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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四季花树》[第2页]

作者:wzkkh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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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子不错!一拳打出殷长空的风范。凡人的实力会随岁月快速减去,殷长空大成时已过壮年,被你捡个便宜。你,可能犹在他之上。”一般来说,范海不屑于解释太多。就像刚才,点名要打三个,所欲何为?究竟能不能打?你自己想去。送范定尧成道宝戟,为哪般?同样不说,接着就是。他是瞧出遗珠神女顾虑,才破例费点口舌。
这么强吗?能一脚踢疼范定尧,遗珠神女也算练过的,但有一说一,在她眼里,二人对那一拳,有应付差事的嫌疑。
“殷长空有句话没来得及对你说,小兔崽子,真是奇才!”这他就用不着多解释了。
包括二护法在内,在场五位“绝顶高手”都大吃一惊。范海不可能装神弄鬼,“小兔崽子,真是奇才!”八个字,听着像殷长空原话。可他与殷长空战罢便闭关,根本没见过郝秦仲,更不可能听到殷长空对郝秦仲赞许。唯一的解释就能透过郝秦仲看见殷长空一个死人的内心。此等妙法,简直闻所未闻!可以说,触摸到神明的领域。
这老怪物又精进了?!难道他刚才说什么两个三个不是在撑场面?!
嗅出危险气息,夜空山主人决定先杀杀他锐气,比如让他先输给凡人一场什么的。他远远地对郝秦仲喊话:“他那套古身法承自塔神,无论拳脚还是兵刃,都殊途同归,你只需要。”
“闭嘴。”范海可谓是凶相毕露,再次言出法随,连夜空山主人都不能例外!
“你忒瞧不起他。”奚落一句后,他很认真的看向郝秦仲:“较技不较力,小子,你只管正面硬夯老夫。”说完,他先动手,从空气里揪出两把开山大斧,朝郝秦仲抡去。
 
郝秦仲被吓出一身冷汗,不光是因为这攻击突如其来,更可怕的是范海本人。先前看他庄严持重,一张年轻人脸也不损分毫。动起手来,却神态狰狞如厉鬼,双目杀气凛然,简直如猛虎怒狮附体,咆哮连连,声若雷霆!
范海守规矩,没用任何真气不说,眼下展现出来的,在凡人范畴无疑。长久修炼,修士光凭肉身强度也远非凡人所能及,他应还封印了自身。快剑客眨眼能刺十剑,凭凡人的实力,用开山斧绝到不了此等频率。他靠得是技术,双手双面开山斧,尾巴镶着钉,四道刃两根把,左右往复无废招,六件凶器密不透风。
郝秦仲哪敢硬接?好在这势大力沉的斧头虽雨点般砸下来,倒也简单直白,躲闪起来并不费力。边躲闪他边疑惑,与师傅对轰一千三百多招,这样的招式怎么记数嘛?
叮当乱砍一气后,范海停手:“夯,你懂不懂?”显然,他对郝秦仲的表现十分不满。
郝秦仲擦一把汗,摊了摊手。
范海恍然大悟,丢给郝秦仲两块铁疙瘩:“哦,对,你师父有一双铁手套。被老夫砍烂了,赔他副新的又不要。”说完这话,他自己马上给否了:“为破老夫双斧,他苦练半年,还没来得及教你呢。”
这可真是件天大的憾事!他悲从中来,怒火蹭蹭的往上窜,揪下脖子上的项链,抛给范定尧,咬牙切齿:“抓活的,带回来!”
恶趣味的折磨?自言自语又自我否定,这老怪物不会是走火入魔了吧?入魔之人会落得怎样下场先不提,接下来这一关可不好过。韩丘陵暗道一声大事不妙,悄悄上前,与两位护法飞快嘀咕几句。付家的二位也凑过来。
 
“赶鸭子上架不公平,可你师父打的就是这对斧头,怎么办?”
“硬夯不成,晚辈再想别的办法。”
“那不行,你师父不服,老夫也替他遗憾。小子,你得试完喽你师父的老路再说别的。”范海干脆盘膝坐下去,思忖片刻,茅塞顿开:“老夫不用真气,你可以用。来来来,给你镀双铁手。”
好主意啊!郝秦仲也算个武痴,简直瞌睡碰上枕头,屁颠屁颠的伸手过去。
“不用过来,这辈子都摘不下来了,试试。”好像范海确实领悟有什么神功,又是莫名其妙的言出法随,看不见任何作为,话出口即搞定。
郝秦仲看着自己没有丝毫变化的双手,不明所以。
“直接夯!”范海管他明不明白,双斧齐下,没取要害,目标就是两只手。
前辈用不着欺我!郝秦仲不再闪躲。范海一对斧头力道多大他一清二楚,接是接不住的,只能硬碰硬夯回去!
铿锵的打铁声传来,他拳头果然一点事没有,倒把双斧硌出两道豁来。
“前辈,太硬了吧?”
“硬吗?老夫的斧子本就是软的,打!”没有人会故意打一对软斧子,当年殷长空的铁拳套坚硬离谱而已。用手接斧,硬点倒也合情合理,算不得作弊。范海双面斧往复,其实仍分主次,他得把砍豁的斧子转一个面儿,继续招呼过去才凌厉依旧。
架是范海约的,拳是范海送的,再纠结什么公不公平太过矫情,郝秦仲知自己一双拳头能接住斧子便可。眼见着范海右斧居上位去势向下,意在杀伐,左斧平端要前挥横扫,意在固守,不复先前胡劈乱砍,变得井然起来,他竟松了一口气。
 
什么样的功夫最无解?不是修行深湛,纹丝不乱;也不是乱拳打死老师傅;更不是豁出命来,血溅三尺。是高手不跟你讲理,一力降十会!现在范海开始循规蹈矩,一方守无休,一方攻不克的死局,不复存在。
范海一直在说“夯”,举拳迎上去,倒也不失为一条明路。一寸长一寸强,一寸短一寸险,他挥拳头总比抡斧子快,一拳能硌豁斧子,十拳就能把它打成锤子,一百拳锤飞铁头变棍子!但真要迎上去时,他脑子飞快,想起范海是活人,不可能任由他左拳撑住右斧,右拳格开左斧,寻得个中门大开的机会,窝心一脚定乾坤。
果然,不知是瞧出他想法,临时变阵,还是早早便算计好,将要相接时,范海忽然朝前探身,一攻一守两把斧头,变作斜向绞杀之势。
多亏是早有准备,郝秦仲弓膝下腰,游刃有余避过这凶险一击,尚有余力,紧握双拳攻其下盘。
只会抡斧子的是樵夫,范海不是樵夫。刚刚夜空山主人介绍时,说得是“古身法”而非“古斧法”,他腿上功夫同样了得!下盘遇险,第一反应不是跳开,而是踢和踩,是反击!这招叫鸳鸯环步,双脚似雌雄鸳鸯戏水顾盼,看似平常,实际最为凶险。力用在脚尖便是点,用在脚跟便是跺,用在脚掌叫蹬,用在足弓叫踢。一圈下来,小碎步不知要踏多少次地,每次又有四种变招,当真是千变万化。这次,范海无意下黑脚,只盼着快些转过身去,配上拧腰发力,回环过来,双斧齐下,劈他个骨断筋折!
 
郝秦仲不曾在殷长空那里学来过铁拳头,这一招鸳鸯环步却是见过。在旁人眼里,鸳鸯环步过快过隐蔽,在他这,本身天生奇才反应神速,加上极端专注,可以看清每一脚。第一脚时不曾发力,他还奇怪,第二脚同样隐而不发,他立马明白过来,双腿后勾,逆着范海转身的方向也转。
一般来说,做了这个动作,人定然失去重心。决战中倒地,乃必杀之局。被对方以鸳鸯环步对上,那定是自己身处下位,再想往出逃,可就是惊飞鸳鸯,必被追上连下几脚狠的,唯一安全的位置其实是敌人身后。郝秦仲就是在赌,赌范海斧子下来前,被他先行绕到身后。赌赢了!能否靠腰部的力量干拔起身已然不重要,他大可直接抱住范海膝盖,顺势往上攀,蹭蹭两下,勾住对方下巴,瞅准后脑。
一拳下去!
锤个金光大盛,流光溢彩!
此乃致命杀招,结结实实打在范海身上凭空出现的黄金甲上,于淬火纹河川间留下个大大的拳头印。多亏这身甲乃法器,并不曾考虑实用性,寻不到锐利的棱角,否则郝秦仲不及躲闪,定要被划个肠穿肚烂。
遗珠神女多么敏锐的人,见此情景,声色俱厉:“范海!”
 
被人攀在背上本是十分难解的局面,不过黄金甲即已加身,禁止真气的协定当然再不作数。范海身前好似出现一面镜子,眨眼间换到镜中人的位置,还伸出手来,将失去依靠险些坠地的郝秦仲扶住。
神女发问,他不能不理,须得先看向她,道:“忘了还有这身忠诚的甲,意外意外。”之后才看向郝秦仲:“有两下子,是老夫输了!”
甭管输赢,这是位值得尊重的前辈!郝秦仲不敢乱了礼数:“战况复杂,晚辈一时无法遵从前辈意思,完成先师对局,望前辈恕罪!”
殷长空就是赌输了,才选择的硬夯啊,范海没再强求,只将那一身险些铸成大错的甲收了去,化作光团,问也不问,直接送进郝秦仲体内:“省得你跟殷长空老儿一样死得莫名其妙。”
镀个铁拳头时,郝秦仲没有抗拒,所以黄金甲也不会抗拒吗?这个范海,还真如传说中一样我行我素呢。遗珠神女一边摇头,一边被二位护法带着,赶到场中。某些大事,范海都接触不到,她却一清二楚。罢了罢了,他也是好意,大不了将来求父出手取出来便是。今日之来,所为者有二。
一来是见付瑶季,范定尧上道,解决的尽善尽美。
二来是替凡人扬威,范海都输了,还有哪位敢上?过程太过简单,结局还算圆满。
此间事了,随她来的人手本就不多,三位护法,殷长空座下伯、仲、叔三兄弟,现在多出个付瑶季,八人就此离去,再好不过。至于付家二位,她应该是爱莫能助。
 
唯一变数,郝秦仲刚打得酣畅淋漓,未必肯舍得走,再加上刚得身黄金甲,他起码得客套一番。
客套来客套去何时是个头?范海已然凶相毕露,未必有时间跟他客套。她赶过来,就是要在郝秦仲开口之前,拉住他:“跟本宫走。”
相处三日,他对这遗珠神女也算是有些了解,知她无论表现成何样,是冷似冰,是烈如火,还是灿若金,从来不变的,是得隔层纱。冷若冰霜拒人千里之外时自不必说,刚与范海一问一答时犹带着一种疏离感,设宴款待他们师兄弟时,亦是独坐主位,专用一份餐点。所以忽被她伸手拉住,郝秦仲大感意外,将要开口,被她凝重的神色和一句“闭嘴”给憋回去了。
“宝物赠英雄,大恩不言谢。此间事了,本宫去也。”有些人没闯过江湖,不妨碍天生带着豪气,遗珠神女四句话,说得叫个快意潇洒!
送出宝戟,褪去甲胄的范海依然锋芒毕露,且在负一场后,多些疯狂,少些拘谨,不再跟她客套,甚至连理都不理,朝着远处天上空无一人处,伸出四根手指:“林老弟也来了?四。”
先前他说过,若是自己输给郝秦仲,脸面不能一个人丢,必拿韩丘陵、付期、夜空山主三人寻回场子。听他的意思,刚刚交手时,又有位姓林的高手潜进场来。来者不拒,他扬威的对象自然而然从三变成了四。伸出这四根手指头来,他自己都觉得不甚痛快,看向神女,手势从“四”变成“七”:“还是六呀?”
“她们是本宫护卫。”
“老夫依然敬神,此处不是凡人的是非之地。”
遗珠神女不复淡然,紧紧地捏着郝秦仲的手,都要哭出来:“本宫现在就走。”
 
加油
 
第五章:何谓遗珠
店小二已学得聪明,听她说烫,回道:“客官稍放一会儿就凉了。”
遗珠神女不耐烦的丢过去坨金子,挺大块,落地上锃楞一声。
小二乐开了花,取来杯更烫的水。
“客官稍放一会儿,啊!!!”
遗珠神女看着被郝秦仲夺过去,泼小二个满头满脸,现已空空如也的水杯,问道:“那我喝什么?”
“前面的已凉了。”郝秦仲指指她面前的八杯水。
凉了吗?遗珠神女拿起水杯,在眼前晃晃,又丢废纸一样丢出去坨金子。那小二正跪在地上磕头如捣蒜,见状一愣,屎尿泄作一地,哭爹喊娘。
遗珠神女把头一埋,郁闷的锤起桌子来。
惊吓过度出来的宿便,虽只一点,比起粪坑来有过之而无不及。被这么一搅闹,谁还吃得下去?店老板出来赔罪,答应换屋子换菜,遗珠神女仍走得坚决。
你问郝秦仲?他就算留在原来那间屋子也但吃无妨,顶天捏起鼻子不瞎想。
他原是个赖在摊子前不走,叫摊主一通打骂,泪水还没口水多的小屁孩儿,被师傅用三枚煎饺拐走,从此才算过上在桌边吃饭的日子。
 
师傅信穷儿富女,师兄弟三人白馒头啃得眼睛发绿,围过野猪,偷过山羊,割肥油下来小心翼翼的抹,就盼着那一口喷香儿。师妹驾临,他们才知道以前都算白活,富贵人家不愿吃得太腻。
到得今日,遗珠神女做东,他算是见了重新的境界。
讲究吃什么、喝什么的终归犹在其次,贵如神女,对什么都感兴趣,见什么都要点点看,端上来,嘴唇都不沾。
你问她为何?
“神生养万物,我为神女,则万物皆为家人。我只想知它们能变得有多美,尝就算了。”
琳琅满桌,她只取一杯水。
一杯又一杯,为这一口水,她砸出八坨黄金,终归是没喝进嘴里。
现在跑到街上喝西北风。
有先前的铺垫,郝秦仲深呼吸一口,将自己陶醉得半死。
咕噜噜~
月光下的神女脸色绯红,不敢正眼看他。
说到底她也是个凡人诶!自己到底是有多蠢才能信她从不吃东西的鬼话?正巧边上有个馄饨摊,郝秦仲没敢牵她手也没敢扶她腰,恭恭敬敬做个请的姿势:“夜里凉,我们去坐坐。”
这憨子可算开窍了?遗珠神女默默跟在他身后,心里是半刻不得安宁。他本性不蠢啊,打起架来随机应变,话也说得漂漂亮亮,为何就不解风情呢?自己是嫌水烫吗?加了冰该说烫还是烫,他就不能给吹吹?
这大半夜的,自己穿得这么少,他那件外衣就不能让出来?
说走就走,自己宠物狗一样跟在后面很雅吗?就不能递只手?
 
相对坐下,遗珠神女已顾不上仪态,把胳膊肘撑在桌上,冰凉的手捏在一起,挡在嘴前,悄悄往里吹热气。
见她这幅样子,郝秦仲朝老板要了两碗素馄饨。
“客官说笑吧?这世上哪有素馅儿的馄饨?”
“那我们不吃了。”说罢郝秦仲就要起身。
汤锅里氤氲的热气和香味刚熏得她舒服一些,耳听得“不吃了”仨字,神女立马急眼,咬牙切齿:“干嘛不吃?”
“我以为你只吃素。”开始他还真信过神女那套不吃兄弟的理论,现在觉得她应该仅仅是吃素,在那家酒楼里没找到素菜而已。
“对神来说,草木与走兽有什么区别吗?”
馄饨老伯听了,忍不住嘀咕:“现在的年轻人,还神神叨叨的。”
这老伯真是个好托儿!在冰凉的夜里,她本撑不了多久,若没有这摊子,很快便不得不回去。现在他又碎嘴,郝秦仲若是还解一点风情,与她四目相对,无奈的摊摊手,灵动的撇一下嘴,场面会比现在干坐着有趣得多。
 
“你丫瞅清了再!”郝秦仲耳听这话,差点撸袖子把桌子掀喽,多亏遗珠神女伶俐,把他拉住,塞给他三根筷子。
我要这东西干嘛?他把筷子放下,开始百无聊赖的四处张望。
气氛清冷到与这秋夜融为一体。
遗珠神女终是不甘,没话找话:“不知者无罪,你为何生气?”天可怜见,从小到大,她就没说过这么刻意启发别人来关心自己的话!卑微到犯贱一样!
“又不是不给他钱,轮得到他来碎嘴?”
好明显的顾左右而言他!神女心中升起股快意,不惜更贱些:“他对我不敬,你很生气吗?”
郝秦仲没谈过恋爱,但不妨碍懂。从书里看,或者给大师兄做灯泡,反正他懂!遗珠神女这话不对劲!单独约他出来可以理解为给胜利者的奖励,硬拖着不回家可以理解为叛逆,跟一杯水较劲时他可能猜不透女孩子家心思,眼下这句话,就差明说了!他再无动于衷,便不是木讷,而是傻。
只是他不敢想啊。
之前一个付瑶季他都剃头挑子一头热,近在眼前六年纹丝未动。这远在天边的遗珠神女,仅仅只有数面之缘的遗珠神女,凭什么莫名其妙的倒贴上来?
 
莫非他是什么垃圾书里的男主角,机缘随便捡,艳遇躲不开?
不应该啊,他郝秦仲从小到大,今日往前,遇见最大桩美事就是天上掉下个付(富)师妹,帮他把伙食从馒头管饱提升到三菜一汤。
他难以置信的向遗珠神女望去,正迎上她意味深长的目光,期待中带着躲闪,欲迎还拒,欲说还休。天啊,这世界怎么了?老天爷什么时候这么讲道理,把该了他十几年的美事一股脑儿全还回来?仔细想想,这一天到底发生了些什么?他就是跟范海打一架,还打赢了而已。随之而来的,凡人的面子赚了,师傅的仇报了,师妹的自由回来了,跟范定尧的梁子解开了,还喝了一坛神酿,白得了一身护体宝甲。现在这身子,万箭齐发伤不到分毫,乱箭穿心留不下过夜的伤。
怎么到晚上,还饶上来一位钟灵毓秀,梦里难寻的遗珠神女?
他不是色坯子看脸,也不是蠢坯子人云亦云,更不是贱坯子喜新厌旧。平心而论,付师妹跟这遗珠神女能比吗?以凡人之身名动花都,惹得天下英雄竞折腰,说到底,她也不过是个第二美人。
第一在眼前坐着呢,脚都扳到凳子上,闷头缩成一团儿,瑟瑟发抖。
她要是被冻死了,任胡思乱想什么也没用,还得被塔神爷追杀到天涯海角,郝秦仲终于开窍,解下外套,给她披上。
 
“你知道我为什么叫遗珠吗?这名字很晦气的。”遗珠神女声音打着颤。
“晦气吗?我不觉得啊。”过去时,他已做好被美人投怀送抱的准备,只能说神女毕竟是神女,没有丧失理智扑过来,这让他稍稍放下点儿心。
“遗嘱啊。”神女裹紧衣服,吸溜下鼻子,抬起头,仍不敢看他,把目光投向远处的石板街。
遗珠和遗嘱?好像还真是诶!郝秦仲实话实说:“我真没有注意到。”
“我就是神留下的遗嘱。九神时代将要终结,可能在明天,可能在后天,最远不过三五年。天已够冷,还要说心寒的话,冤家,一件衣裳哪够啊?”
若不是最后一句,神女所言当真如梦呓一般!但就是听到天大的事,郝秦仲也得顾着眼下。月光下看人,要比白日里素淡一些,本就白净的神女,现在脸上瞧不出半点血色,冷汗把头发都粘在脸上。
肚里没食儿,能不冷吗?就是拿炭盆给她围上,该什么样还是什么样啊。
“喂老板,快着点!”
“急不得哦!要吃生的吗?”
郝秦仲跺了两下脚,终于咬咬牙鼓起勇气,从身后面抱住她。
“你还记得那八杯水吗?我只是想让你帮我吹吹。现在我是真的冷。没时间了,父搞出来一套理论,叫联姻,我得在他离开之前,找一个男人,告诉他,我不服。”神女的声音细若游丝,颤抖与断续分不清楚,语意刚强,声音却柔弱到带着哭腔。
 
“馄饨两碗,皮儿薄馅儿大,小料儿管够,请好儿吧您嘞!”
神女将碗搂在手心,伸过脸去蒸,举一双筷子,犹豫数次,终抄起桌边的胡椒筒。
见她手抖得筛糠一样,郝秦仲料到准要出事,刚想问需不需代劳,便听得哗啦一声,胡椒山压住浮起的馄饨,胡椒烟盖过升腾的热气。
端的是神女,喷嚏打出来,不是“阿嚏!”而是“啊~噗。”
“真的能吃吗?要不再点一碗吧。”神女看着郝秦仲面前那碗馄饨,只觉得心惊肉跳,脸面全无。拜她所赐,原本寡淡贵在清亮,飘着香菜碎与油花儿的馄饨汤,已浑成泥水般。
生为神女,居塔神宫里,可以观天下事,她不缺见识,也了解民间疾苦。灾荒面前,莫说沾上黄泥,黄泥饼子也有人拿来充饥。问题那碗里可不是黄泥啊,硬是靠胡椒粉从“清汤”变成“浓羹”,这一碗,找遍骢阳界也算独一份。
郝秦仲夹起馄饨送进嘴里,捏鼻子捂嘴,仍忍不住低沉的喷嚏两声。
“快别吃了!”有大碗馄饨熏着,她已恢复些精力,可以虎虎生威的站起身来,去夺郝秦仲的碗,一如他刚才跋扈恣睢的将那只碗从自己面前换走。
“嘿嘿。”郝秦仲回了她一张天真无邪的笑脸:“我嘴皮总比你厚实点。”
“那可未必。”说到拌嘴,她还没输过!无论脸皮还是嘴皮,也称得上百炼成钢。再说,珍惜粮食她倒是理解,如此死心眼儿可就过了:“澄出来,教他换碗新汤。”
“种胡椒难呐。”他不是不舍得那碗馄饨,是不舍得胡椒。师傅在山野里的道场,正傍着胡椒田。坐拥漫山遍野的胡椒,农庄主算得上巨富,苦得是田里耕作的农人。有道是遍身罗绮者,不是养蚕人,椒农同样离不开胡椒,但收罢晒罢,再敢偷上一把,足够要了他们性命。
师兄的父母正是如此,受尽穷苦,二老给儿子取名商贾的“贾”
 
听他说完,神女神色黯然,默不作声退回座上,用调羹从他碗里撇几口汤回来,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
孟姜女哭断长城,小周后哭死李煜,美人垂泪,从不是几滴水罢了。从仓皇逃出范家花田开始,与神女一路同行,逛街买首饰赠与黄口小儿,园子里听戏没嗑完一盘瓜子,饭吃得同样不消停,他是诸多不解压在心头,到现下,被几滴泪全给融化,嘴也不灵光起来:“好吃着哩,热乎着呢,胡椒暖身子。”
神女泪水终于决堤,再不能任其流淌,放下筷子与调羹,从碗里折出一根掉到地上也毫不在意,掩面泣不成声:“我不吃。”
郝秦仲脑子嗡一下炸开锅!哭又不说理由,饶是付瑶季这样,他都得火冒三丈,偏偏是神女坐在对面,哭得他肝肠寸断,心如刀绞!
正当他坐立不安、彻底傻眼之际,神女镇定下来,舀起一枚馄饨,迅雷不及掩耳的塞进嘴里,用后槽牙狠狠磨起来。
这吃相又是哪出儿?
他刚天真的以为一切都将风平浪静,便见安静咀嚼几口的神女忽然弯腰下去,将嘴里食物吐个干净,起身时,脑袋咣一下撞上桌角,软软的滑到地上。
 
第六章:作死的神女
郝秦仲已从露天挪进室内,粗木桌子也换做用桐油漆过的,比之先前要像样子许多。桌上摆着的呢,依然是那只粗瓷大碗,汤水早倒干净,里面堆着两人份,半风干的馄饨。一直忙到天色发白,他才算得着机会,享受一下自己苦盼一整夜而不得的晚餐。困饿至极,进嘴什么都好,干的自不在话下,沾满胡椒粉,也全当调咸淡儿。想到这,他怡然自得的往里倒点开水,拌拌。
说真的,他有点儿飘飘然了,小人得志那种。天生衰人,摇身一变成英雄,拳打叱咤风云的范祖,陪天下第一美人游大半日花都,耳中所闻赞叹连连,入眼所见繁华迷眼。当然,现在他又回归冷静,确切点说,是从神女昏倒之后。
他抱着神女要跑,被馄饨老伯拉住。两碗馄饨,一罐胡椒,九文钱,一枚也不能少。小民心理作祟,他从干瘪的钱袋里数出十几枚大钱,算上只粗瓷碗,一块儿端走。
高高在上的神女,跟他出来几个时辰,竟被桌角撞破脑袋,落得个头破血流、昏迷不醒的下场。这事传出去,不知要惊掉多少人下巴。他没其他办法,大半夜抱着神女跑了十多里路,到塔神宫正下方吵嚷,终是无人理会,又抱着神女径往医馆,包扎罢取这家店投宿。
说到底,今日如梦似幻的一切皆拜神女所赐,神女昏倒,他就又变回那个庸庸碌碌的草民。一路上不曾有一人认出他来,更不曾有一人肯看在他的面子上少收半文钱,或者提供些便利。高高在上的塔神宫,依然高高在上。
等她醒了,梦说不定也会随之消散。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临走前他还不忘带上那两碗馄饨,说明还有得救药。
 
温热馄饨下肚,从嗓子眼儿开始滑出一条线来,跌进到空落落的胃里,暖意迸发,直达四肢百骸。
美!
他不是猪猡,只飘飘欲仙了这一口馄饨的功夫,便愁起来。塔神他老人家多宝贝这凡人闺女,骢阳界人尽皆知,自己带她宿在外面,可是天大的不敬!被他老人家知道的话,一顿神罚定逃不掉。
神罚你听说过没有?平白无故五雷轰顶,将人劈到连渣都不剩的那种。这是花都,按照塔神他老人家的风格,所谓神罚会是从天而降一座九层玲珑塔,将他收去,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他边吃还得边小心翼翼,每往嘴里丢一颗馄饨,就把救命话在心中重温一遍:“塔神爷爷啊!您家太高了,小民上不去!”
“疼啊。”
微弱的呻吟声传来。
他放下筷子,朝床铺走去。
神女伤在后脑,不能平躺,侧卧又不稳,他只得将其倒扣在床上。扣着睡的多是力巴,贵人不习惯则尤其难受,初醒转她就想要爬起来,徒劳无功的挣扎。
昏迷不醒时,抱她夜奔,投医住店,一切都顺理成章,现在面对醒着的佳人,怂字又上心头。
“有没有人啊,在搞什么?”神女伤得其实不重,冻饿得脱力而已,再加上初醒,完全使不出力气。两句话说完,她又能偏头睁眼,正看见傻愣愣杵在床边的郝秦仲,笑容一下子明媚起来,向他探出只白到青血管分明的手:“真好,快搭把手。”
郝秦仲啪啪抽了自己俩嘴巴,觉出痛来,赶紧上前扶她起身。
 
“有人袭击我?你把他打跑了?”每个女孩儿都憧憬英雄,当一个男人真的走进了心里,这份憧憬就会定下来,成了那个确切的男人是英雄。神女也不例外,靠在床头上,她把最后那份记忆脑补成最美的样子。
郝秦仲哭笑不得:“你自己撞在桌角上。”
“是这样啊?”神女被逗笑。这种糗事,足够她个当事人笑得花枝乱颤,不过因为头疼的缘故,她笑得很拘谨,停留在只有嘴角扬起的程度。可能是觉得这样笑不够尽兴,她的肚子适时出来凑热闹。
咕噜~
这可没法再忍,她大眼睛不自觉眯成月牙,眉头马上挤到一起:“疼!”
医生说伤没大碍,重要的是给她补充营养,就是让她肚子里进点食儿。郝秦仲风一样溜走,往馄饨碗里多多浇上开水,麻利的搅和匀,又风一样窜回来:“快吃吧!”
还带着呢?神女噗嗤一声。这可太疼了!她缩成团儿,抱住脑袋:“你饶了我吧,饶了我吧。”
郝秦仲没意识到她是在笑话自己个大老爷们,竟如此勤俭持家。而是想到,在昏过去之前,她曾很不自然的往嘴里硬塞了一颗馄饨,又无法抑制的吐出来。
准是不合胃口!
“你要吃什么?我去给你赊。”
 
倒不是卖惨,这“赊”字顺嘴儿就溜出来。师门里管钱的又不是他,平日钱袋里那几枚大钱只够打打牙祭。问医的钱不够,他把腰带当在那,住店的钱又不够,得把外套押在前台。理论上说,应该是先当外套,再押腰带,可外套要用来裹着神女取暖,一直到进店有床被火,才失去存在的必要。
“吐出来的话不会很恶心的那种。”
这可真是个奇葩要求!厨子犯难,憋了好一会儿:“要不蒸碗蛋羹?”
郝秦仲捧着碗没洒葱花,没盖虾皮,没浇卤子的光头蛋羹回来,心道自己这辈子算是跟这种方便易得的美事无缘了。
那厨子说得头头是道:“你先给她搅开,囫囵着喝进去,囫囵着吐出来,没什么区别。”
这话他当然不敢告知神女,只用房里沏红茶的大盖碗乘出几勺,嘱咐她趁热喝下。
换个情种过来,当然是自己端着,一口一口细细的喂她吃完。我们郝秦仲想法则要实际得多,她冻饿而体虚,端着热碗权当暖手,盛进茶碗里,是担心她托不动。再说,若她不小心扣到身上,那一大碗可够好受的!
神女特意往床边挪挪,将茶盏捧在手心,感受着那份温热和香气,眼圈儿渐渐泛红。
“趁热吃吧。”此般情景,郝秦仲虽无此意,也显得含情脉脉。
“给我端个盆儿来。”
 
意境陡然而破!郝秦仲冷汗淋淋,姑奶奶你不会真要吐吧?他瞥了眼床底下的痰桶,很明智的转身取来脸盆。须得顶好的店家,才配神女躺进来休养,那样的店儿,丢个夜壶出去,不知道的准当宝贝供起来。全是他个穷小子,兜里没钱,衣服也不值钱,一时混不进那样的店。这乌漆墨黑的痰桶,藏在床底下眼不见心为净,摆在面前,神女还怎么吃饭?
“放这吧。”神女动两下腿,示意他摆在那里。平日里娇生惯养,边上站着数位神仆伺候,她一点也不觉得突兀。可神仆换做郝秦仲,那木头盆看着挺沉,她有点不舍得。
“你只管吃,稍微不舒服,一偏头,诶,我这盆儿就到了。”郝秦仲轻快地挥两下脸盆,说得绘声绘色。
没看出来啊,你还是个知道逗女孩儿开心的家伙。神女会心一笑,开口道:“先前话会突兀,想要说了,事情便接踵而至。你知我为何还没吃,就说咽不下去吗?”
“我原本以为你是仙女,腔子里都是死心儿的。”
神女鼻子里喷出一口气,可算是将笑容给憋回去:“我从来只吃父直接创造出来的食物,不曾活过的东西。吃进嘴里应是没什么区别,只剩心中的槛儿过不去。”
郝秦仲想起她那句“兄弟姐妹”来,由衷感慨道:“这可真够难为你的。还能坚持吗?不如我送你回神宫吧。”
 
神女不置可否,瞪了手中那盏蛋羹许久,终于横下心来,仰起脖子,咕噜一声,修长脖颈一起一伏送了团东西下去。
哇!
郝秦仲说到做到,使得一手好脸盆,接个滴水不漏,随即心头大骇。
果然吐出来后跟吃进去前没什么区别!
蛋羹这种东西,若不加特殊作料,那无非就是水、油、蛋、盐四种主料的比例,加个火候。只要还称得上是个厨子,甭管多拙劣,蒸出来的大同小异。问题不在蛋羹,神女饮进去,全是心理作用,觉得血腥气满鼻满口,胃里炸出极大的抗力,根本来不及安慰自己两句。
寻常人家,此时应还顾及着碗。她心中全没这种概念,俯身下去时,第一时间便甩茶盏出去,一手按住头上纱布,一手死命压紧肚子。
胃在来回使劲的搓啊!在拧麻花啊!
“略!啊!曰!”
有记忆以来,第一次,她发出这么大,这么不雅的声音!她倒不想,可那声音就跟呕吐感是一路货色,根本不是能控制住的东西!随着从胃里涌上来的粘液一起,从食道开始摩擦,在咽喉里打转儿,只消一次就能把她嗓子都震哑了!
郝秦仲刚还说没什么两样,再出来的,就是亮黄的胆汁,还有格外粘稠,净白挤满泡泡的胃粘膜!两种液体飘在蛋羹上,泾渭分明。
这可太难受了!这可太难受了!饶是他看得也头皮发麻!原因无他,这滋味他很熟悉,师兄弟三人野地里胡吃海塞,中毒后就这样。粘膜若出来,接下来数日都不得安宁。
他单手擎盆,腾出只手,啪啪的帮她锤后背。这很管用的,可以帮她吐得快些,尽早结束煎熬。边锤他边哽咽着念经:“你这是何苦?这是何苦?”
强烈的呕吐持续三次,神女已被折磨得精疲力竭,大长腿盘在被里,整个人别扭的扣在床边,须得他扶才能起身,瘫在被堆上捯气。莫说言语,她连抬眼皮的力气都没有,眯缝着眼,里面储满泪水和汗水。
都说吃什么补什么,郝秦仲慌乱中,竟有种把粘膜给她贴回去的冲动。可惜他什么也做不了,只能倒一杯热水,帮她一勺一勺喂进去。
人在这种状态下,根本没漱口这一说儿。
半杯水下肚,神女哑着嗓子:“我还能,试一次。”
由不得郝秦仲不怒!
“你在作死吗?!”
神女瞪大无辜的双眼,与他对视片刻,终于服软:“那你把馄饨拿来吧。”
 
第七章:胡搅蛮缠
佳人有错,律法之外,罪降三等,此乃人之常情。
先前无论神女多么任性,郝秦仲都能一笑置之,唯见她祸害自己,方才怒不可遏!耳听得“馄饨”二字,他又不能自已,暴喝出声:“有什么区别吗?!”
这一句算是泄尽了怒火,再让他吵嚷已是不能。
关切来得真简单粗暴,神女已恢复一些,声音软绵绵:“那馄饨出自父手,没事。”
郝秦仲其实不笨,一下子听出问题来,僵在原地。
“你不觉得大半夜出个馄饨摊儿很奇怪?”
塔神崇尚安乐与和气,治下修士、凡人与鸟兽杂居,所谓花都,与寻常的都市大为不同。各大世家将山川搬尽,留下一马平川,其间八百里皆为花都。除了有限繁华地段,剩余聚落,与乡村无异。神女本性好静,听戏、采买,体验罢街市繁华,专往小胡同儿里钻。
在那样的地方夜卖馄饨,柴火钱也赚回不来,干等着赔死。
“那你为何在馄饨摊前也不往下咽?”神女蛋羹下肚后反应之强烈,与馄饨摊前大为不同。这事他刚刚就开始疑惑,却原来是两码事,那馄饨本是她日常吃食。
“开始我也没瞧出来,还在心中酝酿半天,送进嘴里,尝出是父的手笔,一时没有准备,吐了出去,气呼呼的抬头,要戳穿他本来面目,用力大了些。”
打落生起,郝秦仲就不知自己爹是谁,娘也去得早,一位师傅,不肯稍降辞色。怎么有尊神明老爹无微不至的关怀着,倒还出了错?他从心底里生出一股正气,义正词严:“你也太任性了!走,我送你回塔神宫!”
“不要!跟你一起受得伤,你不能推给父去医!”
“我的天呐,姑奶奶!我咋给你医?饭都吃不下,药是不是也不能咽不下去?”不吃药还好说,人是铁饭是钢啊!好吧,塔神养大的娃,这神女看似瘦弱,身子骨绝对顶好,光靠喝水,撑三天也不成问题。但架不住她折腾啊,没深没浅的折腾,一口蛋羹把苦胆都吐出来,还不长记性,啥人不飞快折腾垮了?
 
神女挑衅的瞟他一眼,去扯自己头上的绷带。
“你别闹!”
先前还喊疼,现在她似有了主意,老神在在的摸下伤口。这一摸可坏菜,及腰青丝被胶带、绳子盘得乱七八糟,留受伤的那一块,光秃秃找不到一根毛。
“你把我头发给剃了?!”
可不得剃?要不咋上药?郝秦仲曾设想过无数次怎么跟她交代,现在正好给她兜头浇盆凉水:“哼,凡人就这么治。”
激我?神女摆出张大大笑脸来,美目顾盼:“你看好了。”说罢,从被子里摸出枚手肚大的小玉塔来,朝伤口用力按进去。
莫说伤口,剃掉的头发也跟着野草样疯长,短短几息间,除了被郎中笨手笨脚的把头发盘成鸡窝外,再看不出任何伤过的痕迹。
神女啊!虽是凡人,身上怎能不带着点天材地宝?那自己还干嘛紧张得够呛,裤子现在还用麻绳扎着呢!郝秦仲目瞪口呆:“你玩我?”
“还说什么?”可不光是医好伤口,补好头发那么简单,小塔入体,神女整个人都荣光焕发,开始跟他叫板。
郝秦仲解下自己的钱袋,里外翻过来,空空如也。
神女也解下自己的钱袋,素薄纱扎着,精致小巧,能透过亮儿。可一倒过来,聚宝盆一样从里面哗啦哗啦往出掉金锭。
甭管技术含量如何,此物真乃神器!郝秦仲哭笑不得:“搞得我跟吃软饭的一样。我这么丧,你到底喜欢我哪里?”
“哪里丧了?”小女孩从不许别人说自己爱人半分不好,他本人说也不行!神女第一反应是反驳,随即红晕浮上脸庞:“你在说什么,我怎么喜欢你了?”
还敢再显眼点吗?郝秦仲被她搞得晕乎乎,脱口而出:“馄饨摊前你自己亲口说的。”
 
“哦,你记着就好。”小诡计得逞,她别过脸去偷偷笑,耳根子依旧红彤彤,褪不下去。
这还是那谈笑风生的遗珠神女吗?郝秦仲差点一屁股坐到地上。
“记得这么清楚,我也住在你心里吧?”上句话时已显出颓势,再开口,神女声音低如蚊蚋。等到静了几秒,见他还没答复,她终是按捺不住,难掩落寞:“你果然还惦记着你的付师妹。”
前一问不知如何回答,这句倒是简单,郝秦仲不假思索:“兔子不吃窝边草。”
一年恨不得十一个月都被师傅圈在山里,偶尔见世面也是囊中羞涩,他身边的女人唯有付瑶季。同在青葱岁月,师妹又生得明晃晃叫人离不开眼,说没有过心生爱慕,那是假的。可惜单相思拍不响,第四年头上他就碰壁碰得心灰意冷,只剩下兄妹之情。所谓兔子不吃窝边草,是小男人最后的倔强,面子。
“那是别人?更难了,我连见都没见过。”神女缩进被子里,带得被子簌簌地抖,似是在哭。
郝秦仲也快哭了,摊手:“我也没见过啊!”
被子里竟传出笑声来,隔着一层棉两层布,依然清脆悦耳。许是被这轻松的声音赋予了勇气,他大步上前,掀开被子,正撞上一张苏白杏样的脸。
对,就是苏白杏!他从未如此近距离观察过神女的脸,真看清时,紧张之余难免遐想,满心满脑,剩下的都是这种果子。
师门里有两棵苏白杏,果子甜中带酸,软糯多汁,较野果好上无数倍。每年夏日,他们三个淘小子练功专拣树下,熟一颗摸一颗,直到满树都熟透,大快朵颐三天,剩下大半,做酱。果子上桌,都平躺或是尖朝上,树上可不这样,沉甸甸,一颗颗都挂着。饱满,圆润,白净皮儿上浮着小茸毛,透出内里的暖色来,加个尖下颌,活脱脱一张美人脸!多少次他都左手画册,右手杏,心中念着属于自己的美人。
今日可算见到!真想咬一口啊!
他忙不迭的将神女推开。
“排队我也是第一个,再来的都是小三儿!”
姐姐,这玩意有排队的吗?再说小三儿不是这回事吧?他知说不过神女,只能板起脸来:“我送你回神宫。”
“你喊破了喉咙也进不去。”她若说不去,郝秦仲就会说那他自己去,之后絮絮叨叨一大堆,笑话,她直接一棒子打死!要磨牙,可有得是地方磨。
“不是,我师兄,师弟还有师妹都在那呢,你这不让我回去是不是说不过去?”郝秦仲决定曲线救国。
神女扬了扬自己身后的绸面棉被,示意那东西无论外观、手感还有保暖性都不够档次:“放心吧,他们过得比我们好。”
“那咱们也过舒坦日子去啊,你个神女遭这罪干嘛?”
“花都的店儿随你挑。”她可刚倒了座金山出来,这会儿被扑棱得满地金灿灿。
 
奇怪,当初怎么想的呢,分了三章?一块扔上来吧。
我不知道会不会有人质疑我这写得到底是啥?玄幻?武侠?言情?其实在我看来,网文平台搞出来的那点简单粗暴的分类根本就是没有脑子!完全经不起推敲。《笑傲江湖》怎么算?《侠客行》又怎么算?无外乎是写人写事而已,事牵出情,情伴着势,起起落落,牵肠挂肚。
实不相瞒,我是个写悲剧的,《四季花树》并非悲剧收场,剩下四份先行篇也因为各种原因不够深刻,当然也有悲哀的,比如《东疆军魂》,反正我自己是边写边读,到泣不成声。
《赫莉女帝》会哀到让你刻骨铭心,敬请期待!
 
第八章:神宫空荡
翌日晌午,里外全新的郝秦仲,与光彩照人的遗珠神女,手拉着手,火急火燎赶回塔神宫。
指头冰凉,手心冒汗,一路上,郝秦仲都能觉出她强烈的不安。待到真的踏足塔神宫,他还没来得及感慨一句真乃仙境,便好一阵天旋地转,进入间古朴典雅的屋子。
粗略扫一眼,八边形的墙壁,剔透泛柔光,材质为玉,这应是座白玉塔里。室内玄关、屏风、桌案、架台之类,还有镶在墙壁大面上、四角里的装饰,皆用桃木,刷清漆,取天然纹理,不要瘤疤;纹络多用大线条勾祥云、图腾,简单大气。陈列不见书画,一应鲜活绿植,开花、结果者不多,但有。
神女自不似他一般土包子进城模样,进屋来直奔一角而去。那里摆着架桃木床,被暗金细绣坠流苏土黄厚锦缎帘子罩得严严实实。
近乡情更怯,此情境并非归乡,但意思相通。神女紧赶一路,及到近前,竟不敢掀帘,兀自站在床前询问:“红药?”
显然她满心悲哀与自责,只是强忍着,不让泪水出来,甚至声音也压得很稳,没有颤抖。个中分晓,郝秦仲一概不知,傻愣愣立在堂屋正中,活脱脱个看戏人。他知那清冷、高傲的神女又回来,心中难免有些许失落。
“景天?”
“不会是鹰哥吧?”听她儿化音,似在唤一种娇小可人的鸟,鹦哥儿。后来熟悉了,郝秦仲知道,那躺在病床上的男人确叫“鹰哥”,曳尾鹰哥。
从病床后绕出两个女人来,这两人他倒认得出。
着金线修身大红袍,长直发垂地,丹凤眼亮红唇,白脸偏长,美艳而高贵者,名拜月红药,范家花田前奉命掌掴范定尧的暗红袍护法是也。
嫩绿襦裙,彩带飘飞,短发蓬松,颊上微肉,眼圈通红者,名断枝景天,范家花田前奉命送二人神酿的暗绿袍护法是也。
话说花田之上,此二人宽大袍子将身段、面目遮得滴水不露,郝秦仲如何认得出?一来是神女刚刚唤名字算作提示,二来是他认出二人手上玉镯。叫那东西玉镯有些不妥当,太宽太薄,倒像护腕。但其松松垮垮挂在腕上,起不到半点防护作用,应还在饰品范畴。
 
神女上前,帮断枝景天压压头发:“让你受惊了。”
毛儿都炸了是吗?郝秦仲差点不合时宜的笑出声来。
“哪个要他救?”
都说绝顶高手生命悠长,慢慢会返璞归真,心性倒退成孩提模样。这种层次的家伙,郝秦仲先前只接触过一位,范海。那老怪物还返璞归真?一对斧子砍得他四六不分……如今见得这断枝景天本来面目,他开始信了。先莫说她搭眼一瞧是小女儿模样,只这句抑制不住音量的赌气话,到一半又酿做泪,付瑶季早在三年前已做不出来。
神女搂过她,用手顺她后背,细心安抚着,听她抽抽搭搭的絮叨:“他继续藏好,抽冷子多好,非要救我。断肢的应该是我啊。”
断肢了?到曳尾鹰哥那番境界,重铸肉身并非难事,神女意识到问题严重,不忍再招惹景天,压低声音问拜月红药:“严重吗?”
“废了。”红药声音清冷,言语无情。
神女有些温怒:“别说气话,到底怎样?”
“十二万载修为全废,被打落凡尘。”红药说的可并不是气话。
“父也医不好吗?”
“神女放心,塔依然安稳,虽曾有过崩碎迹象。我神至今未归。”
神女终是无法再淡然,紧紧地搂住景天,相拥取暖片刻,再次镇定下来,问:“为何如此之强?”
红药心有余悸:“他顿悟了。”
“悟的什么?”与郝秦仲交战罢,那范海曾使出过镜神一脉的功法来脱身,这可由不得她不多想。
 
红药望向几乎被遗忘的郝秦仲。
她目光很复杂,瞧得他头皮发麻,不自觉后退两步,满头雾水,心道关我屁事?
神女同样不得要领。
“身法。”二字出口,拜月红药自己都难以置信的笑了,嘴角抽抽着解释:“殷长空的身法。”
我师傅这么强呢?郝秦仲正错愕,忽见拜月红药叉开五指欺身压来,便下意识斜侧向倒退错开身位,使一记缭绕云手,攀缠上去,一推一带间卸掉对方攻势,后发先至,造出摧心夺命当胸一掌的绝佳机会!
武功练到炉火纯青,出掌时会下意识腰身后倾,充分调动全身力气,这一掌推将出来当是所向披靡!相比于拳,掌力沉而厚重,什么胸甲、肋骨,通通拦不住,力仍会透进去,不死也是内伤不治。
他没打,因为拜月红药来得蹊跷。
如此收放自如?真论起身法来,这家伙简直比范海还可怕!拜月红药心中暗叹。
断枝景天默契杀到,以神女挡在身前做盾,钩脚攻他下盘。
不得不发!郝秦仲右手化掌为推拉,带起红药,将她甩至身后,上身尽量舒展而朝前探,抢先半招,抓住景天玉足,大力向后抻,打她个重心不稳,马上左手去势改做前探,啪啪两巴掌,抽开她挟持神女的双臂。足下再加一道力,整个人顶上去,以肩强势将她冲飞,自己揽住神女腰肢,救她于怀中,顺势转身连跳两大步,滚半圈,退至墙角,脱出被夹击的是非之地。
这是哪跟哪啊?打得莫名其妙!但神女有危险,他须先救到手里再说。
 
二护法爬将起来,倒头便拜。红药道:“属下唐突,这就是殷长空的身法!飘忽往复,无迹可循,属下等六人围攻,却几乎寻不到漏洞,鹰哥得手两次,也是杯水车薪。”
景天再度泪流:“初时还只点到为止,后来打至憨处,他忽然仰天怒吼,说不打出点事情来,神明怕是不肯见他。便由守转攻,直取夜多山主。”
神女如身临其境,脸色煞白:“他得手了?”
“那厮爆发出我神一样的威势,挡也挡不住,一拳头不偏不倚,靠蛮力打出个寸寸崩碎。”
那等境界高手,会叫蛮力活活打死?但凡有点常识,都不肯信!神女额上渗出凉汗:“就这么给打死了?”
“没死。他不敢重塑肉身,与付期二人要逃,才被追上去。”红药倒抽口凉气:“这下可不再是蛮力,直接魂飞魄散。”
“付期还是夜多山主?”
“同时毙命。”景天哽咽道:“鹰哥也是看他动了真火,才拼上性命来救我。”
神女又惊又怒:“打成这副样子,父还没到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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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2021-07-10 16:46:18  更:2021-07-10 16:49: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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