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 《禅与北雷村恋爱艺术》[校言 |合写 |慎入]°文 |魔封&三维[第4页]

　　坐在对面的人没有回答，隔着两个19寸显示器和一排仪器架我看不见他在做些什么，却能听到书页翻过的轻响。
　　我知道他在看的书，一本91年版的《基督山伯爵》，跟第8版牛津高阶英汉双解词典一样厚，颇有些分量，遇到歹徒可用于防身。我很清楚他在看那本书的时候是不会搭理我的，又瞥了一眼进度条，估计还要半个多小时。
　　我有些无聊，从口袋里摸出手机，四点一刻，今天周三，突然想起这个时间她是没课的，于是打开短信准备说点什么。
　　然而我手指在对话框上转了好几圈，一个字也没写。
　　总不能说“今天天气不错”吧？天气预报说空气质量中度污染，远方的秦岭再次发射成功，看两三百米开外的行政辅楼也像隔了一层淡黄色的纱。
　　也不能说“今天天气很糟”。
　　我无奈地笑笑，怎么感觉自己跟天气预报一样？
　　又想了一会，好像真的没什么话题。
　　曾经见知乎上有人问如何跟女孩子聊天，回答里有人说从共同的兴趣爱好聊起，那我们有什么共同的兴趣爱好？
　　二逼男程序员能与文艺女青年能有什么共同的兴趣爱好？
　　除非那个程序员是基佬，这样他就能说我们共同的兴趣爱好就是喜欢男人，但很非常遗憾，我是直男，而且直到了快要癌变的程度。

　　我觉得有些累了，放下手机往椅背上一靠，身后立刻扫过一阵冷风。旁边的立柜式空调貌似有些年头了，时不时发出咔咔的声响，扫风也不稳定，忽冷忽热，让我总有种想砸烂它的冲动。
　　“浮躁。”对面的人轻声说了一句，手中的书又翻过了一页。
　　我冷冷一哼：“你倒不浮躁，老僧入定，心如止水。”
　　说罢我双手合十，闭眼念着阿弥陀佛阿弥陀佛，心里盘算着等会他反唇相讥时怎么抛出几个狠而精悍的字来嘲讽他。
　　不想他不再说什么，只是默默从一旁的书架上取下一本书，放在仪器架上推了过来。我接过一看，蓝白封面上赫然印着“C++面向对象程序设计教程”的字样。
　　对象……我苦苦一笑，他明显是在挖苦我，业界永远有一个程序员找不到对象的都市传说。这委实算不上什么打击，令人不爽的是他又猜出了我在想什么——你在自己的世界中正与心上人策马奔腾看尽世间繁华，对面的人只是轻轻翻着书便将你的内心看个透亮，用一种无言的方式提醒你：少年，大白天要好好敲代码不要做梦。
　　这是路辰的坏习惯，我一直这么认为，他却不以为然，美其名曰“观测”，至于为什么是“观测”而不是“观察”，他解释说观测的意思是观察并测量，以一个工科男的思维来看，这里用“观测”比“观察”更为严谨。

　　他嘴上这么说，但我打心眼里不承认他是一个工科男。原因有二，一是他专业课成绩着实不咋地，不像一块学工科的料；二是他最大的业余爱好居然是写小说，而且坚持了数年，早在我中二未毕业幻想着自己手持双刀大杀四方时他已经激扬文字纵横捭阖了，这完全与工科男在种种都市传说中的形象相悖。
　　总之路辰与我完全是两路人，他很安静，不大爱说话，可能是性格使然，也可能只是单纯的懒，我则是三分钟不吐槽就会憋出内伤致死的那种。如果说我们有什么共同点，除了性别都是男，住在一个小区，毕业于同一所初中同一所高中就读于同一所大学外，剩下的可能只有我们都是共产主义接班人了。
　　不同，但却是朋友。
　　说文艺点，子曰：“君子和而不同”，大概就是这个道理吧。
　　但白芷与他是有些相似之处的。
　　我第一次见到她是在一个雨天。那天我像往常一样在实验室挂着耳机调试代码，以一种近乎于坐在田埂上的陕北老农民和流落街头无家可归的智障儿童之间的姿势蹲在电脑前两个小时后，我终于撑不住了，起身冲了包速溶咖啡，而后捧着浓香四溢的杯子站在窗前，百无聊赖地俯瞰着雨雾朦胧的校园。
　　作为一个工科男我不相信所谓命运的安排，但这也就意味着我无法解释自己的目光为什么会鬼使神差地扫过G楼前荒凉的步行道，也不知道为什么会穿过葱茏的草木注意到她——
　　白衣白裙，衣着素净的女生，微微垂着头，在F楼外景阳台的荫庇下，逗着一只白色的猫。
　　世界忽然安静下来了。
　　没有空调的噪音，没有路辰的碎碎念，也没有雨点落在玻璃上的脆响。

　　我在E楼的五层，楼间竹子种得很密，雨点打在窗上，水花溅开，沿着玻璃哗哗往下流，隔着那层水膜她的身影有些模糊。我缓缓推开窗户，夏风夹杂着雨丝灌进来，竟让人感觉有些凉意。
　　于是我看清她浅蓝色裙裾下曲线优美的小腿、贴身的纯白衬衫、瀑布般垂落的长发、完美无瑕的侧颜、还有唇边缓缓绽开的笑容。
　　天气阴沉得很，我却感觉有阳光如瀑布般洒落，那是一束扑面而来的光，柔软、温暖，照得整个世界空荡荡的。
　　初夏，有白花飘落，雨丝散乱，无关紧要。
　　仅此一瞬，世界沉沦。
　　不知路辰什么时候放下书站到了我身旁，他看了看我手中凉掉的咖啡，又看了看窗外逗猫的女孩，自顾自地说了一句：“外边有伞，那是肘子。”
　　我内心的悸动被看穿了，不仅如此，他还简明扼要地给了我两条建议。我们来时撑的伞还晾在走廊里，只要我愿意，可以顺理成章地绅士一次，漫步伞下将她送回去。也不用担心没话题，那只白猫名叫肘子，几个月前我和路辰用一根火腿驯服了它，现在跟我们熟络得很。
　　可是要怎么开口呢？“同学你没带伞吧？我正要回宿舍，可以顺路送你回去。”——这样子？太奇怪了吧，明明非亲非故……就好比你流浪街头饥寒交迫时突然有个陌生人递给你一块面包，你会屁颠屁颠就跟他走了么？又不是阿猫阿狗，何况这个陌生人还穿着拖鞋大裤衩，顶着两天没洗的头发，远远就色眯眯地看着你……
　　这么说可能有些夸张，但平心而论我现在的形象确实不适合见她，如果可以的话我一定沐浴焚香斋戒三日，将头发梳成大人模样穿一身帅气西装……当然前提是三天之后她还在那里逗着猫。

　　就在我不断自我批评与自我否定时，有个打伞的男生走到了她的身旁，隔着五层楼的距离听不到他们在说些什么，伞遮住了她白净的脸也看不到她的表情，只见垂落在她纤瘦肩膀的头发甩了甩，然后男生就默默离开了，她依旧一个人在那里微微笑，摸着肘子毛茸茸的耳朵。
　　拒绝了。
　　我心里咯噔了一下，心想着完了，能想到的只有两种情况：一是她有男朋友了，二是刚才那男生长得太挫了。如果是前者，那么很不幸，这段从一见钟情开始长达三分钟的暗恋只能无疾而终了。如果是后者……我拽了拽路辰的胳膊，问他现在去韩国还来得及吗？
　　越是紧张，我就越能吐槽。
　　听我这么一问，路辰难得一见地皱了皱眉，投来的目光诧异中带着些许同情，上次见到这样的眼神还是在我把发给我妈的短信发给了/1/0/0/8/6/的时候……他摇摇头告诉我肯定来不及了，随后轻轻呼了一口气，快步从我身旁离开，而后走出了实验室，留我一人在风雨交加中兀自凌乱。
　　大概路辰也彻底放弃我了吧，且不论之前的种种，单是我方才的怂包表现作理由就已经绰绰有余了。我承认遇见她是从未有过的悸动，但对于我这种长相一般、家境一般、成绩一般、又没什么特长、人海中一网下去就能捞到一大群的路人甲来说，意淫一下倒无伤大雅，真要上……还是算了吧，虽然抱得美人归的概率并不是零。高中化学不是学过么，电子运动是处在一个概率云的状态，离得越远出现的概率越低，但永远不会是零。也许你身体里的电子某一时刻会出现在银河系之外，但你会用大把的时间——也许几个月，也许几年，甚至一辈子——去赌这一瞬体内真的有电子飞出了银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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