
说完,他看向组长,组长轻轻点点头。
支书继说道:“改革开放后,我们黄茧村发展经历三个阶段:第一阶段是改革开放后随着相关政策出台,黄茧村在联产承包制基础上,开始尝试发展村集体经济,搞起了山橘子种植,村民们生产积极性高涨,自给自足还有结余,日子过得平顺;第二阶段是进入90年代,随着全国经济快速发展,村民们通过镇、县活动,开始了解外部世界,年轻人不再安于留守,而是通过努力打拼,尝试着走出大山,走出三山镇,走出山竹县城,北上南下加入进全国打工大潮之中,发展中的村集体经济,因人力流失陷入停滞;第三阶段是21世纪的当下,黄茧村地理偏僻闭塞,加之人力流失,观念、技术、信息与资金等发展各要素都匮乏,山村衰退严重,已失去自我发展动力,幸亏这时,仲根寻得山橘子商机,抓住了机会,重新管理培植山橘子,村委与食品厂签订了合作,为衰落的黄茧村续充新血,留住了村集体经济发展的一丝命脉,这时整个黄茧村处于自给自足的小农经济,与少许村集体经济混杂发展模式中,村民们的生活仅停留于温饱水平。”
支书讲到这里,语气低缓,停顿了下来,阵阵地瓜闷烤的香气,从后厨隐隐飘来,袁主任悄身离去查看。
清了清嗓子后,支书继续道:“三年前,这一切开始发生根本性转变,省里派驻的扶贫工作组驻进了我们村,工作组结合村情,快速拿出的扶贫方案,开始帮助黄茧村修建外连进出隧道,同时完善了电力、照明、三网开通等一批基础建设,在这之中,特别是经共同努力,工作组以生命修通的这条黄茧隧道,真真切切为黄茧村未来发展开辟出一条新路,让村民感受到了党恩,获得便利与实惠,极大鼓舞了村民跟着工作组谋发展减贫困的信心,一些在外打工的村里人,也陆续开始关注村子变化,我们村委已统一思想,将带头坚决服从工作组要求,听从工作组指挥,不辜负在此牺牲的三位工作组同志遗志,不辜负全体黄茧村村民的脱贫托付与期望……”
支书汇报非常守时,当他说完,我忽然感到工作组身肩责任之艰巨、压力之巨大,而这与我驻村初衷出入很大,在这里扶贫付出的,不光是时间、精力,甚至还会有鲜血与生命,我心不由轻颤了几下,众人谁也没有说话,全都静静望向组长。
覃组长仍在低头工作笔事本上认真记写,停笔时,我注意到他深深呼吸了数下,才轻声说道:“村委汇报都非常好,这加快、加深了我们新一届工作组对黄茧村各方面情况的熟悉与掌握,现我代表工作组,对下一步扶贫工作的具体开展,做出两点说明:“一是从明天开始,我们工作组将对黄茧村及其周边区域,作一次走访调研,这次走访调研不作时间要求,待全面完成后,我们将根据调研情况,拿出下一步扶贫项目发展规划,与村委协量统一后再执行实施。整个走访调研流程,教授与我一起协商拟订,等一下烦请支书看有无调整与补充,这项工作还需支书安排村委带领配合,我们希望每天轮换着安排两名村委一同参与,方便交流;二是,我们工作组驻村三餐,请村委不用袁主任特意为我们单独安排,与小六夫妻正常同食即可。”
 
组长话语温和果决,话音刚落,院外传来摩托车熄火之声,接着小六浑身风尘,拎着头盔推开门来,半身入屋,见大伙正在开会,小六满脸歉意点着头,支书见他回来,抢问一句:“事都办好了吗?”
小六拘着身,沿着墙角,一边向屋里去,一边回答道:“事都办好,已接冯老中医给皇旺看过,老中医特意嘱咐,皇旺所患痴疯病与村里早前患发痴疯病情病理一样,应是村民独自进山,不慎为山中树草蚁兽所惊吓,急发精神错乱,此病需要长时间强制隔离静养,不能遭受外部强烈声光刺激,现需连内服十剂由他亲自新调的安神祛邪中药,少则半年,多则小数年,通过静养,病人应可恢复如常,待桂芝牢记后,我赶送冯老回去,又顺道在他那抓取中药,给桂芝送去。”
组长听闻,眉头一展,向小六点点头,支书这时似乎想问些什么,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而我之前心中暗藏皇旺痴疯病的所有恐疑,随着小六讲述完全消除,小六闪身进到后厨收捡,组长这时起身将笔记本摊开递给了支书,支书忙欠身唤过副村长共同浏览调研流程,看完,支书双手将工作笔记本还与组长,说道:“可行,没有问题,明早七点半,我与仲根先陪同工作组走访村北与云雾山,查看橘园与云雾山茶。”
话音未落,袁主任从后厨出来,将那烤得热乎香浓的地瓜,装盆端了上来,众人取食,屋中生出暖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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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2021-11-24 22:08:42  更:2021-11-24 22:29: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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