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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星艺术]有没有什么让人又虐又遗憾的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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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没有什么让人又虐又遗憾的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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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没有什么让人又虐又遗憾的文?
一怒之下杀死偷情的老婆,老马开始了逃亡。
为了生存,他卖起了炸串。
为了自保,他接连杀死了旧识和新欢。
17 年了,老马遇到了被他杀掉的老婆。
他杀错了。
1
老马,炸串天王。
他在夜市卖炸串,十五年了,老客户无数。
他每天换一锅油,油是从超市买的,有小票的好油。
他对不同食材炸制的时间极其敏感,像一台沉默的钟。
平菇,25 秒。火腿肠,39 秒。鸡翅,3 分 22 秒。
不论顾客炸了什么,老马都能「依次下锅」再「同时捞出。」
抹炸串的酱料是他自己秘制的,风味独特,吃完意犹未尽,只想再来。
价格还不贵。
老马并不是天生的炸串天王,十五年前他刚到这片地方,串都穿不好。
拿起竹签子,手抖得厉害。
顾客点得多了,手忙脚乱。不是给错了串,就是咬一口血水直飙。
卖炸串的头一年,他吃了不少苦,也没少人笑话他。
顾客骂他,同行笑话他,他也不说话。
渐渐手艺娴熟了,常来逛夜市的老百姓也都知道了老马。炸串味道不错,就是性格古怪了点。
顾客经常对他说,什么年代了,还只收现金,弄个二维码多方便。
老马也只是摇摇头,说不会用。
不会用二维码收钱的人,应该老实。
十五年来的每一天,老马就是这样老实地炸,老实地过。
老实地等到凌晨三点,老马也是最后一个收摊。
东方渐明,是这座城市最安静的时候。
老马会关掉煤气罐阀门,点着一根烟,深深吸一口带着泔水味的空气。
紧绷的面部肌肉松弛下来,满脸油渍在灭蚊灯的照射中泛着荧光。
这一天,平安过去了。
老马是个逃犯。
2
我刚认识老马的时候,他只是个普通人。
会一点手艺,对物质要求不高,远行出来打工,求个普通的生活。
谁也不会在自己的命运里规划一段不知多久的亡命天涯。
逃亡这种事,听着刺激,其实压抑、痛苦、无以复加。
逃亡的本质,就是和这个社会脱离,越脱离越安全。
安全的副作用,是提心吊胆地忘记自己,不敢用一切电子设备,不敢扫码。
对过去,绝口不提。
老马逃亡,有十七年了。
头两年四海漂泊,十五年前逃到这里。
除了这个边陲小城,天下似乎没有他能存身的地方了。
心灰意冷,老马打算自首。
不是人过的日子,每天像狗一样,讨饭都不敢抬头看着对方。
是炸串,给了老马第二次生命。
夜市里昏黄的灯光,嘈杂的烟火气,赤裸的交易关系,把老马埋藏在其中,如同无名的蝼蚁。
老顾客都知道带现金来光顾,不只是一种消费行为,更有一种施舍下等人的快感。
身上没有现金的新顾客,也可以从两旁的摊主那换来现金,不只是一种帮助,还有一种围观奇葩的乐子。
在社会最底层,遇见比自己更蠢的人,是一种莫名的愉悦。
「老马,攒那么多钞票,是给花妹子当彩礼吗?」
花妹子是隔壁卖砂锅的女人,三十出头,不算漂亮,但有一股子特别的魅力。
老马见过花妹子在夏天穿领口很低的汗衫,弯腰烹饪砂锅的时候毫不避讳。汗水湿透了劣质布料,几乎透明。
老马也见过入冬时,花妹子穿着黑色丝袜,紧绷的大腿修长笔直,经常刮破勾丝。
不只老马看过,周围的摊主都看过,无数次。
面对带点颜色的调侃,花妹子恰逢其时地笑过他们:「看啥呢?有那么好看吗?要看上前来看,姐不比你家里头的娘们好看?」
这种荤段子,在社会底层的夜市,无伤大雅。
都是为了活着,谁也不比谁有道德。
老马没有打听过花妹子的身世,但适龄的女人永远会是男人们的话题。
据说,花妹子很小就嫁人了,对方是个残疾,父母收了点钱就把花妹子送了过去。
那种日子不好过是当然的。
后来花妹子怎么跑到这里,怎么摆脱那次婚姻,不得而知。但如果细细算一下,花妹子在夜市也干了六七年了,应该是青春期的往事。
花妹子对众人的荤腥笑话来者不拒,从不害臊,也不生气。六七年来也有人表示过一起凑合凑合,花妹子嘻嘻哈哈搪塞了过去。
后来,便没人再提这个事。
因为老马和花妹子之间,有点真东西。
感情这玩意儿,跟炸串用的油一样。
好油和地沟油都能炸串,但好油泛起的油花眼睛看得见,耳朵听得见,鼻子闻得见。
炸出来的作品,彼此都明白是什么质量。
花妹子对老马,就像老马炸串用的油,是好油。
老马对花妹子,就像花妹子烫粉丝的砂锅,冷热看不出来。
老马不敢想象娶花妹子当老婆。
他有老婆。
被他杀了。
3
十七年前,老马还是个木匠。
他虽然年轻,但手艺老道,一看就是从小学的。
他曾给我打过几样小木器,一个摘菜用的小板凳,一个放照片的相框,还有一个痒痒挠。
用料结实,做工精细,手感舒适。
没有收钱,给我的时候满脸堆笑,情商很高。
要不是开始逃亡的那个夜晚,老马也许一辈子是个木匠。到老了成个钻研非物质文化遗产的艺术家,也说不准。
那天,他从异乡做活回来,深夜抵家。
他和他老婆赵丽敏租住在一间民房里,就矗立在小路的尽头。
这间民房虽只有一间,面积狭小,但独门独间。房东专门为他们调换的,就因为离其他房子远,僻静,不怕老马折腾。
那年老马 27,血气方刚,欲望强烈,每天晚上都把赵丽敏搞得嗷嗷叫,持续许久,惹来其他租户的不满。房东劝过两次,无效,不得不把这间杂间收拾出来,让他们搬出原来多人居住的大院子,去这里住。
房东在这片房子很多,有四合院也有小楼,许多来城里务工的人都扎堆住在这里,条件一般,但是便宜。
出门一个多月,老马憋坏了。他连夜赶回,只是出于原始的冲动。
刚到门外,老马听到窗户里面有男人说话。
「你真骚,又香又骚,想死我了。」
老马从未跟老婆说过这种话,虽然他在床上的举止行为毫不斯文,但是嘴上还是羞耻的。
耳朵里传来的这句话,娴熟,自然流露,不像第一次。
窗户后面就对着床,老马蹲在窗台下面,脑子一阵阵发麻。
「以后你男人再出门,你可一定找我,最好一去几个月别回来,我们才快活。」
女人发出呜呜的娇息声,像是嘴被另一张嘴堵住了。
「再来一次,我没够。」
呻吟声响起,夹杂着男人的喘息声。
老马裤裆里的欲望消失了,转而全身的气血都冲上了眼球。他的眼睛只有在刨木头的时候会凸出眼眶,其他木匠说这是天生的鹰眼。
鹰看准了猎物,会盘旋,会隐蔽,但不会放弃。
窗户里的节奏渐入佳境,此时正是俩人最忘我陶醉的时刻。
老马掏出布包里的榔头,悄无声息地插入钥匙,拧开形同虚设的门锁。
床上的黑影扭动着,床板吱吱呀呀承受着一次次撞击。
老马左手一把掐住男人的后脖颈,往下蛮按到底,两个人头便贴在了一起。
一下。
两下。
三下。
四下。
那两个人甚至没来得及发出惨叫声,血腥味便瞬间弥漫了整个房间。
老马知道这个榔头的威力,那是能把手指头粗细的铆钉轻松送进槐木的利器。
黑暗笼罩着民房,也笼罩着老马的心。他在黑暗中呆滞了一会儿,仓惶离开了这里。
生理的欲望化成了恐惧,原始的本能换成了生存。
漫长的逃亡开始了,老马只记得那时东方渐明,四下里无比安静。
一路上,老马后悔过、痛苦过、惊愕过,也抵抗过。
对一个木匠而言,出道就杀了两个人,起点太高。高到他看见街上小年轻龇牙咧嘴打打闹闹,都觉得可笑。
一年后,老马走的路长了,见的人多了,渐渐放下了心结。
人死了是命不好,命不好说明是报应。
他从回忆的碎片中找到了蛛丝马迹,赵丽敏偷人早有迹象。
比如,赵丽敏的叫声,应该是装出来的。
比如,自己每次出远门做木匠活,赵丽敏都挺开心。
比如,赵丽敏一直不愿要孩子。
他对赵丽敏的真心,并没有换来什么。
她该死。
这段过去,对老马来说是梦魇,以往经常在睡梦里大叫着惊醒,要很久才能平复。直到他有了炸串,有了一年一年的耐心,这些过去才终于成了过去。
凌晨三点,老马抽完一支烟,推起炸串车,朝不远处的简易民房走去。那是他这十五年来的家,一间和十七年前一模一样的砖头房子。
离开夜市之前,老马将占位置用的木桩砸进地面,那是他给自己特制的。上面半截是红油漆木头,下面半截是铁楔子,把它砸在地上,就表示这块地盘是他老马的,谁也不准抢占。
这是老马在夜市唯一一次打血架挣来的权利。
五年前,夜市火了,来消费的人越来越多,带动来夜市摆摊的人也越来越多。
原本老马位置一般的摊位,也变成了令人眼红的地段。
这种地方,道德没什么用,谁凶狠谁说了算。
对方看中了老马的摊位,要他滚,老马想都没想就拒绝了。
对方怒了,瞬间拉高了自己的凶狠档位,露出了花臂和不轻易展示的胸肌,还掏出了刀。
老马一个卖炸串的,只有荤素搭配的竹签子。
显然,对方也看出了老马毫无招架之力,他向左右摊主亮了亮兵器,阻止了他们凑热闹帮忙的可能。
那次抢地盘,老马身受五处刀伤,靠着竹签子逼迫对方认怂。
对方没有想到,凶狠只能与凶狠比高低,跟不要命比起来,屁都不是。
老马丢掉带人血的竹签子,用花妹子的纸巾擦了擦伤口,继续卖他的炸串,直到收摊。
这地方是老马的,谁也别想占了去。
这地方当然不能被别人占了去。
那下面埋着尸体。
4
靠炸串活下来后,老马一度重拾了人生的信心。
在底层活着也是活着,屈辱的活着也是活着。
反正都是活着,卖木器和卖炸串没什么区别。
再何况,这么活着的远不止他一人,卖鸡蛋灌饼的小王比他年轻,卖臭豆腐的大李比他强壮,卖肉夹馍的老许比他英俊,卖烤鸭的小袁还是个本科生。
还有花妹子,比他还小五岁。
这种信心的增长,让老马偶尔也开得起玩笑,跟花妹子逗两句。
老马笨拙的笑话,对其他人是个笑话,对花妹子不是。
花妹子笑起来,比月亮好看。
这种信心,在五年前看到他时,被踹得稀碎。
「你还认得我不?」他说。
老马抬头的一瞬间就认出了他,气血一下涌上脑门,老马甚至眼睛蒙了一会儿。
「不认识。」老马说。
「我呀!你再看看。」曾经的房东笑眯眯地凑近了脸,两眼充满了贪婪。
他们最后一次交集,是他让老马和赵丽敏搬去单间,晚上声音小点。
老马接待了他,把他请到后面的座位上,收了摊子,买了卤菜和啤酒。
两人相谈甚欢,但都保持了默契的距离。房东没有说为什么来找他,他也没问后来死人怎么处理。
难言之隐,相互试探,惜字如金。
但是酒过三巡,房东还是提起了往事。
「人这辈子,要往前看,不能停在人死的地方。」
「人没了,不一定是坏事,也不一定是好事,说不定时好时坏。」
「你那个老婆……我真看错了,我恨呐,我当时怎么就没抖搂出来。」
房东的声音越来越大,他原本就经常喊嗓子到处收房租,甩起声腔来如钟在喉。
老马说:「你什么打算?」
房东咂摸着嘴,许久,说:「把你老婆领走,我就放过你,我就回家不来了。」
「不然呢?」
「嘿嘿嘿,那可是犯罪呀……」
房东醉了,趴在夜市肮脏的泥巴地上。
老马知道他什么意思。
凌晨三点,东方渐明。
房东永远留在了老马卖炸串的地方,向下两米。
5
五年来,一切如故。
房东的消失并没有续集,城市依然日月轮转。但夜市的烟火有了红色的通知,这片规划了新城区,下个月夜市就会被封闭清理,平整土地,等待挂牌出售。
一旦挖掘机进场,房东的尸体和老马的罪行都将大白于天下。
这些年因为抢位置而和老马起过冲突的人,都将成为老马的死证。
不能再拖了,尸体要立刻处理掉。
凌晨三点,夜市如同坟地般寂静。老马从炸串车底掏出备好的铁锹,开始挖土。
五年了,人来人往,土硬了许多。
挖到一半,土里露出了腿骨和腐烂的衣服。
泔水味的空气里,仿佛渗进了不一样的气息。
预计再半个小时,老马就能挖出五年前的尸体,藏在炸串车下的兜棚里,神不知鬼不觉地运走。
东方渐明,照在土坑里的老马身上。
那是手电筒的光。
「老马!」
花妹子的声音从光源处传来。
老马已经挖出了大半截尸体,掩盖是来不及了。
一刹那,老马握紧了铁锹。
流亡天涯,自己爱过两个女人,花妹子是第二个。自己杀过三个人,花妹子会是第四个吗?
面对走近身前,望向土坑的花妹子,老马等待着审判,心焦如焚。
「老马,你挖到古墓了?」花妹子的声音似乎还有点惊喜。
「快接着挖啊,会不会有什么古董啊?」花妹子催促道。
老马稀里糊涂地又拿起铁锹,一铲子一铲子扎进土里,硌在骨头上。
十五分钟后,花妹子失望了。那只是死尸,不是古尸。
「真倒霉,赶紧埋了吧,晦气。」花妹子捂着鼻子说,「我早就听说这片地方不干净。」
老马还在犹豫。
「天都快亮了,你去我那吧。」
从低处仰望,花妹子的胸脯高耸,在夜风中起伏摆动,散发着成熟女人的性感气息。
她真美。
老马和花妹子间的暧昧,也持续了有五年。
老马血拼来的地盘,也有花妹子一份。
她一个单身女人,在这种地方讨生活,需要安全感。
五年前,红着眼把竹签子扎在对方眼珠子上的老马,给了她这种安全感。
虽然从未捅破过窗户纸,虽然从未有过肌肤之亲。
哪怕花妹子话里都挑明了,老马也当没听懂。
谁能苛求一个扫码支付都学不会的木讷汉子听懂女人的暗示呢?
一起在夜市谋生,生理欲望是如此的不重要,试探多半没什么结果。
但是今天,花妹子说得很赤裸。
深夜,一男一女,暧昧已久,还有那句:「你去我那吧。」
老马去了。
花妹子住在同一片民房区,砖头房子,一路上没有路灯。
老马心不在焉地洗澡,水流很小,水温不稳,老马隐隐约约听见花妹子在打电话。
「对,到我这,地方你别搞错了,动静小点。」
「夜里找你肯定有急事啊,你抓紧,一刻也不能耽搁。」
「钱你放心,什么价网上都清楚着呢。」
老马懂了,自己爱的第二个女人,也背叛了自己。
老马赤脚摸到厨房,拿起菜刀,从背后悄悄靠近。
一下。
两下。
三下。
四下。
花妹子甚至没有发出叫声,血腥味便瞬间弥漫了整个房间,如同十七年前一样。
出道时的手感依然熟悉,木头把的金属从不辜负。
老马瘫坐在黑暗里,花妹子的手机闪着消息。
是卖小商品的进货商。
往前翻看,花妹子列了不少东西。
大编织袋,能密封的,不漏气的。
锯子,能锯开大骨头的。
铁锹,小号的。
锄头,小号的。
消毒液,除味剂,橡胶手套。
货商说:「大半夜的眼花,电话说吧。」
手机旁边的桌子上,有一张便签纸。
【老马,你不要怕。我洗好澡就来陪你,我一辈子都是你的人。】
货商又发了个信息:【花姐,后天东西就送过去。】
老马哭了。
十七年了,自己早就不是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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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嫁给萧彻的第二年,他杀了父皇,谋反了。
我和小侍卫春山假死逃跑后,过着安稳日子,我刺绣,他耕地。
他曾温柔的说:「我们来年春天,让媒婆选好日子成婚,可好?」
我笑着点头,可在成婚之前,萧彻还是抓到了我们。
他用细长的铁链锁住我的双脚,眼睛通红:
「成婚?我倒未曾听说过已经成婚的女子,还能继续嫁人的。」
「这辈子,你只能在我身边。」
1
我是萧彻的童养媳,嫁给他的时候,只有十三岁。
那时我刚嫁到他家里,很害怕他会哪天谋反,先杀了我祭旗。
又很害怕父皇哪天就下旨,要把萧彻全家斩首,我也要跟着脑袋搬家。
其实这就是我嫁给他的意义。
他战功赫赫,已经得到了太多荣光,父皇已经没有能赏赐他的东西了。
除了将皇位拱手相让以外。
皇家喜欢将公主赐给功劳很大的臣子。
但那时,萧彻已经功高震主,天下人只知萧彻,不知我父皇。
父皇已经有了杀了萧氏满门的心思,但父皇不敢动。
萧彻手里的萧家军,谁也不敢小瞧。
母后生了三个孩子,我上头有一个姐姐婉玉,我和哥哥承佑是龙凤胎。
那年姐姐 16 岁,正是当嫁的年纪。
而且姐姐很受宠,她明媚张扬,总是活力无限,即使父皇再累,但他见到姐姐,也总是会无限怜爱地说:「朕的小公主哟,朕见到你,什么烦恼都没有了。」
父皇再宠爱他新纳的妃嫔,只要母后派人去说姐姐病了,父皇也会过来看姐姐。
就连母后和哥哥也没有这个待遇。
2
后来我渐渐能明白为什么。
姐姐是父皇的第一个孩子,姐姐几乎是在父皇的手臂上长大的。
所有人都以为,会是姐姐嫁给萧彻。
没想到,最后却是我。
其实刚开始知道这个消息时,我有点欢喜。
我觉得,父皇母后终于想起有我这个女儿了。
我又觉得,我还挺有用的,我能帮到他们了。
我期望他们能看我一眼。
期望在冬日里,他们其乐融融的一家子里,有我一个位置。
只有一直照顾我的冯嬷嬷偷偷躲起来哭。
我问她:「嬷嬷,我嫁给大将军,是父皇赐婚的,你不高兴吗?」
宫里出现了双生子,寓意为不祥,但因为我是女孩,他们没把我淹死。
我被养在偏院里,没人喜欢我,所以我不怎么出院门,一直和冯嬷嬷相依为命。
冯嬷嬷抱着我哭:「公主啊,萧家的狼子野心,连街上的小孩都知道,你嫁过去,凶多吉少啊。」
3
其实有时候,知道很多也没什么用。
我改不了我的命。
出嫁前,父皇母后将我叫过去说话。
我以为他们会稍微有点愧疚吧,至少会对我和颜悦色一些。
但父皇看见我,还是有些厌恶地蹙着眉:「你看看你小家子气的样子,哪里像一国的公主!一点不像你姐姐!」
母后也皱着眉,担忧道:「我们把她嫁过去,萧家会不会……」
父皇不耐烦道:「他就是造反,那也是天理不容的事!再给我几年,我一定能杀了萧家满门!」
之后他们让我别吃里爬外,记得自己是公主。
说了这些,他们挥手,让我离开。
正是吃饭的时候,姐姐和哥哥一前一后风风火火进来,嚷着道:「饿死了,今日吃什么?」
母后温声斥责他们没规矩,没有行礼,姐姐和哥哥笑嘻嘻地行礼。
我嗫嚅地站在那里。
我还没和他们一起吃过饭。
4
「还有事吗?」
母后不耐烦的声音响起。
「我……我想带着冯嬷嬷一起,可以吗?」
「可以。」
我转身出去,后面听到她的声音:「这孩子,真没教养,没谢过人就走。」
父皇道:「当初真不该留下她,你看看现在,把我们祸害成什么样了?」
他们是觉得,萧家的权倾朝野,是因为我的不祥造成的吗?
可是,萧家军从先皇起,就已经名震天下了啊。
出嫁前,我大病了一场。
这次太医来得很及时,药材也没有短缺。
我觉得浑身都冷,生再多的炭火也不管用。
冯嬷嬷用她温暖的身体抱着我。
她的手很粗糙,也暖和。
我很难受,头也晕:「嬷嬷,我会死吗?」
「呸呸呸,小孩子家家,不要乱说。」
她给我唱江南的小曲,吴乡软语,我很喜欢。
她有时会无限向往地和我说起她的家乡。
她说那里有大片大片的荷花塘,出门就是小河,人们可以在河里捞鱼、游泳,妇人在河边浣洗,小孩在河里玩闹。
她说那边的街上有卖糖人的,有卖包子馒头的,还有杂耍的。
冯嬷嬷在宫里待了 40 年了。
我知道,她想回家。
5
「嬷嬷,我想去你家乡看看。我也想住在那么热闹的地方。」
宫里太冷清安静了。
冯嬷嬷愣了下,声音带着哽咽,忙道:「好,好,好。等你病好了,嬷嬷带你去。」
我病还没好,便穿着大红色的新娘服,嫁进了萧家。
我头很晕,浑身也没力气,拜了堂当晚,就吐得很厉害。
在一群人影中,我看到了萧彻。
我以为他是一个粗头大耳、满口獠牙的怪物。
但他生得很白净,一双桃花眼,眼睛里全是淡漠,一身红色的喜服没有将他衬托得暖和些,反而衬得他更加清冷。
有人在嘀咕:「这哪里是赏赐咱们将军,明明是给这病恹恹的小女娃冲喜来着!」
我服了药,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我养了一月有余,许是天气慢慢回暖,许是萧家让我住的院子常年都能晒到阳光,所以我好了起来。
这期间,我没见到过萧彻。
6
倒是他母亲来瞧了我好几次。
萧母长得很美,性子也温柔,每次来,都给我带些糖果,或者木雕的小动物。
我有点受宠若惊,除了冯嬷嬷,还从来没人待我这般好的。
我要叫她娘。
我有点叫不出口,每次叫得都很含糊。
除了萧母,来看我的,还有萧彻的表妹,许柔。
她也很温柔。
我叫她柔姐姐。
她告诉我萧彻去剿匪了。
我从宫里带来的丫鬟小桃告诉我,她听下人说,本来萧彻是要和柔姐姐成婚的,柔姐姐父母都去世了,她住在萧家,萧家上下都知道她将来要做萧家的少夫人的。
我顿时充满了负罪感。
柔姐姐再来看我时,我向她道歉:「对不起,我……」
接下来该怎么说?说我不该抢了你的位置?
但不是我能决定的。
她摇摇头,摸摸我的额头,道:「都是命运弄人,你这么小,应该也是吓坏了吧。」
7
我和萧彻住一个院子,他住主屋,我住东厢房,我的房间从外面出去还有个小的院子。
冯嬷嬷带着小桃种了很多花。
她们还让家丁搭了个葡萄架,架子下面放着桌椅。
冯嬷嬷喜欢干活,她也喜欢把我的饭菜摆到葡萄架下面。
也喜欢沏茶到葡萄架下面喝。
很满足的样子。
没人的时候,我和她一起吃饭,一起喝茶。
有人的时候,她站在我身后。
萧彻回来那天,我正看着家丁帮我做秋千架。
猛地看到他,我吓了一跳。
他冷着一张脸,看到那么多人,显然脸色更差。
他扫了我一眼,我慌忙解释:「我想在我的院子后面搭个秋千,你不喜欢我可以不搭。」
柔姐姐跟在他身后,温声道:「公主年纪小,搭个秋千没什么的,世子喜静,莫要扰了他。」
萧彻没说话,算是默认了柔姐姐的话,进了书房。
柔姐姐冲我耸耸肩。
8
晚饭我要和萧彻一起吃。
因为我们是夫妻,虽然没洞房。
但他全程冷着脸,我不敢夹菜。
下人也不在,他真的讨厌人多。
他萧家唯一的例外吧,他爹都来看过我,对我笑得温和,他怎么就一脸冷漠呢?
当天晚上,我做了噩梦。
梦到他要谋反,梦到他要杀了我,我很贪生怕死,我求他别杀我,他说我阻碍了他的姻缘,占了柔儿的位置。
原来他叫柔姐姐柔儿。
我惊得一身冷汗。
第二日,冯嬷嬷告诉我,萧彻已经出门了。
我松了口气,终于不用和他一起吃饭了。
晚上他回来,还是要和他吃饭。
我小心翼翼地提议:「夫君,你……」
他被猛地呛住,咳嗽起来。
我吓了一跳,端着碗离他很远。
9
他喝了口茶,有点一言难尽地看着我,半晌才道:「别叫我夫君。」
我有点难堪和尴尬,忙点点头。
「叫我……哥哥吧。」
他的声音清冷,很好听,和我想象中杀人不眨眼的恶魔有点不一样。
我看他没厌烦的神色,只是有点冷,心里的紧张放松了些,从善如流道:「哥哥。」
来他们家我很不习惯,各种称呼我都不习惯。
但是有点好处,就是他们家没人管我,不管我是要做秋千,还是要种花,而且我让下人给我弄条狗来养。
这是我在宫里没有的特权。
下人重新换了饭菜上来。
我小心翼翼地夹了一筷子菜。
「你刚想说什么?」
「如果你喜欢柔姐姐,可以,把她纳为妾,或者……平妻也行。」
我小心地看着他的脸色。
他蹙了下眉头:「这不是你一个小孩该管的事。」
10
这事只能作罢。
我想着,提议这个,能让他念着点我的好,要是柔姐姐来了,我们三个人吃饭,没那么难挨。
冯嬷嬷比在宫里开心了很多。
她提着篮子准备出门时,我叫住了她:「嬷嬷,去哪里?」
她笑着说:「公主,奴要去集市买些东西,给你带好吃的回来。」
她经常出去。
我也想出去。
我说:「那我和你一起吧。」
冯嬷嬷刚开始不同意,拗不过我,但她说:「最好去请示夫人一下。」
我说:「夫人不会管我的,夫人说我是公主,她还要向我行礼呢。」
我们走的后门,冯嬷嬷叫了院子里的几个家丁保护我们。
我第一次上街。
我不知道外面这么热闹。
冯嬷嬷曾经向我描绘的世界,有了实景。
11
游人如织,到处都是吆喝声、叫卖声,空气中飘荡着各种食物的香味。
一个老师傅现场做了糖人出来,笑呵呵地递给我,吃起来,还有点热。
街边的阳春面卧了个鸡蛋,比小厨房做得好吃。
还有那些卖小玩意儿的,各色的布匹、扇子。
我觉得我进入了一个光怪陆离的世界。
我晕乎乎地被带着走,直到又回到萧家的后门,刚刚的一切热闹繁华好像是一场梦。
我听到门房在和人聊天。
「刚刚那个是公主?乳臭未干的,就嫁给咱们世子,皇帝这是寒碜谁呢?」
「吓,等世子……还是不是公主都不定呢,世子和许姑娘一起长大,将来皇后肯定是许姑娘。」
我猛地想起我将来的命运。
即使萧彻不造反,父皇也不会放过他,等他们兵刃相对时,不管哪一方胜,我都活不了。
我不想死,我想活着,我想去冯嬷嬷说的江南看看,我想一直走在热闹的大街上。
所以,我要离开这里。
正这么想着,门猛地被打开,萧彻冷着脸从里面出来,脸色很难看的样子,看到我,脸色更冷:「谁准你出去的?」
12
萧彻的脸色很冷。
他的眼神凌厉,扫向冯嬷嬷他们,威严比父皇更甚。
冯嬷嬷带着下人跪了一地。
原来我不是真的公主,萧彻却是主宰我们生杀大权的主上。
我膝盖一弯,也跟着跪在了地上。
我还没哀求,他已经提起我的衣领,把我拧了回去。
我看到柔姐姐一脸担忧又不敢说什么的样子。
回了我们住的院子,我被他扔了进去。
他道:「你要是再敢擅自离开,小心我打断你的腿。」
因着他这句话,我有半年的时间,都待在萧家。
刚开始我不敢出院门。
冯嬷嬷会上街给我买很多小玩意儿回来。
后来我见萧彻不理我了,见到我跟没我这么个人似的,我就开始舒心了些。
萧母和柔姐姐会经常来叫我去花园散步,我才能在萧家走动。
萧彻喜静,我养的小黄狗被他扔了。
13
这是我来了萧家半年后发生的事。
我找了一圈,没找到我的小黄。
跟在萧彻身边的曹顺为难地对我道:「公主,您别找了,您的狗吵到将军,被他扔了……」
我真的疯了,直接推开书房的门,本想大声骂他,但是他一眼扫过来,我又不敢说话,只能重重哼了一声,跑去找他娘告状。
萧母领着我来讨说法。
「你怎么能不经过公主同意,就扔了她的东西?」萧母责备他,「你也太不懂事了。」
我立刻道:「立刻去给我……给本宫把小黄找回来!」
他蹙眉盯着我。
我立马藏萧母身后。
萧彻对曹顺道:「送客。」
萧母恨恨骂了句:「等你爹回来,看怎么收拾你,不孝子!」
她要走。
我慌了:「娘!」
萧母对我说:「没事,咱们下次再来骂他,娘现在派人去给你找狗。」
说完,她走了。
我感觉背脊发凉,我知道萧彻还在盯着我。
14
我知道他现在还不会杀我。
但我仍然害怕。
我也要走。
却被他一把握住了脖子。
我好矮,才到他的胸口。
「本宫?」他嗤笑,「真把自己当公主了?」
我被吓到,哇一声大哭起来。
冯嬷嬷在外面着急地道歉:「世子爷,公主年纪小,不懂事,您大人大量,别和她一般见识。」
「嬷嬷!」我声音悲戚地唤她。
嬷嬷声音有点哽咽,道:「公主,你好好和世子爷道歉啊,你好好说。」
我吸了口气,哽咽道:「世子爷,对不起,呜呜,我不要我的狗了。」
他拿出帕子,一脸嫌弃地在我脸上抹了一通,我的脸火辣辣地疼,一定被擦红了。
他想了想,道:「去把女则抄……10 遍吧。」
15
我挂着眼泪出了书房,冯嬷嬷立刻抱着我就回了我住的房间。
我的字实在是丑。
鬼画符一般地把字给了曹顺,我便开始思念我的狗。
我想着,等我以后逃离了这里,一定要自己买个宅子,然后养冯嬷嬷,养狗。
我想养两条狗。
「嬷嬷,买宅子要多少钱呀?」
我坐在秋千上,问身后推我的嬷嬷。
「哎哟,那看你买多大的宅子了, 一般怎么说,也得 100 两以上吧。」
「那我有多少钱?」
我陪嫁的东西不少,我知道有一箱子银子。
我要是跑了,可得把那一箱子银子给带上。
「公主的嫁妆,够买长安最大的宅子了。」
我以为这事就这么过去了,但萧彻显然不满意。
晚饭的时候,他道:「从明日起,请了夫子给你上课。」
上课?
「不、不用了吧……」我小心翼翼地看他,「我学了也没什么用。」
而且我认识字,我就是写不好。
「不是和你商量。」
16
我的好日子结束了。
萧彻还让下人专门给我收拾了间书房出来。
夫子很严格。
背书不会,打手心。
写字差,打手心。
上课走神,打手心。
我真不明白,我就是学富五车了,又能怎么样?
我只想每天跟着冯嬷嬷上街,买点好吃的,然后回家弄弄花草,荡荡秋千。
而且我真的笨,那些书,我就是把时间全部用在上面,我也背不会。
我的手很快就肿起来了,冯嬷嬷见了,直掉眼泪珠子。
萧彻经常不在家。
直到他再和我一起吃饭,看到我拿筷子都不稳,才蹙眉看着我的手。
我真希望他的良心没有泯灭,所以立刻举起我猪蹄一样的手给他瞧。
让他看看自己做的好事。
没想到,他居然笑了。
17
我无心欣赏美男展颜一笑,我心里只有愤怒。
他摇摇头:「看来陈夫子还是和原来一样。」
「他教过你?」
萧彻点点头,闲闲地又夹了一筷子菜。
「那你也被打过?」
他睥睨我一眼:「我怎么会这么笨?我都是看着别人被罚。」
我不说话了,生无可恋地看着面前的饭菜。
我在这一年开始,像抽芽的嫩枝,一下子长了好多。
冯嬷嬷特别高兴,张罗着给我做新衣裳。
我掐着自己的腰问她:「我会像柔姐姐那么好看吗?」
冯嬷嬷捏捏我的脸:「咱们公主,比任何人都好看。」
我噘着嘴:「也就你把我当公主。」
冯嬷嬷摇摇头。
陈夫子的课业实在太多了,我吃饭都在翻书来背。
我以为萧彻至少会看在我这么辛苦的份上,和陈夫子说一声,别那么严格,毕竟我只是个女郎。
如果能换个夫子,那就更好了。
如果将来跑不了,要死掉,那我不想死之前,还在看这么无聊的书。
结果萧彻很喜欢看我难受的样子。
18
他甚至还会主动和我闲聊两句:「啧啧,又被打了?」
「这一页你看了半炷香,还不会?」
「你这字,有进步,不像狗爬的了,像,唔,像鸡爬的。」
「怎么了?公主不会背书,居然还会哭吗?」
他一般不叫我,叫我公主,就是在讽刺我。
萧母见我整日憔悴,便说带我出门去逛逛,散散心。
她要去买几个下人回家。
本来不用她亲自去的,但她说想带我逛逛。
萧母的逛,和冯嬷嬷又很不同。
她买衣服、布匹,买珠宝首饰,银子像流水一样花出去。
我们去了马市,人牙子看到我们很热情。
很多和我差不多大,甚至比我小的孩子被关在笼子里。
像狗一样。
我有点害怕,躲在萧母身后。
萧母在相看那些女孩子的面向和牙口。
我看到旁边有个单薄的奴隶,浑身都是伤,奄奄一息的样子。
有个人牙子冲我道:「姑娘,这奴隶卖得便宜,只要 50 文钱就行。你要不要,要的话,还能再便宜一些。」
其他奴隶都是一两银子以上的价格。
19
冯嬷嬷冲我摇摇头:「他病了,活不长。」
人牙子见我们不要那病弱的奴隶,开始拿鞭子抽他:「晦气玩意!当初就不该买你!一点用都没有!养一条畜生都比养你有用!老子今天打死你!」
那奴隶一声不吭,连挣扎的欲望都没有了。
「住手!我买了!」
说完了,我才意识到自己干了什么。
那人牙子高兴得很,还给我便宜了 10 文钱。
萧母摇摇头,道:「活不长了。」
她倒是没责备我乱做主。
奴隶身上很臭,我忍着恶心,拨开他凌乱的头发。
他眼睛都不太睁得开,看我很费力。
他的眼睛很干净。
冯嬷嬷一把将我拉了回去。
回了萧家,我把这事给忘了。
我 14 岁生辰那天,萧家给我办了个席,不过是菜丰盛些,在主院吃。
萧家人过生辰都这样。
萧家人口不多,萧彻上头有两个姐姐,都已经出嫁了。
家里就萧父萧母,还有萧彻、柔姐姐,和我。
我挺久没见柔姐姐的,她前段时间病了,没出门见人。
大家都给我准备了礼物。
只有萧彻没有。
回院子的路上,我跟在他身后,问他:「娘要给柔姐姐说亲?」
20
饭桌上萧母提了一嘴,说礼部侍郎家的公子,和柔姐姐年纪相当,挺配的。
萧彻又有点不耐烦:「你一个小孩,用得着你操心?」
想起柔姐姐的温柔和善,我大着胆子道:「你没见柔姐姐看你的眼神, 就等着你说一句话呢,你哑巴了?」
他猛地盯着我:「李婉音,谁给你的胆子,敢管我的事?」
我被吓得不敢说话。
直到他走了老远,我的眼泪才流了下来。
我被他吓到了。
冯嬷嬷抱着我安慰:「公主,咱们别管他们的事,过好咱们自己的。」
「可是、可是柔姐姐很可怜啊。」
第二日,柔姐姐来了我们院子,我正在被夫子罚跪。
因为昨晚回去心情不好,没有背书就睡了,今天抽查课业,自然免不了一顿罚。
萧彻见我被罚,心情好了点。
柔姐姐进来,柔声道:「表哥,我、我找你有点事。」
我看着他们进了书房,过了一会儿,柔姐姐哭着跑了出来。
21
冯嬷嬷告诉我,那个奴隶救活了,还是个练武的苗子,让我去见见他,让他认个主。
我立刻想到,将来要是我带着冯嬷嬷跑了,那个奴隶要是会武功,可以保护我们。
我立时有点高兴。
说起这个,冯嬷嬷老脸一皱:「花了不少钱呢,那些人参,我自己都没吃过。」
奴隶话很少,他长得还挺好看,高高的,年纪都 15 了。
冯嬷嬷叫我给他取个名字。
我想起第一次见他时他干净的眼,便道:「叫春山吧,春山如笑,希望今后咱们都乐呵呵的。」
春山被带到了我和萧彻那里下人住的院子。
他话很少,每次只说一两个字。
所以我喜欢逗他多说点话。
陈夫子老了,冬天一到,他就常常生病咳嗽,也没法教我了。
我找柔姐姐和我一起去看望他。
22
夫子不教我读书的时候,看起来还挺和蔼的。
他病得起不来床。
我恭敬行了礼,把礼交给下人,规规矩矩地说:「学生盼着夫子尽快好起来。」
他一边咳嗽,一边说好、好、好。
他家里很简单,下人也只有两个。
书很多,床边还放着一本翻到一半的书。
他没夫人,据说年轻时夫人死了,他也不愿意再娶。
他笑着对我说:「老夫以为罚了公主,公主心里恨死老夫了呢。」
是有点恨,不过也只有在课堂上才恨嘛。
我摸摸鼻子:「夫子哪里的话,夫子为了学生好,才尽力教学生的。」
他叹了口气,道:「今后你就自己学吧,或者重新请个夫子。等我死了以后,这屋子的书,都给你和彻儿。夫子也只有这个了。」
这话说得伤感。
我和柔姐姐出来,心里都有些难受。
23
晚上吃饭时,我问萧彻:「哥哥,我能常去看看夫子吗?他病得很严重。」
他淡淡嗯了声。
我每次出门,都是坐车,且有士兵护送。
夫子没子女,家里没什么人气,每次我去,他就让下人扶着他坐在廊檐下,和我说话,吃茶,下棋。
我下棋的技艺实在不行,他总是摇摇头:「蠢材、蠢材。」
他没什么精神,也吃不下饭,冯嬷嬷经常给他炖些滋补的汤。
春山也跟着我出门,他不喜欢说话,刚开始木愣愣地站在院子里,后来飞檐走壁帮我看鸟蛋,然后开始练剑。
陈夫子有个老友叫来看他,陈夫子叫他老郭。
老郭发现了春山,说要收春山为徒,教他剑法。
春山不愿意,他说:「我是她的。」
我笑得很开心,我喜欢属于我的一切。
冯嬷嬷和春山都是我的。
老郭还是要教春山剑法。
我帮春山同意了。
我让他学完了回来找我。
我比了比我们俩的身高,他比我高一个头。
24
夫子学生多,到了后来,他家里几乎每天都有人来看他。
我反而不好去了。
冬日一个下雪的清晨,我睡得正香,被人推醒。
我翻了个身:「嬷嬷,我再睡一会,那人要是问,你就说我病了。」
冬日我喜欢赖床,萧彻见饭桌上没人,冯嬷嬷便说我病了。
这招有时候管用,有时候没用。
没用的时候,就是萧彻吩咐下人,不给我早饭吃,但嬷嬷会偷偷给我塞点心。
又或者,萧彻非要让大夫来,给我开又苦又多的药。
「真病了?」
我吓一跳,猛地睁开眼睛。
是萧彻。
这还是他第一次来我房里。
「起来,夫子去世了,现在跟我过去。」
我的眼泪就那么掉下来了。
冯嬷嬷给我穿衣服、擦脸、梳头。
我跟着萧彻急急忙忙去了陈夫子家里,那边已经哭成一片了。
夫子去世了。
他是对我最关心的夫子。
原来在宫里,我跟着其他皇子公主学过一段时间。那些皇子公主,应该也是我的哥哥姐姐吧,总是把我的脸画成花猫,把我的课业撕了,还拿馊掉的饭菜硬塞我嘴里,或者拿水淋我。我总是生病,后来索性懒得去学堂,也没人管我。
25
陈夫子虽然嫌弃我笨,但总是给讲好几遍那些生涩的课本是什么意思。
我要是背出书来,他也会欣慰地笑。
其实我表面虽然害怕他,讨厌他那么凶,但心里还是有点高兴,因为他是真的在乎我的课业,才这么凶。
我哭得很伤心。
我身上穿了孝服,萧彻让我跪在那里。
天都黑了,他又过来,要拉我走。
我抽噎地被他牵着手,直到回到府里,还是蒙的。
好好的人,说没就没了。
我对冯嬷嬷加倍地好。
我给她捶腿,给她揉肩,她喜欢茶和花,我把所有好的茶都给她,院子里摆满了花。
冯嬷嬷很高兴。
我以为日子会这么过下去,但是边关突然告急。
胡人攻下了两座城池。
如果再抵挡不住,京城危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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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姐是世上最爱我的人。
可她满心欢喜要嫁的将军,与我在夜里行房事。
将军趁阿姐睡着时,捏着我的下颌发狠吻我。
我分明见到,身旁的阿姐,脸色白得几近透明。
1
漆黑不见五指的夜。
我缩在榻上,无措地承受着一切。
与我行着世上最亲近之事的男子,是我长姐的未婚夫。
将军谢珩。
明明是这种事,那双眼却清冷无愉,似乎,他只是在完成一项任务。
夜如泼墨。
裹挟着我的羞耻与绝望。
……
我娘是府中婢女。
当年侯爷喝醉后将她错认成夫人,那夜过后,便有了我。
可夫人说,侯府只能有一个小姐。
我便成了阿姐的丫鬟。
没人知道,我这个低贱的婢女,也是侯爷周问苍的女儿。
可半月前,侯府忽然对外公开了我的身份。
却又告知我一件荒唐事。
长姐身弱,日后恐无法生育。
但侯府与将军府联姻事关重大,必须要有一个孩子作为维系。
所以,我这个从不被承认,但又流着侯爷血脉的婢女,就这般成了他们的生育工具。
2
今夜,我又被点了穴,强行送进谢珩的房间。
云雨初歇。
男子利落地穿上衣衫,走了。
临走时看了我一眼。
他已收拾妥帖,衣冠楚楚,而与他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床榻上的我。
衣不蔽体,瘫软如泥。
收回目光,他语气淡漠,「辛苦了,早些休息。」
不知过了多久。
我刚穿上衣,房门便被推开。
大娘带着人走了进来,「将军走了?」
「是。」
我紧紧攥着衣角,低声应和。
「刚刚如何?」
她话问的直白极了,「几次?」
说着,指挥身旁婢女,「去,在小姐腰下垫个软枕。」
我被迫以一个头低脚高的姿势躺着,像极了一个任人摆布的玩偶,羞耻又轻贱。
大娘覆着我的手拍了拍,
「你也莫觉着委屈,能给谢将军做通房,这是多少丫鬟婢女求之不得的。」
我沉默不语。
而她语锋一转,话里忽然带了话,
「放心,你为长姐付出这些,大娘都记在眼里。」
「那个江宋景,我已让你爹举荐他为官,在你爹手下做事。」
「只要你乖乖生下孩子,大娘定可保他官途清明。」
我死死攥着被角。
江宋景……
熟悉的名字入耳,却引得我格外心疼。
眼前似乎浮现出少年的脸,清隽温润,意气风发。
可是。
我们已经再没有以后了。
十日前,我被大娘逼着写了一封信寄与他。
信中寥寥几句,刻画出一个刚得势的高门贵女,轻蔑地踹开贫贱时的恋人。
为让他死心,我不得不在信的末尾落笔——
「一介山野村夫,如何配我千金之躯?」
那日后。
他再没给我写过回信。
3
那夜荒唐过去后,我始终未曾去看过阿姐。
因为不知该如何面对她。
我与谢珩的事,所有人都在瞒着她。
可三日后,阿姐却遣了人来寻我过去。
我知道,不能再逃避了。
阿姐房间里弥漫着淡淡的药味。
绕过屏风,才发现床边还站了一人,长身玉立,气质斐然。
是谢珩。
他看了我一眼,古井般的眼底竟也掠过一抹晦意。
但又很快敛去。
「锦书,快过来。」
长姐见了我倒是十分欣喜,瘦弱的手腕稍抬了抬,我忙走上前去。
「阿姐。」
我声音发涩。
她又瘦了许多。
阿姐握住我的手,语气嗔怪又有些心疼,「可是近日没睡好?瞧这眼下乌青一片。」
许是心虚,听她提起「没睡好」三字,我忽然想起了那不堪的一夜,猛地抽回了手。
幸好,阿姐并没察觉出不对劲。
替我将碎发掖去耳后,她问,「你与那姓江的公子如何?」
「你也到了婚嫁的年纪,该考虑婚事了。」
听阿姐提起江宋景,我不由得怔了下。
余光里,谢珩似乎看了我一眼。
垂下目光,我轻声道,「分开了。」
「怎么了?」
「没事,」我轻声笑笑,「就是忽然觉着不合适。」
阿姐还想再说什么,谢珩却出声道:「毕竟年岁小,分合也属正常。」
他扫我一眼,眸色晦暗不明。
「军中男儿众多,我多替你妹妹留意着。」
阿姐轻笑着说好,托他帮我多费心。
而我却偏开头,没敢再对上他的目光。
4
今夜谢珩留宿侯府。
夜深。
我又被送去了他房间。
罗纱层层罩下,模糊了夜色。
「很疼?」
带着薄茧的手揩去我脸上的泪,他停了动作。
我闭着眼,眼泪却簌簌落个不停。
隔了会,头顶传来谢珩的声音。
「娇气。」
他捏着我的下颌,在我没反应过来时,吻了过来。
空气被一点点汲取,榨干。
我的挣扎只是徒劳,眼泪掷地无声。
折腾到最后,谢珩忽然握住我的手,问,「这是什么?」
睁眼,只见他拧眉,盯着我手上的伤。
思绪蓦地回到那日——
成为侯府小姐那晚,大娘和我提出了那个荒诞的要求。
我自是不肯。
大娘便寻了个借口将爹支了出去,对我动了刑。
尖细的针尖自指甲缝隙扎入,疼得钻心。
十根手指,没一根落下。
我快撑不住时,大娘走到我面前,笑容温和。
「你爹是侯爷,若是想要那小村里的一条性命,怕是也比杀鸡难不得多少。」
她是指江宋景。
山野乡村里长大的女儿,哪里招架得住这些威胁与刑罚。
疼得几近晕厥时,我哭着讨饶。
「我愿意……」
「大娘,我愿意。」
大娘笑吟吟地将我扶回桌前,「这才乖。」
爹爹很快回来,目光扫过我满是鲜血的手,僵了下,却又很快移开。
……
「嗯?」
面前人久久等不到我回应,语气有些不耐。
他将我身子翻转,按在榻上。
一次又一次。
直到最后我仍在哭着,谢珩撩开挡在我脸上的发,手上沾了一片湿。
他愣了下,语气也放软了些。
「委屈?」
扯起被子盖在我身上,他斟酌了一番,
「等到你姐姐病好,我会和她坦白,纳你为妾。」
纳我为妾……
男人撑着床面,居高临下地看着我。
似乎,他会对我负责,纳我为妾,已是对我的无上恩赐。
恍惚间,我又想起了娘在世时住的小村。
以及,村里那个赤诚的少年。
他曾在梨花树下偷眼打量我,认真许诺,说日后定要实现抱负,给我他力所能及的一切。
再回神。
面前男子正背对着我穿衣,刚刚的话犹如在耳:
「我可以纳你为妾。」
「……」
5
父亲寿宴上,我见到了江宋景。
曾穿着青衫的温润少年,如今已换上朝服,端起了酒杯。
满腔壮志化为杯中酒,杯杯敬向高位者。
脚下仿佛生了根,我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目光死死盯着他。
他瘦了许多。
忽然。
江宋景微微直起身,目光扫过,同我对上。
我紧张得甚至都忘了呼吸。
我想象过无数种他的反应,愤怒,错愕,难过,甚至当众嘲讽辱骂我。
可他的目光扫过我,没有停顿,又落向了别处。
像在看一个陌生人。
心口疼得厉害,我止不住地用手绞着衣角,试图来压制心里的酸涩。
「锦书。」
有人叫我。
竟是谢珩。
他朝我招了下手,让我过去。
我犹豫着唤了一声「姐夫」。
他与旁人介绍我,「这是侯爷的小女儿,周锦书。」
「我的小妹妹。」
朝堂上下都知谢珩与我姐姐的关系。
众人不觉什么,纷纷附和着夸我和姐姐一样优秀。
只有我觉着讽刺。
小妹妹。
是会躺在一张床上的小妹妹。
酒宴上,我的目光总是不由自主地落在江宋景身上。
我的那封分手信,似乎真的毁了他。
曾经意气风发的少年郎,如今眼里有了功利,脸上写满野心。
为了仕途顺遂,他微微弯着身子,朝谢珩敬酒。
离得远,我只隐约听见他的半句场面话:「日后,还要仰仗谢将军照顾……」
谢珩没有喝那杯酒。
却是朝着我的方向看了一眼。
江宋景并未察觉,见他不接,反倒将身子伏得低了些。
态度谦卑。
我心疼得厉害。
越是见他这样,我便越是害怕。
如果,如果有一天,我和谢珩之间的那张遮羞布被扯下,江宋景会如何想我?
我不敢想。
6
阿姐也来了。
她强撑着被人扶来,一张脸白到几近透明,却依旧美得惊心动魄。
「爹爹。」
她叫得亲昵,笑着贺寿,「祝爹爹福寿无疆。」
「好好好,」父亲几乎是小跑着过去扶她,「怎么不在房间休息?」
「在屋内躺了这么久,想出来透透气。」
谢珩也忙走了过去。
接替着父亲搀扶住她,将她迎去了自己身边,「累不累?」
阿姐轻轻摇头。
看见阿姐时,谢珩的目光永远都一错不错地凝在她身上,更是从未冷过脸。
我听见旁人的议论声。
「谢将军对小姐是真好,这世上怕是再难找到如此痴心的郎君了。」
「就是,我若是能当一日周小姐,怕是死也值了。」
……
然而,众人口中绝世仅有的痴情男子,却在宴散后的深夜,将我按在了床榻前。
「谢将军!」
「叫我谢珩。」
他的吻落下,急促,强势,似乎想要从我这里证明些什么。
我颤抖着,抗拒着。
闭上眼,眼前都是江宋景今日淡漠的眼神。
「为什么不出声?」
男人的大掌抚上我后颈,热得发烫。
他要我看着他。
他要我清楚地知道,眼前在我身边的人是谁。
与前两夜的公事公办不同,今晚他似乎有些失控。
他死死扳着我的肩,发了狠地吻我。
罗纱轻幔,遮住了两道身影的交缠。
撑不住时,我忍不住哭着讨饶。
无助,悲痛,绝望,与无尽的羞耻感相融合,化为一涌浪潮。
将我尽数淹没。
7
接下来的几日,我每天都要被逼着喝下几大碗的汤药。
那药通体发黑,苦涩难言。
捏着鼻子一口气喝下,苦得心尖都打颤。
涩意更是经久不散。
就这么熬了几日,到了花灯节。
听说,京城的花灯节每年都十分热闹,今年,阿姐也非要出行。
父亲与大娘拦她不住,只得叫了些丫鬟小厮陪同着,生怕她身子吃不消。
「我要锦书陪我。」
她握着我的手,看着我笑,「让锦书和阿珩陪我就好,人太多了也不方便。」
父亲拗不过她,最后只得同意。
姐姐身子骨愈发虚弱,走不动路,便坐在马车中。
里面遍铺羽褥,暖和又舒适。
我和姐姐同在车里。
她将身子倚在我肩上,可她实在太瘦,轻的仿佛没有重量。
车里很安静。
我忍不住去想过去。
我十岁那年,娘被夫人赶出侯府,送去了皇城附近的偏僻小村。
而我,被送去了阿姐房中做婢女。
娘生活得很凄苦。
还好,邻居江宋景一家待她很好。
阿姐也时常给我塞钱,放我出府去看娘亲。
也正是去的次数多了,我与江宋景才渐渐熟识。
再到后来,彼此生了情愫。
两年前,娘在村里病逝,还是江宋景替我尽了孝。
这些年,我一直是侯府里不起眼的婢女。
大娘视我为眼中钉,因阿姐护着,我在府中的生活才不算难过。
可是。
那个心软的神,却在半年前得了天下最难缠的病。
「锦书……」
我在出神时,忽然听见阿姐叫我。
「嗯。」
思绪瞬间被拉回。
阿姐握着我的手,指尖很凉,「最近有什么事吗?总觉着你心事重重。」
「没有。」
「我娘近日有没有为难你?」
我沉默了下,声音很低,「没有。」
阿姐却叹了一声,「回答的这般快,那就是有。」
「你知道,爹这一生不曾纳妾,我娘太过笃定爹对她的爱,所以这么多年都无法接受当年的事。」
「放心,我会劝解她。」
她手心的凉,渐渐蔓延到了我手上。
「爹子嗣单薄,大哥战死沙场后,爹就只剩了我们两个女儿,若我日后……」
她语气一顿,笑容里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落寞。
「你就是爹爹唯一的女儿。」
8
谢珩进来时,阿姐已经睡着了。
一路上,她似乎心情很好,时而握着我的手谈心,时而掀开车帘,看看外面。
路人多年轻男女。
有人戴了面具,有人提着花灯,有男子藏着爱意的眼,也有女子羞红了的脸。
好不热闹。
见她睡着,谢珩动作放轻了些,扯起狐裘小毯盖在了她身上。
生怕动作重上一分便将她惹醒。
谢珩在我身边坐下。
「都聊了什么?」
他问的随意,像是在聊些家常,我也低声回着。
直到。
谢珩的手无意间碰到了我的,手背一热,我忙将手缩了回来。
刚有动作,他便握住了我的手。
逼仄的马车里坐了三人,空气瞬间有些燥热。
我拼命推他的手,却无果,谢珩反倒将我的手攥得更紧了些。
他俯身,我甚至能察觉到他落下的呼吸。
他疯了?
推他不开,我压低了声音提醒,「阿姐……」
却被他捏着下颌吻了过来。
唇齿纠缠。
前几夜那晦涩难言的画面,不合时宜地在脑中浮现。
我快喘不过气来。
任我推搡,踹他,指甲深深掐入他手臂,他都不肯松开。
直到……
身旁阿姐轻轻动了下,谢珩立马松了手。
还好。
阿姐还没醒,只是睡的并不安稳,眉心紧紧蹙着。
她本就没什么血色的脸,此刻更是白得几近透明。
似乎下一秒就会碎掉。
9
花灯会后不久,我查出了身孕。
当晚,爹下令将我房间所有带有棱角之处都用棉絮团团缠住。
又在第二日冒着大雪去了一趟静安寺,替我求来一道护身符。
大娘日日挑选着为我送上不重样的补品。
就连谢珩,都半蹲在我面前,用指腹轻轻摩挲着我尚且平坦的小腹,眼底是怎么也藏不住的喜色。
他抬头看我。
「锦书,这是我们的孩子。」
所有人都很开心。
除了我。
对于他的到来,我除却难过,就只觉着可悲。
巧的是,在我查出身孕的三日后,是阿姐的生日。
父亲与大娘商讨过后,决定大办姐姐的生日宴,迎百官,贺亲朋,用宾客们的祝贺来冲淡疾病的晦气。
生日宴那日十分热闹。
宾客众多,甚至远超当初父亲寿宴的规格。
姐姐身子不适,只出来坐了一小会,说了两句话,便被两名丫鬟搀扶着回房休息了。
宴上,父亲宣布了谢珩与姐姐的婚期。
就在这个月尾。
宾客们纷纷送上祝福。
我却只觉着恶心。
怀孕后,身子总觉着无力。
这会人多嘈杂,我更觉着胸口发闷。
趁着无人注意,便起身去了后院。
后院无人,夜风一吹,舒爽了几分。
在院里缓步逛了两圈后,却听见身后脚步声。
回身。
就这么毫无预兆地看见了江宋景。
他穿了件青色长衫,恍惚间,我甚至以为自己看见了当初小村里的少年。
再回神,却听见他语气讥讽,「原来是周小姐。」
说着,他微微侧身,让开了路,「我这种山野村夫,怎能挡了侯府小姐的路。周小姐请。」
字句奚落,都是在回应我那封分手信。
胸口愈发闷了。
我并不想同他辩驳这些,加快脚步想要从他身边快些走过。
却偏偏忙中出错。
江宋景身后是府中石桥,桥下是一汪水池。
我加快脚步走过,却偏偏踩到了桥上一块凸起的石头。
「噗通——」
天色暗了,而我脚步慌乱,就这么直直落入了水中。
我不会游泳。
「江……宋景……」
我在水中慌乱挣扎着,下意识地喊着他的名字。
紧接着,又一落水声响起。
有人跳入水中,将我救起。
可我呛了水,意识已有些模糊,只隐约听见耳边有人叫我,「锦书。」
语气慌得不得了。
「锦书……」
我被他捞上了岸,模糊间,似乎有人将手搭在了我腕上。
吐出几口水,我才勉强清醒过来。
江宋景蹲在我面前,逆着月光,我看不清他的表情。
我好想像过去一样,扑进他怀里哭诉我的委屈——
被逼着给他写那封信时,我好不甘。
被大娘带人拿针刺入指缝时,好疼。
被谢珩压在身下不能反抗时,好绝望。
我好想他。
可是。
理智渐渐回笼,我知道我不能。
我只能强撑着推开他,低声道了谢。
再一点点站起身来,折身回去房间换身衣裳。
然而,刚刚走了两步,手腕忽然被他拽住。
他声音带颤。
「周锦书,孩子是谁的?」
10
寥寥数字,犹如一盆冷水迎头泼下。
我衣未沾水,心却凉到了底。
他怎么会知道……
溺水时模糊的记忆逐渐清晰,我想起被他捞上岸时,有人搭在我手腕上诊了脉。
江宋景是诊出了喜脉吧。
他爹是村里的赤脚医生,一直希望他能继承衣钵,所以自小逼着他学习医术。
只是,年少时的江宋景一心考取功名,实现抱负,对医术方面倒是并不算太上心。
「周锦书!」
他压低了声音喊我,「侯府并未许你婚配,孩子究竟是谁的?」
「我只当你如今贪慕荣华,可你竟还糟蹋自己。」
他紧紧攥着我手腕。
好疼。
那双温润的眼,一点点扫过我,渐渐升起失望之色。
「你娘若是知道自己的女儿如今这般轻浮,怕也是要含恨九泉。」
听他提起我娘,我鼻尖一酸。
眼泪毫无征兆地落了下来。
不是的。
不是这样的。
无数解释的话到了嘴边,却又生生咽下。
如今他在我爹手下做官,即便将那些难堪的缘由说给他,又能改变什么呢?
让他一时冲动,毁了前途?
还是让他辞官带我逃跑,给我腹中的孩子当爹?
酸涩一点点回咽,我推开他的手,将紧攥的手指缓缓掰开。
我想说些狠话。
可嗓间发涩,连个字音也说不出。
我踉跄着朝院外走去,刚过小桥,江宋景便跟了过来。
肩膀被人重重扳过。
我被他抱进怀里,闻到熟悉的青松味道,想挣脱,反倒被他抱得更紧了些。
「周锦书。」
他咬牙叫我的名字,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
「如果你有什么苦衷,我辞官带你离开京城。」
「这孩子,我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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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鸢尾花之死】
刚在刑侦队工作的时候,当晚值班,接到了一个急匆匆的电话,竟然是派出所的同志打来的。
  「喂?市支队指挥中心吗?我们这儿有个棘手的案子,麻烦增援调查......」
  「我是刑侦六科的警员亚门,是什么情况?」
  对方沉默片刻,唏嘘道:「有个小女孩杀人了,提着人头来自首。」
  1.
  初次见到白露的时候,我吓了一跳。
  这个看上去只有十七岁左右的女孩,头发凌乱、浑身是血,眼神呆滞地被拷在椅子上,两个身材魁梧的民警在一旁负责看守。
  而她的身边,放着一个渗血的布袋,里面是一颗头。
  「亚门警官,这就是报案.....凶手。」
  夏夜蝉鸣喧嚣,派出所冷气开得十足,但血腥和腐臭味还是钻进了我的鼻腔。
  我叫身边的法医小心翼翼地取走布袋,让民警取下她的手铐。
  白露木然地配合,缓慢扬起的纤细手臂满是淤青和血痕,让人触目惊心。
  我坐在她身边,思考着从什么地方问起。
  我的师傅教导我,未成年人杀人案,必须要小心处理。
  他们杀人的理由,往往匪夷所思,审判结果,往往也出乎意料。
  头顶上的冷光白炽灯被夏虫撞得发出清响。
  守夜的民警困了,点燃了一只香烟。
  白露面无表情地看向他:「能给我一根吗?」
  民警一楞,随后掏烟。
  她生涩地点上,只抽了一口,就开始咳嗽起来,随后扔在地上:「原来是这种味道.....真恶心。」
  我默默地观察她,而她则是茫然地抬头盯着天花板,忽而开口哑声问:「这些傻逼虫子,知道自己会被灯管烧死吗?」
  她转动眼珠看向我:「见识过光芒的虫子,都这么傻吗?」
  2.
  虽然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白露杀人的理由仍然让我痛心疾首。
  同时让我深深感受到了,未成年人最纯粹的恶意。
  「沈迟是我们学校的校霸,他找人扒光我的衣服,拍我的裸照,威胁我拿钱他。」
  「今天放学以后,他又来欺负我,还想、还想强奸我......」
  白露抱着膝盖蹲在椅子上,瘦弱的身躯藏进校服里,脑袋也越来越低。
  我看不见她的表情,但是她的声音缓慢、颤抖、僵硬。
  「他说,不答应他,就把我的裸照给我奶奶看。我、我也没办法.....」
  「然后他就脱我的裤子,我一着急就用石头砸他的脑袋,然后.....」
  白露终于将头颅埋进膝盖里,像是一直蜷缩的幼猫,只露出淤青的脖颈。
  「他死了,我把他头割了下来。」
  无意间用钝器致人死亡,但是却割掉头颅?
  我没有询问她话语里矛盾的地方,而是继续问道:「沈迟欺负你多久了?」
  白露沉默良久,疲惫地抬起头:「欺负......好多年了吧。」
  我敏锐地察觉到了一丝异样的情绪。
  「你怎么没报警?也没告诉老师和父母,或者你的奶奶?」
  「我父母早就不要我了。我爸死的早,我妈改嫁了,不让我跟她住。我奶奶前两年瘫痪了,也快不行了,告诉她也没用。」
  白露面无表情地一抹脸:「什么时候能枪毙我?这种生活我早就受够了,早点解脱吧。」
  这时候,随行法医走过来叫我单独过去。
  「布袋里的人头我初步看过了,面部损毁得很严重,有切割伤,还被烧过,后脑勺有击打痕迹。死亡时间大约在今天下午五点左右。」
  我点点头,时间倒还对得上,手法也说得过去。
  如果说她痛恨那个名叫沈迟的校霸,激情杀人后辱尸泄愤也并非不可能。
  「还有,我们在布袋里发现一把染血菜刀,上面有很多指纹,如果是那个小姑娘的话.....」
  我明白法医的意思。
  人证,物证,动机都齐全了,等待白露的将是无情的审判。
  而如何帮助这个可怜的少女争取从轻刑罚,就不是我能力范围内的事情了。
  「警官,我有个请求。」
  带着白露回到队里的时候,她突然说道:「能不能帮我把这个转交给一个人?」
  她从怀里小心翼翼地捧出一朵几乎快要压碎的花朵。
  是鸢尾花。
  「放在我的课桌抽屉里就好,自然会有人去拿。」
  我答应了。
  蝉鸣渐收,闷热的空气里多了一丝潮湿。
  老旧的警车里空调一股子霉味,开车的警员打开窗户,热风灌入。
  「三伏天,晚上都他妈这么热.......」
  「三伏,阳气最胜,恶鬼藏而不出。」
  冷不丁地,白露突然冒出一句。
  我看着她,她冲我笑。
3.
  少女提头自首的事 ,以我意想不到的速度冲上了热搜 。
  上头顶不住压力 ,连夜召开专题会议 ,要求七日内破案 。
  案情分析会上 ,所有民警一致认为此案绝不止表面如此简单 ,但是令我们头疼的是 ,嫌疑犯白露所有的证词都能对上 。
  我们先是走访了白露的学校 ,一个一个地询问了班级里的所有学生 ,有多人证实白露确实遭遇过霸凌。
  这些年仅十六七岁的学生 ,比我想象得要残忍得多 ,而且表现出超乎寻常的愤慨 。
  [死得好 !要是我 ,我也把他头割掉 !]
  这是我是听到最触目惊心的话 。
  只有一个文文弱弱的女生 ,在见到我们之后居然哭了起来 ,她蹲在地上 ,夏日发白而炙热的阳光里 ,她的哭声如同远处的蝉鸣一般微弱无力 。
  她全程没有说过一句话 ,对我们的询问有强烈的抵触心理 。我们的女民警上前安慰 ,并支开我们 ,单独和她聊 。
  我原本以为会有什么突破点 ,结果女民警出来之后 ,只是摇摇头 。
  内容全都一样 ,白露遭人欺凌 ,沈迟该死 。
  但是 ,同为女性的民警还是单独找我 ,说她无论如何都感觉有些不对 。
  [那个女生 ,我总感觉欲言又止 。]
  时间正值傍晚 ,暑气渐消 ,彩霞满天 。除了白露所在的班级 ,其他学生都回家了 。我隔着玻璃 ,看着教室里的孩子们 ,发现他们也都在看着我 ,一个个都沉默着 ,脸上的表情我读不懂 。
  那时候 ,我还没有明白 ,那是一种属于少年人特有的决然和纯粹。他们就如同白露口中的傻虫子 ,不顾一切地扑向光芒 。
  按照约定 ,我将那朵快要枯萎的鸢尾花放进了白露的抽屉中 。
  当晚 ,令我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
  那个哭泣的女生 ,从学校的顶楼一跃而下 。
  鲜血如花朵般绽放 ,而她给父母最后的遗言 ,是一首小诗。
  你说,神是如何爱人的?
  我回答,是素雪皓月,是日落灼星,也是碧海千浪;
  你又说,那人是如何爱神的?
  我无法回答,因为我只希望他实现我的愿望。
  4.
  少女自杀之后 ,整件事在网上彻底炸了锅 。
  高中生被霸凌后杀人分尸 ,以死控诉霸凌行径等字眼充斥着我们的耳目 。
  校方和警方同时陷入舆论漩涡 ,所有人都在等我们给出一个说法 。
  我们顶着巨大的压力和莫名的愧疚感 ,继续开展侦查工作 ,这一次 ,我们要走访询问白露的家属 ,也就是她的奶奶 。
  目前来看 ,我们希望很渺茫,她奶奶瘫痪在床 ,白露被捕之后,因无人照料,听说一度陷入了昏迷之中。
  我们联系了白露的母亲,她像躲瘟神似的 ,连声说着不知道 ,不清楚 ,很久没见过这个女儿 ,随后挂了电话 。
  沈迟方面 ,派出调查的同志发来了反馈 ,这个可恨的校霸是个孤儿 ,前些年有一个同住登记人员 ,但是时间太久 ,已经查不到该人有效信息 ,无法核实身份 。
  根据沈迟租住的小区社区工作人员回忆 ,这个少年刚搬来不久 ,向来是独来独往 ,似乎是靠着打零工维持着自己的学费和生活费用 。
  线索在沈迟那边寥寥无几 。
  炎热的正午 ,街上空无一人 ,我满头大汗地站在白露家门口 ,在社区工作人员的帮助下打来了白露的家门 。
  迎面而来的是一股潮湿的臭味 ,是那种老旧家具和陈旧房屋特有的腐味。
  房间狭小昏暗,混合着老年人身上特有的味道和煎煮中药、药膏一类东西留下的药气,仿佛将我带回了 90 年代。
  房间窗户开着,白露奶奶盖着厚且旧的杯子,躺在床上,白发凌乱,茫然地看向我们。正直饭点,窗外有隔壁炒菜的烟火气飘进来,和老人家中桌子上干冷如石的馒头形成了鲜明对比。
  她干枯而晦暗的薄唇动了动,嘶哑地问了句: 「仔,是你哇?你来看我啦?」
  我看了看社区工作人员,她和我解释,老人现在意识已经有些不清醒了,经常会认错人。
  我走上去,轻轻坐在她身边。枯槁如秋枝的老人侧头打量我,双手干瘦却温暖。她摸着我的头: 「仔,你来了哇?奶奶给你熬糖水喝.......」
  一阵强烈的愧疚感涌上来,我放低声音和语速,一字一字地说: 「奶奶,我是亚门,您孙女白露的朋友。最近.....她——」
  我停住了,因为我想了半天,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白露自述从来没告诉过老人自己被霸凌的事,我无法开口询问。
  老人也不知道白露现在在公安局里,经常问工作人员孙女在哪。
  老人浑浊的眼神看着我,缓缓地枕头下面摸出个脏兮兮的东西给我,我一看,竟然是两张皱巴巴的纸币。
  「仔哇,露露是不是又跑出去玩啦?你和露露去买糖饼吃吧!把她带回来,奶奶给您们做饭吃.......」
  我用最温和地语气应和着,答应着,怎么也想不出该怎么和这位老人开口,告诉她白露的遭遇。
  安抚好老人之后,我站起身。
  看来从白露奶奶这里得不到什么线索,我寄希望于白露的房间希望能得到一些什么。
  她的房间整洁且干净,书桌上摆着一张全班同学的大合照,是去年夏天,他们组织野营时拍摄的。
  照片里,我看到了沈迟。其实他很好认,消瘦的脸庞和不羁的眼神,一看就是个混混。
  盯着照片看了许久,我本能地觉得照片不对劲。
  但是哪里不对劲,我又说不上来。强烈的直觉让我把这张照片取下来,打算带回去。
  翻过照片,是全班同学的名字,我数了数,一共 56 人。
  收起照片,我正准备离开。
  忽而,一阵热风从窗户吹入,吹得门上的日历微微翻动。
  这一瞬间,我却凝固住了。
  日历下面的门上,贴着一张精心剪裁过的大头贴。
  是白露的,她笑得很甜,满眼都是喜悦。而在她旁边的,是那个脸颊消瘦的少年,眼神直率,表情扭捏,显然是不习惯拍这种东西。
  是沈迟。
  5.
  线索只查到这里,再无任何进展。
  我不止一次提审白露,这个瘦弱的女孩都坚称自己杀人断首,愿意接受刑罚。
  好几次,我都气得拍桌子:「白露!你肯定有事情没告诉我!你说你杀人,你一个 16 岁的小女孩,能独自用一把钝菜刀砍掉一个青年男性的头颅?我跟你科普一下,人类的颈椎没你想的那么脆弱!你也不是个屠夫!」
  「就算你能独立完成,那你砍掉他脑袋后用火焚烧,真实动机到底是什么?剩下的尸首在哪里?」
  「你以为你未满十八岁,认罪就能减轻处罚吗?你这是恶性杀人案件!而且你已经年满十六周岁!对抗审查只会把你推入深渊!」
  审讯室里风扇呼呼地转,白露额角的头发还是被汗粘在了脸颊上。
  她脸色苍白,表情木然,这样的场面对于一个小女孩来说显然过于恐怖,但是我还是低估了她。
  实在没有办法,为了攻破她的心理防线,我拿出了她房间中的大头贴。
  白露脸色更加苍白,她显然没有想到我能发现这个。
  「你一直在撒谎。」
  我直勾勾地盯着她: 「白露,你到底和沈迟是什么关系?真的是你杀了他吗?我猜想,他其实应该和你关系不错吧?你完全没有动机杀他!他也不可能霸凌你!」
  我看着她委顿了下去,良久都不说话。
  我继续说道: 「白露,请你明白一点,我们是始终站在你这边的,我们再帮你,欺骗我们对你没有任何好处。沈迟真的是你杀的吗?他的尸体又在哪里?」
  「还有一件事,你们班上的林小雨同学自杀了.....你知道吗?虽然目前我不知道这和你有什么关系,但是白露,这件事,已经到了你控制不了的地步。」
  她猛然抬起头,无助又怯懦地看着我,眼泪留了下来。
  我期待她能告诉我真相。
  谁知她死死咬着嘴唇,颤抖着回答我: 「人真的是我杀的,剩下的尸体......我也不知道在哪。」
  6.
  怎么可能?
  我站起来:「如果是你剁掉了沈迟的脑袋,怎么会不知道尸体在哪?!」
  白露回答:「我推河里去了。」
  我气急,白露明显在说谎,可是我搞不清她为什么要说谎。
  还有,她明明和沈迟的关系不一般,又为什么要诬告他强奸和霸凌?还要杀他?她的动机到底是什么?又是怎样完成作案全过程的?
  一切都是迷!
  我眼见着白露不肯交代,于是决定再去一次白露的学校。
  关于白露和沈迟的关系,我怀疑她的同学中有人没说实话!
  正踏出刑侦队,法医突然一脸严肃地找到我,给我了一份单子,是关于白露个人身体情况的检查报告。
  这个皮肤苍白的女孩,竟然患有一种无法治愈的罕见病——蝴蝶症。
  我是第一次听说这个病,询问之下,得到了一个惊人的答案。
  白露的皮肤组织远比正常人要脆弱得多,如同蝴蝶的翅膀,轻微的磕碰就会引起严重的外伤。
  简单如伸手从裤子里掏手机,严重的蝴蝶症患者就有可能擦破外皮。
  我的心都凉了半截。
  我想起了初见之时,她满身的伤。这样的女孩被霸凌,遭受的痛苦会是常人好几倍!
  这样的罕见病患者,能独自完成斩首分尸吗?显然不可能!
  光是挥舞菜刀的力度,就足以让她满手是伤!
  她到底在坚持什么?
  同时,法医告诉我,她觉得沈迟的头颅有些问题,但是具体情况还不确定,需要进一步勘验才能做出结论。
  热烈的午后白光里,我的心情却如同在寒冷的地窖一般。
  我明显被困在迷雾里,我不害怕走不出来,我是害怕迷雾背后的真相让我无法接受。
  再次来到学校,我特意和老师们聊了聊关于沈迟的基本情况,没有找任何学生。
  结果并不出乎我的意料。
  沈迟这个孩子,学习差,爱捣蛋,但为人正直。熟悉他的老师都不敢相信他能做出那种事来。
  下午的时候,我派出的侦查员也给了我反馈。他们再次走访了白露的家,在社区工作人员的帮助下,让老人对照片进行了辨认。
  这更加印证了我的猜测。
  白露奶奶嘴里的「仔」,指的就是沈迟。
  果不其然,当时初见白露,她那句「欺负了我好几年」,和她脸上的表情,是另有所指。
  她爱沈迟。
  再次经过白露的班级,学生们正在上课。
  蓝色的窗帘被风鼓动,白光不时照射进来,孩子们稚嫩的脸庞上,都是好奇又警惕的表情。
  他们全都在骗我。
  7.
  我并没有着急于戳穿这些孩子们的谎言 ,对于侦查工作而言 ,掌握真相之后攻破对方的心理防线才是关键 ,盲目揭穿真相往往会引起对方更强烈的抵触情绪 。
  尤其是面对一群孩子 ,他们肯定还掌握着我不知道的东西 ,这种情况我还是第一次遇见 。
  我在学校门口徘徊了一整天 ,到了放学的时候 ,又回到了教学楼内。
  一张张青春而又稚嫩的脸庞从我面前经过 ,我冥思苦想许久 ,决定还是找一个学生 ,不要以太正式的方式聊聊 ,兴许能有突破 。
  我拿着警官证 ,不停地物色着目标 ,以防别人把我当成变态 。
  不久之后,一个奇怪的女孩进入我的视线。
  我看着她从白露的班级里走出来,低着脑袋,没有跟任何人打招呼,从喧闹的人群中穿插着,脸上的披着淡漠的表情,仿佛是人物背景里最不起眼的灰色影子。
  她走了两步,抬头看到了了我,瞬间站定,脸上的表情惊恐无比,死死捏着书包,转身朝着另外一个方向走去。
  我跟了上去,因为我确信,我没见过她。换句话说,第一次审查的时候,她想办法躲过去了,没有出现。
  恐怕少不了其他学生的帮助……
  我心潮澎湃,立刻跟了上去!
  这个女孩显然没有被警察盯上过,浑身上下都显得紧张无比,如同一只困在迷宫里的小兽,着急地找着出路,又不知道该去哪里。
  我把她堵住,刚准备张口,就在这时候,我被人从后面踹了一脚!
  一个趔趄,我差点摔倒。
  一个青年声音紧张而又激动地大喊 :「你他妈在干什么!死变态!」
  我一回头,发现对方竟然是个蒙着脸的少年!
  紧接着,他快速推了我一把,抢了我手里的证件转身就跑!
  调虎离山?呵呵,太嫩!
  我迅速起身,跨步朝着少年追去。同时,我打电话给一直在车里等我其他人,他们迅速下车,从学校门口包抄围堵!
  孩子毕竟是孩子,面对我们这些常年围追堵截逃犯的老手,很快就落了下风,站在墙角气喘吁吁地撑着膝盖,把我的证件扔在地上,表示投降。
  自然的,他跟我回了警局,而那个我没见过的女孩,也被我的队友找到了。
  所有人都振奋无比,可令我们没想到的是,遮盖真相的迷雾从未曾散开,反而越来越浓。
  8.
  七日破案时限已经过半,我们逼不得已要突击审查。
  那个男孩我倒不是很在意,他明显是在保护女孩不被我发现。
  无论他们有什么秘密,真正的突破口都在那个女孩。
  面对警察,这个名叫王燕燕的小姑娘吓得不轻,一直在哭着认错道歉,看样子是受过什么刺激,且身上、私密处都有淤青和伤痕,极具羞辱意味,我们强烈怀疑她也遭遇过校园霸凌。
  难道也是沈迟干的?
  不,不应该是他。
  为了安抚王燕燕的情绪,得到完整的口供,我没有亲自出面审讯,全程由两名年级不大的女性警官进行。
  王燕燕吐露了一个非常关键的信息,坐实了我的猜想,但也将我拉入了更深的迷雾之中。
  她说,白露确实是沈迟的女朋友,但据传沈迟在校外还有一个「女朋友」,叫季霜。
  三人的感情纠葛班里同学都知道,因为那个女孩不止一次来学校找过沈迟。
  「所以其实是情杀?」
  我们连夜召开案情分析会,一位警员皱着眉头说道。
  「很有可能,如果是因为沈迟脚踩两只船,白露杀人的动机就合理了。可是她的作案手法仍旧是一个迷。她本身是罕见病患者,如此耗费体力的动作难免会在皮肤上留下痕迹,可是她手部皮肤完好无损,伤痕和淤青多集中在其他位置,还有私密处.....」一位女性警员说道。
  「你们说,帮凶会不会是季霜?两个女孩发现被渣男骗了,联手起来干点他?」
  我说道:「很狗血,我佩服你的想象力,但是对于这些少年来说,并非不可能。但是我总觉得有些细节我们没有把握。关于霸凌的事情,王燕燕有说什么吗?」
  女警员摇摇头,疑惑地回答:「她一直都在说是沈迟干的。可是作为一名女性来说,我觉得不可能是沈迟。」
  这个疑问正好是我想说的,我问道:「怎么说?」
  女警员想了想,叹了口气说道:「不知道你们小时候有没有被霸凌的经历?我有。霸凌我的是我们学校的女混混。她们打我的方式,就是扇脸,踹小腹,揪头发,还有......」
  她顿了顿,继续说道:「攻击私密处。通常是掐大腿根,隐蔽,又侮辱人.....」
  我沉默片刻,回想起白露和王燕燕的伤,说道:「所以你想说,真正的霸凌者其实是女性?」
  一位男性警员站起来说道:「是的,我小时候被混子欺负,他们都是用拳头攻击我的头和脸。」
  所以,这些孩子在包庇真正的霸凌者,并嫁祸到沈迟的头上。
  他们为什么这么做?
  分析会一直开到凌晨两点,我疲惫不堪地往家走。
  刚到门口,我发现竟然停着一辆黑色的奔驰S450。
  一个西装笔挺、带着眼睛的斯文男人站在车的副驾旁,路灯映照着他颧骨突出的脸,有一丝狡黠精英的意味。
  看到我,他微笑着走上来:「是亚门警官吗?我等您好久了。」
  我警惕地看着他,他尴尬地笑笑:「打扰了,我还没自我介绍,我是广盛集团的总经理秘书,我姓赵。」
  广盛集团,本市最大的大型商超集团。
  前几年据说涉黑,但后来不了了之。
  我冷哼了一声:「我不认识你」,说完就往里走。
  他跨过一步拦住我:「警官,别急啊。我是专门来给你送好消息的。」
  我停下脚步:「什么好消息?」
  赵秘书笑了,像是一只得逞的聪明野兽:「如果我说.....我知道沈迟的尸体在哪里呢?」
  我暗暗一惊。
  沈迟的死,怎么会和广盛集团有关系?他们又怎么会知道尸体在哪里?
  我冷冷回答:「哦?赵经理,看来你很关注这个案子。和我说说,你都知道些什么?找我又是为了什么?我提醒你,别跟警察玩儿花样。」
  赵经理微微一笑,信步走到车旁边,拉开门,一个唯唯诺诺、浑身脏兮兮的民工站出来,紧张地看着我和赵经理。
  「亚门警官,作为出事学校的最大赞助商,我们当然很关注这个案子。我们了解到,现在犯人已经认罪了,但是尸首一直还没有找到,所以没办法结案。但是很巧......我们新楼盘工地里的一个伙计,前几天目击到了一具无头尸体。」
  民工木然地点头,刚准备张口,被我制止:「你大可以直接报警,找我干什么?」
  赵经理还是一副皮笑肉不笑的表情:「您是主要负责人,当然是直接找您了啊。」
  我:「放你妈的屁!」
  赵经理眼睛一弯,露出一口森白的牙齿,在黑夜里如同狼的獠牙:「亚门警官,听说您刚到支队工作不久,恐怕不太熟悉咱们这儿的情况吧?没关系,我们准备了一些见面礼,已经放在您家中。」
  我浑身一震,放到我家里?!他们是怎么进去的!
  说完,赵经理转身上车:「我懂你们办事的规矩,所以明天,我会让这个哥们儿直接去报警,今晚是我唐突了,就当我过来打个招呼,以后我们见面的机会还有很多,呵呵呵......」
  「亚门警官,我们真心地希望你们能快点结案。」
  他盯着我,眼底有一丝戏谑。
  车开走之后,我迈动双腿,回到家中。客厅的茶几上,规规整整地摆着一箱酒,两条烟。我拿起一瓶酒,发现下面压着东西。
  是一踏一踏的钞票。
  三伏的夜晚,我在蝉鸣之中浑身发冷。
  三伏,恶鬼藏而不出。
  我坐在沙发上发呆,就在此时,电话响了。
  是法医。
  接通之后,我激动地站了起来。
   9.
  当晚,我没有睡,直接回到警局,去找白露。
  「你的案子,很快就要有结果了。」
  我死死盯着她,显然她也没有睡。
  白露微微地点点头,慢慢地看着我说道:「那不是很好吗?终于可以判刑了。我罪有应得。」
  「沈迟不是你杀的。」
  「是又怎么样?不是又怎么样?他死了,死了就是死了,我也想快点死。」
  「季霜是谁?」
  白露木然地看着我:「我不认识。」
  我慢慢靠近她,用几乎低到别人听不清的语气说道:「那你,为什么提着她的头来自首?」
  两个小时前。
  接到法医电话后的我,匆匆赶到解剖室。
  法医赵羽正一脸疲惫地坐在椅子上等我,头发有些乱。
  见到我后,她递出了一份检验报告。
  「从死者的骨骼形态上来看,判断为女性的可能性较大。同时,根据DNA比对,死者身份不明,但绝不是沈迟。因为我们的基因库里有沈迟的样本,这得多亏了他经常打架,进过局子。」
  我看着报告,浑身止不住的发颤。
  白露从始至终都在骗我,她提来的人头根本就不是沈迟,真正的沈迟到底在哪里,是生是死,谁都不知道!
  她杀的根本就是另外一个人!这个陌生女性到底是谁?是季霜吗?
  怪不得她要用火烧掉死者面容!
  可是新的疑问又产生了,如果赵经理嘴里的无头尸体是真的,那本案至少有两个受害者!
  我不敢确定,所以我决定用讨巧的办法,诈一诈白露,看看她的反应。
  在听到我缓缓吐出季霜的名字之后,淡定许久白露终于有了不一样的反应。
  她瞳孔颤抖着,死死捏着自己的关节,又习惯性地蜷缩起来。
  隔着铁栏杆,她如同一只刚出生的瘦弱野猫。
  良久,她才苍白地抬起头:「你们.....发现了?」
  果真是季霜!
  我气得一把抓住栏杆:「你当我们是傻子?你知道你这是什么行为?你这是隐瞒事实,欺骗审查!」
  「我一直在帮你,结果你拿我当猴耍!你到底在隐瞒什么,你的同学都在隐瞒什么?你怎么忍心诬陷你心爱的人?真正的霸凌者绝不是沈迟!沈迟是怎么死的?」
  「你的奶奶就算神志不清,也一直在呼唤着沈迟,让他带你回家!你们是一起长大的吧?是你奶奶收留他的吧?」
  「你父母遗弃了你,他父母遗弃了他,要不是你善良的奶奶,他早就饿死街头了吧?你怎么忍心!白露!你怎么能做出这种事!」
  她默默地看着,良久之后嘶哑道:「我从来没说我是好人啊。」
  「我早就问过你了,虫子是不是都很傻?我也是只虫子,我也是只虫子啊......我脆弱的身体,就算是在温暖的光,我也承受不了.....」
  她慢慢地抽噎着,死死捏着手掌,很快,我看见她皮肤迅速淤青、泛红,随后流出血来。
  这就是蝴蝶病患者,一个脆弱如玻璃的人。
  「你一定很爱沈迟。」
  我也淡定下来,坐回原来的位置。
  「我相信,是他一直在保护你吧。」
  白露猛地死死捏住了肩膀,蜷缩得更紧了,仿佛要融进胸腔里面去。
  她低落在地上的泪水里,竟然有红丝晕开。
  「你还想见他吗?」
  白露猛地抬头,浑身一颤。
  她的脸上竟然挂着粉红色的泪。
  「有人告诉我,他知道沈迟的尸体在哪里。你告诉我真相,我就让你再见他一次。」
  10.
  我叫白露,是一个罕见病患者。
  我的病,有一个很好听的名字——蝴蝶病。这意味着我的皮肤组织远比正常人要脆弱得多,轻轻一碰就有可能破。
  我很在意我的病,从小就把自己裹得很严实,也拒绝跟别人交流和接触。
  在上高中之前,我一直很自卑,被人欺负是家常便饭了,总有人喊我扫把星、丧门星,怪胎、怪物之类的词也听习惯了。
  三岁那年,我的父母离婚后各自重组家庭,我成了那个多余的人。
  我记得有一年过年,我被父亲重组家庭里的儿子欺负,把我赤着脚从家赶出来。我的父亲喝多了,根本不管我。
  我后来才知道,那个夜晚,他喝酒喝死了。
  零下十几度的天气里,我光着脚向往妈妈家走,小城里的雪好大,地上白茫茫的,天空红红的,我的脚早就没了知觉,一回头,就是一排血脚印。
  妈妈家在小城的另一头。
  等我走到她家门口,隔着温暖的窗户,我看见笑意盈盈地妈妈,抱着一个可爱的婴孩,画面温暖得像是电视广告。
  那个宝宝可真健康啊,脸颊红润,肯定不像我,轻轻一碰就浑身是伤吧?
  那个时候,我就决定不进去了。
  我决定往更深的雪地里走去。
  那时候的我,不明白什么叫做自杀,我只是想快点离开这个地方,无所谓去哪里,只要能离开就好。
  寒风刺骨,我的脸疼得像刀割。
  我一摸,全是血。
  一低头,脚上也是血。
  真疼啊......
  我毫无力气地跪倒在雪地里。这可能就是终点了吧?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看见有个和我一样大的身影,踏着雪花跑了过来。
  「外!你没事吧!奶奶!快来,这有人晕倒了!」
  一个岣嵝瘦小的身影,惊呼着靠近。
  「哎呀!谁家的女娃!咋这可怜!仔,你快去叫医生来,我先带她回去!」
  被排挤、嘲弄是我的宿命,我的世界里没有光。
  但是那晚,我看见了光。
  是沈迟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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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道我怀孕后,季言礼向我提出了离婚。
他说他喜欢上了一个女孩。
还有就是,这样过一辈子,很没意思。
我觉得他说的也对,同意了离婚。
可没多久,他就后悔了。
1
发现自己怀孕后,我欣喜若狂,又哭又笑。
我以为季言礼也会和我同样的反应。
可他却沉默了。
他看着我半晌,然后问:「确定吗?」
确定,当然确定。
意识到自己的例假推迟了半个月后,我第一时间去了医院。
验血结果显示,怀孕无疑。
听完我的话,季言礼再次沉默。
两次的沉默让我的心咯噔了一下。
过了许久,季言礼烦躁地「啧」了声。
「我们离婚吧。」
「什么?」
我怔怔地看着他,以为自己听错了。
他却仿佛松了口气。
「孩子打掉,我们离婚。」
我的手不受控制地痉挛了下。
沙哑着声音问他:「为什么?」
季言礼的目光很淡,此时他看我的眼神就好像在看一个陌生人,让人窒息。
他说:
「公司新签了个小明星,20 岁,大学还没毕业,长得挺漂亮的,年轻有活力。
「你第一次给我打电话,说有事找我的时候,我在跟她看电影。
「爱情片,没什么意思,但她一直在我旁边叽叽喳喳,我倒也没睡着。」
那时候我刚从医院出来,怀揣着巨大的惊喜,哆哆嗦嗦地给季言礼打去电话,想要第一时间告诉他。
可是他却压低声音对我说:「在忙,有什么事回去再说。」
原来他是在和别人看电影。
想一想,我们已经有好久没有看过电影了。
因为季言礼忙,因为季言礼没时间,更因为季言礼不喜欢。
我的指尖狠狠扎进掌心,生疼。
他继续说:
「后来你又给我打电话,催我早点回来。那时候我在和她吃饭,就我们经常去的那家餐厅。
「不过小女生口味猎奇,她推荐的都是我们平时从来不点的。
「说实话一般,但偶尔吃吃也还不错。」
那时候我已经在家里等了他三个小时。
没有一通电话,没有一个消息。
我不确定他会不会回来,会什么时候回来。
于是又给他打了一个电话。
他说尽量。
一个尽量我又等了三个小时。
我做了饭的,一荤一素一个汤,这时候还在桌上。
本来想等他回来一起吃的。
现在好像没有必要了。
这让我感觉冷,从骨子里泛出来的冷。
可季言礼却没有打算就这么放过我。
他继续说:「小姑娘这时候还在车上等我。其实回来前我还在犹豫,是送她回家,还是顺她的意思去酒店。」
「季言礼!」
我低吼出声,猛地抬头,目眦欲裂地看向他。
可是我想说什么呢?
一团乱麻的脑子中根本理不出思绪。
最后我只呆呆地问他:「你出轨了?」
季言礼平静地摇头。
「但我动了出轨的心思。」
「你就那么喜欢她?」
「倒也没有。我只是发现我没那么喜欢你了!」
2
这句话的杀伤力胜过了所有。
我几乎快要喘不过气了。
季言礼担忧地想要靠近:「你没事吧?」
我却仿佛受到惊吓一样连连后退。
「你别碰我。」
「许念!」
「你别碰我!!」
季言礼定在原地,沉下脸。
他从口袋里摸出一根烟,想点燃,又迟疑了。
这让他无比烦躁,直接将烟碾碎扔进了垃圾桶。
他说:
「许念,你别这样,我并不想伤害你!
「我原本想找个机会再跟你好好谈谈……
「这孩子来得不是时候。
「我们才不到三十,人生还有一大半,就这么过一辈子,挺没意思的。」
我麻木地转身。
季言礼抓住我的手。
「你去哪儿?」
我的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
「我要想想。季言礼,你让我好好想想。」
3
卧室里,我把自己紧紧地裹在被子里。
冷,真的很冷。
我怀孕了,我们终于有了自己的孩子。
那一刻我是开心到哭了的。
明明一年前季言礼还抱着我说他想要一个女儿,要长的像我,要性子
像他。
「当然像你一样不争不抢也可以,我总不会让你们母女俩被人欺负的。」
可是现在他说这孩子来得不是时候,他要我把这孩子打掉。
一想到这我连牙齿都打起了冷战。
季言礼说他没有那么爱我了。
其实我感觉得到。
我见过他爱我的样子。
所以当他不爱我时,我第一时间就发现了。
他越来越忙,和我说话的机会越来越少。
有时候我跟他分享工作生活的趣事,他只会淡淡地「嗯」一声,再没了以前百分百的回应。
有时候我们甚至一天说不上一句话。
我失落过。
可当他偶尔又插科打诨地搂着我要我亲他时,我又觉得是我多想了。
也许爱情就是如此。
当它到达一个峰值,就会慢慢回落。
谁的婚姻不是从激情四射到平平淡淡?
但总归我们会一直在一起。
这就够了。
可原来季言礼不是这样想的。
他觉得这样过一辈子,很没意思。
昏昏沉沉中,外面似乎传来了敲门声,还有女孩子娇软的声音。
我听不真切他们在说什么。
突然想起季言礼方才的话。
我猛地坐起身冲了出去。
卧室门撞在墙上,发出「嘭」的一声巨响。
门口的两个人同时看向我。
那个陌生的女孩儿穿着修身的 T 恤和紧身牛仔裤,她扎了个简单的丸子头,确实漂亮。
「这就是你老婆吗?」
「闭嘴!」
「嘻嘻,果然没有我好看!」
「我说了,闭嘴!」
女孩儿吐了吐舌头。
「好嘛好嘛,你别凶我。」
季言礼目光沉沉地看着我,但话却是冲着女孩儿说的。
「你先回去,我让人来接你!」
女孩儿不高兴:「啊?不是说好晚上陪我的吗?」
季言礼的嘴唇抿成了一条直线,他不高兴了。
他说:「听话。」
女孩儿明显也感觉到了。
她看向我,明显不服气。
突然,她踮起脚尖在季言礼侧脸亲吻了下。
「哈哈,我走了,爱你哟!」
女孩儿像一阵风一样来了又走,我和季言礼静静地对峙着。
我有些走神。
我想,原来现在的季言礼喜欢这样的,青春有活力、有趣又大胆。
还是说他一直喜欢的都是这样的?
以前他的朋友问他:「许念真没意思,话少木讷又无趣,你到底喜欢他什么?」
那时候季言礼说:「一个人,明明不在我的喜好上,我却还是喜欢她,这难道不是真爱吗?」
曾经我只听到了后半句。
现在却莫名想起了前半句。
我一直都不是他喜欢的类型?
是这个意思吗?
季言礼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了我面前。
「怎么不穿鞋?感冒了怎么办?你……」
「季言礼!」
我打断他。
「嗯?」
「我同意了。」
「什么?」
「离婚,我同意了。」
4
离婚。
离婚要做哪些事?
去民政局。
今天太晚了,去不了,明天可以赶早,八点上班,七点出门。
然后呢?
还要做什么?
对了,这个房子是季言礼买的,我得搬出去。
房子在我名下,还要过户。
但我可以先收拾行李。
我首付的那个小房子可能灰尘比较多,可以找人上门清理。
不知道他们晚上工不工作。
我应该先打个电话问问。
还有搬家公司,也得找一个。
我手机呢?
我从客厅走进卧室,又从卧室转到餐厅。
季言礼紧锁着眉头拉住我。
「你在找什么?」
我挣脱开他。
「我手机呢?我手机怎么不见了?你看到我手机了吗?」
季言礼从沙发角落捡起手机给我。
我点进拨号界面。
可是我不知道号码。
对,去网上找。
找……
我要找什么来着?
「许念,你要做什么?」
我怔怔地回头看着季言礼。
他的眼神很复杂,里面多种情绪交织,好像有难过,又好像有心疼。
但可能是我想多了。
他也许只是单纯的不耐烦。
瞬间,我卸了力。
「今天太晚了,明天我再过来搬行李。」
「你要去哪儿?」
「酒店吧。」
我回房间简单收拾了一些东西,换洗的衣服、洗漱用品。
等我出来季言礼还站在原地。
他死死盯着我手上的东西。
「你不用这样。」
我没说话,往外走。
季言礼握紧了拳头。
「你待着,我走。」
季言礼走了。
他去了哪儿,我不知道。
从结婚到现在,除了出差,季言礼不会夜不归宿。
他说他不习惯。
即使在我们感情淡了的时候也是如此。
他会晚归,但不会不归。
不管我们闹得多凶、吵得多厉害,从来不会分房睡。
有一次我太生气了,就去了次卧。
季言礼一句话都没说。
但第二天下班回来我却发现次卧的门被反锁了,门上的钥匙和备用钥匙都不见了。
男人理性。
女人感性。
女人靠的就是这一丝一毫的小细节。
我总觉得爱就藏在那里面,润物细无声。
可好像记住了的只有我自己。
这一夜我翻来覆去,睁着眼睛到天明。
我想了很多。
把我和季言礼从认识到现在十年的时光捋了一遍,这感觉就好像死了一次。
六点半,我准时起床。
等我穿好衣服的时候外面传来了开门声,接着是稀稀疏疏的声音。
咚咚咚。
「起来了吗?我买了早点。」
是季言礼。
他的声音有些沉有些哑,他以前通宵不睡就会这样。
等我从卧室出来,他正对着咖啡机发呆。
听到声音转过头。
「喝咖啡还是……算了,我给你倒杯温水!」
他有些烦躁地按了按眉心。
我没作声。
从满桌的早餐中挑了一碗南瓜小米粥。
胃里的抽痛感被温热的粥慢慢平复。
我问季言礼:「你今天有空吗?」
「怎么了?」
「我们去趟民政局。」
季言礼顿了下。
「不急,离婚协议书还没有准备。」
离婚协议书。
「没必要吧。房子车子我会过户给你,其他的,我们也没有太深的经济纠缠。」
季言礼却突然冷笑一声。
「净身出户?你是要净身出户吗?没必要那么着急,既然离婚是我提的,我总不会在经济上亏待你。而且还有孩子……」
这两个字就像一个禁忌,在他说出口的那瞬间,我把一碗粥砸了出去。
「你放心,我会打掉。」
5
对。
这才是离婚首要解决的问题。
一颗受精卵。
我和季言礼开始期待有一个孩子,应该是在结婚第三年的时候。
那一天春节,我们一起回他父母家,还有很多亲戚。
大家聚在一起,有打牌的,有聊天的。
我都不太融得进去,就凑在孩子堆,哄小孩儿玩。
其中有个小丫头,不到两岁,语言爆发期。
我抱着她哄了一会儿,她突然张口叫我妈妈,怎么说都不肯改。
季言礼乐得不行。
「哟,大过年的,白捡一闺女,怪不好意思的。」
那天晚上回家,他突然对我说:「我们也要个孩子吧!」
然后我们开始备孕。
最初的时候每个月都特别期待。
但次次落空。
我们甚至还去医院做了检查。
医生说没问题,让我们不要太紧张,顺其自然。
我为此有一段时间很焦虑。
季言礼安慰我:「没关系,反正我也还没有过够二人世界。」
这个孩子是我们一次次期待又一次次期待落空后意外来临的。
我甚至还没有做好准备。
也幸好我还没有做好准备。
医院是季言礼陪我来的。
他很坚持,而我没力气坚持,就随他去了。
做完各项检查,医生问我们确定不要吗?
一声确定卡在我喉咙吐不出来。
最后还是季言礼开口。
他说:「对。」
「那我帮你们预约三天后做手术。」
我握紧拳头:「今天不行吗?」
医生和季言礼的目光同时落在了我身上。
医生说:「有术前准备的,至少术前六个小时不能进食。而且毕竟是手术,术前一定要休息好。」
「那明天吧,我下午有时间。」
「确定吗?」
「确定!」
在医生跟我说注意事项的时候,季言礼匆匆起身走了出去。
「我去抽根烟。」
等我走出门诊的时候他正坐在外面的长椅上,胳膊撑着腿、弓着背,看起来有些颓丧。
看到我,他抹了把脸。
「你坐一会儿,我问医生几件事。」
我就站在门诊外。
单薄的门并不隔音。
我能清晰听到季言礼的问话声。
「会对她的身体有影响吗?」
……
「疼吗?」
……
6
我从来不怕疼。
相反,我很耐疼。
大学时还没有跟季言礼在一起的时候,有一次我从台阶上摔下去,下面全是碎石。
我的胳膊和腿全部挫伤,一大片一大片的血痕,看起来惨不忍睹。
我自己买了碘伏消毒。
然后继续搬活动要用的东西。
其实这对我而言没什么。
但季言礼知道后却很不高兴。
「你一个小姑娘,疼了叫一声,难受了哭一声,谁还不帮你了?那么犟干什么?」
他告诉我:「你是可以示弱的,至少在我这里可以。」
后来我慢慢地就变了。
打碎了酱油瓶,我会告诉季言礼我闯祸了。
撞到了膝盖,我会告诉季言礼我好疼。
找不到方向了,我会第一时间问季言礼我该怎么走。
我本来无所畏惧、无坚不摧。
是他迷惑了我,然后击溃了我。
回到公司,我请了半个月的假。
老板有些犹豫。
「半个月太长了?是出什么事了吗?」
我不知道该怎么说。
后来想想。
「那辞职吧!」
我在 28 岁这一年辞掉了奋斗七年的工作。
这份工作我不喜欢,但收入不菲。
我一直没有勇气离开。
可当一个瓶子有了裂痕,我却想彻底将它击碎。
那个家我没有搬走。
季言礼搬走了。
他没有出现,他的秘书处理的。
孙秘书和我也算旧识。
她多事说了一句:「其实都是那个小明星自作多情,季总也就和她一起看了场电影约了个饭,其他什么都没有了,不至于。」
我摇摇头:「不是因为这个。」
不是因为季言礼做了什么。
而是因为有些事季言礼不想做了。
季言礼长得好、家世好、有能力。
这样的人总是能吸引异性的。
从大学开始就是这样。
追求他的,靠近他的,从没少过。
但季言礼拒绝得很彻底。
他没有给过任何人靠近他的机会。
这是他给我的安全感。
而现在,他撤掉了自己的防线。
所以啊,没有一个人的出轨是单方面的。
一方能够靠近另一方,是另一方散发了「我是可以被靠近」的信号。
季言礼的东西不多。
但也不少。
当这些东西全部被清理走,整个房子空得让人心慌。
我强迫自己入睡。
但这一夜也是半梦半醒。
第二天我按照约定的时间出门。
季言礼站在门口,不知道站了多久。
他说:「我陪你去。」
7
季言礼的母亲是在我进手术室的时候风风火火赶来的。
这是个向来高雅沉着、一丝不苟的豪门贵妇。
可此时,她的发丝凌乱、情绪激动。
她厉声质问我们:「你们到底在干什么?」
季言礼的母亲并不满意我。
但她不会骂我,不会赶我,也不会对我怒目而视。
相反,她跟我说话时脸上总是带着笑。
她用她得体的语言、不疾不徐的态度,表达了她对我的不接受、不接纳。
这叫轻慢。
第一次我看到她如此激烈的反应。
季言礼明显不高兴。
「您来干什么?」
季言礼的母亲牙关紧咬:「我不来,任由你胡闹?」
「我心里有数,您别管。」
「我也不想管,可你看看你在干什么。如果不是我意外发现,你还准备瞒着我打掉孩子?好不容易怀上的孩子,你告诉我,为什么要打?」
季言礼说:「因为我们要离婚了。」
季言礼的母亲猛地看向我,又转向季言礼。
「你提的?」
「嗯。」
良久的沉默后,她猛地爆发:「这婚是你口口声声要结的,谁阻止都没有用。现在婚你结了,孩子也有了,你又要离婚!你的爱情呢?你口口声声的爱情呢?」
多么诛心的质问。
当初我们坚守的东西。
别人不屑一顾。
「爱情?值几个钱?」
到现在,好像也确实不过如此。
季言礼憋着的火气终于忍不住了。
「真搞笑。当初我要和她结婚,你们不同意。现在我要和她离婚,你们还是不同意。怎么?只有和我意见相悖才能显示你们当父母的权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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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2024-01-10 10:10:07  更:2024-01-10 10:43: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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