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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原创《匿界之太阳印》雷森作[第7页]

作者:招摇曦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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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三章 哲惠君节食定期限 系统提示广告贴 无法上传
 
巡诊队伍经过一个叫平顺村的时候,意外发现了一个重伤的女孩,因此揭发出她被后母虐待的事情来,当时就报告了当地的卫队,然而一调查,女童被虐由来已久,而且生父早就知道,只是怕老婆不敢管,邻居街坊们也知道,却都说劝两句就会被那后母骂一顿,更离谱的是其生母也知道,只是忙着和现任丈夫生孩子坐月子也顾不上那女童,只可惜这次那女孩被虐的伤势太重救不过来了,蓟丘素心原本想上去抽那后妈几个嘴巴的,却被兰山沃土拉了回来,平静之后却也释然了,这原本是个苦难的世界,有慈悲有暴虐,有悲欢有离合,有好的时候,也有不好的时候,蓟丘素心庆幸且享受自己当下正处于还算可以的时候,因此想起那个杀了自己两个母亲的母猴子也就不那么恨了,又觉得太平氏也挺可怜,摊上那么一个恶毒的二嫂子估计他也挺闹心的。巡诊队伍还赶上过几回司理监大理台派出的巡回法庭开的公审会,却也无非都是些子女不赡养老人或是原配小三挣汉子的事儿,然而其中的两个典型案件,一个是高龄老妇在四个儿子家轮班住,结果赶上轮换的日子,老二将母亲送出来就不管了,老三家因为去参加外甥闺女的婚礼吃酒席也没在意,甚至回来忘记了,结果老妇独抱着自己的小包袱一晚上在外面冻死了,巡回法庭庭审当日,几个儿子儿媳妇还因为老宅子的地基和临街粪坑的归属问题骂了起来,甚至将他们小时候他们的母亲,也就是死的这个老妇虐待他们奶奶的事儿挖了出来,四个儿子皆是这般,老大说母亲偏向老二,日日给老二家扫院子,老二却说自己媳妇不容易,母亲却只顾得给老三家看孩子,他家孩子从不曾抱一抱,更不曾有扫院子的事,一家的恩怨情仇如同臭裹脚布一般长久,巡诊队伍听了一阵没等判决就走了。另一个典型的案件便是原配来小三家捉奸,小三家却只有一个小男孩在家写作业,那原配逼问了那男孩半天其母的行踪,那男孩却只说不知道,那原配也是恨疯了急疯了,提着一壶刚开的开水往那小男孩嘴里灌,纵然是没把那孩子烫死,却也是高度烫伤,巡回法庭的庭审现场,原配历数小三如何勾引自己的丈夫,然而事实的真相是,小三也是被原配那丈夫给骗了,虽然后来知道他有家室却已是生米煮成了熟饭,而且更可恨的,原配丈夫那男的另有好几个姘头,其实但凡婚内出轨的事,根本的错全都在那男的身上,这道理那原配本也知道,她管不了丈夫就把所有的气都撒在了那小男孩头上,因此判了他们两口子很重的刑罚,但又考虑到他家的两个孩子,那女的轻判了不少。
中秋节当日,巡诊队伍休息了一天,尤其是晚上,热热闹闹的玩了一阵,黄云浮葵甚至看着月亮说他想念五仁馅的月饼哭了起来,虽然参加秋巡的考生们到这时候大多数都已经被了判不合格,然而那老考生都知道,实操巡诊考的是耐力和心性,什么时候被判考过了不喜不合格不悲的时候,这才有可能真正的拿到医簿,再来就是勤学多练混脸熟,今年不过明年过,明年不行后年大后年还来,如此大多数的考生仍旧跟着队伍继续学习,这其中就有一个叫栖霞芋艿的小伙子,他总是和素心套近乎,素心却对受雇于神木台随行背药的一个扭角羚很有好感,扭角羚名叫神木禄爵,家就是神木台的,他说话着急时就会变得很磕巴,这可能是他不爱说话的一个原因,闲下来的时候,他就会掏出随身带着的砂板磨凤眼菩提籽,每磨一下就念一句“南无观世音菩萨!”
蓟丘素心和兰山沃土在金茶岭跟着太平氏这一百多年耳濡目染,原本以为问诊辩证是手到擒来的事儿,真的面对病患实践起来,才发现那些理论知识全都是似是而非的感觉,问了半天的诊也确定不了病症,虽然跟他们没什么相干,可总闲着也没意思,况且大家都很忙,又时常会有长期病痛的病患者因为对症诊疗而立竿见影的效果,或感激涕零,或欣喜欢笑,对巡诊队伍表达内心无尽的感激之情,这让他俩觉得哪怕干些力所能及的小事也会很踏实,好在药材知识还有些功底,多少再加上神木禄爵的关系,素心便干起了抓药收钱的活儿,因为熬药比较脏,素心就让沃土去干,沃土倒也不在意,傻傻的干的很起劲,沃土但凡手上没活,就会盯着素心看,虽然他很奇怪素心偶尔独自的傻笑,可每当这个时候,沃土的嘴角也会浮现出心满意足的笑容来,好像被感染了一样。不仅仅是笑容,被感染的还有磨珠子,素心想要帮着神木禄爵一起磨,而神木禄爵却另买了一块砂板送给素心,又给了她一大串凤眼菩提的原籽,让她拆掉线后自己磨,沃土也想帮忙,可素心却一心坚持要自己磨自己的,沃土仍旧傻傻的在旁边陪着,只是没有几天的功夫,素心就因为磨的手指头疼而失去了耐心,却也不过才磨好了两个珠子而已,神木禄爵见她半途而废,就将砂板和珠子全都要了回去,素心为此别扭了好几天,对神木禄爵也是阴阳怪气的,神木禄爵完全不在乎,依旧是心无旁骛的磨自己的珠子。
若水雅音一直很繁忙,因为认真干活儿的时候总是板着脸,这样内心安静所呈现出来的冷酷气质就很给他加分,况且像他这样青春正好的青年男子,只要个子别太高或太矮身形不胖不瘦且脸蛋没什么硬伤的都可以算是长的帅的,若水雅音偏又干净清纯的阳光大男孩让女孩子心动,甚至有专门装病前来表白的,还有扔下礼物就跑的,若水雅音早已习惯了,但凡有那种死缠烂打的,她就会找黄云浮葵来搭对象,黄云浮葵因为原本就对若水雅音有意思,所以就很不喜欢搭对象这种假装的事儿,如此莽山杏芳就有了献殷勤的机会,然而若水雅音又觉得莽山杏芳太黏更麻烦,好在可以把兰山沃土叫在身边,因为沃土总是傻傻笨笨的,而且经常厚脸皮的跟在素心后面,还被素心呼来喝去,雅音就很照顾他,收到了什么吃的或者某些小玩意,转手就都给了沃土,因为沃土对磨珠子感兴趣,雅音也给沃土买了磨砂板和凤眼菩提的原籽,沃土遇到不明白的事,雅音也都很细心的告诉他,类似如何通过素衣上的花纹和头饰分辨真身是什么物种的问题,以及包括历瓜和糟蛮子禧**这样的话什么意思,若水雅音也都很仔细的解释给沃土听。
云豹锦绣斑斓并不像在金茶岭一样老实的待在太平身边,他会像风一样的跑走,不大一会儿,又风一样的跑回来,然后又跑走,如此反复,像是拥有无限的力气,有时候他也会帮着搬运药材,而且带着一股侠气,他曾经有一次在结界的边缘处救回了一只小白唇鹿,为了表示感谢,小白唇鹿的父母追了两个村子送来一串一百零八颗的星月菩提念珠,亲手挂上了斑斓的脖子,又千恩万谢了好一顿才离开,神木禄爵很喜欢这串念珠,几乎到了爱不释手的程度,他说星月菩提子呈现出如此深红色的包浆以及瓷感的开片最少得要一百多年的盘捻,尤其是那颗澄黄色的顶珠,猫眼效应虽不太明显,却是一块难得的金绿宝石,异常的珍贵。神木禄爵哄着斑斓卖给他,斑斓却不搭他的茬儿,神木禄爵缠了好几天,后来也自己想通了,即便斑斓想卖,给多少钱呢?钱少了是欺负斑斓,正常价自己又确实买不起,于是放弃不再提,只是偶尔还会过来找斑斓,拿过那串珠子鉴赏一番。
秋巡队伍在一个半月之后,已经到达了甘孜康定地界,虽然匿界不像人类有那么明显的民族分类,日常的生活习俗也都受到了人类所影响,大多都是藏地的风格了,九月初八的时候,到达了一个叫十字街的小镇子,正赶上他们的集市,赶集的不多,稀稀拉拉的并不热闹,巡诊队伍没有遇到任何的拥挤就穿过了大半条街,锦绣镇节手持铃杖走在最前面,铃铃铛铛的声音响起来,镇子上的居民就知道是杏林台的巡诊来了,全都当做新闻一样奔走相传。
十字街镇被一条河给分割成了东西两个庄子,河岸上原本有个渡口,去年春天才新修了石桥,桥边上对街对门开着两家锅盔店,桥南的那家是以前渡口干渡船的,因为修了桥才改了卖锅盔,他家除了横挂在店门口上“十字街第一锅盔”的招牌,还因为对门锅盔一个小贝的价格专门又吊挂了一个牌子,用醒目的红漆在牌子上写了“两个小贝三个锅盔”的汉字,且在屋里摆了桌子,也卖些凉粉糌粑青稞酒等饮食,桥北的那家店主是一对老夫妻,老头名叫吴月咏歌,身形干瘪瘦小,他的左脚有些跛,不仔细看倒也看不出来,吴月老头儿的小名叫大王,所以老妇就被称做大王婆婆,他们的店小只能容纳他们老两口干活,食客的桌子摆在外面挨着墙根的草棚子底下,正是半上午的时间,只有一张桌子有个歇脚的客人,其余都空着。
吴月老头知道巡诊队伍来了显得很高兴,抛下正要买锅盔的顾客,转身打起酥油茶来,大王婆婆等锦绣镇节走近了,赶紧招呼:“医官大人们,快请坐!”
锦绣镇节走到桥边,左右端详着,看了那小石桥几眼,才走去桌子边上坐下,问道:“怎么样,您老两口今年挺好的吧?”
“挺好的!挺好的!” 大王婆婆笑呵呵的说着,手脚麻利的将两个糖锅盔装进纸袋子递给客人后,抱过一摞碗来。
吴月老头打的酥油茶两个茶壶都要装满了,他拎着壶过来,说着:“我给各位大人倒上!”
锦绣镇节抢先拿了个茶碗在手里,他很恭敬的去接吴月老头倒下来的酥油茶,并没注意到桥南那家锅盔店的老板娘从八吉祥图案的门帘后面探头出来看,问吴月老头:“对门那家没再找什么麻烦吧!”
“挺好的!”吴月老头说着,将茶碗摆开,挨个茶碗里倒酥油茶,看见那老板娘恶狠狠的眼睛剜了他们两眼将头缩了回去,对锦绣镇节小声的说道:“她听见了!”
锦绣镇节抬头看了一眼,虽然没看见什么,也不好继续往下说,嘬了一口茶。
“老菩萨,您别忙了,谁喝就让谁自己倒!”太平对吴月老头很恭敬,他从锦绣镇节那里听说了吴月老两口攒钱修桥的义举。
“是的,是的,大人们自己随喝随倒吧!”吴月老头已经倒了三碗茶,听太平这样说,又看旁边聚拢的乡亲们似乎是问诊的意思,就没有再倒,回身又搬了两条条凳来,估摸着也都有地方坐了,说了句“我就在旁边,有事儿吩咐声就行了!”然后回炉子旁边烙锅盔去了。
巡诊队伍就借了这样的一个地方,打开诊箱开始行医问诊,因为是集市,凑热闹的很多,却没有几个正经的病患,而且大都是虚证,略微开点对症的药,嘱咐一些“必须戒烟最好不喝酒和少吃肉适量运动”等注意事项。
如果要在正确和善良中选择,请选择善良!——《奇迹男孩》
 
第五十五章 十字街恶妇泼泔水
临近中午,有的摊子已经开始收了的时候,一个脸上带着木头面具的中年男子走了过来,男子身上穿着的灰色素衣,后摆边缘有一片深蓝色的眼状斑,这表示他的真身是一只灰孔雀雉,因为杏林台的巡诊队伍,中年男子停住了脚步,就着桥边一小块平坦不碍事的地方,解下身后背着的布袋,先是抽出了布袋里的竹席,单手抖开铺在地上,然后脱了鞋,盘腿坐上去,才从布袋里抽出了细长的柳木琴箱打开来,拿出瑶琴平放在双腿上,略试一试音,然后大呼一口气,很郑重的弹奏起《陌上秋色》来。
蓟丘素心被琴声吸引,跑到路边上看灰孔雀雉精的演奏,沃土和栖霞芋艿也跟在旁边,素心突然捂着嘴,生怕那灰孔雀雉精听见,对沃土和玉奈小声说:“这家伙,好像是个左撇子!”
“他弹得是什么曲子?”沃土拔着脖子瞅。
“谁知道呢!”栖霞芋艿说完,又补了一句:“不过挺好听的!”
“这什么玩意儿?还好听?哼!”一个花白胡子带眼镜的老头儿从素心他们三个身边经过,说着话冷笑两声。他来买锅盔正赶上了义诊,所以手里提着若水雅音给他开的一包平心丹,又走了两步到那灰孔雀雉精的跟前,很不屑的说道:“嘿,我说,难道你不知道五不弹吗?”
那灰孔雀雉精像是没听到一样,自顾着弹琴,已经到了曲子的高潮部分,正好有一个带着孩子来买锅盔的食客,顺手将口袋里的两个小贝扔进了雉精身前开着的琴箱里。
“也是,都要了饭,哪里还顾得了这些个!”老头儿很鄙夷的说着话,扭头往桥上走。
“什么是五不弹啊?”沃土问。
“应该是种技法!”栖霞芋艿信口猜测道。
走上桥的老头儿想起锅盔没买,转回身来,他听见了沃土问的五不弹,解释着:“所谓五不弹,……!”
“五不弹啊,就是什么天不好不弹,宣尘闹市不弹,衣服不合适不弹,全都是些没用的娘儿们令儿!”站在素心他们三个身后的太平抢着话头说道。
“怎么还衣服不合适不弹呢,衣服不合适也没法穿啊,是说得穿什么特别的衣服吗?”女孩子爱美,素心很关心穿衣服的问题。
“就是说得阔衣带冠,焚香沐浴,哎呀,别提了,按照那样的规矩,别说弹琴了,估摸着能活下来都够呛!”太平氏的瞎眼睛看不见,只是大概判断着那老头儿的位置将目光望过去,他的话原本就是故意说给老头儿听的。
“哼,粗鲁!”那老头儿气的瞪眼睛,锅盔也不买了,又转回了身子去。
“他生气了!”沃土说。
“什么是娘儿们令儿啊!”栖霞芋艿学着太平的口气问。
蓟丘素心瞟了太平氏一样,解释道:“北边的方言,怎么说呢?就是老娘儿们聚在一起说道的一些没什么用的规矩,你一听这个‘令儿’就该知道是个非常狠毒的词儿,你应该明白吧!”
“怎么还沾上狠毒了呢?”栖霞芋艿翻着眼睛,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一曲终了,那灰孔雀雉精笑着摇摇身子,很享受的样子,吴月老头倒了一碗酥油茶,走到街对面来,递给那灰孔雀雉精,说着:“来,喝碗茶,歇一歇!”
灰孔雀雉精赶紧将琴放在地上,起身接过茶碗来,抓起琴箱里的两个小贝摆在手里,说道:“这两个钱够吗?”
“不要钱的!”吴月老头回答着,转身就要回自己的铺子去。
就在这时,路上驶过来一辆逍遥车,类似于人类使用的小号木头板车,车上立着一柄大伞,从伞的边缘垂下一圈白纱,隐约可见白纱后面一个身穿华服的年轻姑娘端坐在车上,那车被一匹黑驴拉着车辕,不缓不慢的驶过来。
“这怎么可以,你这也是买卖!”灰孔雀雉精说着话将手一抬,就见那两个小贝划出一个抛物线,正正落入吴月老头家摊子上半开口的钱匣子中。
“这话怎么说的,送你喝的!”吴月老头说着,转身就要回去,想要将扔进钱匣子里的两个小贝拿回来还给灰孔雀雉精。
灰孔雀雉精也确实渴了,将面具半摘下来,露出了半面烧伤疤痕的脸,就吴月老头说话的空当,已将那一碗酥油茶一饮而尽,而后便将碗递回去,说了句:“谢谢”
“我看你是渴了,等我再给你倒一碗来,你也甭客气,慢慢喝!”吴月老头看见灰孔雀雉精的脸,吓了一跳,即便是接了茶碗略有迟疑,吴月老头转回身来仍旧是可以在车子前面回到自己铺子里去的,只是他不习惯抢路,就寻思着让那逍遥车先过去,他甚至看着自己地上的影子就要被黑驴踩在脚下,脑子里甚至冒出了想让影子自己跑开的奇异想法,可也就在这个节骨眼上,桥南锅盔店的老板娘端了半盆泔水出来,照着吴月老头儿就泼。
“禧**揍的糟蛮子玩意,哪儿都能显着你了!”桥南锅盔店的老板娘一边泼一边咬着牙骂,在她身后跟着她一对双胞胎的两个儿子,一模一样的两个很壮实的大小伙子,一个手里拿着菜刀,一个手里拿着劈柴的斧子。
当吴月老头听见骂声回头看的时候,那泔水已经结结实实的泼了过来,他只是身体出于本能的往后躲避,黑驴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赶紧扬起两个前蹄子将车子停住,颠的那车上姑娘从白纱中滚出半个身子来,还有那目送吴月老头回去的灰孔雀雉精,不仅被泼了一身,弄的琴箱和竹席上也都是泔水。那灰孔雀雉精赶紧将瑶琴并琴箱抄起来跳到一边去,再看那竹席上已经淌满了泔水,鞋子也灌汤一样的湿的不行了,右脚的那只鞋面上还挂着一小片黄凉粉。大王婆婆绕过车子,将被泔水泼怔了的吴月老头拉回铺子来,一边走一边择沾在吴月老头身上的杜鹃蛋皮子和煮废的茶叶根子。
“你干什么?”就听逍遥车上的姑娘嗷的一嗓子,她爬起来掀开白纱,满脸怒容的瞪着眼前这个刚刚泼了泔水的娘儿们。
“我在我自家门口倒泔水,怎么了?”桥南锅盔店的老板娘理很理直气壮的样子,又问了一句:“我家门口,我爱泼哪儿就泼哪儿!怎么了?不行吗?”然后将目光盯向锦绣镇节的位置,带着挑衅的意味,高声说道:“有能耐,把我也给抓起来啊!”
“你!……”逍遥车上的姑娘小圆乎脸气的通红,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怎么招啊?”桥南锅盔店的老板娘叫嚣着将抱着的泔水盆从肚子左边换到肚子右边,泔水盆的半腰盆壁上粘着一圈黑色的油污。
“怎么招啊?”老板娘身后拿菜刀的大儿子跟着附和着。
“你叫什么名字?”逍遥车上的姑娘只恨自己师父传授的法术不能立时就把眼前的这个娘儿们弄死。
“哎呦,问了名字好咒我啊,这个我懂!”桥南锅盔店的老板娘得意洋洋的说完,抱着泔水盆扭搭扭搭就要回店里,走到门口,用手掸了掸八吉祥图案的白门帘,立时变作凶狠可憎的面孔,咬着牙说:“就不说,气死你!”说完这话,又恶狠狠的剜了锦绣镇节两眼,神气十足的撩起门帘回店里了,他那两个双胞胎儿子也跟着凶神恶煞般的照着四周扫视一遍,拿斧子那个还不忘吐一口痰,跟着回去了。
“快走吧!不要跟她一般见识!”那灰孔雀雉精对那车上的姑娘说着安慰的话,甩着琴箱里的水。
“是谁惹着她了吗,她好像是冲咱们来的?”若水雅音看出了些端倪,隔着桌子问锦绣镇节。
“他为什么要这样做呢?”素心先是问那吴月老头,见吴月老头很窝囊的低着头,任凭大王婆婆拿破手巾擦他身上的脏水,又看那灰孔雀雉精,也是一脸的无辜,低头用身上的素衣擦着琴箱与瑶琴上的泔水渣,锦绣镇节阴着脸,也是生闷气,素心自言自语一样的又补了一句:“总不会平白无故的就要泼脏水吧?”
锦绣镇节的生气还有些自责,很可能是自己头会儿那句话招起来的,眼前的情况除了忍让又能怎么办呢?她又是一个娘儿们家的,总不能跟他一般见识吧,那样只会更大的激化矛盾,况且自己只是路过,吴月老两口子还得在这生活,他心里如此权衡,嘴上却不吐不快的解释着:“这里原本的一座小木桥年深日久朽塌了,村民们从这里到对岸去,枯水期那年轻力壮的勉强还能淌淌水爬爬坡,丰水期如果不花钱坐渡船,就得多绕一里多路,吴月这老两口子呢,攒了些钱,想在这把桥修起来,多少年了动不了工,就因为对门儿那牛精一家子有两条船,水浅的时候用背的水深时候用渡船,他们家指着这个营生过日子。”
桥南锅盔店的老板娘一直都躲在门帘后面听着,因为锦绣镇节的话,又带着两个儿子冲了出来,就听那娘儿们说:“我家干摆渡,他家干不了,就非得修桥砸我家饭碗,搁谁谁能干?啊?你们修桥,占了我家的宅子,冲了我家的风水,我家老爷们儿不同意,你们就买通卫士把我家老爷们儿给抓起来,老少爷们儿们,邻里乡亲们,你们给评评理,有这么欺负我们孤儿寡母的吗?”那娘儿们说着说着,声音中透着满是委屈的哭腔。
即便是临近村子住着的村民也大多都知道,桥南锅盔店的这户人家不好惹,其实他家没什么背景,只是仗着撒泼无赖耍狠不要命的本事,谁家要是得罪了,他家也确实是真敢玩命,如此行径,周围邻居们素日里也都是采取礼敬有加和避而远之的策略,也都一直期盼着能有个硬茬儿好好治治这一家子,如今愿望得以实现,全都在旁边默默的看着,谁都不参言。
车上姑娘的心情因为灰孔雀雉精的安慰原本平复了一些,相比灰孔雀雉精被泔水泼的可怜模样,她也觉得自己倒也没受到什么损失,顶多也就是个运气不佳,而且即便自己要出手,也得需要那娘儿们的名字或者与之密切相关的东西,就算弄到了,暗地里施术折磨她几天,自己不能留下来亲眼见证,也觉得没什么意思,为了这点事儿也确实不至于到了弄死她的地步,如此想来,车上的姑娘就想作罢了,打算整整屁股底下的坐垫离开了,可是听见锦绣镇节诉说和那娘儿们的反驳,她的怒火一下就起来了,直接从车上跳了下来,指了指南边的桥沿义愤填膺的说:“那桥沿都快离你那房都快一丈远了,还占了你家的地,你快别不要脸了,就你这样的悍妇还孤儿寡母呢?”
 
“你快别糟蹋孤儿寡母这词儿了!”蓟丘素心气不过,也附和着。
看见自己的二儿子抬手要扔斧子,那娘儿们赶紧伸手拦着,一边使眼色一边“呜啊呜啊”的哭起来,也听不清嘴里说些什么玩意。
栖霞芋艿说:“我们村那两户村霸也是这套路,就这样耍无赖,根本没法弄!”
“谁知道他叫什么名字?”那车上的姑娘问。
听见那车上姑娘又问名字,桥南锅盔店的老板娘更确定了那姑娘会诅咒一类的法术,她生怕在场的有谁告诉了那姑娘,大声对他的两个儿子大声嚷嚷起来:“你俩听见了吗?一直问名字,她是要诅咒我啊,你们一定要记住这小**的模样,我要是死了,记着给我报仇啊!”
车上的姑娘倒也不怕自己的意图被看破,只是问不到名字,气急败坏的也没了主意。
“你为何呼唤我?”一只大灵猫说着话,凭空出现在车上姑娘的身前。
那姑娘被吓了一跳,身体往后躲去,待回过了神来,冲那大灵猫摆摆手,说:“怎么又是你,奇怪的家伙,我才没有呼唤你呢!”
“你呼唤了!”那大灵猫说。
“你一直都跟着我呢?”那姑娘这才回过味儿来,然后又说:“你能别跟着我了吗?”
“因为我喜欢你!”那只大灵猫说。
“你别又说什么乌鸦写字台的话!快走开!”车上的姑娘只是觉得这个家伙很奇怪,却没觉得他有什么恶意,就又对他说:“你要真想帮忙,就去给我弄根那娘儿们的头发来!”
“如你所愿!”那大灵猫说完,凭空消失了踪影。
锅盔店的老板娘害怕了,也不哭也不喊了,抓过儿子手里的菜刀防备着,就等着大灵猫出现下手去砍。
“不行啊!”那大灵猫再度凭空出现在了刚才消失的位置,说完,跃身跳上车上的伞顶,又凭空消失了身影。
“为什么不行?”那姑娘追着那大灵猫的运动方向,抬头对着伞顶问道。
“她头上有虱子!”一个面容白皙的瘦高男子毫无重量感的凭空出现在黑驴的身上。
“你能有点正经的吗?”那姑娘瞟了那黑驴上的男子一眼。
“你那法术太慢,薅头发,作偶,下咒,再等她身体出现反应,天都要黑了。”那瘦高男子说着话抬头看了一眼阴翳的天空,又四下里扫了一眼,看见了太平他们几个。
“你有快的法儿吗?”车上的姑娘问。
“你!”那瘦高男子指着桥南锅盔店的老板娘,很郑重的说道:“就是你,你要死了!”
此语一出,桥南锅盔店的老板娘先是一愣,接着就笑了起来,而且是那种上气不接下去的笑,一边笑一边说道:“你是要打算说死我吗,还是说你打算笑死我,哎呀,你可太有意思了!”
他的两个儿子和周遭的围观民众也都跟着笑,那二儿子甚至捂着肚子笑,连黄云浮葵和其他的两个考生也都跟着笑。
“现今堕**杂类,诞在贫穷**,求生不得,求死不得。虽受是苦,若直问着,亦言‘我今快乐,不异天堂’” 那瘦高男子像是背诵句子的说完,很从容的从黑驴上瞬移到太平跟前,连着躬了三下身行礼,道:“崇华默道拜见太平大人,拜见修桥的两位老菩萨,拜见各位医官大人!”
太平还礼,锦绣镇节和若水雅音也略点了点头还礼,那几个考生听他的句子感觉不一般,所以止了笑,也一起还礼,吴月老两口并不十分确信瘦高男子口中的两个老菩萨是不是说自己,却也跟着点了点头。
“啊,你,好漂亮!”自称崇华默道的瘦高男子眼睛盯着云豹锦绣斑斓感叹着。
就在这时,锅盔店的老板娘突然就觉得好像是笑岔了气,两胸间一阵痉挛,身体立时不停使唤的倒了下去,她的大儿子眼疾手快的一把将她扶住,她才没有直接摔在地上,二儿子也赶紧凑上来,疾呼着:“妈啦!妈啦!”
“我喜欢你身上紫桐花的香味!” 自称崇华默道的瘦高男子对素心说完这话,看素心没听见一样的将头扭向别处不理他,便转回身,对那车上的姑娘说:“这个够快吗?”
“你好好治治她吧,不然你走了,那老两口子就要倒大霉了!”那车上的姑娘实实在在的看见那老板娘瘫倒在了地上动弹不得,内心便很满意,她没以为瘦高男子有如此高强的法术,刮目相看的说完话,就喝一声黑驴,那黑驴拉起车朝桥上走去了。
崇华默道想说些什么,面对车子的背影,无趣的盯了片刻,然后转回身来,背着手挺拔的站在原地,如此场合,他也有些紧张,所以背着的手,左手指甲尅右手指甲。
在场的民众见此情况就乱了起来,尤其是那几个跟着一起笑的,脸都变了色,吓得赶紧跑回家去,倒也剩下几个胆大的,也都赶紧后退离得稍远一些,议论与惊呼声不绝于耳。
“怎么回事,真给说死了?”
“这娘儿们她就该死,就得这么治!”说这话的咬着牙,很解恨,却也压低着声音,怕他的两个儿子听见。
“他们全家都该死!”这话说的也很低声。
“还没死呢,你看她那手还颤呢!”
“这也太厉害了,说句话就能给说成这样!”
“不会是心虚的吧!”
“这才叫法术呢!”
“我刚喊你出来你还说没东西买,不出来,这回怎样,要不出门哪能看见这个,过后听她们串老婆舌头说起来,你不得后悔?”
“是呢!亏着我想买把小葱子,这是跟你出来了!”
“……”
我们选择宽恕,并不代表我们已忘却了过去!——《星际特工之千星之城》
 
第五十六章 小石桥灵猫惩恶妇
“妈啦!妈啦!”桥南锅盔店的大儿子呼喊着。
“妈啦!妈啦!”桥南锅盔店的二儿子呼喊着。
正如瘦高男子崇华默道所说的“快死了”一样,桥南锅盔店的老板娘瘫倒在自己大儿子的臂弯里,她张着嘴,上气不接下气的样子,很困难的一边呼吸一边说着什么,他的手向上胡乱的抓着,似乎是拼着全部的力气想要抓住什么。
“您说什么,慢点,别着急!”大儿子一边问一边将耳朵凑近自己母亲的嘴边,二儿子也停止了呼喊,把耳朵凑上去,就听那娘儿们断断续续的说:“救,我,快,救救,我,求求,他们!”
锦绣镇节和若水雅音虽然也懂些类似的语言性咒术,但不需要对方的名字只是随口一说就能到这样的地步,虽也猜测这个自称崇华默道的瘦高男子很可能是真言宗的弟子,但这么年轻就能达到如此地步,锦绣镇节很震惊,若水雅音觉得望尘莫及,只是如此的好机会一定要珍惜的看个真切,于是锦绣镇节起身走到近前,若水雅音和一众考生也跟在了后面。
桥南锅盔店的大儿子是去年春天结的婚,那大儿媳妇夏天又生的二胎,还在坐月子,二儿媳妇虽没过门,也每天都吃住在这里,妯娌俩听见前头吵吵嚷嚷,就抱着孩子出来看热闹,撩开门帘的时候妯娌俩都被吓了一跳,大儿媳妇抱着孩子最先哭喊起来:“哎呀!妈啦!你这是……”
就听“啪!”的一声响,大儿子甩了自己媳妇一记响亮的耳光,呵斥道:“滚回去!”
二儿媳妇的哭喊声刚到嘴边,就被大伯子的这记耳光吓了回去,她立马转身,跑回店里去,那大儿媳妇被打懵了,抱着孩子跌跌撞撞的也回店里,临撩门帘还不忘摸摸自己的脸回头看一眼,确定刚才被抽耳光是真的。
二儿子并没有听明白他母亲嘴里说的什么,大儿子打媳妇耳光的动作更激发了他内心想要报仇拼命的欲望,看见锦绣镇节过来,他抄起斧子就扔,却没成想,锦绣镇节伸手一把就将斧子抓住了,而且是抓的斧子把。
崇华默道依旧原地背着手尅着手指甲,对二儿子说道:“人家过来帮忙救你妈,你还拿斧子砍人家,我刚才说她要死,你们却笑的那么欢实,你们这一家子是不是缺点儿什么!”
大儿子眼见刚才扔在地下的菜刀被自己的弟弟抓起来,厉声喝阻他道:“老二,住手!”
那二儿子就当根本没听见他哥哥的话,将手里的菜刀朝着崇华默道扔了过去。
崇华默道将手一挥,那菜刀立时停在了半空中,手再一挥,刀掉下地来,崇华默道开口说道:“你也……!”
桥南锅盔店的大儿子很清楚自己以及全家的实力,若是抡胳膊卖力气打架,他有妥妥的胜算,可是跟这样法术高强的家伙过招,他却没有任何的希望,除了委曲求全没有任何路可以走,他早已拿定了主意,二儿子的举动将他逼到了刻不容缓的境地,他抱起自己的母亲站起身来,抬脚照着二儿子膝盖后面的腘窝踹去,二儿子立时就被踹跪下了,大儿子也跪了下来,说道:“我们一家有罪,还请各位大人各位上仙原谅,饶我妈啦一命!”
二儿子本身就气急了眼,又被踹了一脚,回头一看自己的大哥如此窝囊,就更加的气急败坏,他站起身来,对大儿子咆哮着:“老爷儿们,跪天跪地跪父母,我丢命不丢脸,咱就跟他们拼了,大不了,来一个鱼死网破?”说着话,就见他身体一弓,两手放下地来,眼看着就要恢复真身,
那大儿子被自己的弟弟气得没有别的话可说,只是命令道:“你给我跪下!听到没有!”
原本崇华默道的后半截话是要说“要死了!”的,因为被锅盔店大儿子的话打断,此刻又拿定了最终对这一家的惩戒方案,临时改成了:“不许动!”
大儿子因为崇华默道的话舒了一口气,他看着自己的弟弟静止在了半人半野牛真身的状态,却放下了心来,相对于母亲要死了的样子,不许动已经好很多了,崇华默道之后的话,更是让大儿子惊喜不已。
“之前那个,就活过来吧!”崇华默道说。
大儿子眼看着自己的母亲双手停止了抓巴,呼吸也立时顺畅了,就将他的头抬高,脚放低,片刻的功夫,那老板娘愕愕怔怔的从他儿子身上下地站了起来。
“知错了吗?”崇华默道问的话很有王者的气概。
“我知错了,再也不敢了,求求您饶过我吧!”桥南锅盔店的老板娘赶紧跪下磕头,刚才的濒死状态让她的身心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煎熬与绝望,她宁可做任何事也害怕再经历一次。
“我们都知错了,求求您饶了我们!”大儿子的话,“我们”两个字发音很重,更是带着替他弟弟认错的意思。
“那就道歉吧!”崇华默道如此说。
“我道歉,我错了,我眼瞎,得罪了您,我该死,我再也不敢了!桥南锅盔店的老板娘磕的头发披散开来,都有些神经了,大儿子心疼她,却又没有办法。
“我们道歉,我们错了,请原谅我们吧!”大儿子只言片语仍旧在强调着“我们”的字眼。
“好了,好了!把你妈扶起来吧!”崇华默道的话,虽然尽量让语气温和,然而在他自己听来,却仍旧像是在下命令。
大儿子赶紧将自己的母亲扶了起来,那娘儿们仍旧半神经状态,额头倒也没磕破,大儿子喊了两声“家平”,刚被抽了嘴巴子的大儿媳妇就出来了,肿着半边脸扶着婆婆回店里去了,那锅盔店的老板娘临撩门帘还不忘回头又叨叨两句,也都听不清楚她说的什么,眼看着自己的母亲进了店,大儿子以为事情完了,正寻思再说两句好话让崇华默道放了自己的弟弟,开口说道:“也求求您放了我弟弟,也让他给您认个错道个歉!”
“如果你们的歉应该道给谁都弄不明白,只能说是你们没有好好反思自己的罪过,就怕如此的状态,即使道对了歉,也多少是出于被逼无奈,未必是真心实意,形式上做戏的事没有什么意义,还是说说你们愿意为此付出的代价吧!”崇华默道的话完全不搭大儿子的茬儿。
“代价?什么代价?”大儿子隐隐有种不好的感觉,小声试探性的问道:“是要钱吗?”
“钱的事,还要杏林台的大人们说了算,当然你也可以选择不用他们给治疗,虽然他们的医术是全匿界最好的!”崇华默道摇了摇头,想了一想,纠正之前的话,道:“或者我该问,你们愿意受到何等的惩罚更合适!”
“不是已经认错了吗?怎么还要受罚?”大儿子很不解的问。
“只是嘴上说说‘我错了再也不敢了’之类的话,有什么意思呢,只有心甘情愿的接受惩罚,才是真正意义上的认错!”崇华默道说。
“只有心甘情愿的接受惩罚,才是真正意义上的认错!这话说的,真是太精辟了!”栖霞芋艿大声赞叹着,又对素心和沃土说:“你有本吗?我要记下来!”
“在桌子那边有!”沃土很实诚的回答。
“他没正行,你别理他!”素心说着,瞟了栖霞芋艿一眼,想起神木禄爵来,四处都没有他的身影,正纳闷他去哪里的时候,突然看见神木禄爵鬼鬼祟祟从角落里出来,嘴里正叨咕着什么,恰巧抬眼看过来,彼此的目光撞在一起,蓟丘素心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把头转了回来,而神木禄爵走过来,又挨着他们站在一起看热闹。
大儿子不知道该如何接崇华默道的话,只是愣在那里。
“这样吧!断一条腿,你觉得怎样?”崇华默道的话,说的好像断一条腿就跟割一把韭菜似的稀松平常。
大儿子突然看见自己弟弟没过门的媳妇带着两个金瓯卫士过来了,心里立刻就有了些底气,他赶紧低下头去装作并不知情的样子,等两个金瓯卫士靠的稍微再近些以确保他们能听清楚自己与那崇华默道的对话,似乎被逼无奈的很苦恼的语气,问:“如果不断腿呢?还有别的选择吗?”
“断条胳膊也行!”崇华默道也确实没看见那两个金瓯卫士。
“金瓯卫士来了!”神木禄爵眼尖,他赶紧提示崇华默道。
崇华默道抬头看了一眼,却也并不在意。
桥南锅盔店的老板娘倒下后,就有与锅盔店一气的街坊去驻镇子的卫队打了报告,金瓯卫士之前听到了杏林台巡诊队伍到来的消息,就以为他家是和杏林台的巡诊队伍闹起来了,走到半路,才遇到了也去报告的锅盔店二儿媳妇,得知他家被欺负的消息,两个卫士倒也放心了,而且赞叹这是老天开眼,虽然也想亲眼目睹幸灾乐祸一番,又担心去的太快搅合了场面,有杏林台的大人们在场也不至于闹到不可收拾的地面,尽管那二儿媳妇几番催促,两个卫士仍旧走的不紧不慢,临到了跟前,也不忘了先咳嗽两声,才跟杏林台为首的锦绣镇节彼此行礼致意,而后才四下打量一番,看见了白色绣服的太平氏,两个卫士又再次行了礼,做完这些,其中相对年长的那个卫士才开口说道:“你家表婶子来报告,说你家被欺负了,我起初还不信,谁能那么大胆子,敢欺负你们家,现在看倒是真的了!”
“我发现你们家好像不惹事就过不下去!”另外一个年轻些的卫士看着被定住的锅盔店二儿子,拍了拍,说道:“我早就说,别那么跋扈,不就是牛精有股子蛮力气吗,非不听,这回撞枪头上了吧,活该!”
“您两位要是这么说可就不对了,自从去年我爹被你们抓走之后,我家可是本本分分的,哪里敢惹什么事儿啊!我们这是闹着玩儿的,倒是谁那么多事儿,把您二位给请了来!”大儿子并不在乎那两个金瓯卫士说什么,他所盘算的是,只要两个卫士在场,那崇华默道就不能弄断他的胳膊,最后也肯定得放了自己的弟弟,只是顾虑到崇华默道的高强法力,也不敢表现出强硬来,只是一味示弱想博些同情,转过来接着之前的话茬儿,对崇华默道说:“我愿意断一条胳膊,只是求您先放了我弟弟!”
“我说那个瘦高个,差不多得了啊,我们都来了,你也赶紧罢手吧!”年长些的卫士对崇华默道说。
“不许动的那个,你可以动了!”崇华默道说着,点了点头。
话刚说完,锅盔店的二儿子就恢复了自由,他惯性的变回了野牛的真身,大儿子怕他犯浑乱冲赶紧上去想要抱住他的牛头,却突然看见野牛真身的右前小腿上燃起了青色的火焰来,那火焰小小的,并不很猛烈,就像是从皮肤底下钻出来的一样,突然就那么烧了起来,仿佛那活生生的牛腿是晒干了的软木头。
“快下河,往河里跑!哞哞……”大儿子疾呼着,以至于慌忙间说出了野牛语。
野牛眼睛圆瞪着,发疯似的发出一声极尽痛苦的哀嚎,从桥头与他家房墙根间蹿下河沿边的坡道,几乎将前半个身子都泡在了河水里,痛彻骨髓的疼痛,那二儿子的野牛真身昏死过去。
大儿子是紧跟其后过去的,赶紧把他拖上岸来,然而那青色的火焰这时候才渐渐熄灭,留下一片焦黑的皮肉,看样子倒也没烧断了腿。
崇华默道并没看见野牛腿上的火焰,只是闻见烧皮毛的焦臭味儿就已经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他随即将头望向太平他们几个的微微笑了笑,他的笑是那种发自内心的很真诚很会心的笑,可在素心看来,却很瘆得慌,便赶紧往后边躲去。栖霞芋艿因为素心的动作才联想到崇华默道的笑可能是对素心有意思,上前一步将素心挡在身后做出保护的架势,沃土和云豹斑斓拔着脖子看那大儿子拖他弟弟的野牛真身,太平的表情默默的没有什么反应,倒是神木禄爵摸了摸头,报以诚挚的微笑。
 
“怎么个情况?”年长的卫士感觉到了情况不妙,跟到桥头边上。
“这……”年轻些的卫士语塞,专门跳下去看了一眼,又快速的飞回来,因为与前些日子收到的海捕青渊矶浩文书上描述青白色火焰相吻合,虽然没多久卫队里也收到了青渊矶浩被逮捕的通报,也接到了青渊矶浩被抓的通知,然而他却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所以飞回来,劈头就问崇华默道:“你叫什么名字?”
“反正我不叫青渊矶浩!”崇华默道不紧不慢的说。
年轻的卫士掏出随身的小本子准备记录,激将法的问:“你是不敢说自己的名字吗?”
“因为那火不是烧的,所以你们无法抓捕我,只是怕二位会为了所谓的完成任务,硬要穷追不舍的找到我家去,我妈知道了,会增加不必要的担心!”崇华默道回答。
“那你就跟我们走一趟吧!”年长的卫士也不听他这辩解的话,掏出镣铐来,与年轻的卫士一起将崇华默道的脖子手脚全都锁住。
“你倒是冲我来啊,干嘛要对我弟弟下手!”那大儿子跑上桥头来,声音中充满了愤恨。
崇华默道毫不畏惧,展开手来任凭他们上锁具,泰然自若的解释道:“第一,我说的断条胳膊或者腿,一直都是在说你弟弟的,如果你愿意也挨回烧,我也能成全你,第二,那火不是我烧的,所以这些锁具锁不住我,第三,你最好还是求求杏林台的大人们,买点药治治伤,或许他还能站起来,然后就是要好自为之,如果不知收敛继续为恶,下次,这惩戒不仅会落在你身上,连你的孩子也不能幸免!”崇华默道这句孩子不能幸免既为了震慑他,深层次的意思是父亲不能做好榜样,他家孩子也会一样的不学好,因为孔夫子那句“不知其子视其父”有绝大多数的适用性。
“你……”大儿子因为孩子被刺激的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周围一个围观的中年男子眼见崇华默道被锁,胆子大起来,义正言辞的质问道:“祸不及妻儿,谁做事谁承担,孩子是无辜的!”
“要不我拿你吓唬他,你觉得有震慑力吗?”崇华默道反问完,又说了句:“拿他妈说事儿都不一样好使,也就剩下孩子了!”
“我又不是他儿子……,不像话!”中年男子意识到自取其辱的话,赶紧闭嘴扭过头去。
崇华默道将视线转到吴月老两口身上,翘着嘴角很可爱的微笑着,满怀欣慰的躬身行礼,说道:“如此浊恶之地能有两位忠义的大菩萨在,真是暖心!”
“别说了,快走吧!”那两个卫士锁好了崇华默道,一边一个将崇华默道架持住,连拖带拉的往回走。
“哎哎,我说,你们抓我干嘛?”说这话的是刚才的中年男子,他此刻正被两个卫士架住,他扭摆身体挣扎着。
两个卫士这才反应过来抓错了人,将中年男子放开,回头再看,崇华默道还在之前站着的地方。
“我说过了,那火不是我烧的,所以你们抓不了我!”崇华默道说完,将手一抖,身上的镣铐就“哗啦!”一声掉下地来,他又向太平他们几个笑笑,躬身一礼,转身消失了踪影。
“上哪儿去了?”年轻的卫士四下张望着问。
年长的卫士真身是藏袖犬,他赶紧上前一步,捡起地上脱落的镣铐放在他的狗鼻子底下闻了闻,然后又对当街闻着味道,却并没有什么发现,无奈的对年轻的卫士摇了摇头。
“我往东,你往西,咱们分头追!”年轻的卫士说完,跃身飞起来,现出了白色矛隼的真身,往西飞去了。
年长卫士也没发觉年轻卫士说的方向和飞的方向不一样,只是又对着空气闻了两闻,撒开脚沿街往东头跑去了。
“他是不是对你有意思啊,怎么总是冲你笑呢?”栖霞芋艿问素心。
“我怎么知道他为什么笑!”素心为此也很奇怪。
“你们是不是认识啊?”沃土问神木禄爵。
神木禄爵正拔着脖子看那受伤的牛精,察觉到沃土盯着自己看,才知道沃土的话是问自己的,转了转眼睛想了想,摇了摇头,说道:“不啊,不认识!”
“那他是冲着谁笑呢?”沃土如此说着,兀自纳着闷。
神木禄爵依旧津津有味的拔着脖子看牛精。
“你要给你弟弟治伤吗?”太平氏说着话,带着云豹斑斓下到河沿,大致看了看那野牛的伤,对那跟着下来的锅盔店大儿子,说道:“收你四百个银贝,保他落不下残疾!”
“四百个银贝!”那大儿子咬着后槽牙的劲儿,就表明了他多么心疼花这笔钱,可是考虑到弟媳妇还没过门,腿坏了很可能影响定好的亲事,于是便陪笑脸,低声下气的还价道:“您是杏林台的医官,慈悲心肠,就少要些吧!”
“少一个小贝都不行,而且必须先给,见钱医病!”太平氏就认准了他事后可能赖皮,所以态度强硬。
“哼!这叫什么,落井下石,还是趁火打劫!”那大儿子见谈不下来,便也不再讨好的语气,如日常做生意谈定了一桩并不太认头的买卖一样,嗤之以鼻的哼了一哼,很没好气的说道:“行吧,这回我们家认栽了,孤儿寡母的,就凭着你们欺负吧!”
“不愿意就散了呗,这么重的伤,四百银贝给治好了你还嫌多,也快得了吧,我也不稀罕挣你这份钱,你爱怎么招怎么招吧!”太平氏说罢,掏出手绢擦了擦手,带着小云豹就要从河沿上往上走。
“行行行!我认了还不行吗?”大儿子眼看着太平氏真要罢手,一把将他拉住,语气略有缓和的说完,可他转念一寻思,又有些后悔了,就觉得应该再找个别的大夫看看,最起码也让西道口上的狼大夫看看,目前看这样的皮肉伤,总不至于四百银贝的价。
“你也不用这样的姿态,我也不管你怎么想,我只是看着你弟弟伤这么重,多少有些不忍心,但凡你的脑子正常点,就能判断出个是非对错吧,天天拔尖欺负人,碰上硬茬儿挨收拾是早晚是事儿,这是活该,这是报应知道吗?你还说什么受欺负,我是真没见过你这样的!”太平氏也犯了脾气,越说越激愤,一把甩开那大儿子的手,上到桥头上去。
那大儿子被说急了眼,因为崇华默道走了,也就没有了顾忌,先是大啐一口唾沫,对太平氏破口大骂道:“不治就不治,假惺惺的装什么慈悲,给你脸了是吧,跟这教训***,你也不好好看看地界,鹃鸟崽子生慈禧**养的腌臜东西,少你一摊臭牛粪,我还就生不起炉火来吗?要你这杜鹃鸟崽子在这敲边鼓,天底下的大夫还没死绝呢!我还就不信,没有你还不治伤了!曹蛮子玩意!……”
云豹斑斓扭身,呲牙就想跟他掐架,被太平氏拉住,这时突然听见旁边若水雅音柔软声音的一声喊:“哎呀,崇华默道又回来了!”
那大儿子立时老实了,不仅止住了骂,几乎是被吓了一个激灵,如惊弓之鸟一般,仓皇的不知所措。
亦如这世间的无数人,只有将被逼到绝境,没有别的一点法子的时候,才会低声下气,才会老老实实。
围观的民众意犹未尽,听见这句喊,全都来了精神,兴致勃勃的拔着脖子四处张望着,巡诊队伍的大多数队员也不例外,锦绣镇节当即反应过来,叫着若水雅音的小名儿,训斥道:“鲁子,别闹了,快快快,太平,你也来,干活了!”
“这就来!”若水雅音坏笑着,等着太平氏一起走。
围观民众反应过来,就有那个看见大儿子的惊慌样儿,以此嬉笑着。
“曹蛮子揍的,慈禧**养的东西,滚,全都***出十字街去,一个个的杜鹃鸟崽子生的,曹蛮子揍的……”那大儿子意识到自己被戏弄,再次破口大骂,不仅只是太平氏,连着若水雅音和围观笑他的民众一起骂。
锅盔店的老板娘被吓坏了,虽然听见自己儿子骂街,却也不敢出来看一看,只是将孩子抱过去,让他的两个儿媳妇出来查看情况,那大儿媳妇到现在也没弄清楚为什么被扇嘴巴,怕再挨一巴掌,也就不敢言语声,扒着后院的墙头往外看,而那未过门的二儿媳妇,就只是躲在大儿媳妇身后,想着能有什么风吹草动,自己可以先跑。
若水雅音又扭过头来,嘲讽的笑着,说道:“如果你想让你弟弟瘸着这条腿过完下半辈子,那你就尽情的骂吧,但愿你能找个不要钱且又不让他落下残疾的好大夫,别有求着我们的那一天就行!”
“正是年轻力壮要好儿的年纪,看他跛着个脚的不太好看!”太平氏如此对若水雅音解释着,一起过街回桥北锅盔店的桌子那里去。
那大儿子倒也理智,若水雅音的话把他说醒过味儿来,虽仍是不服不忿的样子,却也闭嘴不再骂,就寻思着把自己的弟弟弄回家去,只是得躲避着伤处自己弄不起来,看见自己媳妇跟兄弟媳妇正在后院墙头上探头扒望,就招呼他们出来,让她俩协助着把那野牛真身状态的弟弟搬回家去,也有那临近住着的街坊们,眼见没有了危险,便也本着所谓的乡里乡亲的情义过来帮忙,七手八脚的一哄抬起来,甚至扯下了门口八吉祥的白门帘来裹那条伤腿,七手八脚的连托带拽的,好歹弄进屋去了。
蓟丘素心冷眼旁观着,略有怀疑的说道:“这样看,人缘也挺不错的!”
“乡里乡村的住着,即便心里恨得牙痒痒,大面上也得过得去,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没准儿谁用的上谁,况且这样的村霸家庭,全都怕得罪他,献点殷勤,讨好拉拢一点,也是必要之举!”神木禄爵很有感触的说出这其中的道理来。
“照你这么说,全都不是真心的呗!”栖霞芋艿似乎不太同意神木禄爵的话。
“我是真不信有!”神木禄爵意说完,味深长的笑笑,转身回去自己要背的药材柜那里。
“我们看事所依凭的经验和想象太匮乏,这个世界却很复杂!”栖霞芋艿看神木禄爵走了,便把这话对着素心和沃土说。
蓟丘素心神情呆滞的抬头望向天边的一片孤鹜的白云,内心无比的沉重。
沃土也跟着朝那天边的方向看,他内心没有素心那些复杂的想法,只是因为蓝天白云,他觉得身心无比的舒畅。
吴月老头儿毕竟上了年纪,他原本想要把钱匣子里的那两个小贝还给弹琴的灰孔雀雉精,突如其来的被泼泔水让他忘了这茬儿,只记得忘记了什么很重要的事儿,此刻猛然想起来,再找那灰孔雀雉精,早不见了踪影,吴月老头拿着那两个小贝,兀自觉得心亏。
光是认识他就觉得赚到了!——《横道世之介》
 
第五十七章 高升店貉精送礼物
杏林台的巡诊队伍在十字街镇义诊了一整天,吴月老两口家也确实全都住不下,便只是客套的留了一留,锦绣镇节很诚挚的谢绝了他的好意,当天晚上住进了镇子里仅有的一家客栈里去,客栈名叫高升店,取步步高升之意,然而规格却低的可怜,住宿如同洗澡堂子一般,只分男客女客,大通铺式样的火炕彻夜烧着,除了暖和之外,别无任何可取之处,纵然如此,对于时常露宿野外的巡诊队伍来说,如此温暖之地已是如天堂一般的所在,太平氏显然早就知道在这里会遇到白天里弹瑶琴的灰孔雀雉精七石裕洪,并且对七石裕洪十分的恭敬热情,晚间还特意摆了几桌,就说是为了犒劳大家放松一下,顺带着邀请了七石裕洪,给他选了一处灯火不及的角落摆了一张小桌,那灰孔雀雉精七石裕洪于是脱下面具来,也全没有了白天里对吴月老头儿的客气,连吃带喝的酒足饭饱之后,很随性的奏了两支自创的曲子,兰山沃土过去他那桌子送酒的时候因见到他那张被火烧后恐怖的面容,如今却又如此不拘的弹奏乐曲,突然就很心血来潮的认为当下的这一小节清朗舒阔,而情不自禁的拍手称快起来,只惹得其他的其他队员投来很诧异的目光并蓟丘素心很嫌弃的眼神,若是平时,兰山沃土便会自卑心发作的躲避目光的垂下头去,然而今日却被七石裕洪的气势感染,勇敢的兀自的又鼓了几下掌才停下来。大家因为忙了一天都很累,吃完饭没多大会儿功夫就都各自睡了,太平氏叫住锦绣镇节,料理后事一般的交代着道别的话,锦绣镇节大多之是听着,并不多的几句之后,也都各自找地睡了。
半夜下起雨来,直到翌日的重阳节清晨,虽然并不大,却完全没有停的意思,淅淅沥沥的下的挺起劲,巡诊队伍不能前行,只得耗在店里等,吴月老两口冒雨送来了两大筐的锅盔并一大袋子的酥油,因为锦绣镇节要给钱,老两口子连筐都没顾上腾出来,只推说是一时用不着放在店里回头再拿,跟头骨碌的跑着离开,差点滑了跟头,本来锦绣镇节让黑鲤鱼化身的若水雅音送老两口回家去,然而若水雅音不喜欢做这种因为这些小钱拉扯的差事,就劝锦绣镇节细水长流日后再说,偏赶上这时候有病患家属来求急诊,锦绣镇节便也只得派若水雅音去,除了用那桐油纸包裹药箱,若水雅音来去不穿蓑衣不打伞,而且光着脚丫子,身上不仅完全不见湿,脚丫子也不沾泥,甚至因为寒冷会愈显白净,然而在他自己看来,自己的脚趾粗短丑陋,如今白净了更显眼,就一个劲儿的往素衣底下缩,兰山沃土就拿七石裕洪表面上看起来的那些自信与豁达来鼓励若水雅音,而若水雅音虽然觉得兰山沃土弟弟一样的不怕他,当面伸出脚来看,仍旧还是觉得难看,撇着嘴蹙着眉的缩回去,人生一大败笔的摇着头。神木禄爵的凤眼菩提子原本已经磨够了一百零八颗,这两天正挑拣调整着大小位置准备着用丝线串连起来,只是今天一早起来发现少了几颗,回想起似乎是昨天集市上义诊的时候没注意,被几个小孩子摸了去,好在还有富余的原籽,神木禄爵仍旧磨一下念一句观音菩萨,栖霞芋艿原本想取笑说他那么虔诚菩萨却没保佑他丢东西的话,却又觉得这话过分,所以没说,而蓟丘素心看了神木禄爵一会儿,似乎失去了所有兴趣的扭过头去,与锦绣斑斓偎在一处,兀自望着房梁上漏雨的角落发呆,栖霞芋艿套近乎的凑过来说了两个冷笑话,看蓟丘素心没有兴致,就和他背靠背的倚着一起看房梁,以至于后来全都脖子疼,再后来又偎着锦绣斑斓睡着了,太平氏招摇曦泽从墙角上发现了一个装着书的破旧木箱子,里面装着的全都是人类的著作,看样子像是人类遗失的,便招呼着大家一起看,店家老板的孩子不上学,因为厅里地方大,所以纠集了邻家的几个小孩一起跳皮筋,边跳边唱“长白山,大岭虎,娶了个媳妇大变姑……”的儿歌,锦绣镇节选了一本《水浒传》,本来就因为宋江的窝囊越看越有气,听见了小孩子们跳皮筋个的儿歌就更加不痛快,太平氏于是就施了隔音术,让孩子们的声音传不过来,又把自己的一本《故事新编》换给他看,还绘声绘色的介绍了一阵书中嫦娥因为吃腻了乌鸦炸酱面而奔月,墨子找鲁班说给他十块钱让他去杀仇家的桥段,然而看锦绣镇节听着没意思,便也不再絮叨,只是翻了几页《水浒传》,自己也被那宋江气的不行,于是又换了本《红楼梦》,翻到刘姥姥逛大观园的一篇,看到妙玉说嫌刘姥姥脏,自己多少还能理解一些,然而妙玉又说她自己喝水的杯子砸碎了也不肯送给那刘姥姥那一节上,不免就觉得她心思歹毒了,因为之前曾经看过,知道最后妙玉被贼人掳了去,甭管是被卖到了窑子里还是卖到了窑子里还是卖到了窑子里,都会觉得她纯属活该,十分的解恨,可是想到这里,又觉得自己这样想,也有些歹毒。
当天晚上,七石裕洪因为下雨,很不合节气的弹奏《夏日微醺》的时候,三匹貉子进到高升店里来,他们在门口抖了抖身上的雨水,只有一匹貉变化成青年男子的人形,待七石裕洪一曲奏完,那匹貉精的青年男子才湿漉漉的凑到近前,礼节性的多方行礼后,看了一眼抱着云豹斑斓的蓟丘素心并一处坐着的兰山沃土与栖霞芋艿,又问了一句确认是太平氏没错,才从怀中掏出一个中等大小的信封,双手呈给太平氏,说道:“有个朋友托我给大人带一件东西,他说因为感念大人曾经的救命之恩,虽然大人随行带有他想要得到的东西,他却也不敢轻易的无礼冒犯,只是九月十六是我那朋友母亲的生辰,我那朋友想要通过那件东西,为母报仇祭奠母亲的生辰,时间已经开始变得紧迫,恐怕会因此冒犯大人,只能说是日后纵然身死,再向大人赔罪!”
太平氏接过信封,思索的说道:“我曾经听过这样一件事,一个客人去面馆吃面,吃了小半碗的时候,才发现面里面有只苍蝇,这个客人很生气,怒气冲冲的叫来了店老板,店老板当时问他想怎么招,其实那客人也没想要退钱,甚至都没想让他换一碗,原本他想要的,只是老板和颜悦色的一个道歉,店老板却以为他是想讹钱,所以说话的腔口就不太好,于是两个人吵了起来,我这样说或许有点偏离主题了,我本来是想说,有时候当我们占理,觉得志在必得的时候,结果未必会如我们所想的那样,甚至说原本伤害已经造成,想要弥补伤害,最终却造成更大的伤害!”太平氏说完缓了一缓作为转折,他知道自己现在说这些,目前看是阻止不了什么,而且自己还有一大堆乱七八糟的事没解决,自己尚且顾不过来,也顾不上别的什么,所以还是直接直截了当的说完重点让那貉精离开的好,于是道:“我知道这信封里的东西是什么,只是此刻并非打开的好时机,且再容个两三天,不要这样的急不可耐,两三天后,你们就可以不用顾虑我了!”
貉精听太平氏这样说,便也没有话,依旧是礼节性的行礼作别,又变回貉子身躯,与一起来的两只貉子冒雨离去了。
貉精名叫穆棱乌苏里,是受了青渊矶浩的委托来给太平氏送东西,虽然他没表明身份,他的话也没太明说什么,然而引发的气氛却很怪异,七石裕洪也没了弹琴的兴致,如此没意思,不大会儿大家就收拾收拾都睡了。
又转过天来的九月初十,虽然仍旧阴天,好在雨住了,巡诊队伍便在此寒冷的清晨中离了十字街镇,顺着大路往下一个村子行去,也不过七八里的路程,太阳始终没有要从云层后面露出脸来的意思,巡诊队伍已经到了南头村的村口上,这是一个在巡诊地图上被划了叉的村子,巡诊队伍原本不去的,而且村外的官道直通下一个村子且平坦干净,巡诊队伍不需要从村子里借路通过,只因为这里是太平氏此行的目的地,锦绣镇节便用布将杖头的铃铛裹定住发不出声来,与太平氏他们几个一同进村去,也算是最后的陪伴,然而进了村子没多远,锦绣镇节就开始后悔了,倒也并非是因为想起来很多年前来这村子里铃杖被偷去当了烧火棍的事,昨天的大雨不仅使得本就坑洼的路面泥泞难行,更混了污秽的东西,村子里因为有出殡的,堵了路得绕远钻小胡同不说,临近胡同口的空地上正有三个孩子在玩跳皮筋,其中一个大点的女孩怀里抱着个孩子,与一个身穿孝服多少有些女孩气质的小男孩在两头儿撑着,而正在皮筋上跳着的是一个嘴上鼻涕都来不不及擦的圆脸小姑娘,嘴里正欢快的唱着儿歌。
“长白山,大岭虎,娶了个媳妇大变姑,大变姑,脏又臭,闲心没事管吃肉,为求出名不要脸,不要脸,管的宽,管天管地管吃穿,饿死了儿子毒死了汉,卑鄙狡诈奸又险,你说现眼不现眼,你说现眼不现眼。”
“大便姑?”兰山沃土昨天在高升店里就好奇想问,只是若水雅音兴致不高,自己也觉得问这话恶心,当时就没好意思,此刻又听见了,终于忍不住问道:“为什么会叫这么恶心的名字呢?是外号吗?”
若水雅音昨天听太平氏和锦绣镇节的话,知道了今天分别的事,也知道他们要来这样的村子,尽管有太平氏带着,却仍免不了有些担心,如今听见了兰山沃土问这样的话,因为犯了锦绣镇节的忌讳,虽然解释起来也没什么,只是临近分别,就寻思多一句不如少一句的好,所以他只是装作没听见的照着兰山沃土摇了摇头。
蓟丘素心原本因为嫌脏而脚面离地一尺的浮在半空飞了一会儿,然而除了她,大家全都跟着锦绣镇节,很小心的挑那被踩出来的好地方走,所以她就又不好意思的下来了,素心原本小时候就听过这样的儿歌,甚至跳皮筋儿也跟着唱过两次,开始也没走过心,此刻反而是因为若水雅音的摇头,才跟着追问道:“我也觉得这名儿听着怪呢?”
若水雅音看了一眼太平氏,因为怕再有插嘴或者胡解释的,这才回答道:“早间年大岭图门和锦绣飞絮夫妻俩为了杜绝各部族间互吃的厮杀发起了禁肉运动,牵扯到利益的事儿,那些反对派反对他们,挖出了锦绣飞絮大变的小名,所以就编排了这样的儿歌,诋毁羞辱她!”
 
“就是起个贱名好养活的意思呗!”兰山沃土突然想起昨天高升店里那个破木箱子里人类著作上的一句话,套用起来的说道:“这可见他的父母十分爱她,怕她死去,所以用个项圈将他套住……!”原本沃土还想往下说,突然觉得不合适了,偏赶上那蓟丘素心拿眼睛瞟他,所以他就赶紧闭了嘴。
“就说起个贱名好养活吧,也不该叫大便吧,女孩家家的,那么恶心,多难听啊!”蓟丘素心此刻仍旧不知道大变姑的“变”是变化的“变”,所以说话的语气也还算平和,而对于禁肉运动也只是词面上的了解,好像倒也听过大岭图门的名字,只是很模糊的概念,具体的一点都不清楚,想来跟着太平氏在十万大山这一百四十多年,弹指一挥间,连书都没有看几本,医也没学好,啥啥都不知道,全是浪费光阴瞎胡闹的疯玩了。
“那个变是变化的变,不是那个便,她是头胎生的女孩子,意思是希望二胎能变个男孩的意思!”若水雅音解释着,将近分道扬镳的小胡同口,他因见锦绣镇节停下脚步,自己便也停了下来。
“就是重男轻女呗,什么招娣引弟盼弟都是一个意思,给孩子取这样的名,太缺德太过分了!”蓟丘素心也跟着停下来,站定在一小片被踩散了捆的玉米秸上,义愤填膺的嚷嚷起来,
原本那三个跳皮筋的小孩看见来了的队伍就很好奇,皮筋上的圆脸小姑娘因此分心的跳坏了,于是她将袖子擦一把鼻涕,先是从那个比她大点的女孩怀里接过弟弟来自己抱着,才又去另一头换那个身穿孝服的小男孩,小男孩也自觉女气,本来就有些害羞的不好意思,如今听见蓟丘素心的嚷嚷声,虽也没听清他们说的什么,就以为他们在嘲笑自己,就觉的很羞愧,脸蛋立时红起来的跑进旁边的一个门房里去,剩下两个女孩本来是要等他回来,但看他在那门房里招手,这才收了皮筋的跟过去。
“如果说古老的时代,思想的落后和愚昧是大环境起这样的名字,起码还能说的过去,可更过分的是,当我们匿界的民众在今天,享受我们的这些英雄先烈付出生命而换来的安稳日子的时候,他们却唱着诋毁羞辱他们的歌谣,小孩子不懂事,家长们又是怎么教的呢?”锦绣镇节少有的表现出心里的愤愤不平。
灰孔雀雉精七石裕洪踩了好几脚的泥却并不在意,嘴里说着大道理的开解道:“大多数的乡亲们都这样,他们更多的都在考虑自己的事,别人要是说些什么便也顺着说些附和讨好的话,或者做些什么谋得利益为了在别处显摆一下被高看一眼,至于这样说这样做会有怎样的后果,他们更在意的是是否合群,才不会在乎其他的,亦如那些砂砾一般,可也没办法,就是这些砂砾中,黄金才会熠熠生光而弥足珍贵,这是相对而言的事情,你我亦是如此!”
锦绣镇节无可奈何的点了点头,因为七石裕洪脏污的鞋子,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还算干净,扭头又见那小胡同里是干净的红砖地,宽解的从鼻子里深出一口气,行作别礼道:“有您这样的太阳照耀着,太平氏必然该有惊无险,一切就都拜托您了!”
灰孔雀雉精七石裕洪原本还想再说点什么,听见锦绣道别的话,便也改了口,回礼道:“好吧,我本来连萤石都算不上,姑且就当一回太阳吧,还望我们各自珍重!”
“你也好好的!”太平氏招摇曦泽向锦绣镇节行礼告别,又向若水雅音和队伍随行的队员们道别:“大家都好好的,各自珍重!”
“还是照顾好你自己吧,这样的地方,……”锦绣镇节说着话欠身行礼,转过身去,钻进小胡同里去的时候,又兀自说道:“也确实只有这样的地方,绽放出的花朵才会显得格外芬芳!”
“太平大人请多保重!”黄云浮葵还没有被判定不合格,向太平氏行礼道别,然后便跟着锦绣镇节后面。
其余的备考生以及背药材箱子的壮劳力就有那行礼道别的,也有那不道别的,全都鱼贯的跟进了小胡同里去。
莽山杏芳虽被嫌弃,但是脸皮足够厚,纵然锦绣镇节和若水雅音谁都不理他,他却一路不顾死活的粘着巡诊队伍,主要是他回去面对难缠的父亲,而且她也是对若水雅音有心思,就当出来游玩散心了,反正就那么忍着跟着巡诊队伍,此刻与太平氏的道别,却也从容的道了一个万福。
神木禄爵背着大药箱子,只是嘴角挤出些笑容的笑了笑,他仍记挂着锦绣斑斓脖子上那挂澄黄色金绿宝石顶珠的星月菩提的念珠,照着锦绣斑斓的脖子十分不舍的又多看了几眼,才终于一句话也没说的跟着走了。
栖霞芋艿当机立断的决定跟着太平氏他们留下来,便对留在胡同口的若水雅音说道:“我不跟你们走了,我还要……!”原本他想说还要搞对象,却也没好意思说出口。
“没人管你!”若水雅音就怕会有跟着太平氏留下来的,所以留在胡同口断后,确认只有栖霞芋艿跟着太平氏一行,便对太平氏躬身行礼,道:“还请您多珍重,有事点燃信香或者让庆忌兽传信就好!”
“没什么不放心的,你去吧!”太平氏点了点头还礼。
“这个傻家伙,估计还没明白过来呢!”若水雅音伸拳头一把锤在兰山沃土的肩膀上,然后又礼节性的向七石裕洪与蓟丘素心以及云豹锦绣斑斓微笑着躬身行礼,然后便转身进了胡同里去。
“……”兰山沃土虽然也听说了分别,却也没想到会来得这么快,愣愣的望着胡同口想要说什么,终于还是没能说出口。
云豹锦绣斑斓也十分的不安,显然他比兰山沃土更不知道分别的事儿,只是想不明白大家为什么要分开。
“咱们去出殡的灵棚边上等着吧!”太平氏目送着作为队尾的若水雅音下了胡同里的小缓坡,这才又带头的往前走,他的话更像是给云豹锦绣斑斓说的。
七石裕洪试探性的拍了拍云豹锦绣斑斓的后勃颈,他自集市相逢以来一直想拍云豹的脊背却又不敢,此刻终于如愿以偿,那云豹锦绣斑斓温顺的蹭了蹭他的手,以示回应。
蓟丘素心眨巴眨巴眼睛,看了一眼此刻柔顺如家猫的锦绣斑斓,突然又问道:“不对啊,锦绣飞絮,锦绣镇节,锦绣斑斓……”
“锦绣飞絮是锦绣镇节的姑奶奶!”太平氏边走边说着,又强调一句:“亲姑奶奶!”
“怪不得他这样气呢!”蓟丘素心如此说着。
“如果有人这样诋毁大丹朱氏,锦绣镇节一样会生气!”太平氏反驳道。
蓟丘素心没了话,况且此刻闻见了呛鼻子的烧纸味儿,她厌恶的挡住口鼻,闷声的跟着往前去。
昌大啊,如鹤一般活着固然好,但像就算沾满了泥水和污水,也来者不拒的兹山一样,做一个黑色的无名之人,也应该是有意义的吧!——《兹山鱼谱》
 
第五十八章 孔雀雉开导小乐手
 
南头村的这段路本来也不过两丈宽,此刻被白色的灵棚挡住了大多的去路,只留下一米多点的小路,供丧事主家前后通行用,灵棚的前面不仅请了一个唱戏的草台班子,更有舞狮子和扭秧歌的等待着,周围有卖糖葫芦和卖糖人拔糖麦芽糖的,还有卖冰棍的,这样冷的天,居然真的就有那孩子拿钱买冰棍吃,其中一个买了吃着冰棍的大孩子对另一个想买又舍不得花钱正犹豫的小孩子讲解说,冰棍是高热量的食物,吃着是凉的,到了肚子里是热的,那小孩子本来就馋,听大孩子这样说,下定决心买了一根最便宜的。
太平氏并非吊唁死者,所以也不往灵棚前面凑,偏赶上挨着那空无看客的草台班子底下的侧面上,有几块护墙根的石头,只可惜这样冰冷的天气石头太凉不能坐下,况且临近了又发现那石头还不太干净,好在这地方靠边不碍事,左可看那出殡的热闹,右可观察那灵棚的动静,如此太平氏一行几个便在那石头旁边站定了,如此的等待着。
草台班子上挂着“大步村民间曲艺联合会会演”的条幅,一众演员全身装扮的正在唱那河北梆子的《蝴蝶杯》,舞台边上的几个伴奏乐师也都很专注的演奏着乐器,尽管台下一个观众都没有,但演员和乐师们全都不含糊,当然要是说全神贯注一点不分心那是胡说,但起码一板一眼的都很认真敬业的用心唱这出戏,倒也并非不在乎有没有观众,此刻他们尽心尽力的去做,一是要对的起主家请戏的酬钱,二是对的起自己心中的热爱,因为热爱所以坚持,何况并非没有观众,他们自己就是自己的观众,他们自己就是自己生活中的主角。
正演到一身孝服连头上都扎了两个白布花的胡凤莲抓着一把撸比划着匆忙摇撸驾船赶路的情节处,两个买了冰糖葫芦的孩子走过来,是上坡家的常胜和后坑沿家的双喜,他俩停在戏台子底下看戏,也就刚吃了三个山楂果的功夫,旁边一个寻找他俩的大孩子招呼着“那边摆祭席分果子了,你俩快点去!”戏台子底下这两个新来的小观众,于是就你争我抢的一股劲跑开了,其中一个孩子手里的冰糖葫芦,是那种三个山楂加一块山药再加三个山楂那种,他选这一支就是因为中间的这块山药,本来不太舍得吃,谁知道这一跑,整块的山药从竹签子上脱落下来直接掉到了地上,然而那孩子却完全没察觉,仍旧抢着往前跑。
栖霞芋艿眼见着地上的那块山药,想起小时候去同学家里玩,看见同学的哥哥将蒸熟的山药剥了皮蘸着白糖吃,只看同学的哥哥吃的津津有味,栖霞芋艿馋的不行,于是就回家闹着要吃,却又说不上名字,只说是胡萝卜粗细的长条土豆,这让母亲和家里帮厨的婆子费了很大的心,这才买了山药来,然而吃在嘴里,却并不如想象的那般香甜,栖霞芋艿如此的回忆,是有些想家了。
蓟丘素心不仅忍受着烧纸的烟熏味儿,还忍受着一股子发酵的腐臭味儿,原来那戏台子是搭在粪堆上的,只是下面有竹排子支撑着戏台悬空在上面,素心倒也不是希望那台子塌了演员掉下去,他只是看着台上的演员连唱带比划就很担心,以至于脑海中生出戏台子塌掉的景象来,联想到演员们满身污秽的窘迫样子,更觉得这戏没有演下去的意思了,又赶上两个小孩这样的来这样的走,嘴里的风凉话终于忍不住的说出了口:“你说吧,一个观众都没有,这戏还唱个什么劲!”
太平氏对蓟丘素心一贯都是忍让放任的态度,早习惯了她的冷嘲热讽,倒也不是说不想管,而是他根本就无力管,也管不了,太平氏总觉得是自己连累了她失去了母亲蓟丘嘉兰,就觉得对他很亏欠,况且对于蓟丘素心来说,你可以说她这样说是任性,但也不失为一种率真的表现,终归这丫头没有坏心眼子。
“怎么能以观众的多寡来评断一件事的价值呢?”七石裕洪虽然也不喜欢他们咿咿呀呀唱的这个,只是很欣赏他们这么认真自娱自乐的状态,顿了一顿,又像是对自己说道:“这戏原本就是唱给自己听的!”
太平氏因此也感触起来,点头微笑道:“不因为不被认可而放弃,亦不因被称赞颂扬而迷失,此为上善之境!”
蓟丘素心虽然执拗,却也觉得七石裕洪的话不仅说的有理,又多少有些金茶岭小庙里达通和尚的味道,想起临分别的时候达通和尚的话,就觉得自己刚才那样说有些狭隘,立时觉得自愧起来,意识到是自己心态问题而失言了,也正是这个时候,戏台上白衣服的胡凤莲类似下台一样,转身钻进了后面的幕布里去,伴奏乐器也跟着停了,蓟丘素心还以为是自己说错话的原因,心里一阵的不得劲,好在片刻之后,另一个中老年汉子扮做年轻小伙的演员从幕布后面上台来,伴奏乐器也跟着再度响起,原来是刚才那一幕演完了,蓟丘素心这才觉得安心一些。
伴奏乐师中有个叫生子的小伙,是板胡乐师的侄子,他从小就喜好跟着叔叔到处走,虽说学业荒废了,但河北梆子三大件板胡笛子笙,他却很拿手,偶尔有点什么事,他也能替补救场,因为乐器响起来的时候,要是谁在旁边说些什么就总听不大清楚,所以他就自学了读唇术,其实今天这样的场面他情绪也很低落,然而因为看见了太平氏他们说的话,十分的宽心自在,又见七石裕洪背着的琴箱,便觉偶遇知音一般,虽不大像是请戏的样子,但也未必没有可能,生子如此盘算着将备着的麦草垫子拿了出来,兴冲冲的送下台来,躬身行礼的致意后,将垫子看着反正面的垫到石头上面去,请太平氏与七石裕洪他们几个坐的同时,很恭敬的说道:“戏曲没落虽说是无奈之事,我等拙技也确实难登大雅之堂,只是听几位言谈高雅,甚感宽慰激励,故望指正一二!”
兰山沃土因为年轻小伙突然冲下来,就怕素心刚才那样说会挨打,本来想着让云豹锦绣斑斓和自己一起挡在前面保护素心的,这才发现云豹锦绣斑斓早就跑没了影,他也只能自己将身体挡在素心前面,可见小伙一面铺垫子一面说这样的话,才放下心来,又因太平氏毫不客气的坐上去,自己也接过他手里的垫子跟着铺起来。
“其实音律戏曲我全不懂,不过是附庸风雅罢了!”太平氏并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去,所以毫不客气的率先坐了下来。
七石裕洪跟着坐下来,很坦率的说道:“除了有那么几段好听的唱段,类似这种整出的剧目,说真的,我是一不喜欢,二没耐心!”
生子立时又沮丧起来,却也不好立时表现出来,就打算略站一站。
七石裕洪看出他的沮丧,指了指自己身后背着的古琴,接着说下去:“我曾经路过一个集市,你知道有卖什么的吗?”七石裕洪说这话的时候看一太平氏一眼,显出漫不经心的样子,接着说下去道:“是那种碎瓷片,满满的地摊上得有那么一大片,什么汝窑钧窑的都有,各种各样的碎瓷片,这时候就有一个黑熊精的大汉从那过,蹲在摊前拿了几块瓷片看了看,就又随手扔地摊上了,然后就嫌脏一样的拍拍手说‘这破玩意有什么用,不当吃不当喝也不当用的,谁会买这些破烂玩意儿?’, 那个摊主正拿着一本破的连封皮都没有的书看,听见他说这话,抬头瞟了一眼,就没理他,还是自己在那看书,那黑熊精的大汉可能也是闲的无聊就没走,又扒拉两下,又拿起一块绘有青花海藻的瓷片看了看,然后随手扔下来,又说‘这不当吃不当喝的,有什么用?’,这下那个摊主忍不住了,先抬头看了一眼,倒好在那瓷片没碎,就听那摊主说‘什么叫不当吃不当喝,活在这个世界上有精神食粮也有物质食粮,光吃馒头就能饱干嘛还非要就着炒菜吃呢,吃饱饭在家一躺也甭出门了,甭听笑话也甭遛弯儿,出门干什么呢?再说了,你不喜欢不代表他就没人喜欢,你觉得没价值不代表它就真的没价值,就人类那华佗,临死的时候将视作生命的医书托付给了狱卒,他把那本书看的比他生命还重要,可是那书后来怎么样了呢,被狱卒的老婆当引火的东西给烧了,在那狱卒的老婆看来,那本书都不如她的一顿饭,都不如一锅馒头值钱,可事实是怎样的呢,那本书的价值足够他吃十辈子馒头的,我说这些都不是说见识高低的事儿,我这些瓷片可能不入你的眼,但他们都是我花心思淘换来的,你不喜欢就说你不喜欢,你干嘛非要贬低它糟践它呢,还随手这样扔来扔去的,真要摔碎了,我要你一个银贝你可能觉得我讹诈你,可在我看来这块瓷片值十个银贝,我就希望您不要这样,你就算不尊重我,也该你尊重一下自己吧!’那摊主一席话说的那大汉哑口无言,站起来扭身就走了!”
 
栖霞芋艿印象中的黑熊精全都是那种二虎八愣冲动暴怒那种,就觉得被那摊主说了一顿却哑口无言起身离去不太可能,总要打一架才符合黑熊精的性格特征,可转念一想,自己也不过接触过有数的几匹黑熊精而已,总不能因为自己以前的糟糕印象就可以说全部的黑熊精都那么没涵养。
太平氏点着头,契合的说道:“热爱你的热爱,追求你的追求,短期内或者身边的人可能都不认可,那也没关系,只要你自己觉得舒服就好了,努力的坚持下去,这个世界上那么多人,当你遇上喜欢你的或是欣赏你的,你的人生价值就会得以显现,依着这条路走下去,虽然未必会有怎样的收获,只是起码可以让自己不后悔!”太平氏如此说完,又觉得这话不精准,补了一句“说让自己不后悔不太对,怎样的人生都不可能没有遗憾和后悔的事,或许说即便后悔当初也是遵循着自己的心才下的决定,怪不得别人,如此的后悔相对更无奈,接受起来也会相对更坦然。”
七石裕洪因为太平氏的话也很合自己的心意,有感而发的回应道:“有些人说话就透着那么一股子透亮儿,你能和他说明白,也能说到一块儿去,有些人糊涂浆子,说话特费劲!”
生子并非单是因为今天没有观众才如此低落,和自己一块长大的几个伙伴,结婚最早的那孩子都光屁股满街跑了,生子父母不仅催婚,也劝他做点正经事情,不愿意他这样跟着戏班到处胡混了,似他这种学业不成的,就该学门手艺,父亲让他跟自己学泥瓦匠或是跟着舅舅去做乡间那种红白喜事的厨师,然而生子却讨厌满身满手的泥污和满身的油腻,因此迷茫以后的路,这才是他情绪低落的根本原因,听着眼前两位长者的话却说的如此透彻明白,生子立时豁然开朗起来,虽然并未完全的解决他心中对于日后生计问题的担忧,但却坚定了他无论如何也不放弃演奏乐器的决心。
蓟丘素心因为七石裕洪的话和小伙干净的麦草垫子,更加愧疚起刚才自己的风凉话,所以道歉:“对不起,刚才的话是我失言了,我向你们道歉!”
“没关系的!”生子突然觉得这样说不太好,因此改了口,装作没有看见她说的风凉话,更没了第一句话的时候文绉绉的言辞,道:“刚才乐器家伙什响着,没有听见你说的什么话!”
兰山沃土对于这两个老头一唱一和,想起金茶岭的达通和尚来,又听素心道歉与小伙宽让的话,就觉得如此场面温馨细腻,舒心且怀念。
栖霞芋艿仰头看天气的时候,发现隔了一个院子的青瓦屋顶上蹲坐着一只大灵猫,想起来十字街镇集市上法术高强的瘦高男子,便是桥南锅盔店的老板娘泼泔水的时候,最先在黑驴拉着的逍遥车上现出原形真身来的,似乎就是这只大灵猫,既奇怪他怎么也在这里,又觉得蹲坐在那上面会很凉怕他肚子疼,栖霞芋艿刚要扭头把这一发现告诉蓟丘素心,那只大灵猫又消失了身影。
“这是什么剧种,是河北梆子吗?”七石裕洪十分奇怪这个村子的风俗习惯似乎和一路走来的藏地风土大相径庭,无论是草台班子演出的戏曲还是舞狮子扭秧歌,以及办丧事这家的出殡灵棚等仪式,问这话的时候又扭头看了一眼,回过头来疑惑着继续问道:“看他家灵棚仪式舞狮子扭秧歌整个的一套下来,貌似津冀一代才有的风土习俗呢?”
“您能看出这个来也算是见多识广了,确实是河北梆子!”生子说这话的时候多少带些自豪,继续解释道:”我只知道周围这一片乡镇的几个村子,连这南头村带那边的北头村,再往后上河沿下河沿还有西乡坊一片的村子,都是从河北一带用复模具整个移过来的,好像是说几个一起去到河北一带做倒插门女婿的羚羊精同乡小伙,也说不清是为什么事儿,反正就这么迁过来了,都有几百年了,大多信的是一个天地门的教派,这些村子就这样抱团住着,和藏地的村子也不怎么来往,还是固守着原有的风俗,我们也是他们从渤海湾的冀沧之地大老远请来的,反正这一片,但凡婚丧嫁娶的请戏就都请我们!”生子说到这里,想到最近几年听戏的观众越来越少,竟至于到今日这样的冷清场面,于是失落的感慨道:“不管是逃难还是躲灾吧,想来倒插门女婿就不好当!”
太平氏因为他的这句“倒插门女婿不好当”哈哈笑起来,既认同他的感慨,也听出了他的失落和迷茫,虽不十分确定他是演奏乐器而并非学唱戏的,但只凭着一股直觉,就又说道:“这种地方剧目的受众面相对会窄一点,所以观众的多寡不太稳定,但乐器并非是从属品,所以你的舞台并不在这里!”
生子刚才因为他俩的话就豁然开朗了一回,此刻听到这话,更有拨开迷雾见晴天的感觉,甚至比套圈套中头奖的瓷娃娃存钱罐的感觉更好,他头会儿就觉得对方不凡想问名字来的,但又怕对方如果是名震匿界的大人物,自己又是很自尊那种,就怕知道了对方的身份而不能随心而行畅所欲言了,又或者对方确实是大人物而自己却不知道,如此陷入无知的窘境,那样面子上又都不大好过得去,但若对方只是普通百姓,自己又难免会丧失些信心,可是如果不问,日后若要寻访便会很困难,生子因此忍了好几忍,终于还是决定等到最后收麦草垫子的时候再问他们身份,然而心里却仍旧害怕会错过去,想来也是因为对方透彻振奋的言语,自己这才变得如此婆婆妈妈,偏赶上这时候,板胡乐师招呼生子,趁着一身孝服的胡凤莲没换行头还可以扮做《雪梅吊孝》里的秦雪梅,让生子再去问问哭戏的事儿,生子因此躬身致意的离开,虽是去管事房里问哭戏,却也打定了要些茶果点心回来台上台下一起分享的主意。
七石裕洪至此,只是因为太平氏的相邀,说是要借他的善缘功德来感化一个误入歧途的孩子,却并不清楚其中的具体事由,更觉得自己没有这样的能耐,然而自他从那场大火死里逃生以来,世间的事已经没有什么值得他挂心,只是一贯散漫悠闲怡然自得的样子,何况赶上这种闹剧一般的出殡场面,可比台上的河北梆子有意思多了。
 
唢呐,不是吹给别人听的,是吹给自己听的!——《百鸟朝凤》
 
第五十九章 南头村羊精出大殡
因为昨日下雨的天气,灵棚内外的地上一早又新铺了玉米秸,入口处仍旧还是那张边上烧了个破洞的芦苇席子,供吊孝的亲友们在席子上面或站着行礼或跪着磕头,芦苇席子往里边是供桌,桌上正中摆着死者灵位并香烛瓜果馒头等各色祭奠的物品,桌下的两个小纸人的脖子上挂着油条小段串成如同项链一般,供桌后面就是棺材,棺材底下早年间用来垫高的条凳如今随着人类与时俱进改用了特制的大木板车,因为高龄死者寿终正寝的无疾而终,棺材头里钉着七八层的各色彩绸,这里的风俗是出殡当天所有的近亲属分男女两众跪伏守候在棺材两边,也叫做趴灵,以亲属的亲缘关系排列前后顺序,每有宾客前来吊唁,若是男宾,则男众陪哭,若是女宾,则女众陪哭,或有不懂习俗的远来宾客,男女宾客混着一起来了,灵棚前的管事如果没能来得及提醒,当然也会有男众女众一起陪哭的场面,若非吊唁的高峰期,如果有非亲属的好友前来吊唁,是谁的宾朋谁还得单独再出去磕头谢礼,俗话说的是“孝子头,满街留”以此方式为死者赎清一生的罪业,然而高峰期的时候便也完全顾不上了,丧事主家死了亲人本就悲痛,自老辈传下来的繁琐礼节又能将死者家属折腾个半死,更因为参合了各种恩恩怨怨的四邻八亲连真心带私利全都有的来帮忙,——虽然这种帮忙更近乎于添乱,然而在村子里是互相捧人场的事儿,你来帮我的,我才会帮你,若全都不凑合,可见这一户人家在村里的人缘,必是受非议冷落的家庭,——丧事主家心疼的近亲属个个儿累的心力交瘁,出殡的日子又大多是死者死后的第三天,该哭的也都哭过了,或是哭红了眼,或是哭哑了嗓子,然而吊唁者如流水一般,毕竟再怎么悲伤也不可能一直哭个不停,此刻哭嚎声沦为表现孝义的工具,也不是说全都是装出来的,除了悲伤到有泪无声的泣,大多只是掩住口鼻后连瞎嚷嚷带吆喝的哭嚎声,亦如那冰糖葫芦或是冰棍的叫卖声,只待灵棚前面有那个专门管事的,喊一声“谢礼!”哭嚎声便在贤子贤孙的磕头中戛然而止。
丧事死者东桥财远大姐家的儿子葛沽怀刚,也就是东桥财远的外甥,他看那灵棚入口处的芦苇席子,边上的洞破的实在不像样,因此兀自花钱买了块猩红的毛毯铺在席子上,虽然颜色不太如意,只单是这一条也是要去到十字街镇上才能买到的,况且南头村有老丧为喜的说法,如此猩红的颜色也很过得去。
下坡金广的媳妇作为下坡家的长房大嫂子,也是村里出了名的二愣头,她跟着本家的两个兄弟媳妇从扯孝的布房里出来,原本因为过来帮忙扯孝的黑蛋媳妇前几天遭抢被揍了个乌眼青的经历,娘儿们几个还嬉笑了一阵,出门后却又变了脸,金广媳妇将那孝布抖落抖落,抱怨表亲加盟亲的关系,怎么也该多给个孝帽子,况且这七尺长的孝布顶多也就刚够六尺,二兄弟媳妇就跟着起哄,撺掇大嫂子一起去布房计较一番,三兄弟媳妇心眼多,这种情况的时候一般都是不吭声的,只是挂念着回家拿提篮的两个双胞胎的小外孙子,说那孝帽子都不够做一双鞋垫的,要不要的也不吃劲,妯娌三个这才戴上孝来到灵棚前面,正遇上连宗同姓的两个侄媳妇也来吊孝,其中一个是今年春天才刚过门的新媳妇,直说自己这是第一次,怕错了礼数闹笑话,另一个侄媳妇也推说自己不太懂,让三个婶婆婆带着点,那二兄弟媳妇就说一切都有长房大嫂子,跟着大嫂子后面就行了,两个侄媳妇也就附和着,都说有下坡金广家这个长房大娘在前头带着,她俩有点什么不周道也不至于丢了下坡家的脸。下坡金广媳妇因此便被捧上天得了风光一般,前面带领着,一门心思的只想着在两个侄媳妇面前表现一把,原本妇女们吊孝大多都是拿着小手绢捂着脸做掩面而泣状,然而吊孝归吊孝,走路当然要看着点,下坡金广媳妇却只顾捂着脸,步子迈的也大,瞎头苍蝇一般咿咿呀呀的干嚎着,冲到那灵棚入口的草席子上去,结果脑袋撞到了入口那支灵棚的柱子上,虽也不至于摔倒,何况后面还跟着两个兄弟媳妇,却也实实在在的往回撞了个大趔趄,灵棚里的女众原本已经开始陪哭了,然而有那不低头看见了这一幕,能憋住笑就不错,而且灵棚周围那些看出殡热闹的已经笑作了一团,金广媳妇被撞的只是愣了一愣,却也不忘了吊孝的事,忍着被撞的疼,仍旧拍两拍大腿装腔的哭起来,后面的两个兄弟媳妇和侄媳妇站在后面也都捂着脸,看不出他们是哭是笑来,总也是一般妇**孝的样子,灵棚前管事的老头后坑沿财全却也平静,面无表情的赶紧喊“谢礼!”然而金广媳妇没听见一样的仍旧干嚎,倒并非被撞傻了,她此刻想的自己多哭一会儿表示自己心情沉痛,以此挽回刚才的面子,然而管事老头喊完谢礼,灵棚里的女众已经磕了头止了哭声,再说后面还有来吊孝的等着,金广媳妇后面的三兄弟媳妇兀自走了,倒是二兄弟媳妇拉了大嫂子一把,金广媳妇这才作罢。
四柳大庆的媳妇马河灵昨天带着他家二小子回娘家了,今天刚回来,就抱着孩子赶来随礼,却只随了五个小贝,管事房里写礼账的因此就调侃她带着孩子来吃五个小贝的自助餐,那大庆媳妇当时就急了眼,嚷嚷起来,而且他是外乡的口音“随多少哎,俺家公公死的时候账本我都看了,那时候他家随的俺家五个小贝,俺也随五个小贝,这有什么不对吗?”写礼账的原本想反驳说现在的席面和他公公二十多年前死的时候吃的席面的席面还不一样呢,但素来知道大庆媳妇泼辣不好惹,因此也就没还口,另有管事房里其他的两个管事说和着,大庆媳妇冷嘲热讽的又提起村里修漫砖路的旧事对那写礼账的谩骂几句,才从管事房里出来,就见他家大小子跑了过来,嚷嚷着要吃冰棍和糖葫芦,那大小子本来应该是自己婆婆给看着的,大庆媳妇因此四下里张望着,看见自己的婆婆正跟自己小姑子的婆婆在那秧歌队的边上说话,就很气不打一处来的斥责他家的大小子“找你奶奶要去!”然而那大小子已经吃了奶奶给他买的一根糖葫芦与一根冰棍,却也知道自己说了妈妈就信,并不会去找奶奶求证,于是仍旧撒谎说奶奶不给买,四柳大庆媳妇听这话就更气,仍旧斥责他家那大小子,让他去找奶奶要,那大小子扯着嗓子干哭的闹起来,大庆媳妇因此气急,照着那大小子的的左脸,狠狠的重重的连着扇了两巴掌,就那股子狠劲和声响气势,不知道的还会以为大庆媳妇是后妈,那大小子先是被打懵了,沉了得有四五秒之后,才大嘴一咧的真的流下眼泪来,然而先是没有声,直到换第二口气的时候,那哭声才惊天动地的爆出来,相较于此时灵棚底下吆喝的哭声来的也更加真实,而大庆媳妇却不许孩子哭,伸着巴掌在那孩子左脸边上等着,嘴里斥责着“你再哭?你再给我哭一点声?”作势如果孩子再哭就要再给两巴掌的样子,如此大的动静,早已吸引了周围原本就是来看热闹的目光,那大贵嫂子跟三宝婶子正抱着孩子在近处,那三宝婶子素来知道大庆媳妇****,所以仍旧原地站着不愿搭理,倒是大贵嫂子,很热心的过来劝,本来大庆媳妇家那大小子因为害怕左脸边上的巴掌停了一停哭,只是大贵嫂子过来劝,那大小子便如见了救援一般,仍旧扯着嗓子号起来。大庆媳妇的婆婆富强嫂子因为这边的动静,知道自己的儿媳妇打孙子多半是冲自己来的,赶紧与亲家婆婆作了别,匆匆的回家去了,大庆媳妇瞥了那疾行的婆婆一眼,就知道她前阵子的腿疼是为了不下地干活而装出来的,想来必又是他家小姑子的主意,因此愤恨着,对那大贵嫂子说着“这个糟蛮子的玩意儿,不打哪听话啊”,恨恨的咬着下嘴唇,伸手照着那大小子的后背又是两掴子,打的那孩子一个踉跄的差点向前摔倒,大庆媳妇却也不管不顾,只是嘴里仍呵斥着“等你爹回来,非让他揍死你,不长脸的玩意!”拉拉着那大小子回家去了。
 
丧事死者东桥财远的外孙子井台继祥,是小闺女东桥芝花家的小子,虽然是外孙子,平日里也看不出来和外公的感情有多深厚,然而自从前天晚上外公倒头之后,他伤心到今日,只吃了两口稀粥,也不说什么话,更不参合他们吊孝假哭的吆喝声,只是自己坐那灵棚后面,一会儿一把的兀自掉着眼泪的小声啜泣,旁边的高川盛荣是东桥财远妹妹家的儿子,与那买猩红毛毯葛沽怀刚是表兄弟,同样都是东桥财远的外甥,只是年龄相差很多。高川盛荣因为刚才一起说话的长芦孟晨去接待盟兄弟了,这才百无聊赖的转向井台继祥,看井台继祥抽噎的鼻涕眼泪的样子还问他是不是感冒了,然而井台继祥不回话,高川盛荣因此又很关切,说自己有从人类那里弄来的感冒冲剂,问他喝不喝,井台继祥仍旧不言语,高川盛荣觉得没趣,又闲的难受从灵棚后面的出去抽烟,遇上两个也不知道是哪方面的男亲戚,总之也都带着勒头的白孝布,正在那里说人类关于石油货币战争与航空母舰的事,高川盛荣立时拿着烟让了一阵,如此侃侃而谈的加入到话题中去。井台继祥不仅悲伤,更是气愤和无奈,他看着灵棚内外这些带着孝的亲戚们,大多都如出席活动的走过场一般,便连哭肿了眼睛哭干了眼泪的母亲,此时的心思也全都在葬礼的风光热闹和不被笑话上,而那个大妗子三妗子更是如同长久以来的愿望实现了一般,高兴的里窜外跳,老妗子虽也好点,但也一副装孝顺的德行,全没有一点悲切的样子,倒也不是论伤心程度非要让他们玩命的哭,单只论用心,纵然说不心疼吧,但起码别是这样玩命表现的架势可以吧,肃然静默一会儿不行吗,刚才那个傻啦吧唧的娘们撞柱子上,灵棚里这些亲辈们居然也都跟着哄堂的笑,整个出殡的葬礼完全就是闹剧一般,偏又赶上唱戏的,那女戏子职业的眼泪哭花了妆容,却是之前谈价钱八个银贝一段的时候,哭的掉眼泪多会给两个银贝原本就约定在内的,井台继祥只得强压着怒火忍耐着,然而女戏子唱完,那吹笛子乐师的立时拿出一把羽毛扇来,端起了人类诸葛亮的架势,咿咿呀呀唱起《诸葛亮吊孝》来,井台继祥难受死了,他抓起脚边上一根大槎头子的玉米秸,恨不得扔过去把那群唱戏的并看热闹的给赶出灵棚去,然而那样做除了让丧礼更闹剧,又有什么意义呢,虽然自己被笑话做二虎头不在乎,但又想到自己悲伤的母亲也会跟着一同被耻笑,井台继祥便也忍了下来,“一切都会过去的,一切都会过去的!”井台继祥一面如此想,一面忍耐着,他想躲避,他想逃走,他想远离这个丑恶虚伪悲伤的世界,然而这一切都不过是他脑海中杂乱无章的无奈思绪,就连那脚边的玉米秸的槎头子,他也都松开手来,直到戏班的女戏子并乐师的诸葛亮都出去了,井台继祥坐在原地,他又想起自己小时候前院的红梅奶奶死的时候,因为听说诈尸还魂的事儿,吓的自己当时都没敢在家住,跑来姥爷这里睡了好几宿,后来自己还按照《辟邪符箓》画了无数的黄纸符来防备那红梅奶奶,然而此刻姥爷亡故,他又多么盼着诈尸还魂的事儿能是真的,只要姥爷能活过来,分自己的一般寿命去都行,井台继祥头脑里便是如此混乱的想法,眼泪仍旧又止不住的流下来。
“谁让你们给俺娘家信儿的,我就问问,是谁让你们给俺娘家信的,铁着你们东桥家真是穷疯了吗,不让俺娘家随你家这一份子礼,这日子就要穷的过不下去了吗?”嚷嚷这话大声宣泄心中不满的是丧事死者东桥财远的兄弟东桥财达死了原配后再娶的媳妇,她因为见到了娘家的两个来吊孝的亲侄儿,才知道这边的丧事通知了她的娘家,因此狂怒的嚷嚷起来,若非被自己的丈夫拉住,她定要冲进灵棚里来质问一番。
公孙丰年媳妇担着天地门里圣姑的角色,她眼看着西南天上起来的黑云随时都有滚上来的势头,赶紧就跑来灵棚这边,对着一众女眷,尤其丧事死者东桥财远的两个闺女东桥蜜花东桥芝花,张罗道:“快着点,这西南上已经上来天了,赶紧把老头活着的时候,别管是穿的还是盖的,袜子裤衩都行,打盆凉水泡进去,这雨保管让他下不起来!”
丧事死者东桥财远的大儿媳妇娘家二舅也是算命打卦看风水的那一路,因此大儿媳妇时不常也神神道道的,听见这话,立时自信满满的摆了摆手,道“用不着,用不着,我跟天蓬大师都说好了,这雨下别处,不往咱们这里下!”
灵棚跟前的管事老头后坑沿财全听见这话,犯了抬杠的脾气,道:“天蓬大师不是猪八戒吗?”
“猪八戒掌管天河,管个下雨也正常啊!”公孙丰年媳妇眼看两个闺女东桥蜜花东桥芝花没有听话行动的意思,便觉得没趣,因此说着风凉话,很瞎精的扭脑袋笑笑,转身走了。
“天蓬大师是天蓬大师,跟猪八戒可不是一回事儿!”大儿媳妇争辩着,又补了一句:“要是胡说冲撞了大仙,大雨下过来,全都没好儿!”
灵棚跟前的管事老头后坑沿财全也跟着笑,只是顾及到灵棚跟前不太好,扭脸便恢复了肃穆的脸色。
太平氏通过云豹锦绣斑斓的眼睛看到跟前闹剧的一切,便因为其中所表现出的愚昧和算计,自己不由得悲从中来,然而知道更加愚昧的闹剧还在后面,他也只得强忍着,只等待着杏林台八十三评断医官之一的长芦多吉到来,如此才好办正事。
账房和一部分的饭棚设在东桥财远家前院的金贵婶子家,账房门口出来的角落里,傻昌穿着破衣落索的棉夹袄,脸上的鼻涕也顾不上擦,半跪的猫在地上找别人抽剩的烟卷头,周围一众老少的男子说着污损的言语。
“傻昌,你跟你嫂子傻红干吗了,让你哥哥傻兆拿着笤帚追着你打啊?”红门金涛脸上淫邪的笑容问着话,将抽了半截的烟头扔在脚底下。
随之一片嬉笑声。
“嘿嘿嘿!”
“哈哈!”
“吗也没干,他就打我?”傻昌回答着,伸手去捡那半截烟头。
嬉笑声中,窑场富生毫不避讳在场的小孩子,尽管他刚会打酱油的儿子嘎子也在边上,跟着起哄的追问道:“吗也没干,堵你俩从屋里炕上光着腚,干嘛了?”
红门金涛专等着傻昌伸手过来捡那半截烟头,抢先一步踩在脚底下,然后又从烟盒里抽出一根烟,要扔给傻昌却又不扔下来,以此引诱道:“你说实话,我就给你烟抽!”
傻昌闪烁的目光盯着红门金涛手里的烟卷,羞赧的也跟着傻笑起来。
别村一个来随礼坐席的小年轻跟着起哄道:“傻昌,你跟你嫂子傻红那个事儿我们都知道,你说实话,说实话就给你烟抽!”
傻昌脸上仍旧傻笑着,害臊的低下头去。
树林媳妇又买了一趟花生瓜子回来,从账房门口匆忙经过的时候,他也没注意看是谁在逗那傻昌,只是很不平的丢下一句:“你们跟他这是干嘛啊,欺负傻子可有罪啊!”
红门金涛排行老三,他的二哥红门金林,小名叫做树林,所以红门金涛是树林媳妇的亲小叔子,因为刚才树林媳妇的话,红门金涛望着树林媳妇风风火火的背影,很不满的说道:“咦咦咦,瞅瞅俺家二嫂子,这个精呦!”
“傻昌,学狗叫,学狗叫就给你馒头吃!”
“旺旺旺!”
“……”
四邻八村的婚丧嫁娶,傻昌是必到的,虽然偶尔也能见到傻三勇,只不过他俩的傻不在一个级别上,傻三勇相对自尊些,会说些乱七八糟的见闻丑事和黄段子来显摆他所混的地盘,所以被骂的时候他会还口,并不像傻昌这么好欺负,虽然傻三勇也是来蹭饭蹭酒蹭烟抽的,但大庭广众之下他绝不捡地上的烟卷头抽,也不会为了要烟抽而学狗叫,单就这一点上,傻三勇就很看不起傻昌。
 
第六十三章 南头村闲话众生相
西南天上的黑云转去了东南方,虽然看起来没有刚才那么凶恶,却随时都可能转过来下一阵大雨的样子。
十字街卫队长带着两个手下卫士与太平氏一行跟着长芦多吉进到东桥财远所居住的老土房子里,因为长芦多吉要求安静,除了太平氏一行以医疗团队的身份留在了东桥财远睡土炕的屋里,众儿女子孙近亲眷属只能候在堂屋与另一个放架子床的小西屋里,街坊四邻诸如金堂媳妇三宝婶子大贵媳妇等等的添乱好事者,他们吃完第一波席,刚将打包的饭菜装篮子里回家放下,就打着探视的旗号紧着跑来了解情况,连锅台上都坐满了,院子里也都是看热闹的乡亲,卫队长衡山桂鑫仍旧留心观察着,又来屋里和长芦多吉与太平氏确认了一遍东桥财远现在的情况绝对是咒术所致,回到堂屋来就打算派一个卫士回队里去,想着再多叫几个卫士队员来帮忙调查询问做笔录,然而太平氏却出来说只要查清楚东桥金生家的东桥全铎是怎么死的,这件事就会圆满解决,此语一出,众皆愕然,都以为东桥全铎的溺水有什么隐情,东桥金生两口子并两个闺女听说了这话,更是玩命的缠住太平氏非要问个明白,拽着胳膊不撒手,太平氏只解释说得了这么个信儿,其余的也不知道,然而那两口子不依不饶的,太平氏只得说等到明天东桥财远醒来,一问便会清楚明白,东桥金生两口子,尤其是东桥金生媳妇又神经质的纠缠一会子,实在是问不出来才勉强作罢,却是因此生起了守在堂屋等待东桥财远醒来的念头,卫队长衡山桂鑫又里外侦查了一顿,也没什么大的发现,只好暂且收队的回去了。
东桥金旺被后坑沿财全叫出屋去,只悄悄的和他说了句让他多留心眼儿尤其留心后厨的话,就扭身走了,东桥金旺长久以来参合村里的婚丧嫁娶,也知道所谓“厨子不偷五谷不收”的潜规则,所以回屋知会了一声,就赶出来查看情况,院子里看热闹的乡亲全都关切的问他东桥财远眼下的情况,东桥金旺是真的不知道怎么说,只得诺声的敷衍着从院子里出来,心烦意乱的看了那灵棚一眼,因为不知道要不要就出殡结束的让把灵棚给拆了,然而不拆又怎么弄,面对如此的烂摊子,东桥金旺很堵心走到账房门口去,听见叔叔东桥财达在里面说有他在大家都要稳稳当当的,似乎是叔叔看见自己来了故意说这话,东桥金旺便也没进屋,又转到后厨的院子里去,看大家仍旧全都里外忙活的脚打后脑勺,偏又遇见了平日里不说话的仇家却也来帮着忙活事儿的上坡富生,而上坡富生家的二小子上坡运祥也跟着帮忙端盘子,东桥金旺突然就觉得大家都来帮着自家忙活事儿很暖心,想起来后坑沿财全嘱咐自己留心的话或许只是特意嘱咐一句,也或许是因为河沿边上的那块菜地间后坑沿财全和下坡金广家闹的不痛快而心存怨恨才会这样说,总之大家如此帮忙,就算谁真弄点回家就弄点回家吧,反正吃的东西别糟蹋了就行,东桥金旺怀着如此的心意回去老宅的土房子里,只对兄弟姐妹们说了句放心没事的话。
南头村东桥财远出着殡给从棺材里弄回家的事儿,当天中午吃饭的功夫就在四邻八村传热闹了,有的说是老头被儿媳妇下咒给咒死后却被外孙女给救活了,也有的说神医女大夫的眼泪能起死回生观音菩萨在世,总之讹传什么的都有,倒不是说都本着耳听为虚眼见为实的想法,实在是临近村子并不觉得远,一时哄扬起来,也顾不上下不下雨的天气和泥泞的道路全都聚到南头村来看新鲜,当然也有带伞的,甚至有的连午饭都没来得及吃,还有想着来求点眼泪的,不仅东桥财远的屋里屋外挤满了围观的村民,就连他家墙头并前院窑场金贵家的屋顶也都站满了看热闹的村民,窑场金贵家的孙子栋栋跟上坡家的常胜一起玩,被常胜拿吃剩的虾头上的虾枪在胳膊上给划了一个血道子,栋栋妈听见哭声寻过来,指桑骂槐的数落了一堆闲话带着孩子没好脸色的走了,窑场金贵媳妇知道儿媳妇的话也捎带着骂自己,只是因为看不见孙子而郁闷,如今又担心房子会被压塌了,所以急的要死,招呼了半天也没用,就让丈夫窑场金贵拿着大竹竿子上房顶去哄赶,窑场金贵却不听话,只是闷在屋子里抽烟,说他媳妇大惊小怪杞人忧天,既怕竹竿子不长眼出点什么意外,又自信房子不会塌,还说房子万一真塌了就直接翻盖新房,金贵媳妇因为这两天的阴雨腿疼的上不去房,急的直跳脚,说丈夫吹牛,又数落他是窝囊废,又担心丈夫在屋里被砸死,连气带恨的将丈夫从屋里拉出来,窑场金贵闷声的一根接一根的抽着出殡分发留下来的烟卷,两口子如此僵在院子里生闷气。
大闺女东桥蜜花家的长芦孟晨听说了姥爷的事儿赶回来,将脱下来的孝布又重新披戴好才进到屋里,东桥蜜花又赶紧将他身上的孝服除下来,带他进屋看姥爷,却见多年未见的姐姐长芦多吉守在姥爷身边,本想问两句却又怕说错了话,长芦多吉闻见弟弟身上的酒气,便只是失望的装作没看见一样,姐弟俩陌路一般谁也没说话,长芦孟晨便只是待了片刻,就回堂屋来,这才向母亲和二姨问起来姥爷的情况以及屋里太平氏一行的来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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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2021-06-27 22:17:48  更:2021-09-04 02:58: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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