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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小说]七煞殇系列《残影断魂劫》(整改重发,求指点!)[第2页]

作者:幻月£瑜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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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膜拜一下300W,话说楼主写了多久了?
 
汤远程仍是惊魂未定,吓得面色发白,颤声问道:“师……师父,这……”崆峒掌门不去理他,向曹振彦随意拱了供手,虽是行礼,却全无恭敬之意,微笑道:“曹大人,江公子,现下可非我率人胡闹了罢?如此兴师动众,不知有何见教?”其时曹振彦等四人并未急于下马,崆峒掌门虽是仰头说话,神态间却也不堕一代武学宗师之威。曹振彦淡淡的道:“未知道长邀功如此心切,倒甘为车夫之行。”崆峒掌门哈哈一笑,道:“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昔日那越王勾践尚可卧薪尝胆,今日贫道便暂且屈尊一回,却又怎地?”曹振彦轻轻抚掌道:“当真敢于自比,这般镇定自若,本府也要喝一声彩了。”崆峒掌门笑道:“那自是不胜荣幸。曹大人一句夸赞,当抵得过炎炎烈日下的一碗凉茶。”李亦杰见他神态傲慢,早已心头火起,横剑当胸,喝道:“到得此时仍在装腔作势,今日便以你之血告慰龙老前辈在天之灵!”崆峒掌门惊道:“你说什么?龙总镖头死了?怎……怎会如此?是谁害死他的?”他语音发颤,倒似对此确是毫不知情,李亦杰瞧他一副有恃无恐之状,气得几欲背过气去。汤远程却道:“师父,这些人凶巴巴的,没一个好东西,咱们去找茶摊老板说话,别去跟他们说话。”众人见那茶摊老板一张被晒得黝黑的脸庞,赤裸着上身,满是补丁的衣服随意扎在腰间,颈中搭一条毛巾,虽底色为白,但似是长年不曾洗过,落满了灰尘,已近为黑色,右手执一抹布擦拭桌椅,左手在前额扇掌成风,时不时又抬起头吆喝一声:“凉茶哟!”众人不知汤远程不谙世事,只道他存心奚落,将此人身份反抬得较曹振彦为尊,俱是忍俊不禁,崔镖头与曹振彦亦是面和心不和,思来滑稽,忍不住当先便是“哈”的一声笑了出来。季镖头同是满面笑容,却见曹振彦面色铁青,忙将脸色一沉,向汤远程道:“小朋友,非是我们不安好心,这俗话说得好,捉贼捉赃,如今你师父可给我们当场擒住啦,那辆大车中的物事便是证据,瞧他尚有何话说?”汤远程道:“什么贼不贼啊,说得那般难听。我师父说他没做之事,自是没做,你们要问却又不信,那费这番口舌又有何益?我们尚要赶路,也没时间同你们啰嗦,是你们无故射死了我们坐骑,赔上马来!”
崔镖头怒极反笑,道:“这马本就是我镖局之物,我自喜欢将家中的马射杀来玩,有何不可?”汤远程道:“你喜欢就回家去玩啊,同我们又有什么相干了?”众人见这少年临危不惧,对答如流,暗赞他颇有胆识,其实汤远程也并未想得许多,只是他读书甚丰,能轻易捉住对方语中漏洞,再则他全无心机,倒如凶神恶煞之人同一个孩童说话一般,崔镖头也给气得无可奈何。李亦杰忽道:“你是远程么?怎地同这老贼在一起,又做了他的徒儿?”他本已认定了汤远程是遭胁同行,但此时见他大力出头,哪有半分不情愿之意?现下又唤崆峒掌门做师父,此中缘由,可就搞不懂了。汤远程奇道:“是啊,咦,你是谁啊,怎么识得我?”李亦杰道:“我……一言难尽,你快些过来,你的家人很担心你。”汤远程道:“你又知道了?我与师父这正是去我家啊!”崆峒掌门听他二人再对答下去,恐会令自己谎言拆穿,左臂圈转,勒住了汤远程咽喉,汤远程突感呼吸一窒,叫道:“师……师父!”崆峒掌门低声道:“别作声,现下他们要来同师父为难,你配合着些,咱们定可脱困。”汤远程仍是不解其意,却谨遵师命,假意挣扎几下。
李亦杰大急,拔剑出鞘,右足一蹬,欺近崆峒掌门身前,一剑向他手臂砍去,崆峒掌门脚跟略转,竟将汤远程的脑袋直送向他剑前,李亦杰牢记沈世韵嘱托,唯恐刺伤了他,忙用力收剑,不慎用力过猛,足下踉跄几步,以剑拄地。崆峒掌门右足反踢他手腕,出掌径向他颈间劈去。李亦杰忙乱间松手撤剑,着地滚出,崆峒掌门一招击空,欲待再打,却觉手臂甚僵,几是抬起亦有不能,将真气在全身流转一番,到手臂处却似陡遭横空阻隔一般。这一下方寸大乱,猛然间想起一事,抬首喝道:“刚才那暗器上喂毒不曾?”崔镖头冷笑道:“就兴你用毒害人,旁人便用不得么?”崆峒掌门叫道:“快快交出解药,放我们离开,否则……这孩子就没命了!”说着手臂收紧,直勒得汤远程喉骨格格作响,此时他虽有爱才之心,却也觉是保全自己性命要紧,是以倒并非做戏。
崔镖头仰天打了个哈哈,道:“岂有此理,由得你在大街上随意捉个路人,便想要我等就此罢手,天下焉有这等便宜之事?”崆峒掌门道:“他可不是随意路人,他乃是汤家小公子是也。”崔镖头冷笑道:“汤家小公子又怎样?死个把人,有什么稀奇了?”与季镖头使个眼色,二人齐跃下马,崔镖头手持九节鞭,拦腰向崆峒掌门挥去。季镖头手持钢刀,飞身而至,当头劈下。其势崆峒掌门虽有汤远程作盾牌,却仍只能挡得其一,势必被另一着击中。情急之下,只得将腰间运满内力,仰身以汤远程之身挡那柄刀。忽然李亦杰一个鲤鱼打挺,跃起后立即合身扑上,二指疾插季镖头双眼,季镖头一怔,挥臂格开,将刀圈转,指向李亦杰,怒道:“你小子做什么?待要找死么?”便这么缓得一瞬,崆峒掌门已带了汤远程向后纵跃,避过了那一鞭。崔镖头大怒,叫道:“这小子与那老贼果是一路!”
李亦杰深深一揖,道:“请恕晚辈斗胆。二位镖头要杀这老贼,实是大快人心之事,只是若要在晚辈面前伤了这位公子,那可万万不能。”崔镖头冷笑道:“万万不能?那咱们便瞧瞧。”仍是挥鞭急攻。这一下情势忽变,崆峒掌门自也瞧出了些门道,纯以汤远程身子左挡右架,果见李亦杰便全力助他御敌,不由又惊又喜。李亦杰远非崔季二镖头之敌,只得将华山派中变化繁复的剑招尽数使将出来,将二人兵器荡开,崆峒掌门足下不住后退,已退到了那大车之前,蓦的背部突遭掌力重击,猝不及防,手上劲力稍懈,见大车中蹿出个人影,似是个女子,将汤远程从他臂间拉了出去,又跃开数丈,脱离了他掌控范围。崆峒掌门方才看清,她便是那大船上话语咄咄逼人的少女楚梦琳。
 
楚梦琳藏身树上,眼见得太子扶着沈世韵去得远了,多尔衮却始终默然伫立,难测何时方肯离去,正心急如焚,忽听他朗声说道:“是哪一位夜入王府,不知有何见教?”看他眼神所瞧方向,竟正是自己藏身所在,楚梦琳不敢作答,稍待片刻,多尔衮又道:“尊驾既不肯说,想是不怀好意的了。”话音刚落,竟连个招呼也不打,蓦然出掌,楚梦琳只觉一股极大压力袭到,呼吸一窒,肺腑犹如被挤压一般,几欲吐血。又逢一阵外劲从旁而至,将多尔衮的掌力霎时化解,近旁一棵大树上跃下一人,向多尔衮拱手道:“王爷好耳力。”却是江冽尘。
多尔衮一怔,问道:“江公子此来尚有同伴么?怎地不一齐现身相见?”江冽尘冷冷的道:“你王府虽是戒备森严,于我却犹入空城,想来便来,要什么同伴了?我现下有事相询,没时间与你东拉西扯。”这几句话说得极是无礼,多尔衮却也不恼,笑吟吟的道:“好,江公子请问。”他先前分明听得东首树梢有人压得极低的呼吸之声,江冽尘何时前来却是半点不知,他从树上跃下之时,那树枝叶亦动也不动,多尔衮为人谨慎,未摸清对方实力,不敢轻举妄动。听得江冽尘道:“日间提及断魂泪,我便觉王爷神色有异,分明知道些内情,偏生隐瞒了不说,那不问江湖之事云云,恐怕只是个幌子,只是此言忒也漏洞百出,常言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试想你统率千军,若于武林中事全不知晓,又如何谋取天下?只是你究竟知道多少,一时难解。”多尔衮笑道:“江公子绝顶聪明,一语中的,不妨来猜上一猜。”江冽尘双眉一轩,道:“你说不说?”多尔衮笑道:“江公子何须动怒?不错,说断魂泪是武林至宝,不过是我暗中遣人放出的假消息,它就是个饵,一个引武林中人鹬蚌相争的饵。真的断魂泪,说穿了毫不稀奇,当真不值一提,那只是和硕庄亲王在本王之弟多罗豫郡王多铎刚满月时,赠与他的玉佩罢了。”
江冽尘心道:“是了,那日在武当山顶,临空道长也曾说过断魂泪是和硕庄亲王所传之物,只是多罗豫郡王乃是清太祖第十五子,论起辈分是他侄儿,赠礼天经地义,何以心中满怀悲愤?若实是不舍,又何必相送?其中似是含有极大隐情,却令人好生费解。”楚梦琳听多尔衮亲口揭示这惊天谎言,不由俯身前倾,想听得更仔细些,却见他突然抬头,目光如炬,直射向自己藏身之处,又踏步前行,直惊得心中大骇,忙扯过树枝遮蔽,倒震得树叶沙沙作响,一颗心几欲从胸膛中跳了出来。江冽尘忽道:“你要什么条件?”多尔衮霍然止步,显是相较外敌侵入,此言于己更为重要,回身道:“江公子果然爽快,本王初衷不改,仍是诚邀阁下相助。”江冽尘不答,多尔衮微微一笑,缓缓踱步,森然道:“再同你说得详细些,却也不妨。那无影山庄庄主沈傲天同你一般,是个难得受我赏识的人才。本王曾同他谈及此事,希望他能以大业为重,助我一臂之力。岂料他却不识好歹,执意不从,本王一怒之下,便在江湖上散布消息,说道断魂泪就在他山庄之中,如此一来不劳我亲自动手,自会有人去教训他,果不其然,如我所愿。只是祭影教一出手便是满门尽灭,手段之毒虽超出原先所计较,却毕竟是替本王出了胸中一口恶气。”他今晚连番语出惊人,饶是江冽尘素来冷静,却也不由微微愣怔,不及防备,多尔衮已是身形一晃,直跃上树,只听得一声惨呼,楚梦琳从树上跌落下地,单手按住肩头,指缝间微微渗出血丝。
多尔衮冷笑道:“如何,江公子,这小女娃躲在树上也有些时候,以你功力,绝无可能听之不察,却只权做未觉,又竭力转移本王注意,如此意欲相护,却是何故啊?”楚梦琳叫道:“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我自来斩草除根,和他又有什么干系了?”多尔衮奇道:“斩草除根?你的目标是?”楚梦琳恨恨道:“那沈世韵是无影山庄余孽,一路骗得我们好苦,现下满心想寻我教复仇,怎可留她在这世上?只是她进了宫,另有厉害靠山,今后可就麻烦得很了。”撕下衣襟随意裹了伤口,挣扎站起,怒视着多尔衮,眼中好似要喷出火来,又道:“我到得此时方知,原来一切皆是你处心积虑,借刀杀人,设下圈套引我们入局,累得我教为你所欺,做你的工具。”多尔衮冷冷的道:“听你的语气,你们二位便是祭影教中的重要人物,无影山庄灭门烧庄一事,也是你们所为?”楚梦琳道:“不错,是又怎样?你适才威逼利诱无所不用其极,难道我们还怕了你么?一次已是奇耻大辱,绝不会再被你所利用。”多尔衮朗声长笑,道:“亏得你们自诩一统江湖,还不是也如旁人一般,被本王玩弄于股掌之间。无影山庄失手一事,传扬出去,于贵教名声须不好听。再者,沈世韵入宫做得皇妃,岂会轻易与你们甘休?本王可借助身份权势之便,暗中替你们料理了她,除去这桩麻烦。事成之后,本王也当将断魂泪双手奉上,贵教教主想要此物,你们给他即可,是不是宝物,那就怪不得你们。其中得失,二位也想得通罢?”江冽尘默然半晌,方抬了视线与他对视,淡淡的道:“好,就依你所言便是。”
 
文师伯阴恻恻的道:“这华山昆仑两派,向来便是同气连枝,只是近日么……嘿嘿……却可惜出了些小状况。”那少年忽然长剑一挺,叫道:“便是他二人!”那姓易汉子奇道:“你识得他们么?”那少年此时心下生惧,这一招表面瞧来乃是示威,实则存了七分守势,低声道:“怪道瞧来眼熟,原来这两个华山小贼,弟子在武当山顶为临空道长祝寿时曾会过的,便是他们废了二位师弟武功,害他们被掌门师叔逐出门墙,含冤而死。”那姓易汉子对这两名弟子素来疼爱,此时见仇人正在眼前,心中恨极,怒道:“不知小徒如何得罪了二位,以致下此重手?他们有何不是,本派自有门规论处,那两个后生小子功夫学不到家,不值一笑,不显些真功夫,你们还道我昆仑只是浪得虚名之辈!”右掌举起,向南宫雪当头劈下。
南宫雪举起剑鞘上封相格,正色道:“此中原有误会,他日再言端详。前辈三人合称‘昆仑三杰’,那是……那是武林之中人人敬仰。眼下大敌当前,晚辈与师兄愿与前辈合力将魔教妖徒一并诛却,替天行道。”她剑不出鞘,是示明自己并无动武之心,那姓易汉子却只道她对己心存轻视,待听过她几句夸赞之言,面色才逐渐转和,撤掌回收,哼了一声道:“你华山派十分喜爱出风头啊,只怕这力合到最后,名声全到了你们身上。”南宫雪道:“晚辈怎敢在前辈面前造次?大家到时各取所需便罢,侄女只想为那除妖灭魔大业略尽绵薄之力,也不负了师父多年教导之德。”那姓易汉子微微颔首,又道:“小子,你也这般想么?”李亦杰摇头道:“晚辈不敢妄居大义,与那祭影教乃为私怨,恨不得手刃这群恶贼,让我一位……一位好朋友的全家在九泉之下得以安息。”南宫雪见他说的如此直白,暗暗叫苦,这可枉费了自己一番心意。果见那姓易汉子眼中凶光大盛,森然道:“不必麻烦了,贫道这便送你到黄泉路上给他们赔个不是,让他们不要见怪,也就是了。”袍袖一拂,劲风到处,那少年手中长剑已给他带了过来,左手捏个剑诀,右手相接正待刺出,文师伯忽然闪电般出指探他咽喉,那姓易汉子一怔,左掌疾落,扣住他手腕,叫道:“师兄,你做什么?”文师伯道:“师弟稍安毋躁,你此时出手难免落得个‘以大欺小’之嫌,咱们昆仑名声可不能不顾,陆师侄,你不是心中害怕么?这二人是你同辈,你就先拿他们练练。”
那少年武艺低微,心智却甚是诡谲。双手拉过二位长辈,低声道:“师父,文师伯,先听弟子一言。二位师弟与弟子曾有同门之谊,而今撒手人寰,论到他们生前所遭之辱,定当由咱们代为讨回……”那姓易汉子道:“是啊,怎地却不动手?”那少年道:“现下便是杀了他们也已无益,不若暂且让他们随行,无论所为何来,只待其与魔教拼得两败俱伤之时,咱们师徒便可坐收渔翁之利,那剿灭魔教的美名,却还是记在我昆仑名下。到时再由师父与文师伯亲自下手将这二小贼除去,干净利落,堪称一举两得。”文师伯颇踌躇道:“这个……只怕不妥……”他也是武林中的成名前辈,要如此利用两名后生,只觉有违侠道。那姓易汉子却道:“此计甚好,魔教妖人非易与之辈,让他们先行出手,探得其功夫虚实,与我们大是有利。”那少年陪着干笑几声,又道:“待弟子去与他们相商。”他想师父先前出言大是无礼,口风忽转必要说几句抱歉之言,以他长辈身份,自不愿当众示弱,便自先揽下这差使,欲讨得师父欢心。那姓易汉子也知他这番心意,果是十分喜欢,将长剑还入他鞘中,随即侧身一旁。
那少年便上前抱拳道:“华山派二位英雄请了,先前多有得罪,务请包含则个。小弟昆仑门下,姓陆名黔,不知二位英雄上下怎生称呼。”他年龄略长几岁,却自称“小弟”,同为以示恭敬之意。李亦杰与南宫雪抱拳还礼,各通了名姓,陆黔又代为引见,那姓易汉子是他与“昆仑双侠”的师父,名叫易征雄,年轻时脾气便极为冲动暴躁,险些坏过不少任务,临到老来依旧性情不改。那老者文师伯名叫文征武,武功、识见均是一流,深得众师弟敬仰,昔日昆仑派推举掌门之时,门下弟子曾有半数举荐他出任。但他生性淡泊,不愿多有担待束缚,这才让与了师弟何征贤。那“昆仑三杰”之称,正是指他三人而言。至于陆黔不过是随同师父出行的一位小跟班,可万万排不上号。但因贪慕虚荣,每提起这称号,自喜将错就错,从不主动与人言明。
当下五人信步出楼,行不里许,便在一棵参天古木上发现个倒钩记号,钩首直指正东。李亦杰见那记号显是以指力所刻,深入寸许,不由暗赞其功力精深。陆黔更是得意,笑道:“谭师哥是本门大弟子,内功造诣自然非同一般。他最为擅长刀法,一柄大刀舞将起来,但教天下好汉皆莫能当,那才叫好看呢!”李亦杰知那人武功高强不假,但说到天下无敌,却难免夸张。只是当面辩驳则显无礼,微笑不语。
文征武顾虑到骏马奔跑迅急,若是错过了沿途记号,可就得不偿失,遂令大伙儿一齐步行。每行不远,均可见得树上记号,方向始终不改。五人脚程甚快,行过几日,道路愈来愈是荒凉,路两旁生着半人高的杂草。夜间便在道旁随意睡几个时辰,只留一人提防,日间全力赶路,文征武与易征雄走在头里,陆黔则与李亦杰及南宫雪走作一排,他爱武成痴,有意与二人谈论武功。南宫雪便拣些华山派中观之变化繁复,实则威力甚浅的剑招说与他听,只是这招数未及施展,单经她口中说出,陆黔不明就里,还道对方倾囊相授,好生感激。他虽品行不端,却也不愿欠人恩情,只因资质有限,要如南宫雪一般解说剑招,实所难为,唯有向二人背诵昆仑内功心法的口诀。
 
文征武令易征雄去取过些凉茶,分置于各桌上,随即躬身立于薛香主桌旁,一名教徒大是不耐,喝道:“老东西,这里没你的事,快给我滚到一边去!”文征武在江湖中是大有身份的人物,纵是少林派方丈通禅大师、武当派临空道长这等人物也对其恭恭敬敬,从未受过这等无礼呼喝,当下直欲掀了桌子拔剑动手,转念一想小不忍则乱大谋,只得强压怒火,赔笑道:“是,是,客官若有事吩咐,随时告知老朽即可。”说罢步履蹒跚的退下,背后仍传来几声骂骂咧咧的嘀咕。
先前那名教徒端起茶杯,向一桌人使个眼色,示意众人聚拢,压低了声音道:“小姐此番太也任性妄为,她自己是教主千金,到时最多挨两句骂,也就是了,但咱们随着她这般胡闹,可非得给重重责罚不可,岂非大是不值?少主怎地也不管管她?”另一人冷笑道:“少主平素冷口冷面,寡言少语,实则最是宠着小姐。小姐说东,他绝不说西,小姐说西,他便绝不说东。好几次任务差点给小姐搅了大局,所幸少主能力过人,这才没出什么乱子。兄弟们都说,少主和小姐是天生一对……”薛香主轻咳一声,道:“这些话,咱们私下里说说便罢,可千万谨慎别传到殒堂主耳朵里,他向来争强好胜,可这智谋武功,比起少主,却总是略逊了一筹……”
正说话间,摊外走来两个化子,一人当胸捧着只豁口破碗,叫着:“好心的大爷,请赏些银两罢,小老儿已经几天没吃饭了!”另一人拄了根竹拐,慢吞吞的走着。先一名祭影教徒低声骂道:“哪里来的臭叫化子,没的扰了咱们兴致。薛香主,待属下去将他打发了。”薛香主嗯了一声,也未见那教徒如何动作,身形一个起落,已到摊外,右手虚握,悬在碗上,笑道:“老子今天心情好,这就赏你!”那化子连声道:“多谢大爷,多谢大爷。”那教徒忽地右膝一沉,手掌攥紧成拳,直击他面门,喝道:“大爷赏你一拳头!”那化子仰头避过,将破碗交于一手,脚跟一转到了那教徒旁侧,空手压下,拿住那教徒手腕,却是用出了“龙爪擒拿手”中的一式,那教徒一挣未脱,左拳从胁下挥出,那化子以碗口一封,右足扫他下盘,那教徒重心不稳,扑通一声摔倒在地,另一名拄拐化子全不含糊,举起竹拐猛向他天灵盖上击落,直击得脑浆迸裂,这等情状,李亦杰等人瞧得也是相顾骇然。
祭影教众见这两名化子出手间配合纯熟,显是有备而来,纷纷拔剑跃出,那持碗化子手腕一扬,将破碗径掷薛香主。薛香主长剑斜撩,然那碗上力道甚巨,这一剑虽将破碗削为两截,却也震得虎口剧痛。那化子喝一声采,退了一步,接着就如江湖杂耍艺人一般,连连掷出破碗,好似无穷无尽,也不知他一件打满补丁的麻衣中如何能装下这许多。薛香主一柄长剑舞得密不透风,将袭来破碗尽数荡开,教徒中却有修为尚浅者,给破碗将牙齿也击落了几颗,大声惨呼。待碗掷尽,那拄拐化子将竹拐在地上击了三下,蓦然间四面八方连连呼喝,草丛中跃出众多手持箭弩之士,服饰各异,却分别是峨嵋、点苍、黄山等派的弟子,另有些平素声名不响的帮派如巨鲸帮、黄河帮等众也到了不少。一阵箭雨连射,又有不少祭影教徒中箭倒地。几名化子从树顶跃下,背上均负有数只麻袋,却是丐帮中人,丐帮乃是武林第一大帮,以背上麻袋数量论帮中地位,麻袋愈多地位便也愈尊。李亦杰心道:“不知他们是何时伏在此处?我们先前竟全未知晓。”想来是功力悬殊所致,不由暗叫惭愧。
一位八袋长老喝道:“大伙儿一齐上,将这群贼子乱刀分尸!”薛香主冷冷的道:“你们人多,便想倚多为胜,是不是?原来自诩为正教即是如此行事,岂不教人齿冷?”一名峨嵋派俗家女弟子啐了一口,道:“同你们这些魔教妖人,不必讲甚道义。”左手捏个剑诀,右手长剑正待刺出之际,突然有个身穿白衫,满面病容的少年几步抢上,挥臂相格,文征武、易征雄、陆黔三人皆是一惊,认得他正是昆仑派生死不知的大弟子谭林。只见他向正派群雄抱拳团团一礼,道:“在下性命得蒙众位所救,本应知恩图报。只是魔教妖人伤我昆仑数十条性命,在下只盼能亲手为师门讨回这笔血债,得罪之处,还望见谅。”那峨嵋弟子颇踌躇道:“只是谭少侠,你身上尚有伤……”
谭林正色道:“不妨事。不瞒师姐说,其实在下是个孤儿,自幼在昆仑山长大,师父,师伯都待我极好,授我武功,掌门师叔更曾寄予极大期望,现下我却无法护得师弟妹周全,当真无颜再见几位恩师……”那峨嵋弟子听他说得诚恳,又见其神色甚为坚定,心知武林众人感念师恩深重,都是恨不得豁出一切来报答,终究难以说动,只好将长剑交在他手中,又叮嘱道:“你若是在此送掉性命,可更加对他们不起了。”谭林心头一热,道:“是!”提剑上前,一剑摇摇晃晃的刺向薛香主肩头。众人瞧出他重伤后身子虚弱,此刻勉力支撑,时辰一长,定当气力不济,暗暗担忧。谭林亦知情势于己不利,心道:“切不可与他兵刃相接,如今我剑上全无内力,一旦碰上,长剑非给他震飞了不可。空手相斗,那也不用打啦。”转念又想:“是了,我当竭力进击,最不济跟他拼个同归于尽,也就是了,总算未辱师门。”当下只攻不守,长剑径刺薛香主要害。昆仑剑法本以轻盈灵动见长,谭林却是将其中“阴”“狠”发挥到了极致,他武功本不及薛香主,只因全然将生死置之度外,使的尽是两败俱伤的凶险杀招。薛香主却不愿陪他送命,二人一时倒也奈何对方不得。
 
暗夜殒听他道出自己名号,却自面色如常,折扇一展,轻轻摇动,道:“各派掌门缩头不出,却令你们这一群不成材的徒弟来送死,当真笑煞旁人。”一名黄山派弟子平素极是自傲,见其余祭影教徒武功平平,单其一人,即使武功再高,都必将是双拳难敌四手,也不如何惧他,朗声道:“我们师尊商讨一月后英雄大会之事,正是要推选一位武功过人的盟主带领大伙儿剿灭魔教,如今令你这帮凶徒伏诛,也可先为大会壮壮声势。”暗夜殒冷笑道:“今日便教你们尽数死绝,什么英雄大会!也不必费心为我教另壮声势了。”群雄听他大肆挑衅,立有数人喝骂起来:“小子狂妄!”“魔教妖徒,不知死活!”暗夜殒喝道:“少罗嗦!”折扇在众人面前平平挥过,众人惧他扇上风势,各自退后一步,从气势说来却已先败了。暗夜殒冷声道:“正道乌合之众听了,本教内尚有要务在身,无暇同你们耗,要一拥而上,也由得你们。”有人叫道:“宰了这小魔头!”那名八袋长老忽然叫道:“且慢!”接着另有一名化子捧了根通体碧绿的长棒,那长老双手接过,踏前一步,略一拱手,道:“久闻‘残煞星’之名,老夫彭金龙不才,蒙帮中兄弟抬爱,才坐得这八袋长老之位。但凭着我帮之宝‘打狗棒’,可够得上资格请殒堂主不吝赐教几招?”
暗夜殒心知这乃是他自谦之言,历来丐帮中人如无不俗实力,决计做不得八袋长老。双眉一轩,冷然道:“丐帮何时堕落若此?据闻打狗棒系帮主历代相传,如今却人人均可使得?”先前那捧碗化子笑道:“殒堂主此言差矣,与不同对手过招,所用兵器亦当相应。敝帮传下这打狗棒的英雄前辈料事如神,早知百年之后,世上将有殒堂主其人,这兵器既名曰打‘狗’棒,那正是为阁下而专制啊。”暗夜殒“啪”的一声收了折扇,道:“徒逞口舌之快,原属江湖中三教九流的无耻行径。拳脚之下方见真章,彭长老,你一大把年纪了还不知安分些,黄土已埋了半截子,先出招罢。”彭金龙无心拘于虚礼,当即挺棒向暗夜殒腰间横扫。因他对其内力颇为忌惮,便选取较长的兵器应战,以不必近身相斗。
暗夜殒凌空越过,折扇下压,彭金龙长棒一沉,绊其双足,暗夜殒步法不变,折扇上举,指向彭金龙小腹,这一招拿捏的方位以先后算来,必是彭金龙先行受挫,无奈之下,只得将长棒在地面一撑,借力跃开,暗夜殒抢上进击,彭金龙挥棒架开。他知这一战不仅关系着丐帮名声,更牵及武林运数,半点不敢怠慢,他棒法颇得现任帮主真传,一招一式,使得刚猛沉稳,守得严密,攻得紧急,群雄心下暗赞:“打狗棒法,果然名不虚传。”但不论彭金龙使出何等繁复招式,暗夜殒总是漫不经心的随手拆解,哂道:“丐帮八袋长老,不过如此。”彭金龙已使出浑身解数,除对手外眼中再无旁物,但暗夜殒说话间却依旧神色自若,此等情状本是高下立判。按说高手过招,自知不敌原应弃剑认输,但彭金龙是性命相搏,已非寻常比试。长棒凌空虚晃一着,斜收点向他胁下,暗夜殒微微侧身,抬手握住棒端。
彭金龙运劲回夺,长棒纹丝不动,暗夜殒喝道:“跪下!”彭金龙心道:“打狗棒是我丐帮镇帮之宝,岂可由我手中而失?”并不作答,手上暗自加力,已是使上了十成力道,蓦觉对方内力一空。暗夜殒冷笑一声,借着他回拉之势身形随棒而起,半空中松手放脱,反肘击中他颈间,左手复拉住长棒滴溜溜一个转身,右掌拍中他前胸,彭金龙身子登时飞了出去,砸裂了几张桌椅,跌在文征武身前。
丐帮帮众见打狗棒被夺,这乃是奇耻大辱,一齐上前围攻。各派弟子也手仗长剑相助,却大多是攻向祭影教旁众教徒。文征武见暗夜殒在群雄间飘忽快极,身子已成了个蓝影,一柄折扇上下翻飞,东面一指,西面一劈,所至处群雄皆惨呼倒地。虽尽显神采非凡,但却无心欣赏,扶起彭金龙,给他推宫过血,直过得一盏茶时分,彭金龙才醒转,猛觉一阵剧痛,喷出一大口鲜血。前胸肋骨已在暗夜殒一掌下断了七八根。文征武问道:“彭长老,你现下觉着如何?”彭金老呻吟一声,这才看清了眼前扮相古怪的同道,奇道:“文兄,是你?你怎会在此?”文征武苦笑道:“说来话长……”易征雄突然一声大喝:“小魔头,道爷今天跟你拼啦!”抬目所视,茶摊中又已伏满尸首,比之先前所见的本门弟子更为惨烈。文征武心中又是恐惧,又是悲愤,随手抄起一旁凉茶向暗夜殒泼去。内力所及,即是寻常草木也可充为兵刃。暗夜殒折扇一展,劲风到处,将茶水兜住,转手横挥,此时那茶水之威实已不亚于千斤铁锤。这一句武道谏言,反在他身上得到了极充分的展现。
谭林张口大呼:“师父!文师伯!”他先时身上无力,只得卧于一旁,也便无人理会。薛香主上前道:“殒堂主,待属下去料理了这活死人。”谭林伤重,眼见已是不活了,此时杀他易如反掌,既能讨个功劳,又得报前辱。暗夜殒不置可否,袍袖一拂,径自坐下喝茶。动作优雅绝伦,令人觉着唯有在高阁内抚琴作画,才与他气质相合。当真半点也看不出,先前正是此人曾大肆屠戮群雄,仿如再世杀神。
谭林拾起地上一柄长剑,支撑着待要站起,薛香主一脚将他踢出个筋斗。谭林并未撤剑,挣扎起身,抬手抹去口边鲜血,目光逼视着薛香主,冷冷的道:“我绝不会死在你手里。”他满面鲜血,目眦尽裂,瞧来另有一番狰狞,薛香主竟不敢与他对视。谭林视线缓缓抬起,用尽全力叫道:“暗夜殒,你这魔头满手血腥,不得好死,我谭林做了厉鬼,再来寻你索命!”反手一剑,刺入自己小腹,直将身子贯穿,摇晃几下,倒地气绝,仍是死不瞑目。
薛香主后退一步,为掩饰怯意,又吐了口唾沫,说道:“你活着之时,殒堂主也不会来怕你。”转头见暗夜殒坐在满地死尸中喝茶,不敢再看。祭影教徒中更有见世面较少者,已然骇得双腿发软,道:“殒堂主……属下……属下想去上个茅房……”拉过旁侧一人道:“大哥,小弟一个人……不敢……”那人也正苦思暂避之策,忙道:“同去,同去。”暗夜殒哼了一声,不去理会。
 
李亦杰伏在草丛之中,亲眼见暗夜殒武功直如鬼魅一般,顷刻间竟将正派群雄杀了个干净。怒火翻涌,再也按耐不住,抬手便欲拔剑,却有一只纤纤素手轻轻按在他手背上,转头见南宫雪对他摇了摇头,低声道:“师兄,那暗夜殒功夫厉害得紧,你去不得……”
李亦杰凝视着她,道:“那便怎地?且跟他们痛快拼杀一番,多宰得一个祭影教徒,也算为江湖正道多尽一分心力。大不了就是给他杀了,人生在世,固有一死,若能有所当为,死得其所,又何足道哉!”陆黔也劝道:“李兄,咱们正派此番折损众多,连我师父、师伯也是不敌,此刻你纵然逞那匹夫之勇,枉自送了性命,也不过是在这荒郊野外再添一具尸首。大丈夫能屈能伸,此事原须从长计议,现下暂且避其锋芒……”李亦杰怒道:“你要让我置身事外,做个不仁不义之徒么?此等没种之事,我是绝不会做的。陆兄,你请自便,我看错了你,从此我李亦杰没有你这个兄弟,让开!”抬手将他推开,挣扎着待要站起。南宫雪叫道:“难道你忘了对韵儿的承诺么?”李亦杰身形瞬间一滞,低声问道:“你说什么?”
南宫雪本是抱了孤注一掷之念,未料当真令他动容,足见其对沈世韵在意之切。无可奈何之下,为能劝服师兄,也只得顺着这唯一可行之路走下去。压下心头酸涩,咬了咬唇,道:“你答允过韵儿为她报仇雪恨,既要做大英雄,大豪杰,说过的话,可不能不算罢?”李亦杰胸口如遭重击,眼前浮现起沈世韵娇俏动人的模样,耳边仿佛又听到她在说“我只是个无依无靠的弱女子,如非走投无路,也绝不会来此投奔。”“这番血海深仇担在我身上,那是无论如何,非报不可的。”她这等孤苦伶仃,自己怎能让她在这世间任人欺凌?转念又想:“那暗夜殒武功是高的,尚非教中第一高手,更未必参与过灭无影山庄之恶行,我若是糊里糊涂将性命送在他手中,当谓不值。幸好雪儿及时阻止我,才未铸此大错。”
正想开口赔个不是,头顶忽然传来话声。一个苍老声音道:“咱们长年跑江湖执行任务,哪个手上没几条人命?你这次何以怕的这般厉害?”另一个声音清朗之人干笑几声,道:“那也不是怕,小弟便是看不惯殒堂主整日作威作福,了不起么?他可还不是教主,拿咱们教中兄弟当什么了?只怕我们未被正派所灭,反全给他杀了。”那老者道:“放轻些,不要性命了?”长叹一声,续道:“大伙儿确是斗他不过,那也叫做浑没奈何,唯有自求多福。”后一人半晌无语,忽又压低声音道:“大哥,你我二人情同手足,小弟自是信得过你,前不久给我弄到了好东西,还要请大哥参详。若能如愿以偿,大家一齐咸鱼翻身,到时再不必过这朝不保夕的日子了。”
李亦杰听得这二人是祭影教徒,如今又落了单,哪去管他们身份卑微,心道:“杀不了暗夜殒,还收拾不下你们么?”当即依照陆黔先前所授之法,牵动机关,一张大网向二人当头罩下,那二人猝不及防,正欲呼救,李亦杰持了蚕丝首端,手臂翻转,一引一带,将二人拉得从道上跌落,随即欺上,二指戳中左首一人前胸“膻中穴”,反掌为刀,劈中右者咽喉。他连日苦修三派心法,因昆仑内功入手甚快,又以华山心法为根基,武当心法为辅,内功进境已然颇有小成。是以他一出手便点倒了二人,兔起鹘落,全无拖泥带水。正欲一剑一个,将他们刺死,南宫雪忽然抢上几步,说道:“师兄且慢。这只是教中的无名小卒,死不足惜,然而魔教对正派有何阴谋,咱们均是蒙在鼓里。何不换上他们装束,混在其中弄清真相?”
李亦杰听她提出这深入虎穴,大为冒险之举,初时颇为惊诧。但凝神思索,却也未尝不可,点了点头,陆黔上前击碎了二人天灵盖,以防他处伤口秽了衣衫。
南宫雪侧身相候,眼望天际飘动的白云,心头思潮起伏,蓦听到二人均是惊噫一声,李亦杰叫道:“雪儿,你过来看。”南宫雪嗔道:“有什么好看了?”李亦杰知她会错了意,心下苦笑,道:“咱们发现了好东西,你不看,我可收起来了,到时抱憾终身,别来怨我。”南宫雪稍稍转头,见二人并未换衣,这才上前。只见李亦杰手中捧了本古黄色的书册,揭开来瞧,首页写满了内功口诀,竟又是一套心法,只是读来晦涩难懂,一时难以领会。翻过几页,却是详细记载了天下诸般兵器,一些平素罕见者也一概录于其中,另有暗器,毒功,轻功等论。再向后翻,便见密密麻麻满是图形,所绘是一个小人在练剑,一个小圆作人头,几根细线为四肢,勾画粗糙,但所使剑招却极为精妙,旁提蝇头小字以注解释疑,如此一招内力朝何处使,如何攻敌所必救。愈翻愈是高深,陆黔已看得眼花缭乱,一颗心砰砰乱跳,指着一个图形道:“南宫师妹,你看这一招左膝下沉,长剑斜撩反挑,暗夜殒曾是用过的,不过他将剑之锋利化为无形之气,却是又胜了一筹。”南宫雪颔首道:“我在前几页也见得薛香主的一式。”手中不停,加速翻动,剑法过后又录有“刀法”“掌法”等,回想起先二人对话,疑窦立解,拍手笑道:“好得很啊,师兄,这定是魔教中的武功秘笈,是那人盗将出来,打算私下练过反抗暗夜殒,你将其中所载功夫都练熟了,就再不用怕魔教啦!”李亦杰虽也暗暗动心,听得‘魔教’二字,心头又是恨意滋生,劈手阖上,道:“那是邪教的阴毒功夫,练来有损无益。这秘笈留着是个祸害,不如尽早毁去的为是。”他是担心将书册留着,自己恐将把持不定,南宫雪与陆黔若是偷偷去练,却也害了他们。
 
南宫雪急中生智,忙叫:“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其中功夫你纵然不学,参透了其中精义,思得破解之法,岂不甚好?”陆黔也道:“你不练刀法掌法,人家未必不练,这可又须通本看过。”南宫雪接口道:“暗夜殒内功之强,你是亲眼见到的,若不把这练气口诀背熟了,与他对战时如何抵御?”他二人一搭一档,极力劝李亦杰留下秘笈,目的却是各有不同。南宫雪满心盼望李亦杰武功大进,成为人人称颂的少年英雄。陆黔却梦想着自己得到秘笈,依法苦练,在英雄大会技压群雄成为盟主,又能执掌昆仑门户,先联合各大派将魔教挑了,再令群雄一一归降,镇压各地起义军,降闯军,伏清兵,最终天下一统,自己荣登大位,坐上皇帝宝座,立国号为‘乾’,名号得以记录在众多史书内,永垂不朽。
南宫雪知他已然动摇,又道:“那时你杀暗夜殒,灭祭影教,为韵儿报仇,自是易如反掌,她定然喜欢,会说‘李大哥,多谢你了’还会……会嫁你为妻。”陆黔知李亦杰重情重义,南宫雪既已从‘情’入手,自己便转而攻‘义’,说道:“李兄,这两件衣服你与南宫师妹换上,在下可扮做被你们擒住的降将,到时咱们三人仍在一起,凡事亦可有个照应。”李亦杰惊道:“陆兄你……”陆黔道:“我既已降了,再极力奉承他几句,暗夜殒想必也不会再杀我。你说我贪生怕死,可是错了。”李亦杰怔了半晌,在他肩头重重拍了两下,道:“陆兄,是我小人之心,兄弟当真……无地自容了。”陆黔道:“既是兄弟,何须说此见外之言?咱二人休分彼此。”说着动手将那两名教徒衣冠靴子除下,李亦杰与南宫雪分到树后换上。李亦杰想到从此不能再着绫罗绸缎,略有些不舍,又觉自己也是俗得厉害,不再多想,与陆黔将二具尸首随地埋了。出外再戴上黑布罩,遮掩了本来面容,但南宫雪肤色白皙,露出的额头光洁娇嫩,陆黔抓了些泥来给她涂抹。李亦杰已将书册小心收好,三人装备停当,回至茶摊中。
一名祭影教徒迎上笑道:“怎地去了这么久?掉进茅坑了不成?”李亦杰回想适才那名老者声音浑厚,也放粗了声音咕哝道:“胡说八道!”南宫雪脸上一红,所幸戴了面罩,看不出有何异常,轻轻推了陆黔一把,上前躬身道:“启禀殒堂主,属下二人在旁巡视,查察有无漏网之鱼,正见得此人,是昆仑派一名后辈弟子,属下将他擒住,这才耽了些时辰,请殒堂主恕罪。”陆黔见机甚快,当即双膝跪地,大声道:“小人参见殒堂主,从此愿归降祭影教,唯殒堂主马首是瞻,绝无二心。尽忠光兴圣教,死而后已。殒堂主您……”他想说些“玉树临风”、“风流倜傥”等平素自夸之言,但此际又显不伦不类,当即改口道:“您老人家智勇双全,天下无敌,神机妙算,泽被苍生……”搜肠刮肚,说得皆是些陈词滥调,极尽奉承之言。李亦杰与南宫雪在旁听得暗暗皱眉,虽知是迫于情势,但学武之人于颜面一节向来所视最重,另有不少宁可死了,也不愿受敌所辱。陆黔此刻一副奴颜卑相,徒令人厌烦。暗夜殒默默喝茶,正眼也不瞧他。薛香主见他与谭林是同门师兄弟,二人性子却是相差远甚,微微一笑,道:“年轻人,正邪素不两立,我教于邪派居首,你甘愿做正道叛徒,那是什么缘故啊?”
陆黔恭恭敬敬的道:“识时务者为俊杰,殒堂主武功比我师父高过何止百倍。祭影教如此声威,小人自是择佳木而栖。恰好小人师尊尸首在侧,便请他做个见证,足见小人之诚。”暗夜殒冷笑道:“好个见风使舵的墙头草,今日你反出昆仑,他日难保便不会判教!”李亦杰见他说翻脸便翻脸,事先全没半点征兆,忙挡在他身前,道:“还请殒堂主网开一面,此人已降,上天有……”南宫雪听他要说“上天有好生之德”,这与祭影教平素行事作风大是相违,必将令人起疑,脱口打断道:“属下倒有个主意,此人确是废物,不可令他入教,却也不必杀他,殒堂主夺来的打狗棒是丐帮镇帮之宝,为帮中人所尊,若将此宝给这废物做贴身兵刃,当可污了丐帮名头。此人跟随我们……执行任务,若不巧给人杀了,旁人只道是昆仑功夫不济,却能大增我教气势。”暗夜殒哼了一声,道:“偏生有这许多古怪。”劈手将打狗棒朝着陆黔丢去,陆黔双手相接,只因棒上所附力道甚巨,仰天一交坐倒。众人大笑声中,暗夜殒问道:“薛香主,你们已是最后一批了么?”薛香主道:“回禀殒堂主,正是。”暗夜殒长身站起,道:“那末便由我亲自带队,即刻赶路,不得有误。”说完踏步便行,薛香主道:“是……是……只是……”暗夜殒不耐道:“还有什么事?”薛香主道:“属下请示殒堂主,教中牺牲的兄弟尸首是就地掩埋呢,还是火化?”
这一场伏击,因暗夜殒出手,正派到场之人全军覆没,但混战中祭影教不少教徒也被杀死。暗夜殒冷冷的道:“武艺低微者,本就该死,还埋什么了?”更不停留,径自出了茶摊。薛香主一声长叹,与余人在胸前划了几个礼,口中喃喃低吟,那是教中为死者祈福,恭祝转生可得福泽之意。教中众人见暗夜殒如此绝情,心中无不暗暗咒骂。陆黔手心中早捏了一把汗,这条性命实可说是南宫雪所救,向她望了一眼,平添一分好感。
 
余下路途因暗夜殒在侧,众教徒一改先前惫懒之象,连低声谈笑也是不敢,暗夜殒所令却又甚苛,日间疾行,晚间亦自不歇。这般行了几日,入得潼关境内。其时满清大军攻城已近月余,闯军坚守,战局呈胶着之状。近日清军却是节节败退,已至正城五里处扎营。暗夜殒不喜身旁随有累赘,会齐先至的各批教众,命薛香主将众人安置妥贴,独自四面打探消息。百姓初时见他衣饰华贵,相貌俊朗,但一听他问及清兵,均是面有愠色,一连查探几日,才有一名打柴的樵子给他指明了方向,答话时却也是双眉紧锁。暗夜殒不以为意,在地方官府中强牵了几匹战马,赶着沿樵子所指而行,来到一片开阔处,只见侍卫环伺,戒备森严,各地分设许多营帐,而其中一间却又明显大于旁的,料想必是主帅帐营。行到近前,几名侍卫各执长枪,喝道:“什么人?”暗夜殒冷冷的道:“我要见你们主帅,给我滚开了。”侍卫见他说话气势骇人,或是军中某位大有身份之人,一时也不敢怠慢。一人收枪拱手道:“大帅正在帐中与几位将军商讨军情,不知尊驾高姓大名,还请在旁稍候片刻,代小人先行通报。”暗夜殒不耐多言,手中折扇圈转点到,倏忽间撂倒了众人,掀帘入内。
帐中开阔,光线明亮,却是一派剑拔弩张之景。首座一人头戴盔帽,其上有舞擎、覆碗,上有盔盘,中竖铜管。后垂丝绸护领,上绣有纹样,缀以铜钉。身披铠甲,佩有护心镜,镜下前襟另佩梯形护腹,样貌威武。左右各列一条长桌,左侧独坐一名老者,作将军打扮,一络长须,面色很是阴沉。右侧一位少女明艳动人,铠甲以闪亮珠片相缀结成,面有笑意。她身旁少年抱臂而坐,神情悠然。这二人正是楚梦琳与江冽尘。
那首座主帅干咳一声,说道:“我军已接连打了几日败仗,大挫将士锐气,如此局面怎生改善,几位将军有何高见?”那年老将军目光逼视着江冽尘,阴恻恻的道:“江副教主,老夫久闻你祭影教大名,如雷贯耳。只是现下你武功如何,尚且不论,于这行军打仗,倒似一窍不通。”江冽尘冷冷开口道:“不用拿这无谓言语激我,佟将军,你军中无人,旁人又有什么法子?”楚梦琳接口道:“不错,这叫做‘巧妇难为无米之炊’。”那佟将军怒道:“臭丫头住口,真的当自己与本将军平起平坐么?本将军当年征战沙场,你这丫头生也没生出来,这里哪轮得到你说话了?”
暗夜殒见他为难楚梦琳,当即怒道:“你自己给我住口!”随即转身行礼道:“参见少主,小姐。属下已率教内各旗于不远处恭候待命。”江冽尘看了暗夜殒一眼,转向那主帅笑道:“大帅,这可是我的下属,你瞧他如何?”佟将军冷哼道:“确是不错,当真也如江副教主一般目中无人。”楚梦琳笑道:“佟将军,你何时做了主帅啦?小妹这可恭喜你啊。”佟将军怒得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却又无话可辩。那主帅道:“还请江副教主代为引见。”江冽尘笑道:“这是我教众旗之首,堕天总堂堂主暗夜殒,江湖中人称‘残煞星’的便是。”那主帅略一拱手,淡淡道:“久仰。”江冽尘又道:“殒堂主,莫要让无才无能之人责你欠缺礼数,这位佟将军么,外强中干,尽可不必理会。这多罗豫郡王爷是咱们大帅,琳妹对他所评甚高,你来拜见罢。”暗夜殒听江冽尘将楚梦琳称为“琳妹”,又说“对他所评甚高”, 心下不悦,傲然道:“不拜。”
 
佟将军冷笑道:“江副教主,烦劳你好生约束着属下教众,莫成了‘上梁不正下梁歪’。”江冽尘道:“你军中无人,这下梁可歪得厉害了。”佟将军拍案而起,怒道:“你说什么?你有本事,将这阵破给我看,老夫便服你!”楚梦琳微笑道:“你可早就服了。他江冽尘算什么副教主啦?自己说得好听,也不怕丑,你一口一个‘副教主’,叫得当真动听。”江冽尘笑道:“破阵有何难处?只是你军中全无可用之人罢了。殒堂主,咱们明日就破给他看看,别让大帅小瞧了我祭影教。”多铎大喜,道:“快取酒来,本王敬江……将军与殒堂主一杯。”暗夜殒冷冷的道:“不必。我不想助你,权为小姐之所命。”江冽尘笑道:“大帅有所不知,殒堂主心高气傲,素来只服武功强过自己之人。不如你们便来过过招如何?”楚梦琳见他一副看好戏的神情,怒道:“你别欺人太甚!他怎可与殒堂主动手?他身上尚有伤……”
佟将军道:“你说什么?”楚梦琳眼圈一红,低声道:“那是我的过错。我觉得一个阵形也没什么了不起,便想独身破阵,却是身陷重围难以脱困……他……他是为了救我才……”佟将军逮住了机会,咄咄逼人道:“一个姑娘家,做事没轻没重,战场是给你好玩的地方么?你给我回去,帮不上忙,也不用在此添乱!”楚梦琳叫道:“你赶我走么?我才不要,大不了……大不了我再立功赎罪,也就是了。”向暗夜殒使个眼色,偷偷比出手势。那是幼时楚梦琳不耐练功,要暗夜殒陪她玩,定下夜间偷溜出来的时刻。暗夜殒当即领会,心想相比之下,无论江冽尘在教中内外如何风头大盛,楚梦琳最依赖的毕竟还是自己,微感快意。
薛香主已接到命令,率领一众教徒前往参见。江冽尘计划着明日破阵,是以当夜众人早早就寝,以便养精蓄锐。薛香主等人则在营帐左近歇宿。李亦杰见这等情势,心知战场倒非上不可。好在自己身份只是个魔教徒众,正派中当也无人知晓,不致损累华山声名,一切静观其变。连日未眠,乏得紧了,这一觉睡得甚熟。到得中夜,突觉有人在自己肩上轻推,还道是突生变故,伸手正要拔剑,便听得一个女子声音道:“师兄,是我和陆大哥。”李亦杰睁开惺松睡眼,道:“有什么不妥么?”南宫雪道:“师兄,那本秘笈,你可要加紧瞧。不如今夜先练几式,明日在战场上让敌兵喂招。”李亦杰恍惚忆起那些剑招,不由一阵激动,翻身坐起,道:“其他人都睡熟了么?”南宫雪道:“嗯,可都倦得很了。”李亦杰点了点头,三人转到一棵树后。李亦杰从怀中取出书册,先读了几句口诀,日间情急,此刻却可镇定自若,情形自是大有不同,同时合三人才智,逐句研读,不多时已领会了些基本法门。李亦杰这才起始习练,修行内功尤须全伸贯注,是以他于外物均已听之不闻。南宫雪与陆黔向后翻看秘笈,暗自琢磨剑招,忽听近旁传来响动,有人压低了声音说话,随即又有一阵纷乱的脚步声,听来人数不少。二人大惊,此时又不可惊动了李亦杰。陆黔道:“我随你去看看。”携了她手悄悄探近。
楚梦琳本待夜间与暗夜殒同去烧了敌军粮草,立下功劳,但没等溜出几步,却见一群将士身着闯军服饰,持了火把,拿着兵刃,列队而来,惊道:“敌军想夜袭么?”暗夜殒道:“好,我去禀报少主,让他提防。”楚梦琳却已冷静下来,摇头道:“不必了。江冽尘这小子太也嚣张,全不将旁人放在眼里,这次倒要看他怎生应付,殒堂主,咱们便来瞧瞧热闹。”
 
第九章 弄假成真
长年以来,或说从相识之初起,在暗夜殒心目中,只需能哄得楚梦琳高兴,旁的事均不足为虑。他幼年饱受摧残虐待,只觉世间满是阴暗,罪恶充斥着人性。虽已亲手报仇,却因其时血淋淋的场面大受惊吓,夜夜为噩梦所扰。他在教中树立威信,以“残煞星”之名威震江湖,令人闻风丧胆,这一切只为摆脱昔日耻辱,好教无人敢再轻视于他。自第一眼见到楚梦琳,心中实是将她视为天人一般,却担心自己武功平平,配她不上,因昼夜苦练,盼望将来继任教主之位,统领天下,风风光光的娶她为妻。有时见她因贪玩怠惰,给教主责骂的哭了,便想:“来日我定当凡事都依着她,重话也不说她一句,更无半分拂逆她的心意。”此刻亦是如此,颔首道:“好,咱们悄悄的跟上,当心打草惊蛇。”
楚梦琳登时笑逐颜开,欢声道:“殒堂主,还是你待我最好了,从不会扫人家的兴,可不像某些人那样,哼,不知好歹!”暗夜殒见她面上一抹红晕闪过,如水月色下更增娇媚,不由神为之驰,魂为之醉,内心压抑日久的疑问终于脱口而出:“你觉着少主……他怎样?”楚梦琳全神观察敌军动静,并未领会他话中深意,随口应道:“好端端的提那小子做甚?唔,是了,你也看不惯他,是不是?”教中以下犯上乃是重罪,纵是心中稍怀不敬之念,亦当依律严惩。暗夜殒忙道:“属下不敢。”楚梦琳转身面朝着他,柔声道:“我可没有当你是属下,别太看低了自己。我问你,你明知会惹爹爹生气,依然肯不计报酬的帮我,究竟是因为我的身份呢,还是因为咱俩的交情?”暗夜殒冲口答道:“为教主、少主办事,那是身份所驱,无可如何。但你要做的事,无论如何艰难,我都会设法给你办到。哪怕是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楚梦琳更是喜欢,道:“我爹爹只看重江冽尘武功很好,才会事事倚重于他,可我偏偏不服气。功夫是可以练的,日久天长,未必便一辈子及他不上。”
暗夜殒心头一震,这话仿佛正是指他而言。他本不信学武有天资一说,只想旁人若练半日的功,自己便练整日,更将进食歇息闲聊的时辰均花在练功上,料来定有所成。果然年纪轻轻,武艺之精,已远胜过众多成名已久的前辈,凭借一己之力,在教中坐得总堂主之高位。当时巴结他的教众不少,几乎都以为教主女婿的位子跑不出他的手掌心,并说殒大人定会是下一任继位者的最佳人选。他表面未露痕迹,心里却也始终怀着这般坚信。但江冽尘出现后,自己立即相形见绌,拼尽全力,依旧无法逾越。眼看着他刚到不久,立即晋封为少主;眼看着教中下属对他满心敬服,没几日功夫,就全倒向了他一边。在背地里对自己的冷嘲热讽,种种刻薄之言,他绝非不知,却无法在总舵内大开杀戒,唯有强自隐忍。这些都算不了什么,可就连楚梦琳也常经教主派遣,和他同去执行任务,对他兴趣日渐浓厚,整日里尽围着他打转,与自己是愈加生疏了。江冽尘行事低调,江湖中名头不响,然其所为却皆是轰动四方,颇有撼天动地之势,总能在武林间惊闻一时。对这个毕生最大的对手,平日里两人尚可如亲友般合作谈笑,究竟压不下骨子里蹿起的阵阵妒忌之意。每逢独处,时常折磨得他如欲发狂。却因每次过招,均败得心服口服,知道眼下距他确是远有不如,也以他为目标,真心相敬。
又听得楚梦琳忿忿道:“我也想立功啊,我也渴望得到爹爹的赞许啊,可同他在一起,我不过是陪衬罢了。我与多罗豫郡王走的近些,借机骗得断魂泪,就可以回去交给爹爹,早些完成任务,他江冽尘凭什么妄加干涉?心眼可也真小。殒哥哥,你说是我不好还是他不好?”暗夜殒道:“自然是他不好……咦,你方才叫我什么?”话声中含了不胜之喜,直有些怀疑起自己的耳朵来。楚梦琳拉住他手,道:“在我心中,你便是如同兄长一般。小时候你总不大理我,是我不听话么?我只盼你能常常陪我玩,别丢下我孤单单的一个人。”暗夜殒微怅,若有所失,心道:“我可不想与你只有兄妹之情。”楚梦琳见他不语,嗔道:“喂,你在听我说么?怎地又不睬我?”暗夜殒忙掩饰道:“不……没有,你能再叫我一声么?”楚梦琳放脱他手,笑道:“你讨我便宜,我才不上你当。再说下去,敌军可去得远啦。”
暗夜殒于敌军之事实无半分兴趣,适才一阵脸红心跳,此时思绪略定,听到近处传来“咔”的一声松枝爆裂之声,夜间听来极是清脆。想到方才竟有外人在旁,怒喝道:“什么人?”折扇一挥,劲风将身后一棵碗口粗的大树从正中劈为两截,果见黑影一闪,当即抢上追杀。想到那人竟敢偷听他同梦琳难得的情话,简直罪无可赦,便将其碾成血泥也不为过。他片面的柔情,永远只对楚梦琳才有表露,在外人面前,他又是那个残忍阴鹜的冷血杀神残煞星。
前者正是南宫雪,她与陆黔循声挨近,见前方立着二人,背影依稀有些眼熟。待那少女唤出“殒堂主”,接着提起江冽尘之名,语音竟是楚梦琳,而暗夜殒语气更是前所未有之温和,听来颇含情意,又有几分下属对上司的恭敬之礼。再细辨其中话意,愈听愈奇,心下却逐渐一片冰凉,万料不到世间竟有此事。她虽也疑心过楚梦琳身份,却从未想过她是祭影教中人,身份亦是非同等闲。思及同行之日,她耳听正派中人一天数遍的咒骂魔教,依然神色如常,看不出半分端倪。一切想必早有计划,自己与李亦杰卷入极大阴谋之中,遭了利用尚未自知。悲愤交加之余,不慎踩断了一根枯枝。她反应也算得灵敏至极,不待遮掩,当即转身便逃。陆黔慢了一步,自知难以脱身,索性同他随机应变,拖延时刻。从树后转出,迎上几步躬身施礼道:“小人参见殒堂主……”此时暗夜殒手中折扇已抵住他额头,听他出声说话,方凝力不发。陆黔密布的冷汗顺着背脊滑下,有如三九天沉入冰窟一般。适才险遭破颅之祸,思来犹自不寒而栗。
 
暗夜殒此时也看清了他相貌,火气更盛,怒道:“是你?谁遣你来的?说!”他这副冷血杀手模样,与那情意绵绵的翩翩贵公子真有天壤之别。陆黔善于揣摩旁人心思,仅片刻功夫,从他二人话中已隐隐听出些门道,如今生死系于一线,不暇细想,便道:“是江少主命小人多关注着小姐行踪,及时禀报。”他此言有两层用意,一为借此挑拨,二则摆明自己替他们主子办事,想必对方也不敢造次。果然暗夜殒收了折扇,面色更沉,语气却略有转和,淡淡的道:“多谢少主美意了,我自会护得小姐周全。更不会让她困于敌阵,还须劳旁人搭救。”此时楚梦琳也跟了上来,扑闪着一对灵动的大眼睛向陆黔打量,问道:“殒哥哥,此人是谁啊?”陆黔心道:“这姑娘容貌确是甚美,暗夜殒爱煞了她,将来必会为其弱点。哼,原来这冷血怪物,也不是全然无懈可击!”深深一揖,正色道:“小人乃是昆仑叛徒,蒙少主不弃,奉令保护小姐。”
楚梦琳笑道:“干嘛要你保护?你武功比殒堂主还强着些么?我正愁没乐子,不如你们比划给我看看啊!”陆黔忙摆手道:“小人这一点三脚猫功夫,不过是在街头讨几碗剩饭,怎敢在殒堂主与小姐面前献丑,没的污了二位法眼。”楚梦琳笑道:“昆仑武功博大精深,比之我教确是差了些,但也并非如此不济,是你自己没学到家。什么街头讨饭,你当自己是丐帮中人么?”她前些时日在崆峒掌门面前假扮昆仑弟子,扮得久了,对“昆仑”倒暗生亲切之感。一听昆仑武功受人贬损,当即自然而然地代为辩解。暗夜殒微笑道:“你眼力不错,他是丐帮的新任帮主,手中拿的便是打狗棒了。”楚梦琳笑道:“此话当真?给我瞧瞧好不好?”暗夜殒道:“你若喜欢,送给你好了,你使得定然好看。”楚梦琳笑道:“你绕弯子骂我么?让我去做叫化子的老大,我可没那般好兴致。”出掌在他肩上拍打,落手却是甚轻。闹了一阵,敛去笑容,转向陆黔道:“喂,烦你去告诉齤江冽尘,我与殒堂主深夜赏月,知他处理军机要情,不敢扰他分心。”陆黔听她言语中深含怒气,显是对此极为不快,口中应道:“是,是,小人告退。”心下却是暗喜:“若能挑得教中三大首脑人物自起内乱,我正派想要自外围攻破,可就又多了几分把握。”
转身走出几步,忽听得旁近大哗,兼杂有刀枪碰撞、惨呼怒骂之声。遥遥望去,一片灯火通明,大批清军绕着营帐左近游走,形成个包围圈,将小队敌兵困于其中。闯军手持长枪,均自步步后退,空隙愈小,已逐渐与同伴背靠着背。清兵却不乘势进击,闯军不明其意,更增情怯,他们本是奉将军之命,夜间前来火攻,料想此事并非难为,出动兵力甚少。潜入清军歇宿范围后,见偌大一片空地,静得出奇,全无守卫。众将士平素作战听惯了吩咐,见识浅薄,经验亦少,并未觉出有何异常,只道是天赐良机。高举火把前行,不多时却觉徒在原地打转,近在眼前的主帅大营竟接近不得,众将士虽不信鬼神,但此际月黑风高,也不由人人胆寒。待见清兵现身,四散奔行,只觉压迫感甚强。这却是江冽尘以无影山庄三位庄主所布阵法化来,周边岩石摆放、清兵所踏方位均依照五行生克划定。训练虽止半日,威势犹存,立时将闯军逼得手足无措。
正相持间,一个黑衣少年跃入圈内。身法如电,似一道闪光划破静夜,身在半空,手中长剑疾挽几个剑花,随即双足在一名小兵肩上一蹬,轻飘飘的纵出,动作极是潇洒好看。只听得一阵“丁零哐啷”之声不绝,众将士手中长枪只剩得个托柄,枪身落在地上。清兵齐声喝彩道:“将军好功夫!”江冽尘冷冷一笑,还剑入鞘。负手听着众将高呼,自显威风八面。似乎他一出世,就理应接受着万众膜拜一般。
楚梦琳挑眉冷笑道:“那有什么好神气了?一些花架子罢了,殒哥哥,你也一定可以的。”暗夜殒不答,默思江冽尘出招动作、力道、方位,拿捏恰到好处,尽是自己所不能及。这一式本是威力极大,只因众将功夫太差,只一着便给削断了兵刃,后着也就无须施展。久未与江冽尘过招,今日一见,武功显然又是大有进境。一阵自卑感翻涌袭上,来势汹汹,似乎较以往更为强烈。楚梦琳见他默不作声,神色怪异,笑道:“我可没说你的武功是花架子,你只是不来同他一般见识。”暗夜殒行事虽狠,但自认输便是输,绝不会口出抵赖之言,对梦琳也未附和。
江冽尘吩咐道:“统统押下去,暂候待审。”忽听得马蹄嘚嘚之声,一匹马疾驰而至,马上之人朗声长笑道:“好,果然是英雄出少年!江少主,老夫现在可已佩服了你一半。”江冽尘冷笑道:“那是托佟将军的福,正要多谢了。”向他横了一眼,续道:“若非你擅自撤去守军,使敌人疏于防备,我也无法设此计以诱敌深入。佟将军深谋远虑,非吾辈之所能及。”佟将军神色尴尬,赔笑道:“原来江少主是要向老夫兴师问罪来着,此事或有误会,我不过是担心敌军声东击西,这才调派卫兵护侍主帅营帐,军中总当以大局为重。料来江少主神功盖世,就算真要独当一面,敌兵也只有自讨苦吃。”江冽尘笑道:“这又是佟将军想的周到。然则你不在‘击西’处好生防守,到我这‘声东’之所瞧什么热闹来了?”他语气愈是恭敬,讥刺之意却愈是迫人。佟将军面上一阵青,一阵白,欲将话题扯开,干咳一声,正色道:“这群俘虏百无一用,依我主张将他们全都杀了。也让旁人瞧瞧,这便是不自量力的下场。”江冽尘道:“记得你是将军,并非屠夫,恕我少陪了。”袍袖一扬,一袭黑衫凌空招展,径自离开。
陆黔多年在江湖行走,也算颇有些见识,直看得眼花缭乱,目眩神弛,暗自琢磨道:“江少主……此人即是他们所说的江冽尘了,武功可比暗夜殒还要厉害得多。祭影教中当可说得是人才辈出,但功夫路子总是万变不离其宗……啊哟,出来了这么久,那本秘笈可别出什么乱子,南宫师妹也不知怎样了……”见无人留心自己,抬脚逐步后退,待踏出相应距离后,遂展开轻功急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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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宫雪慌乱中抛下陆黔,思来心下亦生歉仄,但不知暗夜殒何时便会追来,倒不敢贸然回寻。却隐隐生出个念头来:“如若适才同我在一起的是师兄,我可绝不会独自逃生。”一想到此,登时满脸羞红,面颊微微发烫,心头却掠过一阵甜意。回到先前练功的树下,见李亦杰怀中抱着秘笈,半身靠在树上,头歪到一边,已然睡熟,不由抿嘴一笑,伸一指抚平了他紧锁的双眉。李亦杰身子忽然微微一震,口中含含糊糊似在呼唤,南宫雪一怔,低声问道:“师兄,你醒了么?”随即醒悟那不过是他睡梦中的呓语,略感失望,扶着他缓缓躺倒,李亦杰握住她手,喃喃道:“别……别走……”南宫雪反握住他,柔声道:“我不走,我就在这里,你有什么话要对我说么?”李亦杰模糊吐出了几个字句,南宫雪道:“你说什么?”俯身侧耳,只听他低声道:“韵儿……你别……别离开我……你的仇……有我……我……好想你……”
南宫雪胸口如遭重击,原来他睡梦中想的仍是只有沈世韵,即欲甩脱他手,再视其颓然之色,实已将他假想中的幻影当做唯一安慰,却又不忍打破他的美梦。再加上此前惊闻,更是满腔愁苦无处诉。待陆黔见到她满面泪痕,不知诸般情由,只道是受了惊吓。几句不着边际的安慰,闹得她更觉心烦。
次日,三人整装随祭影教众列队相随。南宫雪对昨夜之事只字不提,心想:“师兄烦心事可够多啦,我何必再添一桩令他生厌?到了该拆穿之时,自会揭晓。只教他好难取舍,但盼能多拖得些时日。”
江冽尘与多铎、佟将军皆骑了战马当先而行,威风凛凛,与李亦杰三人相距甚远。佟将军微笑道:“江少主,老夫无德无才,不敢在你面前卖弄。今日如何行止,全听由你号令了。”江冽尘道:“作战非我一人之事,佟将军这等言语,那是将家国瞧得轻了。”佟将军讪讪道:“江少主能言善辩……”暗夜殒纵马驰近,冷笑道:“他既‘无德无才’,执意推却,这大任还请少主当仁不让。实说除你之外,这军中亦无另一人足够胜任。”江冽尘颔首道:“殒堂主,得与你搭档作战,那是再好不过。传我的令,本教黄土旗击鼓惑敌,佟将军率大军为先锋,长枪攻敌,短兵护身,锐金旗持盾牌相随。设弩阵为三列,一为上弦,二为进弩,三为进击。各分堂香主与黑翼、白木二旗呈梯字形殿后。至于琳妹……”楚梦琳语音清脆的道:“内外有别,请少主留神着称谓。”江冽尘好笑道:“内外?”楚梦琳面上一红,啐道:“是我措辞不当,那又怎地?你既知战场非同儿戏,就莫因私人恩怨而待我有何偏颇。”江冽尘听她言下之意,“怨”自是大于“恩”,倒似自己存心埋没于她,面上隐有失落,当着人前,却一闪即逝,随即神色如常,开口道:“好,那末楚将军便率将士从旁小道包抄,将敌队之‘一’字截而为二,另令人分击两路。”暗夜殒道:“少主,不知属下该当如何?”
江冽尘微微一笑,道:“你随我去闯阵便是。这阵曾有人亲身试过,不知楚将军有何见解?”楚梦琳瞪了他一眼,老大不情愿的答道:“我只觉一入阵中,立时给逼得手忙脚乱,若论单打独斗,他们可不是对手,但对方配合得当,攻守各担,那就让人难免顾此失彼了……”江冽尘道:“结阵之故,便为相互照应,各阵本源皆为一般,战阵讲究的则是‘立兵伍,定行列,正纵横’,多说无益。你说它比之无影山庄一役孰优孰劣?”楚梦琳沉思半晌,道:“或是各有短长。当日初时只觉平平无奇,然战至半酣,忽如天罗地网一般,倒似你自行将要害送到剑尖上去。”江冽尘道:“不是的,你不明白其中精妙。沈庄主率领门人弟子,足下固有定路,依此步法变幻,最后无论如何出剑,均可制敌死命。”楚梦琳两次举出看法,本道能获得些称赞,却给他贬得一钱不值,心中极是不悦,翻了个白眼道:“你全都知道,那还问我干嘛?”
多铎与佟将军听江冽尘指挥若定,部署得当,与阵法亦极为通晓,暗暗钦服,当下众人遵此而行。暗夜殒仍使折扇,从外侧袭。他为给楚梦琳雪恨,下手毫不容情。江冽尘在阵中以一处为正心,四面纷击,扰乱敌军练熟了的套数。往往二人挥枪而上,最终却刺中了自己人。祭影教两大高手合攻,又是多年配合默契,登时逆转了局势。今日一战大捷,闯王鸣金收兵,紧闭城门。如此又战数日,李亦杰只夜间勤练武功,剑法大进,于战局并不关心。陆黔却是时刻忧心忡忡,眼看着英雄大会将近,再在此虚耗,乃是因小失大,别要使盟主之位失之交臂。而魔教剑法已渐趋高深,两人若再共同修习,将来即是旗鼓相当亦甚无趣,倘若李亦杰悟性高些,反胜过了自己,一路忍辱负重尽数付于流水。反复思量,已生独吞秘笈之念,虽难免对不住南宫雪,但想到自己身披龙袍,百官臣服,总是权势更诱人些。只是这秘笈李亦杰始终随身携带,苦无良机。这日在帐篷内商谈战略,本自心不在焉,忽听得暗夜殒说道:“咱们要破城,可不能仅赶跑了守军便罢。依我之见,若以炮火轰城,最是威风不过。”
 
楚梦琳喜道:“那是正合我意,凡事要么不做,做了便当行得轰轰烈烈、人尽皆知,足可千古扬名。”陆黔暗暗冷笑,心想:“说得好听,你扬谁的名?天下英雄听闻魔教公然相助满清大军入关,难道反会来称赞你不成?”多铎道:“以此立威确是甚好,只须遣人携本帅令牌至长安传讯即可,殒堂主教中可有适当人选?”楚梦琳插话道:“武功高者,那是大材小用,但若武功太差,又难保路上无虞。”多铎道:“正是。”陆黔计上心来,当即上前施礼道:“小人武功稀松平常,不高不低,正可担当此任,愿效犬马之劳。”楚梦琳微笑道:“你自认武功不低,便是说我教教众半数及不上你,他们可犬马不如么?”陆黔所说原是句寻常自谦之语,却也能给她强词夺理的胡说一通,极是不喜,心道:“我几时说自己是犬马了?你是当真不懂呢,还是给我捣乱?”但惧于暗夜殒,仍是赔着笑道:“小姐取笑了。小人只盼多为本教立功,早日入教以尽心力。”暗夜殒微抬了抬眼皮,道:“你确是尽心得很。”话里听不出喜怒。陆黔借竿上爬,连声道:“多谢殒堂主夸奖,只是小人有个小小请求,希望大帅今日设一席庆功宴……”楚梦琳笑道:“你接下此事,就算得有功了?但我们让犬马跑腿之时,却从未如此隆重。”陆黔道:“小人一去,便再看不到几位将军杀敌雄姿,多半又错过了破城盛事,实为毕生之恨。是以斗胆请求先庆,也一并恭祝各位旗开得胜。”
他说得诚恳,多铎沉吟半晌道:“原也并无不可,但佟将军今日方为我军战死,尸骨未寒,我们便大肆欢庆,未免有些对他不住。”江冽尘始终面色铁青,未发一言,听他提及此事,霍然站起,森然道:“殒堂主,你同小姐随我出来。”说罢也不向多铎请示,当先出帐。楚梦琳面有惧色,向多铎身侧偎了偎,陆黔暗奇:“她做了什么亏心事,怎地这般害怕?”暗夜殒温言劝慰几句,只说尽由自己一力承担,携了她手出账。见江冽尘负手背立,其时正当风劲,他衣衫却全不飘动,看去是以真气罩定周身,似正极力压抑怒火。暗夜殒躬身道:“此事全乃属下自作主张,与小姐无关,少主若要怪罪,只责罚属下一人即是。”江冽尘冷冷道:“你自作了什么主张?”暗夜殒道:“先前属下及小姐与敌军交战,故意松了防守,致敌突围会合,佟将军受两面夹击,最终力竭而死。否则今日我方已可大胜。”楚梦琳接口道:“那佟将军整日寻你的麻烦,我们看不过去,代你教训他一番,出了这口恶气,你不感激也就罢了,还……还恩将仇报。”江冽尘转身道:“各人心里明白,你真是这样想么?”暗夜殒忙道:“不,是属下,都是属下的主意。属下杀人如麻,看他对少主和小姐无礼,自是容他不得。”江冽尘叹了口气,道:“不管你用意是好是歹,本教教规一视同仁,你是知道的?”暗夜殒顿了顿,才低声道:“是。”楚梦琳想到教中诸般刑罚,当真令人生不如死,不忍暗夜殒代己受过,又想起江冽尘派人监视自己,手段同是卑劣,将心一横,冷冷道:“你要公报私仇,尽管直说。我就是瞧不惯你出尽风头!若给你破了城,依照约定得到断魂泪,那还是你的功劳,我不想你如此称心如意。我……我怎么想就怎么做,怎么做就怎么说……是我故意陷害,你待如何?还能将我杀了不成?”
江冽尘道:“我无意与你争功,但若得不到断魂泪,那是妨碍任务,岂容轻恕?”暗夜殒又道:“小姐没有妨碍任务,她是想在教主座前证明自己,采取旁侧迂回之计,亦是付出甚多……”楚梦琳叫道:“你要是敢说出来,我……我便再也不来睬你!”江冽尘冷笑道:“谁耐烦听她那些鸡零狗碎的小伎俩?殒堂主,我一直以为你与我共事已久,当知大局为重,私情为轻,没想也是这等令我失望。”经过他身侧时,又低声加了句“好自为之。”暗夜殒看他去得远了,背影逐渐隐没不见,低咒一句“该死!”陡见面前横了柄长剑,却是楚梦琳倒转过剑柄,递到了他身前,微笑道:“他该死,你就去将他杀了,我们拥戴你为本教少主。”暗夜殒便有天大胆子,也不敢出言诅咒少主,没想给她紧逼一步,反闹得下不来台。苦笑道:“我武功不行,过不了几招就给他杀了。死倒无惧,但若要送死,我只想死在你手里。”直视着她双目,面色庄重,极显深情。这几年他已有意无意向梦琳表达自己的情意,却从来得不到回应。再看教主已有指婚之意,更惹得他焦急不已。
楚梦琳面上一红,收剑跑开几步,背对着他,幽幽的道:“我心中好乱,有种前所未有的感觉……又不知能向谁说为好。只怕……会控制不住自己……”暗夜殒听她说话没头没脑,奇道:“你怎么了?”楚梦琳凄然一笑,摇了摇头,道:“你不会明白的……不用担心,我没事。我先去啦!”暗夜殒仍是不解,只觉女孩子的心思太过难猜,多想也是无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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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黔苦苦哀求,方得了一小壶酒,至一僻静处,便从怀中掏出个白纸包,将其中粉末尽数倾倒入内。那是昆仑密制的独门迷药,入水即溶,无色无味。中毒者立时昏去,再等醒转,与身子武功却是无碍,令人不易觉察。心道:“总算你们待我不薄,我也算得仁至义尽了。”又取来三只酒杯,前往平时三人隐蔽之所,果然李亦杰正自练剑,每一剑刺出力道浑厚,已有暗夜殒招式之邪魅,却无其一般狠辣,料想同一路剑法由不同之人使出,性子不同,侧重相异,即将“形似而神异”。又见李亦杰凌空回旋,长剑横劈,将一棵大树砍为两截,树干轰然落地,激起一阵尘土,无精深内功者绝难为之。南宫雪鼓掌喝彩,陆黔也大声赞道:“好剑法!”心道:“天下高手虽众,武林至尊却只一人,我可不能继续便宜这小子下去。”李亦杰一足当先落地,另一足方至,左手捏个剑诀,右手长剑圈转收势。陆黔大笑上前,道:“李兄,你在攀仿暗夜殒么?可惜你手中没持折扇。”李亦杰哈哈一笑,迎上前道:“陆兄来得正好,一人练习未免乏味,此时正可与陆兄切磋这新一路剑法。”
 
LL开篇气势磅礴,喜欢这样华丽而简练的文风。。。就是那个排版我看的有点眼晕
 
这实是南宫雪自学武至今,遭逢对手之中,前所未遇的强敌,此前在茶摊见他独斗各大门派弟子,已自骇然,而此刻却是诸般招式全朝自己身上招呼。苦无还手之能,又退数步,背心撞上树干,暗夜殒折扇径探她咽喉,南宫雪剑锋甫触及他扇柄,内力相较,长剑立时震裂为数片。慌乱中脱口叫道:“荡尔华池,叩诸金梁,气散诸脉,凝神化虚!”这是在那本秘笈中记载的内功口诀,李亦杰初时难以参透,自己与陆黔皆曾详加思考,是以记得最熟,此刻浮现在脑中,不假思索便叫了出来。暗夜殒果然一怔,问道:“你说什么?”南宫雪心道:“我不可说出秘笈之事,否则给他知道我和李大哥偷学他教中武功,更要性命不保。”仍是装傻道:“那是我派中的一套切口,在江湖行走交谈,才不怕给人偷听了去。比如我要赞你内功高强,不仅要赞其之‘高’,还要赞其‘高’之所以然,你听我说的不就是内功之道么?”暗夜殒何等精明之人,哪给她轻易蒙混过关。冷哼道:“你不肯说实话是不是?”折扇挥过,南宫雪蓦觉头顶一凉,发髻削落,一头长发披散而下,面罩也从中裂开。暗夜殒奇道:“你是女的?
”但这仅是略微愣神,转眼又是目露凶光,抬掌即欲向她颈中击下。眼见着无计可施,生死危在旦夕,忽听得楚梦琳的声音叫道:“别伤她性命!”暗夜殒即是会违抗教主令旨,对楚梦琳的话也不会拒绝半句,当即收扇立于一旁。
楚梦琳上前摇晃着南宫雪的手,笑道:“雪儿,你怎地这副打扮?害我险些认你不出!”南宫雪向她瞟了一眼,见她容颜俏丽依旧,但却是心机如此深沉,将自己与李亦杰骗得苦了,摔脱她手,冷冷的道:“别碰我,祭影教大小姐来同我拉交情,这可不敢高攀。”楚梦琳双眼瞬间睁大,退了一步,低声道:“啊……你,你都知道了?”
南宫雪心中本还抱了一丝希望,只盼其中尚有误会,此刻听她已亲口承认,万念俱灰,转身道:“你什么都不必再说,从此以后,桥归桥路归路,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我们今日……恩断义绝,只当从未相识一场!”缓步走到李亦杰身侧,拉着他伏在自己背上,楚梦琳这才注意到李亦杰倒在地上全无知觉,惊道:“李大哥怎么了?殒哥哥,你杀……你伤了他么?”南宫雪淡淡的道:“只是中了迷药,死不了的。楚姑娘,师兄还不知道你的身份,我希望你从此不要再出现在我们面前。”楚梦琳听她改口称自己“楚姑娘”,心中一阵酸涩,泣道:“雪儿,我知道你心中恨我。可是……身份是假,我对你的友情却是真……各人有各人的苦衷,那是身不由己。你若总执于事物表面,便永远看不清实质……”南宫雪默然不语。楚梦琳平定了呼吸,说道:“殒哥哥,你别难为他们,放他们去罢!”南宫雪思及自己与楚梦琳一路姊妹之情,心底隐隐有些柔软,道:“劝你也早做打算,暗夜殒这人丧心病狂,将来他狂性大发,只怕将你一起杀了。”楚梦琳苦笑道:“雪儿,你还是在关心我么?”南宫雪不语,负着李亦杰,脚步踉跄而去。
数日后,清军以红夷大炮攻破潼关,李自成避而不战,暗中流窜,经襄阳入武昌,被一举击溃,次月再败,从此不知所踪。当下清军帐营中设宴欢庆,祭影教众教徒同列为座上宾。多铎高举酒杯道:“江少主,此番你功不可没,回京后领受封赏,前途无可限量,本帅敬你一杯。”江冽尘道:“不必。”多铎酒杯停在半空中,甚觉尴尬,楚梦琳忙端杯饮尽。既是解围,又摆明了不给他面子。江冽尘接着道:“客套话说得多了,各自生厌。只烦请大帅履行战前所诺,将断魂泪交与我。”楚梦琳忽然红晕满面,埋头浅笑。多铎牵了她手站起,笑道:“江少主既提起此事,本帅就乘这大胜之际,再宣布一桩喜事。我与祭影教楚姑娘,素日来情投意合,已暗自许下婚约。众位若不嫌弃,尽可来吃我二人一碗喜酒。战场之上,除了刀枪铠甲,也没什么拿得出手的,这断魂泪我从不离身,现已送了给她为定情之物。”暗夜殒面色剧变,江冽尘半晌不语,忽然擎了酒杯,起身冷笑道:“原来这便是所谓‘旁侧迂回之计’,当真付出不小,恐怕连色相清白也要一道搭了进去,就为着在你爹面前邀功,佩服!我说琳妹,任务既已完成,咱们这就回去罢,待你们有了夫妻之实,那恐怕难以收场。”多铎奇道:“这是什么意思?”楚梦琳叫道:“你……你胡说,你血口喷人!”
 
江冽尘冷笑道:“大帅,这碗酒我敬你,代她向你赔罪了。东西既已到手,也再没什么好顾虑。你以为她待你好,就是真心喜欢你?那不过是哄骗宝物的手段。我这下属目光短浅,为了争功什么都做得出,我们不忍看着你给她这般愚弄,才好意提醒。但想大帅是皇亲国戚,来日战果功高,妻妾成群,指日可待,想来也不会在乎她一个。”楚梦琳见多铎脸色愈发难看,慌忙扯着他衣袖,急道:“不是的!才不是这样的!别听他胡说,你一定要相信我!我……你听我说,即使起初接近你是别有用心,但咱们相处日久,我是当真爱上了你。若要伪装,总不能时时刻刻都天衣无缝,难道你还不明白我的心?为表不欺,咱们……咱们立刻就拜堂成亲,满营将士全是咱们的见证,好不好?”暗夜殒向多铎打量几眼,冷笑道:“未来准女婿?好啊,算你有本事。喂,你敢与我们同去参见教主么?”楚梦琳急道:“要见我爹……干什么?”江冽尘冷笑道:“你们成亲时不需拜高堂么?还是你也觉得坍了你爹的台面,不敢向他禀报?或者,若是大帅不嫌麻烦,咱们随你同下福陵也无不可。”楚梦琳怒道:“你说这等话还要不要脸?哼,也不知道你是从哪个犄角旮旯给我爹捡回来的,连亲生父母都不要你,却来嫉妒旁人么?你这个有娘生没娘教的杂种,畜生……”江冽尘脸色逐渐阴沉,冷冷的道:“原来如此,楚小姐还真是家学渊源,给你娘教育得好一副知书达理的大家闺秀,豫郡王娶了你,今后是有福了。”楚梦琳一怔,想到娘亲也是从小离己而去,在教中又讨不得父亲欢喜,每日在夹缝中艰难求生,身世可说也没比他好过多少,泪水登时在眼眶中打转。
帐营中闹成一团之时,一名侍卫从帐外奔入,单膝跪地道:“禀大帅,门外有个女子求见!”多铎道:“那是什么人?”江冽尘笑道:“来得好快,倒似专为赴庆功宴到的。怎么,是你的王妃么?”那侍卫道:“不识得,衣饰应是个苗人……她听说江少主在此,亟盼相见。”楚梦琳这一回好生得意,食指轻刮面颊,笑道:“哦?祭影教的江少主,你英俊潇洒,处处留情,这是你何处结识的相好啊?可当真不够朋友,也不说介绍给咱们认识。”多铎叹道:“让她进来。”那侍卫应着回话,不多时众人只觉一阵浓郁花香扑面而至,一名女子掀帐入内,容貌生得妩媚,妆化得又是极艳极浓。身穿百褶裙,头戴银网链,上插银片,下垂花坠。周身上下挂满了小银铃,走动间叮当作响。江冽尘等人认得她是云南五仙教教主纪浅念,教中素擅使毒,与祭影教向来关系甚密。
楚梦琳叫了声:“纪教主。”暗夜殒也拱手致意。纪浅念微笑还礼,说道:“小女子见过大帅,见过江少主。”江冽尘却如没看见她一般。多铎道:“姑娘不必多礼。只是本帅与姑娘从未见过,不知来此有何指教?”纪浅念笑道:“先师是穆姑娘的好朋友,那也是有一层渊源……穆姑娘有一件事,劳我转告……”向江冽尘看了一眼,对他这一副忽视自己的态度极为不满,挑眉道:“此事与江少主也大有干系,涉及武林至宝‘断魂泪’,你们都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暗夜殒忙道:“愿闻其详。”纪浅念道:“断魂泪是大帅的贴身玉佩,各位是知道的了。但若就此说它不是宝物,却又太过武断。穆姑娘生前曾留下一张图纸,可借此探知断魂泪秘密。那张图多年来保存在少林寺通禅大师之处,只是老和尚顽固,不好说话,江少主若肯来我教中做客,待我置酒招待,咱们闲聊游玩一时,我再去代你相求,好是不好?”她对江冽尘心仪已久,但这薄情人却总是无动于衷,反而对她格外冷淡。她强忍多年,总在自欺欺人,设想江冽尘对她也十分爱慕,不过是羞于启齿。但到得今日,这番苦恋仍是没有半点结果,忽然心生妒意,俯在楚梦琳耳边道:“楚小姐,可否借一步说话?”
 
陆黔随着众化子走街窜巷,进入一家废弃的茅屋。这确是个绝佳的藏身之处,如无知情人指点,谁也不会来注意这等隐蔽所在。屋中一个身材高大,头发蓬乱的中年人负手圈转,愁容满脸,俞双林上前唤道:“帮主!”附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那帮主眼前一亮,向陆黔招手道:“贤侄,你过来。”语气远比俞双林和蔼得多,陆黔亦是处事圆滑之人,上前依礼参见,极是恭敬。帮主道:“彭长老之死,可是你亲眼所见?”陆黔道:“正是。小侄属昆仑门下,随同师父、师伯与各大门派弟子在野外设伏,要打魔教一个措手不及,岂料竟是‘众不敌寡’,后又见到华山派两名师兄妹……”帮主奇道:“华山派?华山掌门孟安英为人向来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不顾同道义气,这次没听说他们参与行动啊!”陆黔道:“华山派并非两不相帮。只恨小侄有眼无珠,一见他们立即上前拉手言欢,反被擒去邀功。魔教尽是些趋炎附势之辈,此番出动,是前往潼关给满贼助阵,将我大明江山拱手送与外敌。小侄九死一生,才取得元帅信任,骗了他令牌逃出。”
帮主长叹道:“当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原本我与孟掌门向来是井水不犯河水,华山丐帮亦有数百年的交情。但这老儿既如此倒行逆施,指使门下弟子行凶作乱,凡有道之士,皆不能恕!十日后各路英雄齐集论剑林,举办英雄大会,咱们倒要去挫挫华山派的威风!”帮中弟子义愤填膺,齐声响应。陆黔暗暗喜欢,心道:“收伏了丐帮,即可培养为党羽,于我又是一大助力。”方欲振臂高呼,屋中却传来几声压得极低的咳嗽,帮主微微蹙眉,道:“俞长老,你再拿些食物给他。”俞双林领命下去。帮主见陆黔面有询问之色,淡淡一笑,道:“前些日子,帮中兄弟救回一人,似是刚与厉害对头交手,创损内外兼具,伤势委实不轻。好在自身有些内力修为,咱们再给他运功疗伤,眼下已好得多了。”陆黔道:“身有内功……可能同是武林中人,能为小侄引见么?”帮主道:“好,你若当真识得,那也是再好不过,咱们正愁没法子安顿他。”
咳嗽声是从屋内角落传来,阴暗处倒卧一人,面容枯槁,俞双林正捧着饭碗喂他。陆黔初见此人,愈看愈是面熟,蹲下身扶住他耷落的双肩,拨开面上碎发,凝神端详,不由脱口惊呼道:“师伯?”
原来那人正是崆峒掌门,他此前劫镖不成,反为李亦杰与崔镖头联手相攻,虽借着梅花镖拣回一条性命,也已身受重创,本欲回观中休养生息,以待东山再起,却终因体力不支,昏倒在街角,幸蒙丐帮弟子搭救,每日由俞双林服侍喂食。但丐帮中人吃的是残汤剩饭,端给他的也诸如此类,无何调养滋补,身子总是虚弱无力,恐怕到江湖上再遇强敌,只得继续留在破屋内静养。他贵为一派掌门之尊,素来只留心声名显赫的高人,于陆黔这般默默无闻的后辈弟子自是不识,问道:“你是谁?”陆黔喜道:“小侄昆仑陆黔,叩见崆峒派掌门师伯!”帮主与俞双林听了,也均上前拱手为礼。崆峒掌门却是心中暗暗叫苦,不想自己给人逼到走投无路,东躲西藏,最终却仍要栽在昆仑派手上,料来丐帮中人也早已受过这小贼蛊惑,特来给他撑腰,多辩无益,叹道:“贫道今日既已在劫难逃,你就上来给我个痛快的吧!”陆黔奇道:“小侄早闻师伯威名,心下惟有敬重,不知是何处得罪了师伯,要说这令小侄万死难赎之言?”崆峒掌门听他说得诚恳,不似有意作伪,试探道:“然则那‘昆仑双侠’的仇?”
陆黔见他眼神躲躲闪闪,不敢与自己相视,兼又言辞闪烁,似乎此事别有内情,但为了两个无足轻重的废人,得罪面前这位大人物,实是万分划不来,当即装傻道:“二位师弟是给华山小贼害死的!冤有头,债有主,师伯如肯援手报仇,小侄感激无已。”崆峒掌门这才松了口气,冷笑道:“华山派,华山派!哼哼,我落得现下这副样子,也是拜了华山派那些杀不尽的小畜牲所赐。”帮主奇道:“道兄与华山派又结了什么怨仇?”崆峒掌门道:“还不是孟掌门收的好徒弟!他二人与满清勾结,强抢镖银,害死建业镖局龙总镖头。武林正道一贯是同气连枝,作为他们的长辈,贫道看不过华山出了这等败坏正道门风的逆徒,便上前喝止,以理谕之,想劝他迷途知返。但他们早已执迷不悟,又怎听得进贫道良言?”
陆黔添油加醋道:“师伯说得不错,那可不是普通的镖银。众位可知潼关缘何失陷?传言正是因供给军饷被劫之故。以致军力低靡,民心溃散,终教咱们中土河山落入外邦之手。但那两个小贼虽活该千刀万剐,背后如无孟掌门首肯指使,这等亡国灭种之举,他们怎敢自行其事?非是小侄背后对孟师伯有所非议,实是他身为一代宗师,如此行事,令人瞧不过眼!”他知丐帮中人嫉恶如仇,却与政事所知有限,便故意含糊其辞,安下滔天罪名,令人真伪难辨。帮主果然大怒,沉声道:“孟安英几次三番指引弟子来与我们为难,自又是在向魔教卖好,殊不知在新主子眼中,叛徒又哪有什么地位了?”陆黔与崆峒掌门曾先后降清,听了此言皆感心虚,沉默不语。好一阵陆黔才道:“丐帮因有规矩约束,不可自我们手中而改,师伯闷了好些时日,小侄请您去谪仙楼吃些大鱼大肉补补身子如何?”崆峒掌门不愿此际出外露面,随口道:“陆师侄好意,贫道就心领了。”
帮主原觉对其招待不周,知悉他身份后更感失礼,上前道:“难为陆贤侄有此心,在年轻一辈中当属不易,道兄也别拂了他一番心意,咱们同去赴英雄大会,在下自当将道兄之事当作帮中之务。”崆峒掌门迟疑道:“这个……”仍要退拒,陆黔悄声道:“小侄是想与师伯商谈,共举大事。”崆峒掌门一怔,满腹狐疑,改口道:“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沙了个发,加油!方今世界,武侠渐衰,然而每个人的心中,都有一个江湖,如果每个人都将自己心中的江湖写出,那么,武侠盛世不远了
 
何征贤受了恭维,微微露出笑意,道:“黔儿此番如能当上武林盟主,也是为昆仑争了光。”崆峒掌门笑道:“咱们崆峒昆仑,均属武林门派之一,到时还不是依附于盟主之下?陆师侄那时可仍会敬你为师叔?”陆黔没心思搭理,转头去看台上,已有二人拳来脚往的动起了手,口中喊得震天价响,但在他眼中,无非是虚张声势。冷眼旁观着场上人物给对手一一摔下了台,狼狈而去,胜者又转眼而为落败者,循环往复。料想短期内也不会有何高人现身,便寻了个由头,独自来到林中深处,寻楚梦琳继续挖陷阱。一瞥见她背影,烦躁的心情大有转好之势,童心忽起,待要悄悄吓她一吓,缓慢前行,刚走出几步,突然足底一空,身子直线下坠,已落到了另一处陷阱中,虽算不得深,却也埋至颈项,呛了几口土,知道又中了楚梦琳的计,气得胸膛也要炸了开来,苦于四周无物可供支撑,只得开口求饶道:“快拉我出去。”
楚梦琳笑道:“这话说得当真有趣,我挖了陷阱候着敌人,哪有反去相救猎物之理?再说咱们如此对答,你就得仰视着我,岂不甚好?喂,你不参加比武,却是干什么来了?莫不是第一场就已落败?”陆黔心想你要仰视,那就仰视个够,头向后躺倒,看着天空道:“我才不赶早上去挨车轮。还不是不忍你挖陷阱辛苦,自愿来搭一把手么?真叫做好心当成驴肝肺!”楚梦琳笑道:“你在同谁说话?是鸟儿么?”陆黔盯着她双眼,一字字的道:“不是飞禽,是走兽。”楚梦琳想通后,随地抓起一把泥土丢到他脸上,但想他站在陷阱中轻松自在,自己挖了一夜,正逢有人换手,可不必跟省力过不去,这才拉着他手,将他拖了出来,又捡起工具塞到他怀中,指着一旁的大坑,努嘴示意。陆黔看时,实已挖好了大半,喜道:“你还真是尽心尽力,辛苦你啦!”
楚梦琳冷笑道:“你倒将自身瞧得挺重啊,我是为夺回本教秘笈,又非为你,要你乱夸什么?我问你,可试探过你师伯没有?”陆黔听她提到师伯,顿生一阵遭逢戏弄之感,没好气的道:“你的推理很完美,可惜站不住脚。是你要暗夜殒放过李亦杰?现下秘笈八成是给他师父孟安英吞了,你没见这老家伙那副丑态,前一刻尚要当众击毙孽徒,后一刻听到有利可图,就将那小子当祖宗一般供着,翻脸远比翻书还快。”楚梦琳拨弄着地上青草,笑道:“要真如此,他很可能是你失散多年的亲戚啊,你不也是病猫硬充老虎,披着狼皮的羊?”陆黔无言相辩,从旁拾起一块木头丢过,道:“将它一端削尖。”楚梦琳噘起嘴,想了想又道:“好啊,那我就将它想象作你的脑袋。”陆黔道:“随便你。”二人通力合作,彼此倒也默契,时不时的又拌几句口,气氛甚是欢愉,陆黔直感如痴如醉。将要完工之际,又想起一事,问道:“我要怎样才能将我师伯引来?”楚梦琳刚要作答,却有人在身后唤道:“陆师兄,你怎会在这里?这大坑又派什么用场?”
来人是昆仑派一名小徒。陆黔当真不解,何以每有与楚梦琳独处之机,均会有人来大煞风景。前日俞双林正经寻他也就罢了,如今一名师弟来荒僻处解手,也能恰好撞见,不知当说他是太会找地方,还是相反。又担心此人出去乱说,便欲当场灭口,楚梦琳却向那小徒招了招手,娇滴滴的道:“这位相公,劳驾过来几步。你既都看到了,我们也跟你说实话。但我问的,你要依实作答,你相信这世间有鬼神么?”她话声轻柔,那小徒又甚少接触女子,咧开嘴笑道:“这个……有无鬼神,没凭没据的不好乱说,但天仙下凡,我却已亲眼见了。”楚梦琳坏笑着横了陆黔一眼,大有意为“昆仑派皆是油嘴滑舌之辈”,陆黔气得嘴角抽搐,暗骂这师弟太过好色,害得连自己一并丢脸。楚梦琳又道:“我听说贵派有两位好了不起的大英雄,名号唤作‘昆仑双侠’的,给恶人害死了,这论剑林中可不大干净,我之前就曾亲眼见到他们的亡灵,向我喊冤,要我帮他们挖个坟墓。”顺便就地取材,举起手中尖桩道:“为鬼办事,要多长个心眼,以备不时之需。”那小徒骇得全身发抖,仿佛这二鬼已站在自己身后一般,手也不敢解了,转身狂奔,一不当心被横出的树根绊了一跤,爬起大叫“鬼呀!”又再奔逃。楚梦琳指着他背影,笑得花枝乱颤。
陆黔单肘支膝,不解道:“楚姑娘,我说你好端端的,这么吓唬一个老实人,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啊?”楚梦琳掩口笑道:“我又不是跑江湖的郎中,没有药卖给你。再说我刻的就真有那么差?好好的一根尖桩,你也看成葫芦?那我就不管了,你自己处理好啦。”陆黔啼笑皆非道:“别闹了,说正经的。”楚梦琳道:“你没辙,我正经帮你想辙啊。说白了就是八个字:‘冤魂复仇,借尸还魂’,你听懂了么?”陆黔一头雾水道:“听不懂,你可以说得再白些。”楚梦琳叹道:“我的意思是,你被昆仑二鬼上了身,要找崆峒老道索命。”陆黔无奈道:“我被他们上了身?我看你是被笨死鬼上了身,难道要我在师伯面前假扮僵尸,平伸双臂,目光呆滞,嘴里再念叨几句‘还 ——我——命——来’?到时旁人全道我突然发了疯,这盟主之位还捞得到么?”楚梦琳跳起身,在他后脑上踢了一脚,叫道:“你敢骂我?其他人不怕,你师伯杀人心虚,难道就不急着赶来看看?”陆黔坏笑道:“我师伯只会说‘师侄的脑袋被笨驴踢了?满嘴胡言乱语,还不住口?’我惧于他的‘疯狮吼’神功,就只有抱头鼠窜了。”说完当真抱着头,健步如飞的去了。楚梦琳听他指桑骂槐,说自己是笨驴,想要大声喝骂,但想他将‘狮子’改为‘疯狮’,那可不能自承其名,气得狠狠顿足。
 
那小徒逃走后,确如楚梦琳所料,立即赶去通报。何征贤当初为保住昆仑名声,匆忙将两名受伤弟子逐出师门,至今思来也常自后悔,心想徒儿最依赖师父时,自己却如此狠心相待,累得二人在外枉死,连半点名分也未捞到。崆峒掌门听他说起“一位美貌姑娘”,立知这妖女既然参与,此事定存古怪,暗道:“她从前也说过什么托梦见鬼,此时自又是故技重施。陆师侄干么放她出来?是了,这小鬼阳奉阴违,与这妖女合谋害我。哼,羽翼未丰的雏儿,想暗地里耍什么小手段,师伯就来陪你玩玩。”假意叹息几句,劝道:“何兄不必自责,壮士断腕,亦为后人敬矣。且二位师侄蒙何兄养育之德,不致有弑师之恶行。须知鬼亦有道,如此大违天理伦常,还不给判个‘永世不得超生’么?倘如实难释怀,贫道今夜就随你去他们坟上祭拜,何如?”何征贤心中忧愁,只道:“多谢道兄,但黔儿比武辛苦,平素与二位师兄更无深交,不必劳他作陪了。”崆峒掌门颔首微笑,心道:“我不叫他,他也定会自行现身。”不多时陆黔回来,何征贤仍如没事一般,向他介绍场中战况:“李亦杰未有动作,台上使剑的是点苍派弟子梁越,已连败数名对手,戴钢拳套的是黄山弟子,正以七十二路‘伏虎拳’对战,招招沉稳,但时候一长,那梁越仍可得胜。随后你就上去。”崆峒掌门道:“记得这人是个劲敌,下一场如能打赢了,即是今日胜者,陆师侄,看你的了。”陆黔低声道:“师伯,我瞧那梁越走的是‘四两拨千斤’一路,小侄该从何处入手?”崆峒掌门道:“以汝之长,攻彼之短。纯论武功,你及不上他。但论阴谋诡计,他又远远不及你了。”说着意味深长的向他看去,陆黔正全神观战,并未听出他言外之意。
台上又经几式斗过,那黄山弟子忽然“啊”的一声大叫,已被梁越一掌击出场外。崆峒掌门在陆黔背上一推,低声道:“上去。”陆黔借力纵出,半空中有心卖弄,在那黄山弟子胸前一蹬,将他当作踏阶一般,轻轻落在台上,拱手道:“梁师兄武艺高强,在下好生佩服,还乞手下留情。”梁越连胜数场,此时胸中满是傲气,昂首道:“留什么情,我识得你么?便是嫡亲兄弟,为争这盟主之位,老子也不会有半分心慈手软。你怕了就趁早回家抱娃娃去。”陆黔冷哼道:“抱你的娃娃么?”举剑疾砍他肩头,出鞘时“叮”的一声极是凌厉。梁越随手一封,取笑道:“小师弟,砍柴多了,已经忘记怎么使剑了?”陆黔心中有火,长剑上下翻飞,剑光交织,舞出张银网,梁越仍是笑道:“家中小娘子纺织,可也是由师弟代劳?你当自己手中持的是枚绣花针不成?”
这同是侮辱之言,但在陆黔听来却豁然开朗,深深一揖到地,大声道:“多谢梁师兄指点。”梁越心下虽奇,应变却也迅速,挥剑向他头顶斩下,陆黔侧颈避过,右足划个半圆,上身直立,举刃上架,却只将剑柄相撞,梁越一声冷笑,将他长剑绞得脱手飞上半空,何征贤“嘿”了一声,满面焦急,崆峒掌门气定神闲,心道:“这小鬼纵是内力再差劲,同他的平辈也不会相距至此,必是另有所较。”果然陆黔前胸故意卖个半绽,左足划开,右掌缓慢推出,梁越见他这一掌来势虚浮,料定他已生怯意,正欲效依原样,暗运起九成功力,双掌相交,忽感掌心传来尖锐刺痛,忙退出几步,收掌但见一个黑色小孔,伤口四周已呈紫黑发胀,再过片刻,整只手也又麻又痒,忙连点臂上数处大穴,以止毒势蔓延。
原来陆黔俯身时,趁着众人目光受阻,将一根毒针刺入掌内,与梁越手掌相触时,便运功逼出,正所谓无所不用其极,教人防不胜防。梁越想明此节,怒道:“臭小子,你敢跟我玩阴的!”陆黔动动嘴唇,做了个“兵不厌诈”的口型,又温声道:“承让。”梁越气得几欲上前拼命,台下却有个女子冷笑道:“陆少侠玩阴捣诲,驰骋江湖之时,你生也没生出来,别再丢人现眼啦,快快滚下去罢!”陆黔听这声音正是南宫雪,喜得迎到台沿,欢声道:“雪儿,你也来恭喜我了?”南宫雪扁了扁嘴,冷笑道:“我恭喜你这卑鄙的胆小鬼,你敢同我动手么?”通智朗声道:“阿弥陀佛,女施主,大伙儿有言在先,本场比试为今日之终场,陆少侠既已赢过梁少侠,即为胜出者。女施主若要向陆少侠讨教,待明日亦是不迟。”南宫雪咬了咬牙,道:“好,且待明日。”转身欲走,陆黔也忙从台上跳下,唤道:“雪儿!”崆峒掌门上前笑道:“陆师侄赢得漂亮啊!”何征贤赞道:“黔儿,做得好,一鼓作气。”陆黔随口敷衍两句,快步去追南宫雪,扶住她双肩笑道:“雪儿,你能来替我解围,我好快活。”南宫雪冷笑道:“你快活呵,那我就不快活了。你别高兴得太早,笑到最后的方是赢家,最后的盟主一定是我师兄。”陆黔见她提到李亦杰时,眼中满是骄傲赞许之情,也不知她何时能待自己如此,又被一腔妒火烧得不能自已,口气也冲了起来:“我也告诉你,你们就是得到了图纸,手中没有断魂泪,也只算是摆设。”南宫雪道:“你说断魂泪?你知道它的下落?”话里难掩焦急,陆黔微微一笑,单手轻轻托住她脸,俯在她耳边道:“你想知道么?今夜子时在此相候,别牵扯上你师兄,我就带你去看断魂泪。”说罢哈哈一笑,转回何征贤身旁。
南宫雪本想不作理会,但时辰一到,却如鬼使神差般如约前来,陆黔果已等在台上,一见她就笑道:“我早知道你会来。”南宫雪不愿与他多纠缠,单刀直入道:“断魂泪呢?”陆黔嬉皮笑脸的道:“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你这般绝情,又不接受我屡次示爱,我早已为你伤心断魂啦。”说着要去搂她,南宫雪骂道:“无耻!”挥手向他脸上打去,陆黔握住她手腕,正色道:“我说带你看断魂泪,可没说已经在我这里啊,你随我去见一个人。”南宫雪任他拉扯着来到山洞,正想再问,却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说道:“黔哥哥,你动作好慢,我都已准备好啦……”从阴影中转出个女子,一眼瞥见南宫雪,脸上的笑容登时褪去,不悦道:“你怎地带她来啦?忘了我们还有大事要办么?”
 
南宫雪见这情景,陆黔分明是拉自己来观看他与楚梦琳谈情说爱,不由又羞又恼,冷冷的道:“看来是我打扰了你们,那可真是对不住了。”摔开陆黔的手,大步向外走去,陆黔叫道:“雪儿,别去!”楚梦琳也叫道:“雪儿姊姊,你看不出他很喜欢你么?他的情话可说得我耳根子都软了,如今也该换你听听啦。”南宫雪看了看楚梦琳,蹙眉道:“你们怎会在一起?论剑林对你来说很危险,你可知道?”陆黔笑道:“你说危险,难道是指我而言?楚姑娘是我的客人,待客之道,我还是懂的。”南宫雪白他一眼,道:“我同楚姑娘有些女孩儿的话要说,你先回避。转身走开几步,不许回头偷听。”陆黔笑道:“又有什么是只女孩儿听得的话?”南宫雪怒道:“你让不让?”陆黔笑道:“好,好,我依你。梦琳,你要是敢乱说我的坏话,我定不饶你。”刚转身走出一步,南宫雪出手如电,一指戳中他后心,陆黔动弹不得,奇道:“雪儿,你要做什么?”南宫雪奔上前拉住楚梦琳,急道:“你快逃罢,你曾救过我,这一次我也救你,我们从此两不相欠。”陆黔无奈道:“她不会走的,你就别再白费力气了。”南宫雪斥道:“闭嘴,谁要问你的意见?”看着楚梦琳神色宁静,急得连连摇晃她道:“快啊,再不走就来不及了!”楚梦琳轻轻按住她手背,从自己臂上拂下,淡淡笑道:“他说得不错,在未得到图纸前,我不会以失败者的身份回教中见我爹,再被江冽尘那小子取笑。你对我的关心我很感激,只是这件事你就不要再管了。”缓缓走到陆黔身后,替他解了穴道。南宫雪听她对自己一番好心全不领情,这两人均非善类,既有意同流合污,也再没什么好说,想要调头离开,颈中忽然一紧,被一铁链般的手臂勒住,双足在地上拖行数步,已到了洞外。
陆黔叫道:“师伯,你……你放开她,我们有话好说啊!”崆峒掌门阴森森的笑道:“陆师侄深夜来会这妖女,是预备撇下贫道,自行去取断魂泪?真愚之甚矣!”陆黔急道:“师伯,你误会了,雪儿她是……是我的相好。我们……那个男女之间……”崆峒掌门臂上加力,勒得她颈中骨节作响,喝道:“站住!你还要不要她性命?交出断魂泪,我就放人!”楚梦琳道:“你这老贼真不讲理,黔哥哥都说了他们在行那苟且之事,要你来插一脚干什么了?你都一大把年纪了,还想偷看这个,也不怕丑。”
陆黔方寸大乱,只想伺机救下南宫雪。他曾亲手将其推向绝路,料不到她竟能死里逃生,实是失而复得,意外之喜,绝不能再次失去。忽然想起楚梦琳先前提议,无暇计较,双腿以僵硬状向前迈步,右眼定住,左眼疯狂乱转,缓缓抬起一只手,逼紧了喉咙道:“你……下毒杀我……我要复仇……”那“昆仑双侠”即使当真化为厉鬼找上门,崆峒掌门也不以为惧,但陆黔行事素来甚有分寸,难以相信会如此自我糟践,一时倒也不知真相如何,迟疑问道:“你到底是谁?”陆黔急中生智,双目瞠视着南宫雪,恨声道:“华山派这女娃子……是罪魁祸首……你快将她放了……待我来亲手解决……我要她死……我要她死!”最后一句吼得声嘶力竭,崆峒掌门竟也被那般气势骇了一跳,南宫雪稍感压迫一松,立时扯住他手臂,用力一掀,身子脱出掌控,反肘重撞他左肋,趁机往帐中奔逃。陆黔见崆峒掌门抬头看向自己,知道这戏还须得作下去,便仍旧摇摇晃晃的假追,闷声道:“我……要你死……”楚梦琳忽叫:“雪儿姊姊,别跑啦,危险!”陆黔心中一寒,想到在这林中为崆峒掌门所设陷阱,他不请自来,打乱了全盘计划,而南宫雪如此乱跑,非落进陷阱中不可,以这速度决计追赶不上,此时顾不得假扮僵尸,放声叫道:“雪儿站住,前面有陷阱!”南宫雪逃离魔爪,只想奔得越快即是离安全又近一步,哪去听陆黔警告。
陆黔足尖点地,纵身跃起,已到了她身后,张臂将她紧紧搂住,向旁掠开,不料使力过大,竟向着一棵树撞去,百忙中将南宫雪身子侧转,自己背部重重撞上树干,树冠一阵震动,一个黑影扑将下来。陆黔不及细想,举剑疾刺,那黑影不闪不避,这一剑从前胸通至后心,随即“砰”的一声摔落于地,正落入陷阱中,地面陷落,尘土飞扬。陆黔刚松了口气,面上便挨了一记耳光,这才发现自己单臂尚环在南宫雪腰间,将她轻轻放下,关切道:“雪儿,你不要紧罢?你看,我就说有陷阱,可没骗你啊。”
崆峒掌门和楚梦琳也已先后赶到,陆黔自知无法再骗,只得起身见礼道:“师伯,小侄适才为鬼魅所惑,不知自己做了什么,请师伯恕罪。”崆峒掌门颔首微笑道:“陆师侄现下神志可清醒了?”楚梦琳笑道:“是我念过几句‘恶灵退散’,又给他们超度,才救了你,你该怎么谢我?”崆峒掌门喝道:“够了!你这妖女以后少在我面前装神弄鬼,昆仑双侠是我杀的又怎样?若真有冤魂索命,当初无影山庄为你所害的数十条人命,就该先来缠住了你!”楚梦琳小声道:“或是他们宽宏大量,早已往生极乐……”崆峒掌门哼了一声,道:“陆师侄,你也不必再将二位师弟挂在心上了,先来看看你一剑刺死的是个什么东西,再惦记是否发动全派寻我报仇。”亮起了火折走到陷阱旁,陆黔上前一看,竟见何征贤圆睁双眼,就如怒目瞪视着自己一般,满身被数根尖桩穿透,尸首血肉模糊,一柄长剑插在心窝正中,这一看三魂惊去了两魂半,不住后退,语无伦次的只道:“是我杀死了师叔……是我杀死了师叔……”崆峒掌门微笑道:“是啊,你这一剑刺得可挺准,已颇得尊师剑术真传。这‘昆仑双侠’之墓埋了昆仑掌门,也是物尽其用,应能镇得住那两个孤魂野鬼。但不知这同门相残,又以下犯上,诛杀掌门,依着贵派门规,该当如何论处啊?”
 
陆黔神色立转忧伤,叹道:“雪儿,咱们就非得这么兵戎相见么?初时看到你没死,我不知有多欢喜。”南宫雪挺剑抵住他咽喉,一如昨夜陆黔出剑方位,不差分毫。冷冷的道:“你真的关心我,就不会让暗夜殒杀我,不会用我来威胁师兄。我不是来同你废话的,进招罢!”陆黔二指夹住剑锋,微笑道:“我绝不会伤你。”南宫雪怒道:“怎么?我这女流之辈不配陆掌门用全力么?你敢有意放水,我就将你做过的丑事告知天下。”陆黔几不可闻的轻叹一声,道:“你总要迫我做大违本心之事,但我一见了你,就着了魔一般的要待你好,讨你的欢心,也或是前生的冤孽。罢了,你要打,我就陪你打。”将剑挟离颈前,左掌向南宫雪肩头虚拍,南宫雪向后跃出,却仍紧握剑柄,如此剑锋便切了上来,陆黔无奈只得撒手,去解腰间佩剑,南宫雪双足鸳鸯连环飞踢,陆黔剑尚不及拔出,只得以剑鞘相抵,南宫雪足下一蹬,挥剑斜削,陆黔将剑柄顶住她剑尖,使鞘脱落,另一手接住,作棍点她右眼,南宫雪急回剑横砍,左胁空门大开,正撞向剑尖,陆黔却将剑圈转下劈,南宫雪转剑架住,知他相让,狠狠瞪了他一眼。
李亦杰在台下看得心头惴惴,孟安英忽然叹道:“奇怪,奇怪!”,李亦杰道:“师父所指何事?”孟安英道:“看雪儿比武所用招数,险象环生,有时甚至不惜以身挡剑,也要借势追击,但求克敌而忽略自保,在比武中是大不智之举,依雪儿武艺,原不该出此纰漏才是。”李亦杰沉吟道:“雪儿是求胜心切,可她这又是何苦?她就那么想当盟主?”在南宫雪心中是另一番考量,全将生死置之度外,只要刺得陆黔身受重伤,李亦杰即可轻松得胜,而自己就算坏了规矩,也不会连累同门,但陆黔武功远比她高得多,倘非有意容让,早已将她打败。只是他醉心南宫雪在眼前舞剑,只引她来剑相攻,却不忍尽速结束比武。南宫雪憋了一肚子的火,本来高手相斗绝不可分心,而她既是一意求死,耳朵竖起听着台下谈论,待李亦杰语气鄙夷的说出“她就那么想当盟主”时,南宫雪怀了报复心态,恨不得立即倒在他面前,或许尚能让他流一滴眼泪,以后和沈世韵在一起,也能时常念着她。脚步连错,左手挥剑进攻,先引开陆黔注意,右手轻轻握住他手背,遮住众人视线,将一柄短剑轻轻塞在他手中,回拉直向自己小腹刺去。借此陷害他杀了自己,那也有违“不得杀伤人命”之说,虽胜亦做败论。陆黔感到她手掌柔软细腻,满心欢喜,待觉掌中多了个硬物,方知生变,连忙用力抽手时,那短剑已没入数寸,唯此拉扯失却准头,才偏离一寸,刺入腰眼。
陆黔慌忙拔剑,血花四溅,南宫雪呻吟一声,摇晃着将要倒地,李亦杰大惊叫道:“雪儿!”想要上台,却被绝焰抢先一步,冲上扶住南宫雪双肩,冲陆黔叫道:“这样对待一个弱女子,有犯江湖道义,武林盟主怎可由你这种人来当?”陆黔怒道:“你是何人门下,胆敢来对我大呼小叫?”绝焰强压下满腔火气,淡淡的道:“在下武当派绝焰。”陆黔勾起唇角,轻笑道:“哦,我想起了,原来是你啊,临空道长寿筵之上,以假断魂泪愚骗师父的小家伙,你该叫我一声师伯。”他当了昆仑掌门,自觉身份尊贵,高人一等,说话时的语气也一改往日谦卑,大为傲慢起来。
南宫雪运一口气,冷笑道:“既然自认师伯,还这般……以大欺小……”牵动内息,伤口又一阵血如泉涌,绝焰慌忙点了她几处穴道,单掌贴在她腰间输送真气,陆黔抬剑喝道:“小子,你手脚放规矩些!”这一下将剑立在面前,突然眼前一亮,微笑道:“绝焰师侄,你识得字么?”绝焰一愣,不解自己识字与否同南宫雪受伤有何干系,答道:“在下自幼随师父遍读修道经书,但非蛮荒偏远部落密文,自问还得略识。”陆黔笑道:“好,那你就看看我这‘凶器’上刻了什么字。”剑上血迹斑斑,勉强可辨识出五个蝇头小字“华山南宫雪”,轻声读出。这是华山掌门所赠之物,每位弟子均贴身保管,亦作证明身份之用。绝焰不明他用意,不敢贸然应答。南宫雪急扯他衣袖,道:“别再说,我要到场外休息。”绝焰忙道:“南宫师妹,我扶着你。”陆黔喝道:“既然上了这比武台,不露两手真功夫便走,旁人难以心服。”扬手一把钢针向绝焰后心飞去。绝焰二手均不得闲,又无法放下南宫雪跃开闪避,只好在背部运满真气,突听得叮啷碰撞声响,李亦杰一柄长剑使得密不透风,将钢针尽数挡开,根根插在陆黔脚前,冲他摇了摇头,道:“暗箭伤人,算不得英雄好汉。”
陆黔见到手的胜算给李亦杰搅了,气得肺也要炸,冷哼道:“轮不到你来教训我,比武前可没规定不能用暗器,通智大师,你说呢?”通智道:“这个……唔……”虽无明令禁止,但有德之人是求个光明正大,陆黔出言不逊在先,动手偷袭在后,于情于理皆是恶劣至极,只是他第一天出任昆仑掌门,也不好给他太过难堪,一时委决不下,难以作答。绝焰大喜,正要上前道谢,李亦杰淡淡的道:“绝焰师兄,请你先带我师妹离开,陆掌门要比武,我也不能败了他和看客兴致。陆掌门请。”陆黔看也不看他一眼,疾奔到南宫雪身前,单手相拦,笑道:“南宫师侄,只要你当着众人的面,承认这剑是你送我的定情信物,便可依此追朔我恶意伤你,我与你师兄这场比武,亦可自甘不战而败,你道怎样?”南宫雪听了李亦杰一句全无感情的“师妹”,早已如坠冰窟,赌气道:“我要是认了,你就当真弃剑认输,将盟主之位让与我师兄?”陆黔微笑道:“那是自然,君子一言恰似快马一鞭。”
 
李亦杰苦笑道:“陆掌门这百年难遇的一次真话,正给我撞上了,我确是在明知那是魔教秘笈之下,仍修行了其中的功夫。”陆黔大是得意,道:“李亦杰,你与魔教妖人为伍,事实俱在,现还有何话狡辩?你给我下来!”李亦杰道:“我若真要狡辩,也就不必先行应下。大丈夫立于天地之间,行事但求个问心无愧,单凭我学了些武功,就说我勾结妖邪,未免太过武断。”台下本有些动摇者,听了他话在理,又是一片响应附和。崆峒掌门忽然跨前几步,温言道:“既非圣贤,孰能无过。年轻人一时受人蛊惑,误入歧途,但只要诚心悔改,及时拔步抽身,悬崖勒马,回头是岸,犹未为晚。你就当众杀了这个妖女,表明自己与魔教再无瓜葛,且从此势不两立,这里皆可给你作个见证,其后仍当奉你为盟主。”陆黔愕然叫道:“师……师伯?”崆峒掌门将他当成个彻头彻尾的失败者,话也不再同他多说半句,一招手,几名崆峒派弟子用粗大麻绳拉扯着楚梦琳,将她拖上了台,见她全身五花大绑,双手也被缚在背后,嘴里塞了个麻团。李亦杰惊道:“楚姑娘?你……”楚梦琳若是早几日出现在眼前,说不定他心中恼恨,一时冲动,当真将她杀了,但此时他已心态平和,脑中闪动的也是同行时楚梦琳俏皮可爱的模样,叹了口气道:“抱歉,楚姑娘确是我的故友,我下不了手,斗胆在此为她求一个情,放她离开,但如日后她向众位为难,在下定会竭力阻止。”
陆黔抓住机会,叫道:“好极了,你不忍心杀魔教大小姐,以后也就能不忍心杀教内余人。魔教残害我正派同道之时,可没半分像你这般心慈手软!”俞双林颓然道:“李少侠既已自甘堕落,老夫也帮不了你。”拄着拐杖缓缓去了。昆仑派忽有名小徒一个箭步窜上台,道:“他不忍心,就由晚辈动手,盟主仍是让与敝派陆掌门担任。”陆黔喝道:“回来——”那小徒争功心切,提刀便砍,尚未触到楚梦琳颈间,一个黑影忽然闪身挡在楚梦琳身前,单掌挥出,那小徒站立不稳,连退出数步,怒道:“你……你是谁?”他刚问出一个“你”字,手中钢刀竟已截截碎裂,落了一地,知道对方确是深不可测的高手,骇得声音也颤抖了。
江冽尘冷冷的道:“你敢碰她一下,我就要你血溅当场,滚。”语调不高,却寒气森森。那小徒软倒着爬下了台。江冽尘并不回视,二指隔空反弹,楚梦琳身上绳索齐齐绷断。又取出她口中麻团。一众武林人士虽多半不识得他,却都感到一阵凌厉杀气,崆峒掌门正是唯恐天下不乱,微笑道:“江少主大驾光降到此,何必大动肝火,伤了和气?你不是口口声声师承昆仑么?这位便是昆仑派掌门,你快来磕头拜师啊,嘿嘿,陆掌门,你可真是了得,连祭影教尊崇无比的少主,也是阁下高徒。”陆黔听他简直是要害死自己,急得连连摆手道:“不不……我……江……江少主……”江冽尘道:“有这等事?那我是在何时何处所说,可有证人?”崆峒掌门若要说明,势必牵扯出自己相助清廷护镖之事,一时间倒给堵得张口结舌。楚梦琳忽地狠跺了江冽尘一脚,怒道:“我说了不要你管我!你就是想让我亲眼看着你抢走图纸,让我认同你比我强……”江冽尘不屑道:“纪浅念说的是图纸在少林寺,以实计你是时间充足,没能耐把握机会,就别吵嚷着不平。”楚梦琳怒道:“你以为我是失手被擒么?你大错特错了,我是略施小计,故意让他们带我来此,隐忍至今,眼看着李大哥将要当上盟主,通智和尚就要将图纸拿出来了,你又给我捣乱!”她却不说李亦杰当上盟主前,她先得人头落地。
江冽尘冷笑道:“到时你魂魄归来,握不住实物,望图纸而兴叹,只怕又给气活了,尽为我招惹麻烦。”楚梦琳道:“你就趁此机会抢我的功劳,我活了也要气死。”江冽尘道:“忽死忽活,你觉得很有趣么?”随即不再与她斗口,绕着场内缓缓踱步,道:“原来英雄大会又是一场闹剧,我就是最瞧不惯你们这些所谓的正派中人,满口假仁假义,实则全是些沽名钓誉、披着光鲜道德外衣的伪君子,你们都算是些什么东西!”此时脚步正停在崆峒掌门身前。
崆峒掌门强自镇定,道:“江少主如此小视群雄,可未免太过狂傲了罢?”江冽尘冷笑道:“那你就给我说说,在场的哪一人值得我稍稍高看?就说少林武当,算是武林中的泰山北斗,少林派掌门通禅大师倒是个世外高人,不想看到你们这些俗人庸才,人家闭关多年,未至此处。武当派自张三丰祖师创立,传衍至今,人才凋零。太极剑法的精义,十成中也领会不到一成。临空道长,你良心是好的,但说到武功不敢恭维,门下弟子也均不成器,尽是些阿谀谄媚之徒,连断魂泪是什么也不知道,就自作聪明,闷声不响去打了把剑给你,不知可恼可哂。崆峒昆仑,更是不值一提。”
李亦杰自江冽尘现身,目睹着他与楚梦琳抬杠,又满场出言讥刺,始终愣愣的说不出话,许久才脱口道:“冽尘,你……你真的是……”江冽尘斜睨他一眼,淡笑道:“李兄,你好啊,恭喜你学会了我教神妙无敌,至高无上的盖世剑法,这一群酒囊饭袋,可都不是你的对手了罢?真是给我教长了好大一个脸面,这盟主有什么好当,你建此功劳,不如我封你一个护教堂主。我们也并非来者不拒,有些人妄想加入,却也挤不进。”李亦杰既已听他亲口承认,再要为他平反,也是有心无力。连连后退,和他拉开距离,长息道:“不要叫我兄弟,我……我不是你的兄弟!”江冽尘面色微微一变,随即又缓和了语气,笑道:“李兄真是严守品阶高低,既已当了本教堂主,位列我之下,自是再不能随便以兄弟相称了。”
 
第十三章 节外生枝
李亦杰此言本是欲摊牌绝交断义,未料到江冽尘竟故做不明,悄没声息的反将一军,此时他无论如何作答都是错,直退到孟安英身旁,求助般叫道:“师父!”孟安英面上如罩了一层严霜,拂袖挥开,忽又敛衽下拜道:“华山弟子听令,现都随我参见祭影教新任堂主。此人以后不再是你们的师兄,他日再相见时,便是敌人!”李亦杰忙叫:“师父,师父您这是做什么?您快起来啊,弟子……”想到孟安英前一刻尚待自己有如慈父,现忽又铁了心将他逐出师门,这实是生平最害怕之事,慌得手忙脚乱的去扶,又哪里扶得起。此刻劝也不是,撒手不理也不是,急怨交加,只得也跪地叩首,额头在碎石上磕出了血,滴滴答答的不住淌落,仍兀自不肯休。孟安英这才起身避到一旁,冷冷的道:“孟某可不敢受您大礼,还是省省罢。”华山弟子中有与李亦杰关系较好者,想上前给他拭血,但见孟安英面色严酷,脚刚跨出一步,又慢慢收回。
江冽尘悠然道:“孟掌门,你如此不给我兄弟面子,那便是不给我面子,我可没必要看你的脸色。”孟安英板着脸道:“是阁下自己想看,我也没迫你掺和敝派私事。”江冽尘道:“哦,那我倒是好奇,且观孟掌门是怎地貌比潘安,骨骼精奇,真有那般好看么?”群豪中有粗俗者,听了他这话立时窃笑私语不绝。楚梦琳笑道:“众位有所不知,我们这位江少主有个特殊癖好,他就是喜欢男人,特别是像孟掌门这样,别有阳刚之美……”孟安英怒道:“你一个年轻姑娘家,红口白牙的乱讲,这等污言秽语也说得出来,不怕脏了嘴巴?”楚梦琳吐吐舌头,笑道:“我是魔教妖女,你还指望我说得出什么好话?”江冽尘抬手止言,又道:“孟掌门,我知道你借着传授剑法之机,偷学了我教秘笈,你也不用变着活计暗示我。你徒儿很有几根硬骨头,外人要相借一阅,他是宁死不从,但因你是他师父,哄得他夹着尾巴给你双手献上。你为了骗得实诚,也确是拣了些高招教他,待将这走卒摆布已毕,遂担心覆水难收,秘笈不得在身边放着安稳,他年纪比你轻,资质又远较你为佳,常此艰修,造诣超过了你,将来必是一块绊脚石。所谓众口铄金,你是想让他给口水淹死,如今我帮了你这大忙,你怎么感谢我?”楚梦琳插话道:“李大哥,他意在破坏你们师徒之情,你可别信。你师父要是贪图秘笈,大可自己抄录一份,干么非留着原本不可?”
江冽尘道:“不闻远古流传典籍,版本各异者众,皆因翻抄时难以俱袭原貌之故。修习武功容不得半分差池,轻则威力全无,重则自取灭亡。若耗时费心,徒为冒险之赌,孟掌门岂会同你一般有……没脑子么?”楚梦琳听他话说了半途,忽然顿住,且言语衔接生硬,转念一想,突然满脸通红,怒骂道:“好不要脸,你……你……原来想说什么?”江冽尘自知失言,只装做没听见,复向孟安英道:“你以为依着图谱苦学几天,便能精通我教神功?那不妨来试一试,我就站在原地不闪不避,你发招攻过来,也好瞧瞧你的进展如何。”楚梦琳道:“小心了,他只说不闪不避,可没说不还手,这正是想钻空子呢!”孟安英本就怒塞胸臆,听罢楚梦琳提醒不由更恼,心道:“不动也不还手,那和稻草人有何分别?简直是当众辱我,要一个小辈如此相让,打赢了也抬不起头来。”李亦杰双目血红,以拳擂地,叫道:“住口,住口!我从小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全蒙恩师抚养长大,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我不许你们这样诋毁我师父!”江冽尘道:“你怕听,因为你连真相都不敢面对。我可以装聋作哑,难道事实就掩饰得过?凡为师者,盖授业,传道,解惑矣。我教你看清这世间阴暗,算不算你半个师父?”李亦杰喉咙干涩不语,楚梦琳坏笑道:“你就爱咬文嚼字。卖弄学问是不是?哼,我也会抛书袋啊,有道曰‘三人行,必有我师焉。择其善者而从之,其不善者而改之’,你要当李大哥师父,那也当属其中的‘不善者’。”楚梦琳不断胡搅蛮缠,只因说得有趣,群豪间倒也无人喝止。江冽尘心下无奈,仍是装做没听见。
李亦杰正色道:“师父要我的性命,随时取去就是,若要秘笈,我更不会私自留下一纸半张。你这是以小人之心,度他君子之腹。”江冽尘道:“李兄,你这样就是死,也只能算个糊涂鬼,咱们认得时日也不短了,你该清楚涉及原则人格,我不会胡咤编造,冤枉他人。”李亦杰声音嘶哑的道:“我不认得你……不,我只认得你是杀害韵儿全家的仇人,杀人偿命,我要杀尽你魔教奸贼!”孟安英听他说得惨烈,众人目光中又隐有同情之色,索性给双方一个台阶下,说道:“亦杰,你起来罢。”
江冽尘冷笑道:“江湖中每日流血仇杀,死伤者难以计数,都由你来管?有些人谦恭有礼,与人为善,仍有死于非命,同亦或屠戮无数,尚可坐享其成,世间本没公道可言,你只生活在自己虚构的正义中,想替天行道,凭你也配?照你说,刑场执法的刽子手,也都该死?”
李亦杰给他说给晕头转向,哑口无言。这论调全然破坏了他心中信仰,待要辩驳,却又不知从何说起,讷讷道:“那不一样,他们是职责所在……要犯依律当斩,本就是些该死之人。”江冽尘道:“我也并非突感无聊,到无影山庄杀人解闷哪。同为奉教主之命,却怎生说?诚然,彼非君也,但皇帝又如何?他打下江山之时,铁蹄踏遍四方,百姓受难,哀鸿遍野。登基后诛杀有功之臣,肆意惩治下官,单一人之罪,间或是满门抄斩,诛连九族。冤假错案得平反者能有几何?这也不过是胜者为王,败者为寇的常理。我告诉你,若以顺应天道,谁都没资格论决他人生死,唯有你想不想杀,没有该不该死。为报复杀人,已是入了魔障,佛门中讲究的正是‘冤冤相报何时了’。另外……”他讲论天下政局,正说得意气风发,忽然语气一转,道:“对于沈世韵,我劝你最好别抱有太大幻想。”
 
俞双林颤巍巍的扶住竹拐,语速极慢的道:“你果然就是那‘残煞星’暗夜殒,很好,很好,我正要找你,你自己送上门来,好极了!”接着抬起一根手指,沉声道:“这个人,交给我!”杖端突然隐现裂纹,向下扩散,紧接着传来清脆爆响,“啪”的一声裂为两截。不知者还倒他是难抑愤怒,发火震断了拐杖。众人见他意志坚定,亦不敢再上前相助。暗夜殒满脸厌恶,不屑道:“干什么?莫名其妙。”俞双林气得七窍生烟,恨不得将此人一口吞了,恨恨的道:“本帮多少兄弟丧生在你手底,连彭长老也未能幸免,你现来装什么傻,充什么愣?”暗夜殒傲然道:“彭长老?谁啊?不认得,路边四面乱窜的臭叫化子,我看了就心烦。”纪浅念笑道:“陨星郎,你这么说可就显得不够大方了,叫化子要不是屋里穷得揭不开锅,也不会出来行乞,手头偶有富余,合该慷慨解囊,稍施薄济。”暗夜殒冷哼一声,道:“难得纪教主大发善心,算那群卑贱之民有福了。”
俞双林怒道:“小魔头休得张狂!今日我就叫你对得起你的名字!”纪浅念插话道:“他怎么对不起了?‘陨星郎’这名字是我取的,你敢说不好听?咦,说来我就奇了,俞长老,你想跟陨星郎动武,手里何必握了只蜈蚣?它就算脚再多,也生不到你的腿上,帮不得你逃之夭夭啊。”俞双林不懂这妖女说什么疯话,蓦觉手心一阵毛茸茸的异样,摊掌平视,掌心果然是一只仍在蠕动的大蜈蚣,上身半绿半黑,尾部呈深紫之色。历来色彩鲜艳之物毒性最强,而这种蜈蚣见所未见,毛骨悚然,又没利器及时砍断手掌。围观的都担心蜈蚣爬到自己身上,散乱一团。楚梦琳“呀!”的一声惊呼,躲在暗夜殒身后,拉起他衣袖遮住双眼,叫着:“好恶心!”纪浅念不悦道:“乱说什么?这是本教‘五仙’之一,可比你好看多了,真是丑女善妒。”江冽尘道:“话不是这么说,你要想让殒堂主爱上这只蜈蚣,那可有些难度。”纪浅念见自己的话终于得到江冽尘回应,笑得合不拢嘴,袖中放出一股红烟,瞬间扩散,弥漫了整个武台,压低声音道:“好汉不吃眼前亏,撤!”
好一会儿烟雾终于散尽,场上已不见祭影教诸人影踪。胡为颤声道:“大……大人,他们跑了!”那将军怒道:“半点不顶用的东西,如此不济事,还不快追?”胡为连声答应,随那将军率着清兵也走得干净。正派群雄面面相觑,绝焰先请示道:“盟主?”陆黔道:“且不忙叫,李师侄是否我等盟主,尚有待考量。”绝焰看李亦杰已然物我两忘,对外界恍如无知无闻,连眼皮也不眨动一下,转向通智道:“通智大师,接下来大伙儿是同去追敌,还是再作计议?”
通智半闭着双眼,大拇指缓缓拨动念珠,仰头叹道:“这群官兵实是欺人太甚,魔教逆党又狼子野心,设此毒计,要将我等一网打尽。内忧外患兼扰,百姓何时方能安享太平?阿弥陀佛!”陆黔道:“我佛慈悲。那是在场每位豪杰心愿,英雄男儿学武,不就是为有朝一日报国尽忠,一展宏图?通智大师,您若真想救黎民于水火,现就有一大好机会摆在眼前,但看您是否甘愿舍小利而全大义。”通智道:“陆掌门扣的好大一顶冠冕,老衲假使处理不当,只怕要背上个千古骂名了。”陆黔暗喜,道:“人所共知,残影剑、断魂泪为武林至宝,却不知如何发挥其功用。晚辈斗胆请大师取出图纸,公诸于众,大伙儿同心献策,其效利可断金,何愁谜题不解。”
英雄大会比武落败者,人人心有不甘,均想一睹图纸真貌,此刻都欢叫起来:“是啊,通智大师,拿出来开开眼!”“盟主一时半刻不清醒,我们等他,一年半载不清醒,难道也一直等下去?”“三个臭皮匠,还能顶个诸葛亮。此地这许多人的脑子,总比盟主他一个脑子管用些罢?”孟安英一声冷笑,道:“盟主之战是谁胜了?是我徒儿!图纸已归其私有,他没清醒,论嫡系沾亲带故,也是由我这做师父的代观,有你们什么事?”陆黔闻言,口中突然“嘿嘿嘿”的连声怪笑,孟安英怒道:“你笑什么?”陆黔笑得起劲,又是“哈哈哈”的大笑三声,笑得前仰后合,末了还假意抹了抹眼角,笑道:“好笑啊好笑,笑得我眼泪都流出来了。发你的十八载春秋大梦,无耻之徒我见得多了,但要无耻到孟师兄这情状,那才真算独具一定火候,让小弟大开眼界,佩服佩服!了不起,了不起。”
崆峒掌门也笑道:“我说孟兄,你确是该好生反省一番。连陆掌门如此武林败类,对你所为尚且看不过去,无耻之尤,足可想见。你当着天下英雄的面,数度变更李师侄门户,他后生晚辈,受敌人花言巧语所惑,一时不察,结交了匪类,你未引他走向正道,却忙于独善其身,不听他忏悔,说他不是你的弟子,这一忽儿又是了?你刚给他灌下迷魂汤,吞没了他的秘笈,就逼他吐出汤药,现又贼心不死?”陆黔接口道:“好比你养了只不会打鸣的母鸡,某日突然成了金鸡,你拔下它满身毛发,将它丢到旷野中喂狼。次日闻得一名猎户偶获此鸡,鸡又下了金蛋,猎户凭此发家致富,你就没皮没脸,喜孜孜的前往抱回?”崆峒掌门忍俊不禁,幸灾乐祸道:“孟兄,你就爽爽气气搁下句痛快言语来,这李师侄到底是不是你的徒儿?”孟安英不假思索道:“当然是我的徒儿!难道我管教弟子,处理华山分内之事,还得先向你请示过?”陆黔冷笑道:“当然不干我的事。我只是惋惜,贵派收徒逐徒,如此散漫。其实也并非说不过去,你们要真门风严谨,想来尊师也不会容孟兄浑水摸鱼,捞去掌门之位。华山创派祖师立下规矩是一回事,有没有不肖徒子徒孙来守,又是另一回事。”孟安英怒道:“我在华山收亦杰为徒,曾令他行过正式拜师礼节。各派要逐弟子,均当修书一封,详列罪状,分付各派掌门知晓。即便我对你们崆峒昆仑有所成见,又岂敢对少林武当不敬?你问问通智大师、临空道长,可曾收到我的书信?请他们拿出来对证啊!”
 
纪浅念耸了耸肩道:“别问我啊,我充其量就是个看戏的,你自己拿主意。”陆黔单手握拳,不住敲打脑袋,纪浅念终不甘被晾在一旁,道:“换个角度去想,这又何尝不是一件好事?任那尸身有多惨不忍睹,烧光了都是一把灰,你就带这瓦罐上昆仑安葬,或许也能让那人沉不住气,有所举动。”陆黔轻嗯了一声,道:“说不得,只能听你的了。我即刻会同弟子,启程回昆仑去。”纪浅念笑道:“你这个人,总想着称王称霸,可却什么都做不了主,还要依赖别人。”陆黔尴尬的笑笑。纪浅念又道:“此事已毕,那咱们就此作别,我可要上皇宫瞧瞧韵妃娘娘去啦,祝君好运啊。”陆黔急道:“你……你不陪我上昆仑么?你不是说过……”纪浅念笑道:“我只说陪你跑一趟论剑林啊,这可不是已言而有信了?不能一直陪你罢?那还成什么样子?”陆黔起初对纪浅念满怀敬畏,经这半日相处,觉她待人随和,言谈诙谐,又不似楚梦琳般刁钻,心中也生出不少好感。突然将要分离,只是不舍,嗫嚅道:“可是……要我一个人?我害怕……”纪浅念笑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有什么好怕的?你这么没出息,楚梦琳也要瞧你不起。话又说回来,你们到底进展得怎样啦?我给你的药成效如何?”陆黔叹道:“我也相信那药‘服俟颇效’,可她根本没服,大罗金丹也不管用。你看她方才那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正是故意说那些话来让殒堂主杀我。”纪浅念奇道:“为什么没服?该不会是你自己心急先服下了?哎,蠢才,烈火烧得再旺,缺少干柴,可还是燃不起来啊。”陆黔道:“你道我会不懂用理?那天正想给她沏茶,我师伯突然半路杀出,此事也就不了了之,随后他又带我到沉香院,去会他的老相好如花夫人……”纪浅念笑道:“真好一笔风流孽帐啊,反正我跟何征贤也不相熟,他的葬礼我就不去哭丧啦,你脚程慢,那匹马留给你了!”说完衣裙飞扬,径自飘然去了。
陆黔怔了怔,脱口唤道:“纪教主!纪教主?浅念……”却哪里还见得到纪浅念的影踪?木立半晌,痛定思痛,将瓦罐束在腰间,策马回城。他先前不喜纪浅念话多,但一份焦虑两个人担着,总能好过几分。半路上忽又下起瓢泼大雨,陆黔没个躲避处,被淋成了落汤鸡。至城内天色未明,他怀里揣了个烫手山芋,不敢打门叫喊,在墙角胡乱睡了。沉重心事压着,终究睡不安稳。才刚梦到后宫佳丽三千的风情万种,又见师叔满脸鲜血的立在面前,直道:“你杀死了我,要你偿命!”他想要大叫:“我没杀你!不是我杀的!”喉咙里却发不出声音,接着师叔两手化为白骨,死死扼住自己脖颈。几乎魇住之时,一人在他腰间踢了一脚,骂道:“滚远些,挡了大爷的路,没钱住客栈么?老子……”陆黔抬眼看时,感到那人眼熟,一时又回想不起,那人倒先开口道:“原来是陆师叔!请恕小侄失礼!”陆黔问道:“你是谁?”那人赔笑道:“小侄是点苍派梁越啊,英雄大会上与陆师叔不打不相识,可还记得?”陆黔想起当时曾以毒针伤他,而他武功较己为高,若趁落单来袭实为不妙,还得先设法打探出他的用意才是。问道:“你怎会在此?”梁越道:“小侄正要前往昆仑,参加先掌门何师叔出殡之仪。小侄功力未复,与同门走散,既碰上了陆掌门,不知是否有幸同行?”
 
这一句霎时语惊四座,峨嵋派掌门拂尘一扫,搭在袖上,不悦道:“小姑娘,死者为大,你怎敢说这种话,竟不怕遭天谴么?”向孟安英瞪了一眼,尽显责备之色,意说你也不懂管教弟子。孟安英微笑道:“师太勿怪,雪儿是向我请示过的,你且听她说下去。”南宫雪得师父鼓励,底气登时足了不少,大声续道:“我们怀疑何掌门的死另有蹊跷,现今特请几名仵作同来,启棺验尸,以期查明真相。”陆黔忙拦在棺前,心道:“这棺里什么都没有,要让那些人知道他们对着空棺拜了半天,泪泗空流,岂不成了笑话?”好在道理还是占在自己一边,赔着笑道:“南宫师侄,这叫亵渎亡魂,可不是闹着玩的。”南宫雪冷冷的道:“让何掌门含冤莫白而长眠地下,那才叫作‘亵渎’。众位前辈,侄女先此立誓,那尸身如无异样,我情愿自刎以谢,这可够了?开棺!”峨嵋派掌门狐疑道:“你前几日所说死状奇怪的尸身,就是指何先生?”南宫雪道:“正是!”陆黔听旁人议论纷纷,意见交杂不一,刚放下的心又悬了起来。不住东张西望,耳听得舆论哗然,趋势竟渐次倒向附议一派。自己可也不能表现得过于淡然,似是对师叔漠不关心,打定主意,到时就推说看护棺木的弟子失职,弄丢尸身,或许还能赚人一把同情泪,耸了耸肩道:“你一定要看,那就看罢。只是有徒不教,师之过,你是不用自刎的。”
南宫雪一意维护孟安英,方欲喝骂,孟安英微笑道:“雪儿,陆掌门命不久长,他在最后时刻欢喜说什么,随他去说便是。为师也不会就少了几块肉。”陆黔瞪了孟安英一眼,向弟子作个手势,走避一旁,耳听盖沿滑开与棺缘摩擦,轧轧作响,此时真如临刑前一般煎熬。好不容易等到南宫雪一声低呼,场中亦是噫叹连连,捏准时差,当即转身叱责弟子道:“你是怎么搞的?啊?竟连师叔尸身也看丢了!说,该当何罪?”南宫雪扁了扁嘴,冷笑道:“你就盼着何掌门尸身不见,好教你逃脱罪责,是不是?过来。”陆黔所立角度外向侧转,看不到棺内情形,听南宫雪主动唤他,不暇细想,当即快步上前,笑嘻嘻的听候她吩咐。南宫雪抬手向棺木一指,道:“你自己看!”陆黔只注意着她纤纤玉指,漫不经心的顺路望去,立时吓得浑身一哆嗦,只见一具无头死尸仰卧棺中,颈部断处平整,是被锋锐利器一刀切下,毫无皮肉粘连。两手已现尸斑,状似悠闲的交叠在胸前,两只大拇指却向外分,正突现出那硕大血洞,周身也满是被尖桩穿透的窟窿。
惊怔稍定,不得不依原计划行事,反手捉住弟子,怒道:“你从哪里弄的这晦气棺材?”那弟子也吓懵了,结结巴巴的道:“弟子……弟子都是依掌门的命令行事啊……”陆黔拧住他耳朵,道:“胡说八道!你哪只耳朵听到我的命令?”那弟子道:“弟子们遵照吩咐……在棺材铺中……正愁挑不到好货,是掌门差人运来棺木……还带了口信说,您有事给绊住了脚,让我们先行回山……”陆黔松手撒开弟子,朗声道:“在道上随便杀一个人,割去首级,换上相同服饰,冒充我师叔,哪个不会?在下已将师叔火化,连骨灰也带了来。这尸首是假的,是假的!”其实他看过只一眼,便知那确是曾亲手埋下的何征贤尸身,万般提防,仍是中了圈套。心头恼恨已极,当下不过是故作气定神闲,来个真真假假,假假真真。忽听有人撮唇吹了一声口哨,学着陆黔语气,笑道:“在道上随便抓一把灰,冒充何师叔骨灰,哪个不会?在下已起出何师叔尸首,连棺材也运了来。这骨灰是假的,是假的!”陆黔急转身回视,见那人却是梁越,此刻环着双臂,脸上一副戏虐神色。奇道:“梁师侄,你……”另一名昆仑弟子冲着梁越一抬下巴,道:“掌门,就是这位梁师兄传的话。”陆黔又惊又怒,但心急智生,一计不成,又生一计,道:“我师叔尸身落入你手,你好大的胆子,安敢毁伤?”梁越尚未答话,南宫雪先道:“那些伤口早已结痂溃烂,非近期之创。我和师父是有备而来,大可请仵作验明受伤时日,及真正死因。你还不肯认罪,定要走到这一步么?”陆黔犹自垂死挣扎,申辩道:“就算我师叔确是给人杀死,能接触他的,又非唯在下一人,何故单来疑我?当初论剑林中早已潜入魔教妖人,或是他们下的毒手,也未可知!”梁越向一名昆仑弟子招了招手,揽住他肩,道:“何掌门过世之时,这小子是如何跟你们交待的?你当着大伙儿的面说出来,不必害怕。”
那弟子道:“是,陆……陆……”一时竟不知对陆黔该怎生称呼。梁越厉声道:“他是你们昆仑派的叛徒!”那弟子应道:“是……是,这叛徒说,师叔突患急病,临终前授其掌门之位,陆……他……直到师叔咽下最后一口气,都是他陪在身边。”称过几声叛徒,终是不惯,索性以‘他’相代。梁越也没在意,冷笑道:“你们这就轻信了?”那弟子道:“兹事体大,料不到他敢撒这弥天谎言,况且……”本要说当时崆峒掌门也在场担保,一力做主,众人信得过这位长辈,才肯宽心听任吩咐。现忽见他面色阴鹜,冷冷的瞧着自己,早听闻这位师伯手段毒辣,对同道也丝毫不留情面,心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改口道:“况且陆师兄素来颇得师叔赏识,又持有敝派世传令鉴,本门不可群龙无首,他比武得胜,武功是不差的,也就都没深究。”崆峒掌门半边嘴角勾起,幅度极微的点了点头。另一名昆仑弟子插话道:“不,一直以来,师尊们看好的都是谭师哥,他武功高强,为人宽厚,在我们面前也从不摆师兄架子,有口皆碑,要不是英年早逝,定为本门掌教的不二继者。”梁越道:“谭林谭师兄,为人光明磊落,英雄了得,在下也已仰慕已久,只恨无缘结交,你们知道他又是怎么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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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2021-07-10 14:16:07  更:2021-07-10 15:07: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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