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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校园文 欢喜谐谑曲[第5页]

作者:长不大的晓小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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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
张晨路实在不知如何与高运博交代,思来想去,似乎只有造假可行。
那条微信送到时,高运博正嚼第三块排骨。看到张晨路回信,他登时紧张起来,咽下嘴里的东西,一面深呼吸一面点开。张晨路说,“物理成绩已出,54分。”看得高运博乐不可支,幸福感爆棚。他哪知张晨路扯谎。
傍晚6:17,张岩上桌后先把要吃的菜夹进自己碗里,然后就一直专注于那只满满当当的碗。自从上次冲突后,他话少了。
今天张志国也回来得早,三人难得同桌吃饭。他见气氛不轻快,便用筷子指着电视里晚间新闻道,“看这个,车那么多还敢翻隔离栏,不撞他撞谁。”
刘艳敏道,“在美国这种人被撞死了,被撞死那家里人还得赔人家修车钱。也就是在中国,人情社会,保护弱势群体。你没看大街上老头老太骑车,从来不知道看路,比那小年轻儿们快得多。反正你不敢撞我,撞了我你还得赔我钱,我怕什么。都这么想。大宝,你以后路上骑车可得注意这种老头老太太们。”
“知道。妈,你看家长群了吗?口语考试成绩出了。”
“看了,你32,我知道。”
张岩轻轻放下手里的筷子问,“32,不算高的。”
“一次没什么,下次努力考好就行。”
张岩眨巴两下眼睛,低头琢磨这句话有无令人不安的引申义,结论是没有。“我吃饱了,回屋写作业。”
刘艳敏报以微笑,“去吧,碗不用管了,我待会儿自己收拾。”
张岩回屋把门关上,张志国压低声音说话,“今天可以,没再嚷嚷。”
刘艳敏叹了口气,说,那有什么办法啊,上次我嚷嚷了几句,一个晚上没出来,饭都没吃。今天再冲他嚷嚷几句,他不跟我掀桌子翻脸?呵,我是大人,他是孩子。我看班里普遍分数低,可能初三都不太适应,过段时间会好些。网上说现在小孩青春期叛逆期,不能常嚷。我吃饱了,回屋做选题。”“不是收拾碗?”“谁最后吃完谁收拾。哈哈。”
罗田和高建两个人坐在桌子旁边大眼瞪小眼,望着桌子上的饭菜犯愁。高天顺依旧没有回家,罗田给高天顺发了七条微信,至今未回。索性罗田让高运博提前吃完饭回屋学习,她不能让孩子跟着大人干等。
高建第三次掏出手机想给高天顺打电话,却第三次被罗田阻止。“别催老头子,人家在干大事,不能叨扰。”
“别这样,我打一个。”
“你打吧打吧。烦心。”
“不然我能怎么办?你体谅我。”高建这才与高天顺进行联络,却得到“已经在外吃过”的答案。“老头说吃过,不用等他。”
“总是这样,总是这样。我中午顶着大太阳去市场挑的活鱼,半个下午泡在厨房闷出一身的汗。他一句吃过全白搭了。”
“怎么会白搭?你放心,这条鱼我一定吃光,不会浪费。嗯…我闻着就很香。”
“真捧场。运博?出来上桌吃饭。”
“来了。”高运博忙着把张晨路的物理成绩发给了何小楷,何小楷惊喜不已道,“咱们教得这么好?还是月考题目太简单?”
“我不知道。至少没白忙。”
“你说宋霞她会不会明天一高兴,免写一个礼拜英语作业?好吧,我在做梦。”
“免不免的你也没写过。”
“少噎人玩。嘿,我在考虑是否能在网上找一个家教的活儿,一个月几百块钱足够零花。到时咱俩五五分成…”
“想得美,你有教师资格证?”高运博兴奋之余,给张晨路发了20块钱的红包叫他再接再厉。
而张晨路这会儿已经冷静下来,再想想自己方才一时激动下的诓骗,不免后悔。但假消息已出,他唯有想办法如何兜底才能不被揭穿。红包奖励他自是不敢领,也不敢再发一字过去,只能不回,假装失联。
见高运博蹦跳着出来,高建罗田互相对视一眼,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们同样不知道的是,方才高丽英接连呕吐不断,把陪床二人吓得手忙脚乱,不知如何是好。医生说,是中药引起的胃肠道反应,属于正常现象。
王姐站在高天顺旁边,轻声说,“高叔,要不要告诉运博爸爸一声?”
“不用。”高天顺干脆地回答道。“没听医生说吗?是正常现象,没必要告诉他。他不知道是正常现象,以为出了异常又来医院闹怎么办?我丢不起这个人。”
黑褐色呕吐物不断从高丽英嘴里汩汩溢出,溢得满脸。护士拿着盆起身,不紧不慢地道,“偏头,吐在盆里。”同时拿纸擦拭高丽英脸上的呕吐物。
高天顺警告王姐道,“这个事千万千万不能告诉高建。”
 
42
节前最后一天早晨仍是分外难熬。五点半起床,在迷糊中闭着眼吃完早餐,闭着眼上了车,昏昏沉沉地把头靠在车窗上。窗外路灯树篱从眼前不断划过,他越看越眼花,最后索性蜷着腿躺在后座上。他满心期待路上的红灯能够多些,让他多在车里待一会儿,可偏偏这时候车跑得格外顺畅,也格外迅速。
此刻他听见罗田让他准备下车,于是喉咙爆出一声绝望的嚎啕。车外潮闷的热气让高运博更想睡。他摇摇晃晃地站定在路边,远远看见张岩骑车过来。他脱口而出,“早,大宝。”
张岩差点没刹住从高运博身上碾过去,稳住腿脚立刻问,“怎么叫我这个?”
“听谢雨佳这么叫过。”
“哦…以后不许这么叫,不然我会捶死你。”
“好的大宝。”高运博一边说一边往校门口走。
“等我,我去放车。”
“我跟你去。你几点睡的?”
“两点多才睡。其实不是写得慢,写完作业躺下睡不着,玩了会儿手机才睡。”
“哦,那就好。你也有熬夜,那班里怕是没几个早睡的。那帮事儿多的恐怕又要揭竿而起,初三二班学生起义。以前常听他们叫嚣起义,可说着说着全都没声了,不知这次如何。”他说着,一边用手做出老虎吃人的动作。张岩无话可说,推着他赶快往学校跑。
进班起,高运博发现,当一个人问及有关作业的问题时,另一个人就会心照不宣地把英语试卷一股脑掏出来,铺开在桌子上,借以展示宋霞对他们残酷的暴行。高运博的作文全部没写,更不知如何在短时间内糊弄几篇出来。干瞪眼瞪到七点二十,才看见王溪林这个救星半死不活地走过来,他立刻上前询问作业是否写完。
“当然写完了。”王溪林打了个哈欠道。
高运博双眼精光四射地道,“你也犯困?我们下楼散步醒神。”
王溪林立刻将手挡在胸前做防御状,“别闹了,我错了,以后不再强迫你下楼。呃,有咖啡吗?我需要充能,现在困得要命,眼皮像抹了辣椒。”
“非常新鲜的比喻,今天带了四包,给你两包。而且…我没说不愿下楼玩。”高运博笑着说,“你快把作文借我看。”
“谢谢你的救命咖啡。你作文没写吗?还来得及?”
“来得及。赶紧的。”
正说话间,一位女生的尖叫声在教室炸开,全班寂静。高运博料到会有这样一出,回头看去,没想到却是一个小组的陶影。因为被中间背对着高运博的高霈霈挡住了脸,高运博并没有看清陶影的表情,但是后来与张岩聊天时提及此事,说陶影咬牙切齿,面容可怖。
高霈霈低头,看了看被陶影一把甩到地上的英语作业,默默弯腰收拾。
陶影发泄后略微冷静下来,不再龇牙咧嘴,转而靠在椅背上,重重吐了口气后一把抓起地上的英语作业,堆成一团胡乱塞进桌斗。
高霈霈看着她问,“还要补吗?”
“不补,谢了。”
高霈霈不再说话,转身走到高运博旁边说,“高运博,补你作文。”
高运博被陶影这么一打岔,已经忘记有作文一事。思量三秒后,他干脆地把本子合上,道,“我也不补,对不起。”
高霈霈急得不行,“你不补我们组没人能交得齐了。”
高运博把作文本塞进书包说,“法不责众,我不做认真写作业的异类。”那边王溪林的组长也在催促他的作业。王溪林摸了摸高运博的头发,认真地说,“你叛逆期到了。”高运博吐吐舌头不置可否。
高霈霈想了想,又走到陶影身边问,“真一项都不交?”
“跟你说了不交,求你别管我。宋霞问你就说我死了。”高霈霈丢下一句“你随便”,便不再理会。贾卓君一溜小跑跑到陶影身边,用胳膊搂着陶影的肩膀笑道,“好了,别和宋霞置气,动不动就死了死了的很没意思,犯不着。”
“没事,真没事。你快回去。你不是还有一张卷子要补?”
“你这就更没意思。干嘛为了宋霞让自己不高兴。大不了我也不交了。我陪你。”
说完贾卓君真就跑到讲台边,从好几摞作业抽出自己的各种本子卷子,全部塞进了自己书包。她麻利地回到陶影身边,蹲下来冲她笑。陶影吃惊地看了一会儿,然后像个哮喘发作的小孩子一样张着嘴嚎啕大哭。贾卓君稍作安抚后,带陶影离开教室,去洗手间洗脸。
今早高丽英醒得比较晚,王姐帮她刷牙时,高丽英发生了第二次呕吐。医生说她不能继续待在中医科,昨晚就劝她调回普通病房。
高天顺还在犹豫,但眼下的高丽英由不得他犹豫。
他于是上网查,跟医生说有一种小量频服法,还有一种大量快服法,都可以解决中药呕吐,医生却说不行,说高丽英是单纯生理原因,是肠胃弱受不了中药,与喝法无关。
“意思是没有用?”高天顺急了,说这喝中药不就是在调理身子吗,怎么越喝越虚还喝吐了?
医生让他稍安勿躁,用最通俗易懂的语言告诉他每个人体质不一样,大部分人喝了没事,而你老伴儿很不幸是少数人。转普通病房好好养着最好。
高天顺也不知道说什么,只好同意转。
 
42
他想,我好心办了坏事,事前并不知道这高丽英是少数人。
我是需要管的,我也是有能力管的。这只是初次尝试,我可没想一日千里,几天就恢复得能跑能跳,不实际。但我也没法像高建那样把老妈丢在医院不闻不问。
那么,接下来还有什么方法可行?高建啊,他为什么不能体谅体谅我?为什么处处和我对着干?似乎我在伤天害理,好像我成了坏人。是我扔下外地生意替他这个**儿子尽孝。没有我,老太太岂不是要空守病床直到死?
高天顺把头靠在墙上小憩。即使一夜未眠,他现在也没任何睡意。
今早何一萍老板对她说,他决定把面包坊转让给一钱姓的中年男士。何一萍并没过分吃惊。近年老板对小店的心力投入远不如前,小店的状况因而无可阻挡地每况愈下。可当真正听到此消息时,她仍不免打了寒噤。
1,老板高龄,且无儿无女,对当今快节奏社会所应运而生的移动支付手段不了解,店内还在用着原始的收银台和纸质单据。何一萍平时对这移动支付有些接触,所以不止一次申请拓展移动支付平台,却都石沉大海。
2,同街另有三家主营业务类似的面包坊,其中两家连锁店,另一家则可以称之为网红,不论环境还是气氛都远好于这乌烟瘴气的小作坊,每天不知道利润如何,就是前来拍照打卡的人也多得不得了,人气超顶。每当何一萍在狭窄的柜台里忙碌的空当里抬起头,远远看见街角那栋天蓝色欧式小洋楼外面挤满了举着手机的小年轻时便会叹道,确实,同人不同命,连收银的也分三六九。
3,老板自己有心无力,开了十几年面包店,本越来越有起色,近几年开面包店的突然多了,竞争突然激烈了,一下分流掉许多新顾客,小店发展缓慢,最近这半年几乎开始亏损。他不想费心去跟年轻人竞争,也费不起这个心,只好撒手。十几年的积蓄加上转让费,足够他安度晚年。他早没心思再将这小店运作下去。
他对何一萍说,“这个决定是前几天才做的,下个月正式转让。这段时间你最好辛苦一下,花点时间找找下家。”
于是何一萍今天就在街上多逛了一会儿,最初是为了所谓的寻找下家,后来则演变成闲逛。她顺着这条每日经过的小街却觉得陌生,因为每日都匆匆地来,匆匆地去,记不住这街道的任何一个细节,再细看这街道当然陌生。街边的梧桐树甩着光秃的枝条在呼呼作响,像在耳边抽打的皮鞭。耳畔有嗡嗡的风声流过,大街上有隐约叹息。
她就走到了那间平时经常瞩目的小洋楼前。她盯着那灯火通明的房间看了许久,幻想着自己也站在摆那摆满欧式小雏菊的收银台前,笑容可掬,礼貌迎人。那白色的小雏菊仿佛是带某种意义的证书,有它摆在那儿,即代表了一系列词汇诸如简约,洋气,小清新,代表着这家店面已经有了自己的风格,也代表这面包坊可以正式被称作“café”。
她怎么从没听过有人管她那间面包坊称为“咖啡馆”。
英语课前,高运博心里慌张,怕宋霞问他为什么不交作文。为平复心情,高运博冲了一杯咖啡灌下去后便趴在桌子上。正巧何小楷也在趴着,和高运博脸对脸。高运博问,“你在看什么?”
何小楷答,“寻找宋霞,看她什么时候来,我好提前跟她说说她那个突飞猛进的儿子,让她先高兴高兴。不然待会儿英语课有的受的…”
“我作文没交,会死翘翘吗?”
”放心,我只交了几张卷子,不会骂你太狠。”
陈偌宇在旁边听得一愣一愣的,说,“你们把她儿子怎么了?”
高运博张了张嘴刚想答,忽见宋霞脚下生风气势汹汹地朝着二班教室跑来。
何小楷见了宋霞便噌地跳起,同一时间拽起高运博,“跟我一起,给宋霞打一支安定。”高运博正困得迷糊,无知无觉地被何小楷拉进火坑。
冲到门口,何小楷深吸一口气,凛然地与高运博并排,把二班教室的门挡了个严实。见宋霞已至,鸡飞狗跳的教室全都安分了,大气不敢出,坐在座位上竖起耳朵悉听门口的动静。高运博心里暗自叫苦。不等他开口,宋霞一句话披头盖脸地撒下来,“你们做什么?作业都写完了?”
高运博把心一横说,“我作业齐了。”说完把眼睛一闭。
 
43
“他齐了,你作业呢?我记得你只交了卷子,其他的我没看到。”宋霞转向何小楷问。
何小楷没答话。高运博也支支吾吾说不清楚。就算他是被拉出来灭妖的,他也不想把张晨路的事说给所有同学听,免得引来过多询问和议论。最后还是何小楷说,“有别的事想讲”,使宋霞自己想起来。她立刻换一副和蔼的神态,看看手表离上课还有五分钟,于是领着二人往远走。
班里的人见宋霞就这么离去,三三两两地说起悄悄话,都分外好奇这两人到底有什么能耐几句话把这老妖请走。宋霞走到走廊拐角停下来询问,“如何,是晨路的事儿不?”
何小楷道,“嗯,月考成绩已经出了。”
高运博说,“出来了,我个人认为进步很大,之前十几分,这次进步四十好几。很不容易。”
四十好几啊?宋霞的脸部肌肉向上抬了抬。高运博见她终于有了点儿笑意就说,“嗯,五十多分。很不容易的,他学起来确实很吃力,但很努力在记在算。”
“这事你们是昨晚得知?奇怪,怎么他没主动和我说。”
何小楷支支吾吾地道,“唔,可能,他还是怕您有失望吧。毕竟离及格还有一小段距离。但个人认为,进步提分需要过程。我本来保守估计最多三十,没想到能突飞猛进。晨路做得很棒了。”
何小楷说完这一段之后,自己都吓得翻白眼,心想,我今天绝对是疯了。
“说得是,我认同。”宋霞咬着嘴唇,手不自然地搓来搓去,嘴里说,“好事儿,好事儿。晨路以后麻烦你们继续上课。好吗?”
”可以。”何小楷忙不迭地微笑点头,说,“运博他也讲得挺多的,好多我不会的题我也都是让他教。”
宋霞冲高运博点点头说,“请多帮忙。然后明天一定得把英语作业补齐。高运博?我想起来你似乎差个作文。”
高运博换上一副刚想起来的表情,痛心疾首地道,“呀,是的。真是不好意思,明天一定补上。实在忘了。”
“行,此事打住,回去上课。快打铃了。”宋霞说着,走到了前面。
高运博在后面小声跟何小楷说,“你刚才说话那样,特别像大街上的招摇过市的江湖骗子。”
何小楷说,“对老师这招很管用,制胜宝典,万事都要让老师觉得你坦诚,只要坦诚一切都好说。”高运博点头表示赞同。
宋霞疾步进班,把手上的书本拍在讲台上怒道,“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高运博忙溜回座位。高霈霈小声道,“什么情况?”
“先别说话。我本以为能灭火,看来是没效果。”
宋霞接着道,“这不可以,这不可以。普通班作业完成质量高于实验班,从来没有的事。国庆之后月考,再这样下去,你们很轻易就会被普通班比下去,不信咱就看。”
说着,宋霞拿起红笔认真核对着记分册,边圈点勾画边嘟哝着,“陈偌宇,除了阅读什么也没交;…何小楷,只交了阅读积累;周捷,除一张卷子之外什么都没交。当谁的课代表呢?都只顾上学你们数学了?…陶影,一个都没交。为什么一个都不交?”
陶影低着头没声响。“我在问你话。”陶影才梗着脖子说,“太多,写不完。”
“你多,别人也多,怎么别人都能写完,你总不见得一项也交不了?还是昨天身体不舒服?”
“没不舒服。还有,别独说我一个,别人也不是都能写完的,也不是都没意见的…”
“我知道你们有意见。同样有意见,有人能忍着意见写完所有,有人却叫嚣不止。我不知道你看没看出差距?”
宋霞自顾自念着,抬起头却听得窸窸窣窣的笑声,于是再次被激怒,“你们觉得好玩?高运博?你在笑什么?”
高运博吓懵,“我…我在笑什么?咳…我怎么知道?”
“别笑了,你也没学得很好。”
训话持续时间极长,宋霞彻底忽略下课铃的本质作用,只当是训话的背景音乐。直到看见张莉站在门口转来转去地等,宋霞立刻旋风般出门打小报告,打完小报告再进来拿她的教科书。临走前她用书的封背用力敲敲讲台,清清嗓子下出最后通牒,“刚已经和你们张老师商量好,放学前凡是没有补齐的,我会直接致电你家长,叫你家长来学校陪你熬大夜,我也会陪到最后,我不怕晚。”
张莉站在旁边笑而不语,等宋霞破门而出后才饶有兴致地问,“惹你们宋老师生气了?”
见张莉面色并无想象中的愠色,反倒更像是知心大姐一般的和蔼,二班学生像见了亲人一般开闸放水,向张莉打了十分钟小报告,其中也不乏添油加醋。同时早上已经练熟的摊开作业的技巧全部用上,一沓子一沓子的英语试卷看着都让人有触目惊心之感。
张莉鼓起腮帮,看着满桌狼藉问,“刚才怎么不直接跟她提意见?”
沈冬晖抢道,“我们怕,不敢哪。”
“是嘛?你都怕?”张莉咧嘴笑道,“咳…你们英语老师吧,有时候给人压力很大…这样,等下了课我去跟宋老师反映,好吧?呃,日后英语课还是要听,宋老师教学水准还是很不错的。”
见学生们开心地点头,张莉笑道,“好吧,就这样说定。我们先上课,下了课我去找她。这节数学还是得好好学。”
学生们立刻乖乖地翻书翻本子,听得比以往任何一节课都认真,以此表示对张莉的力挺。从师十四载,小孩的这点心思早被张莉摸得透透的。
 
44
另一边,宋霞冲进办公室,刷地拉下脸来,却不注意角落里坐着物理老师钱秀锦。她忙又直起身板挂上笑容。“呀,你这节不是三班的课?”
“和淑慎换课了。”钱秀锦看她一眼,却见她一脸乌云的样子。“你怎么了?”
“没,上完课有些累。”
“刚才新红在群里说下午五点半到一楼多功能厅开会,正接龙呢,你弄一下。”
“收到,谢了。”
“我有热巧克力,你来一杯?看你挺疲劳的。昨天熬夜了?”
“是。昨天等我学生线上发阅读作业,等到很晚。可今天还是有许多没完成的,你看看。”
宋霞说着,把二班的记分册递给钱秀锦。“右边那七列是昨天作业。”
钱秀锦抬头看了看宋霞,问,“七列?一周的作业吗?”
“是昨天的,呃…我统计得比较细碎,所以…”
“是么?呀呀,连我课代表都缺了两项。”
“谁?”
“高运博。”
“哦,他呀,他最近学得也不怎么踏实,看着蔫不出溜的,其实胆子恁大,布置背诵的东西他也不愿花心思背。心态有点波动。”
“这样?在我这科倒是觉不出问题,一直稳定,平时我交代他什么事他都做得挺认真。嗯…我去文印室印卷子。”
“不用关门,我透透气。”宋霞手撑着脑袋疲惫得不行。钱秀锦见状便道,“别急,别急。慢慢来。”
宋霞烦躁不减,眼睛依然紧闭。“慢慢来,没时间的。你难道没发现,这届学生底子大不如前,从教二十年没带过这么差的。虽说实验班已是矮子里拔将军,可拔出来的依然属于矮子范畴,先天不足,如今后天又不愿努力,和‘六小强’的学生同台竞技根本毫无竞争力。我不愿看着他们辛苦了三年,末了只能在中考考场上做垫背的炮灰。再说,我布置的这点任务放‘六小强’里根本算不得什么,他们就这样怨声载道。我是校长我还想仿一仿衡中的教学制度呢。”
“那你不能说这么比法。个别中学急功近利,短期成效确实显著,但实在不利于长期发展。我姐们儿一个同事的孩子,就是从衡中毕业上了交大,结果毕业考几乎门门都亮红灯,就是因为中学时长期处于高压环境,上了大学一放松,时间一充裕,不知道怎么办才好。虽说不能全归咎学校,但我也看不上那样的教学方法。别太放在心上。你也不是不知道,这个年龄段的孩子都处于叛逆期,不能跟他们急,会有反效果的。再急下去,我课代表这种老实巴交的学生都不爱学了。”
“道理我懂,我不想急,我也想每天对他们好,冲他们笑,但我不急,压得住他们吗?”宋霞睁开眼睛反问道。
“行,我先走。”宋霞等钱秀锦出门,才伸一个懒腰抻抻筋,却听见钱秀锦在门口说,“嗨,新红。”
宋霞直起腰,见年级组长高新红走进来对她说,“群里说下午开会,看见了吗?”
“我知道。”
“哦,我看你没接龙就问一句。你昨天熬夜了?”
“这么明显?我出门前还化了淡妆遮掩一下。我去泡咖啡。”宋霞笑了笑,拿着杯子出门。
“去吧。等下,你桌上手机在响。”
“哦,谢谢。”宋霞接过手机来,见屏幕上写着班主任房老师,便抬眼看看高新红再道一句,“谢谢。”
高新红了然,知趣地退进办公室。宋霞拐进楼梯口才迅速接通。
“您好,晨路妈妈,很抱歉工作时间打扰您。实在是晨路有几科月考成绩出了,我心里着急,才赶紧给您打这个电话。我把机读的答题卡发您,您先查看。”
张晨路自知刚才考的数学也砸了。考数学的时候他无**制自己不走神,时间流水而去,三大压轴题一道也没写完,至少十五分白白流走。下午考最后一科历史,虽说算是他强项,他却头一次觉得这么心里没底。
为打起精神打最后一仗,他拉上同样考晕了的前桌赵初晖去卫生间洗脸醒神。经过班主任房老师的办公室,听见她嘴里有在念着自己名字,好像在和谁讲电话的时候,他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他万念俱灰,站在办公室门口木然听了一会儿,连赵初辉还在身边都忘了。门内正在讨论的内容,似乎是房老师建议张晨路周六日来学校进行专科补习,而听房老师话风,宋霞似乎同意了。他还听房老师说,这样下去张晨路恐怕是无法拿到毕业证的,听到这儿他不想再听了就拉着赵初辉走了。
他知道三年前宋霞把他送进这个学校花了多少心血,托了多少人,他也知道宋霞一定会像往常一样,痛心疾首地指着他的鼻子拿这个说事。但是,这些心血,这些人脉,种种这些,也永远无法在他的物理考卷上写下令宋霞满意的分数字迹。
 
45
他不认同这样的苛责,但他也一样无法反驳。谁又知道他自己有多难受?谁都会叫他拼命学,拼命补,但若真如动动嘴说“拼命”那么容易,又怎么会称作拼命。
另一边,宋霞挂掉电话继续泡咖啡,却心不在焉而被开水烫了手背,引得一阵剧痛。她下意识想叫,又想起来别的班在上课,于是捂住嘴将叫声闷在喉咙里。她微微屈伸手指,又是一阵刺痛。她心里正后悔,千辛万苦将孩子送进私立,本想让他受到熏陶发愤图强,可如今连毕业都成了问题。这显然不是她的本意。八分,八分是什么概念呢?你就算左右手互相猜拳去蒙选择题,也不至于八分吧。
宋霞重新坐回了办公桌前,见刘淑慎跟着走进办公室。宋霞抬起头,“淑慎,你们班王思明怎么回事?”
“怎么了?
“从初三开学之后,他英语作业就很少交了,偶尔会交上来,要么就是没有按我的要求自批自改,要么就是大面积的空题。我挺头疼的,这孩子我一直把他当一个好苗子培养,但最近,我感觉这孩子状态不对了。你有了解吗?”
刘淑慎直起腰说,“你还说呢。他的语文作业最近也不太说得过去。开学考语文弄了个不及格,总之确实不稳定。我和他交流过几次,但没什么效果。”
“家长了解孩子的状况吗?”
刘淑慎答,“我没有特地说,但应该是注意到的,前几天王思明妈妈在微信上和我说,孩子最近在家写作业慢,磨蹭,总是守着手机,要不就是发微信,一发就发一个多小时。要管也不好管,现在的孩子,也管不住的。这样吧,回头我跟王思明家长再沟通,商量对策。陈偌宇?”
宋霞回过头,见陈偌宇“刘老师刘老师”地进门,陈偌宇闯进办公室才见宋霞如入定一般直盯着他,他没搭理,只当没看见似的对刘淑慎道,“您手机落三班了,刚楼道遇到他们班同学让我给您送来。”刘淑慎一接过,陈偌宇刚欲溜之大吉,却被宋霞叫住。
“宋老师,”陈偌宇只好先发制人,“放学前一定补完,一定。”他仿佛已经看见陈伟甩得呼呼作响的充电线,不禁再明示一句,“您可别叫家长。”
“知道了。我是想让你把高运博和何小楷叫来,有事要说。”
“收到。”陈偌宇说着便蹿出办公室把门带好。他不知道宋霞的“知道了”到底是不是知道不去叫家长。但他也没蠢到再折回去确认。
通知传到。高运博与何小楷对视一眼,心里有各种各样的小算盘。高运博想着宋霞终于念及他们的好,愿意奖励他与何小楷的苦劳。免去作业确实不大可能,但一点小零食,一支笔或本子等等也很不错。这么想着,所以他与何小楷去的时候心里都挺高兴。
结果敲门进办公室,看到宋霞那张脸时,高运博还是敏感地心里咯噔一下,并直觉感到这其中出了问题。宋霞问他,“晨路物理到底多少?”
“54分。”
“那这是怎么回事?”宋霞站起来,拿手机给高运博与何小楷看。屏幕上是微信的聊天界面,备注名班主任老师房惠兰。聊天内容如下:
房老师您好,麻烦您能否再确认一下张晨路的物理成绩
您好,晨路妈妈。我已亲自对照参考答案核了一遍分,确认没有误判。这次试卷确实题难题偏,班级平均分没过及格线,这确实是一部分原因,但晨路回家后您还是要和他好好分析原因,再不追赶实在来不及。
“这是什么意思?”宋霞一字一顿地问。“你们真把我弄懵了,是不是在骗我?”
什么情况?高运博哑然。“呃,您等下,我也有点懵。呃…昨晚是晨路亲自告诉我的。我不知道其他,但我没说谎。”
“就是,他有微信截图为证。”何小楷也帮腔,“运博你现在去拿手机,给她看。张晨路这浑小子,闹的是哪一出?我就不信世上还有这种替人背锅挡箭的理。”引得旁边两位老师侧目。高运博用手肘撞撞何小楷的手肘示意他别在办公室叫嚷。
但何小楷心直口快,将一肚子火气往宋霞身上撒,也将高运博想说但不敢堂而皇之说出的话讲得理直气壮而不留情面。他当然也知道肯定是张晨路为了混他的奖励混他的表扬,才下了这一步臭棋。是啊,他有什么理由不理直气壮?而现在,他只心疼昨晚冲动给出的那二十块钱。
“不用了,我信你。”宋霞将手机收起,坐回座位。“你们回吧,你们的课先停一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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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不起,我没想会这样。我自己还觉得教得挺好。”高运博闷声道,“但他自己像木头似的不愿学,我也拿他没辙。”
“我们能做的都做了。”何小楷还没顺过气来,语气仍然生硬。
“我知道。没说要责怪你们。我换过三个老师,都没有起色,也没指望你们能一下子扭转乾坤。你们回去上课吧。我再想别的办法。”
宋霞看着他们离开,然后把杯子里已经冷掉的咖啡一饮而尽。
回班路上何小楷说,“别放在心上,谁稀罕给他上课,就由着他自生自灭。”
“我知道,我只是觉得很挫败。我们这么多天花这么多心思备课,找试题,做教案,把这件事当成头等大事,结果现在都付诸东流,时间和精力都白喂了狗。”
“就是的,现在再看,我们当初做的努力,真是没劲透了。张晨路这羔子办的叫什么烂事,我回头去他学校门口堵他,揍丫的。”
“那你去,我找人围观录像。事后可别说跟我有关系。”
“开玩笑的,我不敢。不行,我还是不爽。你放学有没有空?一起去华贸吃饭。会不会喝酒?”
“二十度以下都可以,但今天真的不行,下次吧,今天我小姨从老家过来,得赶紧回去。”
“好吧,不耽误你做孝顺外甥。”
二人怏怏地回了班,跟着一同进班的还有伊晓天。伊晓天刚从江磊办公室带回一个消息,说国庆节返校后,海淀区会举行化学公开课的决赛。江磊决定用A3班,内容是溶液单元,时间待定。
伊晓天宣布消息之后兴奋不减,扭脸正好看见高运博站在身边,便激动地抓住高运博肩膀摇晃,兴奋地道,“江老师终于肯用我们了,这可是决赛,决赛。”
高运博说,“太好了。建议你还是别在课上乱说话,上堂课就是被你毁掉的。”
伊晓天轻轻给了他脑袋一拳,想跟他玩闹,但高运博只是趴在桌子上闷着气不吭声。
伊晓天不死心,双手使劲揉搓高运博的头发,却被高运博推开。“你别折腾,我烦得要死。”
伊晓天愣了愣说,“好好,你别生气。”说完就悻悻地离开,走到王溪林身边问他,“最近你和运博在一起多,他是怎么了?”
“没怎么啊。他怎么了?”
“看来你知道得不比我多,你这当朋友的太不合格。”
“这怎么说?你觉得他怎么了?”
“情绪很异常啊。前一秒风和日丽,后一秒乌云密布,总是起伏不定。”
“不觉得。”
“别儿戏,我认真的。学校心理咨询室什么时候开放?”
“你想干什么?带他去问诊?有病吧,又没怎样。”
“我就是怕等到真的‘怎么样’了就来不及了。有这个苗头当然要尽快扶正。我是为他好。”
“行了,越说越玄乎了。他没问题的,我保证。”
“拿什么保证?”
这话王溪林还真答不上来。这时周捷走过去,趴何小楷身边对他说几句悄悄话。旁边侧头趴着的高运博见状便笑,“你们俩,公然打情骂俏,小心雷劈。”
“要你管。我让他跟我去找英语老师搬国庆假期作业。”周捷转身过来笑道。
“那也不用粘他身上咬耳朵。醉翁之意不在酒。”占得几句便宜,高运博很识趣地抱住脑袋,抵御周捷惯用的弹脑壳攻击。
“走吧走吧。到宋霞那儿点个卯赶紧回来,我慢慢弹他,”何小楷作恐吓状对高运博笑道。高运博做个鬼脸予以无视。
见高运博笑得很愉快,王溪林才道,“还是不觉得有问题。”
“这恰恰是问题!刚才他还摆着一张死脸,怎么这会儿又…”
“你太敏感。”
伊晓天挠挠头皮,作沉思状。
周捷与何小楷是抱着将近二十沓卷子一起进班的。高运博看着他们两个把卷子费力地砸在讲台上,感觉讲台都快塌了。透光看去,卷子上印着密密麻麻,于是他开始盘算究竟要不要写,有多少不写。王溪林趁伊晓天看着卷子面部痛苦地扭曲变形时,溜到高运博处,蹲在他身边痛苦地道,“我不要活了。”
周捷抬起头道,“这就不要活了?我们刚抱回来一半,还得去一趟。你俩帮着发一下。”
王溪林立刻昏死在高运博桌上。旁边刚接水回来的贾卓君听罢夸张地怪叫一声,大声地道,“疯掉了疯掉了,她是不是家庭不顺?”
“哇,一针见血!”高运博小声嘟哝一句。“起来,别装死了,大脑袋把我胳膊压麻了。发卷子去。”
在王溪林监督指导下,高运博中午终于补完作文,成功上交。上交时宋霞只是粗略地扫了一眼,点点头,红笔打勾,就扔到旁边作业堆中。回班后,高运博见张岩已开动火箭模式赶工国庆作业,本也想跟上他的进度,可试卷摆在桌子上却始终打不起精神写,而是咬了十分钟的笔头。索性他拉上王溪林下楼去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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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他们常坐的主席台角落,高运博说,“假期保持联系,别给你发条微信半天不理我。”
“我才是每次都秒回,反倒我给你发你半天没动静。”
“嘻嘻,对不起,我保证随传随到,十秒内让你听到回音。”
王溪林这才心满意足地笑了,仰脸往远处篮球场望去,看魏宏俊沈冬辉与三班几个男生打半场赛。趁王溪林注意力放在篮球赛上,高运博伸手给王溪林整理衣襟,系好他校服衬衫领口的扣子,然后趁其不备迅速摸了一下他的喉结。“哈,原来是这种手感。一直好奇你们喉结是什么样子,终于给我摸到。”
“我靠,干什么呢?喉结不可以随便碰。喜欢喉结自己长去。你长没长?我看看,我看看…”
“啊,居然掐我脖子!别动,别动。太凶残了。喏,脖子亮给你看,没有任何凸起。”
如此大方坦露,王溪林倒没兴趣继续逗趣了。两人安静地坐一会儿,王溪林脸上就蒙了一层汗珠。“回去吧,天气闷热。”
“再坐会儿,再坐会儿。”高运博拽着他的胳膊阻止他起身。王溪林听话地坐下来,一直坐到上课铃打响。
又撑了一下午的课,终于撑到放学铃打响。高运博将一摞摞卷子与练习册塞进书包,恍惚间听见书包劈啪开线的声音。他立刻决定拿出几本大开本练习册和文件袋,改背为抱。
本说好放学与王溪林一起走,但王溪林临时受伊晓天之托留下做值日。高运博临时起意,对伊晓天说,“今天我有空,我送你弟回家。”
伊晓天听得这话愣了半天神。“呃,你要愿意的话…你知道我家在哪儿?”
“放心。我认得。可以的话,我还想带他去吃点东西,不介意吧?先走了。”
高运博离开后,伊筱凝咂咂嘴巴道,“太奇怪了,太奇怪了。他怎么会突然想起来非要送我弟弟回家?还请他吃饭?太奇怪了。跟你说,我刚课间厚着脸皮去咨询室问了,说明天早上七点学校公众号开放线上咨询服务。你和运博关系好,你劝他去问问。”
“你弟是不是叫什么凝?”
“伊筱凝。你怎么知道?”
“我有一天中午听他提起过,当时他们就是刚见过面,应该关系很好。你一当哥的不知道?”
“不知道。我没见过他们见面。奇怪,我怎么会不知道的…”伊晓天惊呆。
“你看,你这当哥的也不合格吧。”
“你想说什么?”
“我就是想说,要是你早知道你弟和运博有来往,他刚才说要送你弟回家请你弟吃饭,你还会觉得怪吗。哪儿有动不动就觉得人家是情绪病的,你这心理问题的门槛也太低了点。反正这事儿就此打住。”
伊晓天停下手中的扫把,想了想,迟疑地道,“真没问题?”
“没有问题。”
“好吧。”
走到楼梯口,高运博感觉楼上乱哄哄的,更甚于以往,但也没特别在意,毕竟是放假了。但他又注意到不少人都往楼上跑。他也好奇,往上跟去。
高运博远远看见楼上一班门口围了十几个人,人群中还有陈偌宇,他立刻凑过去问,“一班怎么了?我看他们都往楼上跑。”
陈偌宇答,“他们班有人跟宋霞吵起来了,一个叫王思明的,我还认识呢。”
高运博心里涌起无限好奇,立刻随陈偌宇挤进人堆,只听得一个粗犷的男声在吼。“不想学了,求你别管我。”
宋霞则是一本正经的一副严师语气。“我在和你沟通,你不要不知好歹。”
“我不听,不听,我知道了,你就是冲着这事儿来的。我不要你跟我沟通。”
“老师做的事是为了你们好。你自己好好想想,我为你们做了这么多哪一点是为了老师我?”
“班主任说话就是会压人,为我们好?放屁。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绩效奖金和成绩挂钩。”
“我是老师,教育你们是我的责任,受教育是你们的责任,学生的义务就是学习。你别拿自己的成绩跟我赌气,于你没好处。”
“我不想学是我的事,你有什么资格来教训我?有本事别背地跟我家长打小报告,倒是冲着我来啊。”
“我再说一遍,我有权利,也有义务。不管你信不信,我没跟你家长打小报告。”
“凭什么?你说这是你对我的义务,那为什么不问我的意愿?老子花钱到这个破逼地方来,还得受你的气?”
“嘴巴干净点,你没权利在教室胡闹。我知道我说的话你现在听不进去,那不如趁早商量转学好了,以后你的档案里就是劝退生,这个名号会跟着你直到成年。你现在冷静还来得及…”
这对互怼的师生俩,成为国庆前夕一道神奇的风景线,引得无数人围观,有人在用手机录像,当事人则因为过于投入而浑然不觉。
情绪抬高到峰值,王思明一声不知所云的怒吼传来,双手举起一个鼓鼓囊囊的书包朝宋霞掷去,正好砸在宋霞脑袋上。人群哄一声闹开,立刻有人去报告年级组长高新红,但王思明已经从后门逃掉了。为不被牵连,高运博立刻拉着陈偌宇逃离现场。
与陈偌宇道别后,高运博溜进小学部,寻至伊筱凝的班级。他站在后门往教室里巴望半天也没找到,只好抓住一个要出门的男孩问,“不好意思,伊筱凝去哪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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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看到他。”男孩道。
“他座位在哪儿?”
“靠墙第三个。你不能进去,祁老师她不让外人进班。”
“好好,我不进去。”高运博身子往后退半步,脖子还坚强地往教室里伸了伸,果真靠墙第三个座位没人,但书包还在。
高运博再回头一看,见那男孩还站一旁狐疑地死盯着他,似乎怀疑他是进班作乱的捣乱分子,他只好冲那男孩笑笑,索性退远一些,选定楼道窗边一视野稍好的地方站定。那男孩这才心满意足地昂首回班,仿佛当自己是赶跑敌人的英雄。
高运博等五分钟仍不见人影。这时方才那男孩背着书包出门要走,高运博再上前拦住询问,“麻烦问一下,筱凝他现在在哪儿?”
“不知道。”
“那他可能在哪儿?我去找。”
“我真不知道,在厕所,在办公室,不知道。”男孩说着便跑开了。高运博没辙,只能选择相信,先去办公室兜一圈,没有,再进厕所等人。
又五分钟过去,里侧唯一显示“有人”的隔间终于开门,走出的果然是伊筱凝。“嗨。”
“啊,你来这儿了?哇……”伊筱凝猛一跳起,却失去平衡尖叫一声栽倒。高运博忙上前搀扶,“怎么样?怎么这么冒失。”
“等等,脚,脚崴了。啊呀…”伊筱凝手撑着墙,单脚站起。撩开裤腿一看,似乎没什么红肿的症状,也没听“咯噔”的响声,说明不是韧带断裂,但高运博依然不敢放心。“能不能走?不能我背你。”
“可以走。你等一下,我包还没收拾……”
“别管了,先去医务室。你衣服怎么回事?”高运博这才注意伊筱凝上衣衣摆上有许多点状的黑色墨迹,已经晕成几团。
“刚才有人往我桌兜里放了一瓶打开的墨水,我没注意,伸手去掏,碰倒了。衣服没什么事,可书和本子遭殃。”
“怎么会这样?”
“我怎么知道?”伊筱凝埋怨地道,但又抬头看着高运博,似乎是在等他答案。
“别再忍了,拿着被弄脏的书本去找老师。知不知道是谁放的?”
“不知道。”
“这样,我待会儿跟你哥要你妈电话,回头让你妈直接去找你们祁老师,比较能引起重视。”
“不,不……”伊筱凝条件反射地抗拒,可高运博这次不知为何态度强硬,不由分说地道,“还犹豫什么?”
“不想让我妈妈知道。告诉哥哥他一定会告诉我妈妈。”伊筱凝道。
“为什么一定不可以告诉妈妈?”
伊筱凝说不出来,好半天才想起一个合适的词,“不想麻烦。”
高运博蹲下身来,与伊筱凝平视。“为什么会麻烦?你犯错了吗?是你先惹到别人的?”
“当然不是。”伊筱凝矢口否认。
“既然这样,你尽管理直气壮起来。我以前也总怕麻烦,总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就是这样不知道吃了多少亏。你是不是害怕张扬太丢脸?”
伊筱凝没说话,但高运博觉得他的答案是肯定。
“这么说。我比你更怕,怕得什么都不愿意张扬。那我干嘛让你张扬?因为我知道这么做肯定不会丢脸。我给你保证,不会丢脸。”
伊筱凝似乎听懂了。高运博乘胜追击,“再说,藏着掖着很辛苦。教科书以后还得用,衣服还得穿回家,你藏不起来,迟早被人发现,与其被人追问,还不如自己找人给自己撑腰。男子汉可不是一定要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敢于承认自己有被人帮助的需求一样是勇气。可能我说的比较空,但理是这么个理。”
“那如果被人问,为什么之前不跟人说,我怎么办。”
“直说。你怕麻烦家长,但今天实在太过分,所以需要家长必须提供帮助。你手上的创可贴怎么回事?”
“摔的。”伊筱凝不愿让自己看起来太可悲,说得模棱两可,并将手背到身后。如此明显的小动作则是让高运博起疑,但他也不愿再逼问,只更坚定为伊筱凝讨公道的念头。见伊筱凝面有难色,高运博也不知如何再劝。但伊筱凝突然说,“这个事情老师会怎么处理?之后我该怎么办?”
高运博听伊筱凝话头,似乎是妥协了,于是欣喜地道,“好说。这个到时再一起商讨,一定会有让你满意的答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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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筱凝终于点头,然后松了口,“是钟梓晨放的。我上午看见他书包侧兜放有墨水瓶。”
“你…好吧,我不骂人。他长什么样子?去看看他还在不在班。”
“长得就…普通男生样子。”
“再具体些。”
伊筱凝冥思状,吞吞吐吐地道,“头发理得四四方方,比我高些,还有,他书包上挂着小毛球。”
是高运博刚才拦住两次问话那男孩。“走了。”
伊筱凝松了一口气,并明确表示同意高运博即将采取的措施,但他说,“能不能你替我妈妈去?”
“唉,你真是千回百转。可以,可以我先去和你们祁老师交涉,要不要告诉妈妈,你自己做主。”高运博先带伊筱凝去医务室敷了冰袋,让他留在医务室,自己回教室去收拾伊筱凝书包,进门时自然是引起不小骚动,但高运博只说自己是伊筱凝哥哥,小同学们便不敢再多言。桌兜内东西掏出,果真是一片狼藉,目不忍视。高运博敏锐地察觉到几束目光正小心翼翼向他投来,观察他的反应,似乎生怕他当哥的闹起来兴师问罪。高运博作惊奇状问,“天啊,怎么回事?”旁边一飞机头男孩道,“墨水碰洒了,伊筱凝去厕所洗衣服了。”“怎么会用到墨水?家里没有买过。”见旁边小孩子不吭声,高运博适可而止,拿着书包和污渍的书本出门,找祁老师。
谁知一进办公室便再看到那挂有小毛球的书包,以及背着它的主人。小毛球男孩身旁站着两个女人正说着话。高运博直觉认为,站在办公桌那位便是祁老师,而另一个便是钟梓晨妈妈。他怕当面与其母子对峙会措手不及,于是站在门口,把脸撇向楼道,耳朵竖起来偷听室内对话,内容似乎是关于近几次数学测验,钟梓晨有明显颓态,希望引起家长注意,而并非高运博希望的前来自首。五分钟后母子二人走出,出门时钟梓晨盯着高运博看了会儿才随母亲离去,高运博想大概是记住他了。
高运博小偷一样溜进去,对祁老师说明情况,表示了希望祁老师平时能够对伊筱凝额外多一些关照,并让祁老师对书本等物拍照存证。他并没有明确向祁老师表示是否要告诉通知双方父母,只当把事情扔给老师去办。他毕竟也没太多精力去处理此事。
谢过祁老师,高运博下楼找到伊筱凝,对他说已经跟老师商量好,要他不必担心。校医说扭伤并不严重,如果再发现有红肿再去医院,给伊筱凝上了些扶他林之后就放了二人回家。高运博怀疑伊筱凝还有没有心情吃好吃的,还是问他一句。果真伊筱凝说不吃。高运博知道,就算没今天这些事,他的回答也大约会是不吃。路边飘来铁板鱿鱼的香气,伊筱凝看了看那边滋滋作响的摊子没说想吃,高运博于是说自己想吃了,买了一人一串,坐在路边。
正巧张岩背着书包往这边走来。高运博迎上去,“怎么往反方向走,落了东西在学校?”
“没,我去我表姐家补课,先回了趟家拿东西。这小孩是?”
“伊晓天的弟弟,我认识的,带他出来玩。你有听说吗,一班王思明与宋霞大闹一场,你知不知道后来怎么样了?”
“小林发微信给我讲了,具体什么情况不知道。唉呀,可惜当时不在场,我还想看看是怎样一个火爆场面。”
“嘿,我当时在场。吵架还能怎样,就是你一句我一句的那种,和菜市场里两个老大妈争夺最后一板打折鸡蛋的场面没什么区别。我没看到最后,先溜了。”
“啊?没意思。对了,我听说国庆回来有月考。烦。”
“你烦什么。你也不是不会考。反倒我最近语文滑得太厉害,还想趁着放假自己刷题恶补。但我估计我没那毅力,做题五分钟手机两小时。不耽误你上课了,假期愉快。”
“拜拜,走了。”高运博目送张岩离开,道,“真辛苦啊,哪像咱们两个可以坐在路边吃烤吹风。不早了,送你回去。”
伊筱凝道,“嗯。回去我还是和妈妈说一下会比较好。”
“好。”
“天…我妈九个未接来电。啊,电话又来了。”伊筱凝这才注意到手机在裤兜里震,掏出手机惊呼一声。高运博示意他快接。
那一边李冠英的声音不是咆哮,但声调压低,明显是在压制怒火。伊筱凝听得心惊胆战。“给你打了那么多,你怎么不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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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关静音了,没有注意,对不起。”
“你现在在哪儿,我去接你。”
“马上到家了,已经看到小区大门了。”
“赶紧的。你自己回来的?”
“没,有哥哥的同学送我。”
高运博听提到自己,忙接过手机来道,“阿姨好,您请放心,我是晓天同学,我带筱凝回来的。”
那边李冠英也正有此意与那所谓哥哥的同学对话。她家长会时曾见过同年级一帮勾肩搭背、推来搡去的男生,个个胡渣浓密,声音粗野,做派不知如何形容,只说那走起路来头摇尾巴晃的样子,简直像极了社会青年团体。她不由得感慨现在肉类食品中激素的强大威力,将这帮00后催长成彻彻底底的成年男子模样。听伊晓天说将弟弟交给了同学照顾,她不知不觉就心惊肉跳。但如今,那边传来的是脆生生的小孩子声音。
于是她说,“没关系,晓天和我说了,说你是他的同学,说你是挺好的孩子,我也放心。”
“我跟筱凝已经进小区了,我送他到楼下就不上去了,您接一下。”
“今天真是多有麻烦。要不你和筱凝一起上来吃饭再走?”
“谢谢您,我明天跟爸妈去外地,晚上要赶回家收拾行李,就不上去了。”
“那阿姨给你叫个车吧,这边打车不太好打。”
“没事的,我家也在附近,我坐公车几站就到了。筱凝要进去了,我把手机还给他了。阿姨再见。”
“我这就下去接,多谢多谢。”
高运博不太想和人家家长打照面,将伊筱凝送到楼下便赶紧道别溜了。临出小区前高运博回头看了一眼,伊筱凝正好也在回头望着他。凭这一眼,高运博直觉上认为伊筱凝不会和妈妈坦白,会继续等到他妈妈自己发觉。无所谓了,他已经做了不少。
回家后罗田并没询问高运博为什么晚归,只是问他吃没吃过晚饭。高运博说没吃,于是罗田去煮方便面。这时高建在卧室里大声宣布,计划有变,晚上十一点出发,出京所有收费站半夜0点开始取消收费,所以明天早上高速上一定会堵车,因此需要卡着点,既要避开拥堵又要在0点过后免费出京。罗田在厨房有些不愿意,她不喜欢出去旅游散心还得紧赶慢赶。高运博则是很兴奋能看到北京的夜景。
半夜他躺在汽车后座,却兴奋得无法入眠。玩手机时他看到班群有议论,内容大多是对冲突当事人王思明表示佩服,说干得漂亮,还说日后有机会要请当事人王思明吃饭,感谢他舍身为人。
十月一号凌晨三点左右,一家人到达辽宁入住酒店。
当天一早,高建竟送给罗田一束玫瑰,外加一杯热拿铁,邀请她去海边看日出,把母子二人吓坏。“怎么回事?路上捡的吧。”罗田半玩笑半惊喜地收下。
“哪有?上次来签购房合同时就和这边一家花店的老板娘说好了的,今天凌晨就过去取。网上人家两口子的结婚纪念日都这么过,我们哪能落伍。”
“原来啊,我说为什么突然半夜出发,原来不只是为了省钱避堵。”高运博一下睡意全消,“我也要去。”
“不带你。你老实在家睡觉。”
“没劲。好吧,我一个人享受三人间。”
假期第三天,高运博到楼下人工湖旁的咖啡厅买咖啡时,竟遇上伊晓天在楼下逗猫玩,这才知道他们一家四口也来了。
高运博连忙一溜烟跑回家去对父母讲。原来两家父亲早就认识,是商量好的一起来度假,并非巧遇,只是碍于伊百川半夜实在从床上爬不起来开车启程,两家出行便错开了时间。
假期第四天上午,高运博好不容易从李冠英那儿把伊筱凝借过来,一起去打羽毛球,代价是给伊筱凝辅导功课,帮助他在三个半小时内写完二十七页练习册。刚打半个小时,他们就被一群搬着音响的大妈客气地请到别处去。
伊筱凝死活不愿意回去,于是高运博把他带回自己房间,与罗田一起玩“斗地主”,结果伊筱凝压根不知何为扑克,第一回合上来先把手中的三个A全部出光,理由是牌面上只有一个图形所以最小。最后是拥有九年打牌经验的老油条高运博连赢四局。伊筱凝就有些提不起兴趣来。三个人又玩了一会儿拉大车,觉得好没意思。
高运博提议,请伊筱凝到咖啡馆吃薯条和烤鸡翅。伊筱凝说,“不能总让你花钱。”
高运博心想现在的小孩怎么这么小就有了这种花钱的意识,他说,“没关系,今天我妈赞助,我主吃,你就跟我蹭点。”伊筱凝才放心跟去蹭饭。高运博打算饭桌上询问墨水瓶那件事的进展。
谁知,东西刚端上桌,罗田便发微信给高运博,说刚才李冠英来电,催促伊筱凝赶紧回去。
这下伊筱凝都快哭了,说想让高运博也跟着去,高运博就去了。期间,高运博也算见识了伊筱凝的做题速度,一道算数题,左右横扫两眼直接出答案,不枉几年刷题苦功。高运博心想,自己当年要是有伊筱凝一半刻苦,现在也不至于在这么个学校上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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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没带作业过来,高运博无所事事,与伊晓天又没共同语言,只好微信上让王溪林跟他聊天。王溪林告诉他,张岩一家带着陈偌宇一起出国旅游了,先前两家可并不认识,是两个孩子主动联络,刚好国庆节假日小区安保人手短缺,陈伟连续加班,便随儿子去了。高运博说早知道撺掇王溪林一起过来,就不用一个人与伊晓天四目相对大眼瞪小眼了。再说,有家长在侧,总觉得聊什么都放不开。
假期第四天,周捷请群主在班群里发布公告,英语模拟卷由十二套锐减至其中八套,高运博想看来是王思明的大闹一场起了效果。
这几日里,高运博每天除了写作业就是与王溪林互相交流假期见闻,对此罗田十分惊诧,“在学校聊,放假还聊,怎么有那么多可聊的。”
第五天,伊百川一家要走了,因为伊筱凝有课外班要上。临行前的中午,两家人海滩上一起聚餐,大吃一顿烧烤海鲜。高运博拍了许多精美的美食照,挑几张油光鲜亮的给王溪林发过去,想勾勾他的馋虫,王溪林笑着,连发过去三条无耻。
王溪林对面坐着的是王骏业。见小林在咯咯笑,王骏业也咯咯笑起来,他问,“谁啊,你们同学。”
现在,王骏业正带着王溪林在一家小店吃农家炒菜。“是。你看。”王溪林还没从高运博那堆美食图中回过神来,就将手机递过去。等他反应过来,王骏业已经凑着身子在看了。王溪林就摸摸鼻梁,将手机拿回来。
王骏业注意到王溪林脸上的表情变化,于是说,“你跟那同学感情挺好的?”
“嗯。”
“他人怎么样?性格好不好?”
“人挺好的,性格也挺好。”王溪林问一答一。王骏业低头扒拉几口米饭,又道,“他成绩怎么样?”
王溪林觉得爸爸今天有点烦人。他说,“很不错。”
“好。支持你多跟成绩好的人玩。”
王溪林心想,有病吧,现在谁还看人只看成绩的。“我知道。”
有一段时间二人都没再说话。王骏业问小林还想添什么菜,王溪林说不用。他又舀了勺汤到自己碗里,喝了两口,就说吃饱了。于是两个人往家走。
路上王骏业看见有卖糖葫芦的,问王溪林吃不吃。王溪林说不吃。王骏业说,“你以前特别爱吃,那个山药的。来一串吧。”
王溪林说行。王骏业就买了一串给他。糖葫芦吃了一路,举了一路,两个人走到家门口,那根直溜溜的山药似乎没有见短。王骏业说,“不想吃就别吃了。”王溪林就递给王骏业,王骏业把它扔进垃圾桶。
进门时王溪林发现,何一萍平时穿的帆布鞋正放在大门正对的鞋柜上,往屋内一瞅,果然何一萍正坐在床上。“怎么回事?”她说,“怎么没告诉我就出去?我在家给你留饭了,以为你在家吃。”
“是我。”王骏业跟在王溪林身后进门,“我去补课班接的他,带他去吃饭。你也是刚回来?”
“对,正要给小林打电话,你们就进来了。小林,你洗洗手,回房间睡一会儿。”
王溪林直觉上感到,是何一萍要与王骏业说话了,所以将他支开,他也没兴趣听。
但何一萍与王骏业说话时还是压低了声音。她问,“你打算在这儿住多久?”
“我没打算。”王骏业小心地道,“介意的话我随时走。”
“这样。国庆后。过完国庆就走。你有你的大生意要做。”
王骏业没说话。她哪知道王骏业的文书工作被辞之后,只靠父母的关系找了保险公司出单员的工作,呵,那时都是奔三的人了,还靠父母关系进门,换做谁都羞以启齿。他扭脸看了看桌上的盒饭,他认得,是“好邻居”便利店里二十五块五一份的餐蛋面。他指了指,说,“平时就吃这个?”
何一萍皱了皱眉头,心里有些敏感地想,吃这个又怎么啦。平时吃的是八块八一盒的蒜薹炒饭。她想,如果不是你,我才不用撑这个面子,半个月的饭买的都是这种样子好的,花花绿绿的。我都不知道是什么味道。
她想,你到底是混的有多好,吃这个还不可以吗。有什么不可以的,小林个子也没少长。她说,“有问题吗。”
“没有。没有。”
“好。我当你同意了。”何一萍说着坐到桌前,开始吃起那一份餐蛋面。王骏业就超屋里喊了一声,说爸爸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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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来便是开学前一天,班群中有人说闹事学生已受到处分,停学一周回家反省,而宋霞作为教师没有做到控制情绪,也没有及时采取恰当措施,导致矛盾激化,且该生所反映有关最近几天作业过多的情况经询问属实,受了批评纠正。高新红对她说,“学校注重素质教育,不能一味使用高压政策,除了卷面上的分数,孩子应该有更广阔的天地。”宋霞听着受着,但心里依然有自己的想法。你哪个学校不讲素质教育,结果最后还不是落到卷面上。你没有如今这一纸分数,哪换得来将来更广阔的天地?她相信高新红不是不懂这个理。
后来学校追根溯源,结果发现原因出在一场误会,这学生因为作业的事被家长数落。由于在家长的数落过程中,有关没交英语作业的部分占了很大的比重,那王思明自然以为是宋霞告黑状。事实上则是由于他“前科”太多,而宋霞又刚好和班主任刘淑慎说了王思明英语作业全部没交的事情,刘淑慎才借着这个由头,向家长一次性把孩子近期情况全部反映。一来二去,在王思明眼里,宋霞就成了十恶不赦的罪人。
关于放假前提到的化学公开课,伊晓天在群里说了,公开课需要分小组,每组出一个有关于溶液溶解度实验的PPT。高运博并不知道自己跟谁一组,也不知道自己要干什么,于是私聊问伊晓天,伊晓天告诉他,他们组做PPT的任务很荣幸地落在了王溪林身上。江磊只给了大方向,却再没有其他的指明,无从下手,王溪林焦头烂额。于是高运博积极帮忙,从选择素材开始,再查找资料,搜索图片,制作存档。两个男孩从下午一直鼓捣到半夜,PPT完工,高运博依然迟迟没有睡意。他在回味方才远程共事的过程。
关掉PPT,王溪林才发现谢雨佳有一条微信传来,说昨天看了一部电影《降临》,问他有没有看过。
王溪林便发一条微信过去,觉得她应该已经睡了,但谢雨佳的回复立刻就到。这时何一萍敲敲门进来,到王溪林的书桌前,王溪林像所有这个年纪的孩子一样敏感,啪地合上笔记本电脑,尽管电脑上仅仅是对《降临》的各种解读。
何一萍则像所有这个年纪的父母一样主观,认为小孩有事情瞒着家长。当然了,她也有瞒着小孩的事。所以今天她没有追究。她说,“还不睡?”
“嗯,刚弄完,马上睡。你怎么没睡?明天起得来吗?”
“起得来。嗯,一直没和你说,我辞了职,以后你放学回家,就能吃到我给你做的晚饭。”
王溪林懵圈,瞅着她的眼睛,“为什么?你说真的?”
“我也不想一辈子给人收钱啊。”
“我…我乱讲的…你别吓唬我。”王溪林脸红了。
“开玩笑的,有其他原因,不怨你,怨我自己。是我没本事。”
“那…接下来怎么办?”
“放心吧,有一笔赔偿金,不至于穷途末路,我也好重新上路,再打拼打拼。”
王溪林乖巧地伏在她肩上说,“都这会儿了还要去打拼?”
何一萍说,“当然了,你妈是谁啊,你妈就是不怕吃苦。对了,不许和你爸提起。”
王溪林笑,点头,他趴在何一萍肩上看着她的头发,中间夹着些斑白,竟然真觉得有点鼻酸。原来小学作文里那些看似造作的句子也并非全无道理。他想,四十了,谁会要四十岁的新人。
他直起身子,与何一萍击个掌说,“加油。”
这是一个情绪饱满的假期。
假期结束,王骏业就趁着王溪林放学之前,搬出了他原先的这个家。
走之前,他与何一萍吵了几嘴。这争执是他之前没有料想到的。
其实,与何一萍的争执早就不需料想。情绪敏感的时候,好似一阵风吹来,都会引起一场争执。如今,王骏业觉得自己在忍让了。
但是,何一萍竟在自己面前哭了一场。
也许是潜意识里希望再争取到留下的机会,走的时候,他收拾得慢吞吞,好像真有那么多东西要收拾。于是何一萍嫌他慢了,就说,“快一点,小林该回来了。”
“我在想,是不是应该和小林道别再走。我这样走,他会不会不高兴?”
“不会,他只会不高兴看到你。”何一萍说。
何一萍话锋锐利,王骏业心想,我怎么就不信。他知道,她是将自己的情绪“嫁接”到了儿子身上,觉得这样说法最能伤人罢了。她以前说话也是如此,恨不得将最能伤人的话朝他一股脑倒过来。他做行政助理时,何一萍常说他不求上进,说“男人身边跟着男助理”有多么的不像话。她说,助理就是保姆,保姆能保出什么名堂。王骏业虽有火,但他从不会拿何一萍的工作进行回击,因为他知道,那样最能伤人。他只会说助理的好处,不用担心被人坑害,不用应付职场斗争,旱涝保收等等,至于“不用动脑筋”“轻松”“体面”等理由自然是烂在心里不宣之于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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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现在,他依然能忍。只是他学精了,改拿二人共同的痛点小林说事。他说,“别的小孩都有父母陪着,你看小林不可怜吗。他初三了,需要父母双方的陪伴。”
但他没想到,何一萍的眼泪就大颗大颗滚出来,像开了闸一样越滚越多。她说,“现在觉得小林可怜?那你当初为什么走?你当初就不觉得小林可怜吗?不觉得我们母子可怜吗?他的事情都是我在管的,一直都是我在管,你现在说得那么好听,你给过他多少温暖?他需要你的陪伴时你又在哪儿?……”这样的说法让何一萍愈加心酸,她说,“现在晚了,小林早就不需要你的陪伴,你当初拍拍屁股走人,现在还想回来继续做你的便宜父亲,想都别想。你现在立刻滚,没有你我们生活得更好。……”
她话说到这份上,王骏业知道说什么都没用。只得灰溜溜地逃离,躲避何一萍乱窜的情绪。
于是,第二天早读前,就有了王溪林对高运博说“我爸走了”的对话。
高运博面露惊讶,但转念一想又觉得这才正常。换了他是何一萍,他也不会让一个走了N年的前夫在家里长住,会把他赶走的。果然与他最初料想的一样,他这爸爸没几天好当。这是高运博旁观者的思维,但在男孩王溪林眼中可不是这么回事。
王溪林想,在做父亲的心里,他总是不如旁的什么东西重要。
有时王溪林在夜晚想着父亲的脸时,总有异样的亲近。不知不觉间就有种幸福的酥软的感觉包裹着全身。他甚至在盘算着以后是不是能一直这样下去。但是,就在这份幻想尚未完善的时候,做父亲的再一次离开了,幻想就真成了幻想,简直恨死他了。
王溪林就这么咬牙说出来,“我真是恨死他。”
高运博难过地看着他,不知作何安慰。这时,站在教室门口的陈偌宇压低嗓音告知全班“江磊来了”,同时迅速跑回座位坐正。听到这个消息,教室旋即一片丁零当啷的桌椅碰撞声,全部回到座位上坐直。
江磊推门而入,没有说话,而是先环视二班一圈。尽管他气定神闲,双手倒背,一副优哉游哉的样子,但外突的眼球和大面积的眼白让他看起来像剪了板寸的贞子。他是来向二班索要PPT成果的。寂静中王溪林斗胆起身,将U盘交给江磊,并附上一句,“是和高运博一起做的。”
江磊简单道谢后离开,顺楼梯下楼,去往一层化学准备室,使用那里的电脑。办公室自己的电脑这几天总宕机,一不小心就会将U盘的东西清零。什么时候找电教处的人去检修呢,他心里想着。路过开放长廊时,他没注意旁边操场上几个踢球的男生,在向他招手,说“江老师”。他也没注意,今天墙角多摆放了许多开得正锦簇的姬小菊,它们让空气中有了一股淡淡的香气。
这不起眼的小色调并没让他心情好起来,因为学校的工作结束,他还有别的事要去完成。
草草浏览一遍PPT,他心里已经拟好大致的讲解流程。于是中午午休时,江磊再次闯入二班教室,将一众学生从睡梦中拽出。
由于美梦被打搅,高运博心里不爽。他看着江磊指点江山,激扬文字,统一分组,布置任务等等,两片扁嘴唇上下开合,仿佛一只唱得兴起的鸭子,觉得十分好笑。结果强行听了五分钟又困起来,于是趴在桌子上拿铅笔画小人儿玩以提精神。
小人儿画了一大串,高运博打个哈欠把笔放下,余光瞟到何小楷在旁边挤眉弄眼,表情古怪,就向身后看去。头一转,视线里霎时是江磊的脸在与他对视。好吧,被抓现行。
江磊笑道,“在画画吗?美术不错。我喜欢安妮马吉尔,你呢。”
高运博没打算接茬。江磊不死心地挑逗他,都没被高运博理睬,只好回归正题。高运博气不过,拿起铅笔继续画小人与江磊作对,每一笔都使了浑身的劲。
江磊讲完要走了,临走前叫上伊晓天,去做一些安排座位等琐碎的工作。但伊晓天十分得意,临走前朝高运博比一个“yeah”,表示自己有多受老师重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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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系分享……
每次一看到这种小学没毕业的作者就很蛋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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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2021-08-03 11:36:29  更:2021-09-04 09:23: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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