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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史人文]古代女子,怎样才能靠自己闯出一片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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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代女子,怎样才能靠自己闯出一片天?
《公主的局》番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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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1 前半程(姐姐篇)
1
我叫陈念微,是个臭给人看病的。
我感觉自己在被一股力量挤压,眼前黑乎乎的。
挣扎了很久,我的身体猛然一轻,周围有了些许光亮。
我抬了抬手,入目的是一段瘦弱的婴儿手臂。
吓我一跳,我还以为我猝死了。
原来只是穿越了啊。
喘了几口气后,我感觉自己心脏有点难受。
我大概猜到原因了,先天性心脏病外加早产。
这又是谁的劣质基因啊。
这样还非得要小孩,家里有皇位要继承吗?
一个头发凌乱的女人眼神复杂地看着我。
救命,她就是我的母亲吗,看上去还没有我年纪大。
万恶的封建时代啊。
女人抱起了我。
我后知后觉地想起来,作为一个新生儿,我好像忘了哭。
但,还是算了。
以这具身体的情况,哭一下可能要了我的小命。
我被女人温柔地抱起,藏进了一片...尸首堆里???
好腥,全是血的腥味。
尸体犹带余温,还没有完全僵硬。
有经验的人都知道,这是人才刚死不久。
女人喃喃地念叨着:“好孩子,你一定能活下来。”
刚生产完的她满身血污,可她却毫不犹豫地朝远处跑去,引开了一帮带着武器的兵卒。
这什么情况啊。
我悄咪咪地观察了一会,很快就搞清了状况。
有三拨人在搞事。
第一波人屠了村子,第二波人在追杀我的便宜娘亲。
最奇怪的是第三拨人,为首的叫作玄秀。
他是个小孩子,却被人尊称为神子。
他对着周围的人发号施令。
他说,那个女婴,会在十六年后斩断玄门的根基,找到她,杀了她。
有意思。
我的身份很有意思,我的处境很有意思。
玄秀,也很有意思。
这三拨人都不希望被人知道自己的存在,竟然杀在了一起。
杀了个血流成河。
最后,那个叫玄秀的小男孩,躲进了和我的同一片尸体堆里。
我们对了个眼。
玄秀一脸吃惊的模样,将我上上下下翻了一遍,最终下定了决心似的,冲我举起了剑。
而我,一个刚出生的婴儿,连翻个身都做不到。
啧,刚穿来就要挂了,有点倒霉。
千钧一发之际,我的娘亲突然出现,一把推开了玄秀,将我护在了怀里。
啊!妈妈就是神!
2
我娘带着我逃离了现场。
因为天色已晚,城门早已关上,于是我娘带着我藏身在了一处破庙。
准备等天亮出城。
破庙里还有一对夫妻带着一个小男孩。
女的大着肚子,男的守在妻子身前。
我娘没有与他们交谈,抱着我坐在了破庙的角落,给我喂奶。
我忍着羞耻喝完了这顿奶。
谢邀,胎穿,亲测,体验感极差,建议有关部门取缔。
又过了一会,女人捂着肚子尖叫一声。
她要生了。
男人顿时蒙了:“不是没到时间,怎么就要生了。”
我看了看,那女人的肚子比寻常孕妇要大不少,应是双胎。
双胎早产,也属正常。
只是看样子,他们不懂,没有早作安排。
这一次恐怕要一尸三命了。
男人很快就反应过来,对小男孩说:“大牛,陪着你娘,我去找找人接生。”
可是现下已经入夜,哪里还好找人接生。
女人的惨叫一声高过一声,男人却几次无功而返。
我感觉到我娘抱着我的手在发抖。
她挣扎了很久。
最后她还是放下了我,走到了那对儿夫妻面前道:“我是大夫,让我来。”
在我娘的指挥下,一大一小两个男人顿时忙活起来。
随着接连两声啼哭,所有人都放松了下来。
新生儿一男一女,是一对龙凤胎,女孩是姐姐,男孩是弟弟。
那男人拉着自己的大儿子,当场给我娘磕了一个。
把我娘给吓了一跳。
男人道:“我叫陈三狗,这是我婆娘张小翠和我儿子陈大牛,恩人,您救了我婆娘,就是救了我们一家子的命。”
男人眼神火热:“恩人,您是大夫,比我们有文化,您要是不嫌弃我们这群粗人,您给我这一双儿女起个名吧。”
我娘明显局促了起来。
我突然有点不爽,我娘还没给我起名,竟然要先给别人家的小孩起名?
都说会哭的孩子有奶吃,我是不是现在该哭一场?
不过,这一家人的名字如此随便...
要不我还是让让他们吧。
我娘想了一会:“那女孩叫陈念微,男孩叫陈念昔,怎么样。”
陈三狗连连点头道:“这个好,好听、好听。”
我怔住了,一种异样的感觉萦绕在心头。
我娘把我穿越前的名字取给了别人。
一瞬间,我突然和那女孩多出来了一点奇妙的联结。
真巧啊。
破庙里的气氛缓和了下来,陈三狗用玩笑的口吻道:“也是奇了,今天外面有好多玄门的人去守城门了,好像要找一个带小孩的女人,不对,好像是要找一个女人的小孩。”
我娘的脸色一下子惨白,张小翠先看出了端倪,试探着问:“恩人,他们找的是你们母女吗?”
气氛突然沉重起来,破庙里沉默了许久。
张小翠似乎思考了很久,然后下定了决心:“恩人,你救了我的孩子,我一定会救下你的孩子。”
“你那孩子这么久一直不哭,必有神异。”
她突然握住了剪刀,扎入小腹,霍开了自己的腹腔:“把她藏到我的肚子里,随我尸身带出城去。”
所有人都呆住了。
张小翠指着我娘,对陈三狗道:“三狗,从现在开始,我是你妹妹,她才是你的娘子张小翠。”
复又对儿子说:“大牛,给你娘磕头。”
最后才对我娘道:“恩人,这是我自己的决定。”
场面一度十分混乱,啜泣声不断。
我娘噙着泪发誓:“我一定把你的孩子当成自己的孩子。”
张小翠闭上了眼,好像死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我娘用一壶滚水烫毁了自己的容貌。
很快我再一次陷入了挤压与黑暗之中。
我很难描述现在的心情。
我这具注定活不长久的躯壳有必要用这么大代价来保护吗?
而且,我是安全了。
可那个只比我晚出生几个小时,被取了和我一样名字的女孩,要怎么躲过玄门的眼睛。
婴儿和婴儿之间的差别可以大到让人一眼分清吗?
如果真的能一眼分清,就不会有那么多抱错孩子的故事了。
她会成为我的替死鬼。
我不知道他们是没有想到这一层,还是默契地没有提起。
可我什么都做不了。
该死的胎穿。
陈三狗拉来一架板车乘着我们,到了城门。
我听着外面的动静,在一阵交谈与拉扯过后。
我又听见了玄秀那仍显稚嫩的声音:“她有胎记,不是她。”
小念微活下来了,我能听见她咯咯的笑声。
她大概一辈子也不会知道有那么一刻她曾命悬一线。
可我却无法当作什么都没发生。
我欠她的。
我生性冷淡,见惯了生离死别,自认不是什么好人。
但我多少还算个人。
可这个世界的人,既不把别人当人,也不把自己当人。
压抑又扭曲。
有人检查了车板,发现是具尸体后,道了一声晦气便不再检查。
我们就这样出了城。
3
陈三狗成了我的爹,我的娘又成了张小翠。
我多了一个哥哥,一个妹妹和一个弟弟。
我们两个家庭就这样组成了全新的一家六口。
路上,陈三狗和我娘都有点尴尬。
许久,陈三狗才问我娘:“那个,你女儿叫什么?”
我娘低头看着我,我也看着她。
我也想知道我叫什么。
最后,我娘看着我,不由得苦笑了一下:“这孩子,恐怕由不得我做主,等她长大自己决定吧。”
我只能别开眼睛,我大概确实太不像普通的婴儿了。
陈三狗家里有几亩良田,这趟出来本是为了寻亲。
不曾无功而返不说,还在被贼人偷了盘缠。
这才住进了破庙。
他带着我们回了家。
陈三狗是个很好的人,每日勤勤恳恳地种地,没让我们挨过一顿饿。
大牛有时会跟着一起去种地,有时会留在家里干活。
母亲照顾着几个孩子,有空了便折腾些草药。
她偶尔也会神情落寞地看着远处,手里无意识地转着茶杯。
当陈三狗回来时,她也会笑着迎上去,问候这一日的成果。
我们越来越像真正的一家人。
人有的时候很矛盾。
我知道我的母亲是爱我的。
我的心脏经常会无故疼痛,严重的时候我甚至不敢用力呼吸。
是她一直耗费心力为我调养身体,苦心钻研治疗之法。
可她对我却总散发着若有若无的疏离。
大概是因为我无法让她拥有做母亲的感觉,她还是更喜欢和弟弟妹妹待在一起。
甚至更愿意教大牛认字。
倒是陈三狗这个男人,每天闺女闺女的叫我。
不仅要把我抱起来荡悠悠,还要把我架在脖子上,带着我到处跑。
无论我摆出多么抗拒的冷脸,陈三狗都不在意。
执着地换着花样,非要逗笑我不可。
大多数时候,我都会迁就他笑一下。
小部分时候,我也会假装恼羞成怒。
尽量让自己看上去像个真正的孩子。
我们就这样过了四年。
这一年,发生了一件事。
因为接踵而至的税款,陈三狗不得不变卖田产换取粮食养活我们。
可当别人发现这样做好像也不用付出代价之后,人的贪欲被点燃了。
没人再想适可而止。
他们的手段也越来越简单粗暴。
陈三狗带着我们离乡,最初的时候,还能找些活计换些粮食。
后来,粮价飞涨,流民越来越多。
俨然是一幅饥荒的景象。
玄门开始站出来赈济灾民,但玄门只赈济有缘人。
当然,比起赈济,我更愿意称其为扩张。
灾难越重,百姓越寄希望于神明。
我隐隐感觉,玄门根本无意平息灾难,他们在借着这场灾难,增加自己的影响力。
与此同时,他们格外关注四五岁大的小女孩。
玄秀还在找我。
我们吃到的粮食越来越少,大多数时候都处在了饥饿之中。
作为一个穿越者,我以为我这辈子都不可能接受啃树皮吃虫子这种事。
可当真正处在无休止的饥饿中时,人的底线真的很容易突破。
在世道的裹挟下,我也被渐渐同化,离人这个字越来越远。
在我看见微微饿得要吃自己的肉时,我意识到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在观察了数日之后,我找上了陈三狗:“爹,山脚有个隐蔽的庄子,应该是豪绅的粮仓。”
“庄子里有人守卫,黑白两班,护卫不是很严,但非常警惕路过的流民,最重要的是好几天这群人几乎没出过庄子,那里一定有很多粮食。”
“爹,聚拢一群人,抢了他们,我们所有人都能活。”
陈三狗吃了一惊,有些质疑:“闺女,这么大的事可不能胡说。”
我道:“爹,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我招了招手,陈三狗很配合地蹲下身,把耳朵凑了过来。
我在他耳边道:“其实我是皇帝的女儿,不信你去问我娘。”
陈三狗再次大吃一惊。
在确认了我真的是皇帝的女儿后,他立刻相信了我。
愚民之策,让身份比事实更能打动人。
这个时代一直在扭曲人。
就像我娘,她知道屠村的人是皇帝。
所以避而不谈,也只是一味哀叹自苦,而不敢生出报复之心。
流民队伍顺利地聚拢了起来,我们抢了庄子,拿到了大量的粮食。
只是那之后,陈三狗再没抱过我。
后来我们逃入山里,落草为寇,劫富济贫。
以这种方式维系队伍的名声和正当性,以此收拢更多的人。
虽说有了些成色,但仍是朝不保夕,过着饥一顿饱一顿的日子。
就这样又过了一年多。
队伍大了,也变得越来越臃肿难带。
这支队伍里大多数人都是大字不识一个的盲流,连沟通都是问题。
你和他们讲道理,他们与你耍赖皮。
你与他们耍赖皮,他们又说天下没有这样的道理。
哪怕已经有了万人之数,也只是一群为了粮食聚在一起的乌合之众。
想要再进一步,必须做出切割。
可我只是一个小孩子,我站不到台前。
而我爹陈三狗,他一副好心肠,根本做不了这种决策。
4
机缘巧合之下,我们劫持了一队去往京城的商船。
没想到竟然意外捞到了一条大鱼。
洛家的公子,洛世秋。
他说话很狂,张口对我父亲说:“你这支流民队伍成不了事,我对洛家很重要,送我回去,朝堂的官位你随便挑,否则,死无葬身之地。”
可我却觉得,他来得正是时候。
这是个天赐良机,我终于可以切割掉这块腐肉了。
我还没来得及考虑更多。
念昔却突然倒下了。
我们用了所有能用的手段,还是没能留住他。
他是因为饥饿导致的死亡。
起初我并不明白,为什么最难熬的日子都过来了,反而现在出了问题。
后来我才知道,有人一直在利用念昔的善良,从他手中分走食物。
直到我们把人抓出来,他还在振振有辞:“他可是陈老大的孩子,怎么可能缺吃的,你们表面上说大家都一样,谁知道私底下什么样?”
“他要是不是不缺吃的,怎么那么容易就分我食物。”
念昔一直懂事得过分,他不想给我们添乱,挨饿了也自己忍着。
他总是很开朗地笑,热情地和每一个人打招呼。
可现在,他竟然比我这个早产爱病还有心疾的姐姐,还要先走一步。
陈三狗把那人杀了,可念昔也再回不来了。
微微哭得喘不上气,他们是双生子,少了一个,便如剜去了一半肉。
母亲也自责的不住垂泪。
我默然无言。
果然,我还是厌恶这个世界。
无论是权贵还是平民,都一样令人作呕。
我想把他们都杀了。
敌人并没有给我们悲伤的时间。
洛家为了救回洛世秋,派了五百余人。
听到对面只有五百多人,所有人都哄笑一片。
我们的人数是对方的二十倍,没人觉得会输。
是已有不少人放言:“豪门世族也不过如此。”
直到大战开始前,我和陈三狗说:“爹,无论此战胜败,决不能让洛世秋逃走。”
我将事情说得很严重:“一但他走脱,所有人都会死无葬身之地。”
陈三狗用力点头。
我放下心来,我这个爹答应了就会尽力,从不搪塞我。
我信任他。
这场战斗果然是一边倒的场面。
只不过和我所想类似。
我们的队伍很快发生了溃败。
陈三狗被裹挟在人群中,试图重整队伍。
我找过去道:“爹,败局已定,我们得跑了。”
陈三狗懂得我的意思,却根本无法做出舍弃众人的决定。
“你先走,这边我来应付。”
我捂住胸口道:“爹,我心脏难受。”
陈三狗面色变了,片刻后,他一把将我抱起,朝着船上跑去。
我安静地伏在陈三狗怀里。
我知道做出放弃这么多人的决定是一件艰难的事。
但是没关系,你不是自愿的,只是因为我发病了才不得不那么做。
你可以尽情地将责任推到我身上,哪怕因此讨厌我也没关系。
你们扛不住的我来扛,你们担不起的我来担。
我不爱这个世界,我可以毫无负担地把任何人送上死路。
我会尽我所能保护我的家人,哪怕成为彻头彻尾的恶徒。
想要在这个世界拥有安稳和自由,只有站得足够高。
我悄然有了一个初步的想法。
我要让陈念微和公主这两个身份合二为一。
上船后,我召开了一场家庭会议。
我告诉他们,我要用妹妹的身份,以后他们可以叫我念念。
之后,我在自己身上伪造了一个和微微一样的胎记。
虽然未必用得上,但我喜欢准备周全,不留破绽。
既然这具身体注定活不长久,不如从一开始就做一枚死棋。
5
我们带着洛世秋行船一路逃窜。
原本上万人的队伍,只剩下不足百人。
船行了很远,才有人发现,竟然有一个女孩泡在水中,扒住船只一角,跟着船只走到了现在。
她冷得发抖,可却没有一刻放松手指,船角都被她抓出了道道指痕,足见心志之坚,毅力之强。
我们都感到震撼不已。
她说她叫魏草儿,家里人都在逃荒时饿死了,只剩她自己。
她什么都愿意干,只求我们收留她。
陈三狗让他上了船。
我们逃到了九河,在这里建立了一个寨子,名叫九河寨。
念昔的尸身也被葬在了这里。
洛世秋知道自己跑不了了,主动和陈三狗说:“我对洛家很重要,你们可以以我为人质,勒索洛家。”
陈三狗与我商议后,我们列了个单子。
单子上除了大量的钱粮之外,还列上了一些书。
这个时代,知识属于权贵。
在寻常百姓家里根本见不到书这种东西。
凡是能识字的,无一例外,要么是世族,要么是没落了的书香门第。
总之,离普通人十分遥远。
陈三狗拿着单子去了。
我们自以为已经是狮子大开口,想要以此试探洛世秋。
结果洛世秋只是扫了一眼单子:“加三倍,放心,我清楚洛家的底线。”
洛世秋宰起自己家的人下手倒是毫不留情。
但他的确开出了一个我们无法撕票的价码。
他得好好活着,当我们寨子里下金蛋的大公鸡。
九河寨很快发展了起来。
吸取上一次的教训,这一次,九河寨不再是逮谁收谁。
但却允许别人用情报换取粮食。
借由大量繁复和庞杂的信息,拼凑出上位者之间的角逐。
可越是了解这个世界,我就越觉得无从下手。
皇权高高在上,视天下人为奴仆。
世家垄断知识,折断百姓的可能。
玄门遍及天下,扭曲着人的思想。
三方相互倾轧,却又相互袒护,他们的游戏里从不包括普通人。
我开始有意接近洛世秋,试图从他身上找到切入口。
我也没想到机会来得那么快。
我们在九河寨的第一个新年,洛世秋突然心疾。
我一瞬间明白了很多事。
如果洛世秋是皇室血脉,那他只有可能是贤王之子。
难怪他说他对洛家很重要。
洛家当年可是彻头彻尾的贤王党。
我那亲爹曾被贤王所迫,逃离宫门。
直到贤王身死,他才捡回了皇位。
他残忍无情,登基的第一件事就是杀人。
他屠了我娘的村子,屠了贤王府,没理由放过洛家。
洛家一定过得十分艰难,不得不押宝于洛世秋。
世代千秋,的确是个好名字。
如果他是贤王之子,那把他放回去,远比留在这更有价值。
我和洛世秋摊了牌。
“殿下,洛家替我安排两个人,我将殿下送回洛家,如何?”
洛世秋审视着我:“此处天高皇帝远,我住得很好,我又不真姓洛,为何要上赶着回洛家。”
我笑了,洛世秋到底年纪小,阅历尚浅,否则他就不会说出这句话。
我道:“那我明日就把你送出去当娈童。”
洛世秋神情僵硬,我趁热打铁:“好哥哥,你不会以为我真的是在和你商量吧。”
洛世秋脸拉了下来:“你这是合作的态度吗?如此行事,就不怕我回去之后毁了你的棋子?”
我道:“好哥哥,你还没懂局势,洛家把你抓在手里,只是不想认输,而非没得选。”
“玄门杀贤王扶今上,是为了让自己成为无冕之王,他们不会全然顺从陛下的心意,未必要对洛家赶尽杀绝,但他们一定不会放过你。”
“你非要鱼死网破,最后的结果无外乎我失去一个机会,洛家臣服玄门,只有你,必死无疑。”
洛世秋冷笑:“看起来,我只能听你地安排了。”
我道:“殿下,我只是从一开始就提出了双赢的选择,如果我是你,我要做的一定是尽快回到洛家,将洛家彻底绑死你在这条船上。”
“何况九河寨无根浮萍,若是殿下能证明自己的实力,九河寨也可以成为殿下的九河寨。”
洛世秋沉默片刻。
“我还纳闷,一群大字不识的糙人哪来的这等见识,真没想到,居然是你这个小病秧子在幕后操盘。”
“陈念微,你是怎么做到的?”
“你今年,才六岁吧。”
我没回答洛世秋的问题,只道:“人选过几日给你。”
6
两个人,一个入后宫,一个入军中,我早有想法,只是还缺合适的人选。
魏草儿先一步找上了我,她向我自荐。
我道:“此事危险,恐有生命之危。”
我并不看好魏草儿,她孤身一人,没有牵绊。
潜伏的时间久了,我很难保证,她会不会因为什么事情动摇。
我无法保证她的忠诚。
魏草儿却道:“没关系。”
她说没关系,可我还记得她拼命求生的样子。
似乎看出了我的猜疑,魏草儿眸光哀怜:“姑娘可知我为何叫草儿。”
“不是因为我家里人不爱我,而是因为他们希望我能像草儿一样顽强,不管什么境遇,都能活下来。”
“我是活下来了,我的家人都死在了逃荒的路上,我根本不知道自己现在到底是为了什么活着。”
“我不甘心,我想让这个世道变好一点,如果这个世道好一点,是不是他们就不用死了,我们一家人也可以靠在一起,分享彼此的心意。”
“可我根本不知道我该怎么做,我又能怎么做。”
“你和别人都不一样,让我成为你的棋子吧,你来操控我,把我落在该落的位置上,让我按照你的意志做事。”
“我知道,做大事都会有牺牲的,没关系,如果注定有人要死,我愿意成为第一个。”
她很坚决,瘦弱的身体迸溅着无限的力量。
我顿了顿道:“如果我需要牺牲你的婚事呢?”
这个时代的人在意清白更甚于生命,所以我要说清楚。
魏草儿笑道:“没关系,我已经不止一次被玷污过了。”
她说得轻描淡写,我却有一瞬的失声。
魏草儿家人都没了,一个孤女,自然会被人敲骨吸髓。
我悄然跳过了这个问题。
“好,我会把你送入宫中,中宫皇后善妒,容不得人,入宫之后,你要尽力避宠,讨好皇后,先保证让自己活下来,然后经营一条逃离皇宫的路。”
魏草儿惊讶:“只是这样?我要如何给你传信?”
我摇头道:“你不用给我传递消息,有需要的话,我会去找你。”
第一个人选就此定下,第二个人我看中了崔耀。
崔耀的模样与大牛有几分相似,而且是个习武之人,有几分功夫傍身。
他不算寨子的人,只是经常在这一带游荡。
他拿钱办事,口碑极佳。
除了赚取赏金之外,他还一直在调查一件事。
他有个妹妹早年流落花楼,他攒了一笔钱给妹妹想给赎身。
可当他带着钱去的时候,花楼已被人屠尽,其中也包括他的妹妹。
他一直在调查,屠了花楼的人是谁。
这件事发生在一年前,而也是那时,洛家从一间花楼里接出了洛世秋,他们将洛世秋送上了商船,准备带回洛家。
却阴差阳错被我们劫了船。
我要利用我们之间的信息差,让崔耀心甘情愿为我卖命。
他是我计划里诱敌的饵,他的位置十死无生。
我要让他做好心理准备。
我对崔耀道:“我要你以陈大牛的身份进入军中,在恰当的时机死在那里。”
崔耀道:“好说,我要三斗米。”
我道:“这是买命钱,你可以多要点。”
崔耀拎着弯刀,大剌剌地坐着:“我又不会真的老老实实去死。”
我并不意外:“无论过程有多曲折,你最终一定会死,因为我需要你死。”
崔耀也不生气,只是挥了挥刀想吓唬我:“小丫头片子,口气不小。”
我任由他的刀尖从我眼前划过。
“我知道你在调查你妹妹的死,你查不到的,就算查到了也不可能报仇,对方身份尊贵,远超你想象。”
崔耀的眼神猛然凶狠了起来,弯刀也架在了我的脖子上:“你知道什么,告诉我。”
我用手推开了弯刀,果然,冲着我的那一面是刀背。
崔耀是个有原则的人,不伤老幼,不伤妇孺,只要收了钱,拼死也要完成。
这样的人,很适合利用。
我继续道:“你用陈大牛的身份诈死之后,想办法重新回到军中,往高处爬,你爬得越高,越有可能找到答案。”
只有借洛家之手,崔耀才有可能在军中占据高位,只有诈死离群,崔耀才能摆脱洛家的眼睛,成为真正的饵。
“只要你一直留在那,无论你能不能查到,罪魁祸首会自己走到你面前,我保证。”
“不过,这个过程会很久,或许要十年。”
沉吟许久之后,崔耀道:“我接了,三斗米,不讲价。”
人选敲定,洛世秋给洛家写了信。
待洛家安排完两人,我也如约将洛世秋送回了洛家。
洛世秋有意拉拢九河寨,一直与我保持联络。
他继续供养着九河寨,而九河寨也在明里暗里为他做事,借机壮大。
此后几年,我一边经营寨子,一边和我娘学习她的医术。
我娘对我倾囊相授,我又本就懂得医理,几年工夫便青出于蓝。
只可惜,这个时代的医疗条件太差,很多病都无能为力。
比如我的心疾,本是一场手术可以解决的问题,但在现在就是一种不治之症。
这些年,天下越发纷乱,世家在日益衰微,玄门却日益兴旺。
神子的名声却一年胜过一年,人人都求神子保佑。
这样的风气也传到了九河。
所以,我偶尔戴上面纱,外出义诊。
义诊不收诊金,但却有个条件。
想要我出手诊治,便要先说一句不信神明。
久而久之,我也传出了怪医的名声。
爹娘任由我折腾。
他们俩之间越来越默契,可却始终有一层窗户纸没捅破。
张小翠的死,是横亘在两人之间的一道山。
大牛离开了寨子,以商人的身份进入京城行商。
在初见成效之后,九河寨也算脱离了洛家的掌控,能够自给自足。
到九河寨的第六年,我十二岁,民间爆发了一场大疫。
大疫最初在京城周边的一处村落爆发,随后扩散开来。
症状像极了鼠疫,但却又不同,寻常的药物很难起效。
比起天灾,更像是人为。
玄秀离开玄门,一路为百姓祈愿。
而他走过的地方情况竟然真的好转起来。
只是死的人多了,真的疫病也传播开来了。
很快,疫病蔓延到了九河之地。
我娘无法坐视不理,起早贪黑给人诊治。
这场大疫开始之后,神子的声望达到了极致。
如果不能妥善解决疫症,这里的人会迅速地成为玄门的簇拥者。
人对神的信任可比人对人的信任来得快多了。
所以,我也离开了寨子,一路搜寻草药。
我也没想到我居然在一座山上遇到了玄秀。
而且还是身中蛇毒,虚弱到只剩一口气的玄秀。
啧,看来能够预知未来的神子大人,没算到自己命里有这一劫。
我戴好面纱,向他走了过去,玄秀的眼神随着我移动,多了几分光彩。
我将他挪了个位置,弯腰。
摘走了被他压住大半的一株药草。
玄秀懵了。
7
在挣扎了几秒之后,玄秀艰难地道:“救救我...”
我环顾四周,最后伸手指了指自己的鼻子,给了玄秀一个你在说我妈的表情。
“你一身玄门服饰,竟然找我求救,你难道不知道,我陈念微行医从不救信神者。”
能在这遇到玄秀,是我天大的机缘。
我不仅要让他对陈念微刻骨铭心,终生难忘。
我还要堵上他的嘴,让他不敢在我面前袒露身份。
玄秀说:“我不信神,我拜入玄门,只为求生。”
他说不信神的时候,语气轻描淡写,没有半点挣扎。
足以见得,这位玄门神子是真的不信神。
真是讽刺。
我还是拉起了玄秀给他诊治。
玄门已经造出了一尊神,玄秀死在这里没有意义。
他必须死在万众瞩目之下,才能将神从天上拉下来。
为了拉长与玄秀相处的时间,我没有一口气给他治好。
区蛇毒,解得状况百出,玄秀被我摆成各种姿势,几度羞愤欲死。
质问我是不是在故意整他。
我板着脸与他道:“别闹,都是正常医治,大夫眼里病人只是块肉而已。”
折腾了小一个月,玄秀已经彻底习惯了我这样那样的行为。
一看见我,立刻大大方方摆好姿势等我检查。
我也被玄秀拖得足够久了,见时机成熟,立刻把他全治好了,告诉他:“我要回家了。”
玄秀被这突如其来的变化惊住:“你要走?”
我上下打量玄秀:“你都治好了,我当然要走,不过,瞧你这小模样也俏得很,不如跟我回家,等我长大了娶你当夫郎,保你吃香的喝辣的。”
玄秀竟然犹豫了,片刻后才道:“我也要回玄门了,我要回去杀个人。”
我拉长哦了一声,露出厌恶之色:“回玄门啊,那以后江湖路远,再也不见咯~”
玄秀试探着问我:“为何如此厌恶玄门?”
我嗤笑一声:“天下纷乱,玄门当为祸首,玄门没一个好东西,尤其是那个神子玄秀。”
“明明已经预言到了大疫,却不提前预防,任由疫病横行,借机扬名,真当天下人都是傻子,看不穿他们那点龌龊心思吗?”
“玄门多行不义,灭亡是早晚的事,那玄门神子,就该被千刀万剐。”
抬眼看到玄秀,我又换了个语气:“嗯,你是例外。”
玄秀神情暗了暗,将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他取下腰间的梅花络子递给我:“若你日后遇到困难,就以这个为信物去玄门找我,我会保护你的。”
梅花络子中间处穿了一枚转珠,对着太阳旋转,可以看见一个秀字。
“口气这么大啊。”我接过来,把玩着络子上的转珠,贴脸开大:“秀儿,你该不会就是神子玄秀吧。”
玄秀矢口否认:“怎么可能,只是巧合而已,我名叫林秀。”
复又问道:“我可以看看你的模样吗?”
我为难了几秒,揭了面纱,露出一张已经完全红肿变形的脸。
“不巧,我过敏了。”
玄秀愕然,却没露出嫌弃的神情。
“也无妨,以后若有机会见面,我会认出你的。”
我用玩笑的语气道:“好啊,若是你认不出我,就把命还给我。”
玄秀道了声好。
“态度不错。”我赞许道:“那我再告诉你一个秘密吧。”
我快速掀起左侧衣角,给玄秀看了一眼。
“我这有个梅花胎记。”
玄秀笑着点头,“那我一定认得出你。”
我与玄秀就此分别。
若非他当年想要杀我,我又怎会在今日认得出他,将他骗了个彻底。
当真是因果纠缠,命运玄妙。
回寨子之后,微微哭着告诉我,母亲染疫没了,陈三狗也仿佛苍老了好几岁。
我错过了和我娘的最后一面。
我想保护的人,又少了一个。
8
我娘死前,对微微说,她救了不该救的人,最终招来灾祸,害了全村。
她想回家,向那些因她而死的人,道个歉。
微微应下了此事,执意要将母亲的骨灰送回家。
我想了很多东西,最终告诉了微微真相。
我告诉她我们诞生那一夜发生的事,告诉她母亲并非她的生母。
所以她不必承担这一切。
她瞪大了眼睛,被惊到的说不出话,却又很快下定了决心。
“是母亲把我养大的,我要给母亲讨回公道。”
于是我们又聊了很多。
我告诉她我的身份。
告诉她玄门的野心,告诉她世家的傲慢。
我告诉她大疫的真相,告诉她世界上没有神。
总之,我们说了很多。
微微听得很认真,她比我想象得更坚强。
微微坚韧果决,有股冲劲,我相信她会成为一个强大的人。
我问微微:“你想当皇帝吗?”
微微犹豫了许久:“好像,不是很想。”
我又问:“那你想让这世界变好吗?”
微微毫不犹豫地点头。
我道:“无论是为母亲讨回公道还是想让天下变好,都只有成为皇帝,才能做到,所以你要走到那个位置。”
而我想要微微安稳而自由地活着,也需要她走到那一步。
微微却很倔强地问:“那姐姐呢。”
于是我和微微道:“姐姐我呀,活不到那一天。”
以我现在的状况,即使什么都不做,一心调养,也至多再活个十年八年。
更何况,我不可能什么都不做。
我想保护微微,必须让她直面这个世界的残酷,然后赋予她战胜残酷的能力。
毕竟我,不能一直做她的靠山。
微微又不自觉落下泪来。
我为她擦去眼泪:“我会把我的一切全都教给你。”
9
我一边教微微医术,一边让微微拿寨子里的事练手。
她很认真,也很聪明,学得很快。
学了一段时间后,她问了我一个问题。
“姐姐,寨子里有群男孩,他们每天一起玩耍,我想和他们一起玩,但他们嫌我是个女孩,不愿意带我,我要怎么才能融入他们。”
我饶有兴趣:“你非要和他们一起玩吗?”
微微道:“当然,我们同在一个寨子里,我不可能绕开他们。”
我道:“既然是一个团体,必然有一个领头羊,你能看出来是谁吗?”
微微点头。
我道:“准备上中下三等礼物,下等礼物只需聊胜于无,中等礼物平平无奇,上等礼物要让人无法拒绝,除此之外,再准备一份独一无二的特殊礼物。”
“除了领头之人外,你给所有人送一份中等礼物。”
微微若有所思,过了一日,她又来问我。
“领头之人没得到礼物很不高兴,所以大家都不肯收我的东西,很多人对我恶语相向。”
我道:“记下所有说你坏话的人,给那些没说你坏话的人一份上等礼物。”
又一日,微微道:“收到上等礼物的人里有人开始劝说领头之人,说我坏话的人里有人悄悄和我道歉了。”
我道:“劝说领头人的继续送上等礼物,没说过好话也没说过坏话的送中等礼物,和你道歉的送下等礼物,说你坏话又没道歉的什么都不给。”
再一日,微微道:“这个团体,分裂了,可我想要的并不是分裂。”
我道:“等到那位首领撑不下去的时候,把特殊礼物送给他,你可以哄一哄他,甚至可以告诉他,你也不知道会变成这样,你只是喜欢他。”
微微道:“可是我并不喜欢他。”
我笑了:“你觉得喜欢是什么?”
微微不语,我道:“只是一句轻飘飘的话而已。”
微微似有所悟,又过了几日,微微道:“我已经融入了他们,大家也都和好了。”
我道:“你可以停掉礼物了。”
微微问:“这样不会引起不满吗?”
我反问:“他们会对谁不满?对你,还是对那位重新回来的领头人?”
人只是责怪弱者不够顺从,连累他们一起倒霉。
事后,微微道:“我成了他们新的领头人,他们认可我尊敬我,我的确融入了他们,就是过程和我想的不太一样。”
我明白微微的意思。
她以为想要得到认可,需要付出真心,可实际上,她只付出了资源和手段。
孤立、分化、拉拢、离间。
她达成了目的,但这并不是真正地融入。
我叹了口气道:“不必遗憾,真心换真心的前提是平等,男尊女卑的思想让他们根本不会把你视作平等的人,所以从一开始你就不可能真正融入他们。”
我能看透微微为什么想要融入他们。
她想通过影响这些孩子,来影响他们背后的大人。
但在这个时代,父与子同样不平等,小孩子的话天然没有说服力。
所以,她注定无功而返。
果然,过了一段时间,微微又来找我了,她的神情略显纠结。
“姐姐,我好像方向错了。”
我也笑道:“有些困境是躲不开的,只能直面。”
“想要震慑别人,让他们听你的话,既要有礼有节,又要拿捏姿态,还要抓住对方内心所求,一击必中。”
当年洛世秋那一句送他回去,京城官位随便挑就足够唬人。
连我也一度以为洛家手眼遮天。
直到后来,我让洛家安插两个人,结果洛家左支右绌,生怕被皇帝知道。
我才明白洛世秋当日也不过是虚张声势而已。
洛家的处境也十分糟糕。
微微虚心请教:“姐姐教我。”
我挽起衣袖,拎起茶壶,倒了杯茶,随即将茶推向微微,在桌面轻点两下。
“喝了这杯酒,姐姐教你。”
微微发出了疑惑的声音:“酒?”
我打趣地看着她:“没见识了吧,这是西域番酒,陈酿而成,色泽清透,味有回甘,而且此酒不醉人,少儿亦可饮之,在西域也是万金难求,这可是我从玄秀手里捞来的好东西。”
微微露出了狐疑的神色,举起茶杯一饮而尽。
饮下之后,她的疑惑渐渐褪去,神情变得淡定从容,赞叹道:“不愧是西域番酒,果然别具一格。”
我笑望着她:“学会了吗?”
这当然不是什么西域番酒,只是一杯普普通通的茶而已。
微微点头:“学会了。”
我笑意更深:“那姐姐就要教你第二件事了。”
微微的脸色突然一变,伸手捂住小腹,脸颊逐渐变得涨红。
“第二件事就是,别人给的东西,不要乱吃。”我幽幽一叹,“功夫再高,也怕菜刀。”
微微已经听不进去,急急忙忙地找茅厕去了。
我靠在椅子上晒着太阳。
过了约莫一炷香工夫,微微回来了。
她的脸色很沉,看着我郑重地道:“姐姐,以后不要这样了。”
随着她的话出口,周遭的气压也低了下来。
微微这是..生气了?
或许下泻药的手段确实有点过分了。
我也认真了几分道:“好。”
微微突然展颜一笑,问我:“姐姐,我学得好吗?”
我不禁扶额。
果然是教会徒弟,饿死师父。
我竟然被她诓了一回。
不过,微微成长得这么快,我悬着的心也能放下了。
从前几日开始,我就已经感受到了自己精力的下滑。
我感到疲倦,嗜睡,甚至偶尔还会出现短暂的断片。
我很清楚,我的生命已经开始走向凋零。
于是,我和微微做了个约定,如果我死了,她要接替我继续走下去。
微微又哭了,她好像以为这是我的心愿,答应得毫不犹豫。
10
这一年末,京城出了一件大事。
老国师飞升,神子玄秀继任了国师之位。
我这才知道,玄秀说要回去杀个人,原来杀的是他的师父。
玄秀上任之后,大肆宣扬神道,排除异己。
行事张狂,手段狠辣,世道更加混乱。
百姓越苦,则越寄希望于神明,对神子的信仰也越发盲目,玄门也就越发强大。
以至于世家退避,皇权俯首。
玄秀私下仍然在用寻找妖女、神女、转世仙等一系列名头,试图找到我的存在。
我一直不明白玄秀为何如此执着于我。
他说我会在十六年后折断玄门的根基。
我心疾发作的频率越来越高,我觉得我很难活到16岁了。
但这并不妨碍我利用玄秀对我的执念。
救下玄秀之后,我已经对接下来如何布局有了完整的想法。
为此我要了解每一个人的谋算。
在他们的局上起局,将所有人囊括在内,一网打尽。
我去了京城。
在京城开了间铺子,卖假药。
准确地说,是保健品。
吃不死人,但也没什么用的那种。
纯靠话术和营销,能让人吃了之后感觉自己神清气爽。
药价很高,只坑权贵,不坑普通人。
毕竟,洛世秋现在可以跟我合作,但我们终将分道扬镳,我不能把胜负手压在他的身上。
我要寻找一个真正可以和我站在同一立场的棋子。
而我也真的遇到了那个合适的人。
柳家的主母,一位沈姓的夫人。
地位足够尊崇,处境足够糟糕。
我摸了她的脉,她的体内至少中了三种毒。
三种毒相互交织,竟然形成了微妙的平衡,如果不仔细把脉,恐怕根本看不出异常。
我感慨道:“夫人,您看上去印堂发黑。”
沈夫人雍容华贵,却掩不住疲惫。
“怎么,一个江湖骗子,还会算命不成。”
我浅笑,“我不会算命,但我会看病,夫人,您身上的毒很久了吧,再不解,寿数也就这一两年了。”
“您请的大夫,用了以毒攻毒的法子,想法不错,就是水平差了点,反而把问题变得更复杂了。”
沈夫人是来找我算账的。
因为她的儿子柳云初,是我这假药最大的主顾。
他为母亲重金求药,耗资无数,人是孝顺,就是傻了点。
沈夫人皱起眉:“有这样的本事,何不做个正经郎中,偏要卖假药骗钱。”
我道:“瞧您说的,给人看病哪有骗傻子来钱快。”
沈夫人沉默了。
我混到了沈夫人身边。
时间久了,也找机会随着沈夫人进过两次皇宫,见到了魏草儿。
魏草儿代表着最后的退路,我当然会慎之又慎。
但在短暂的交谈之中,我知道她做得很好。
我告诉了她几处离宫后可以藏身的地点。
我没有直接和沈夫人摊牌,而是装作无意地说些刺激她的话。
比如,“夫人要保重身体,切莫太过操劳,不然,谁来维护公子。”
每每提及儿子,沈夫人总是神情无奈。
“我怎么就生了这么个不开窍的个叉烧。”
可无论嘴上如何厌弃,她都在一心一意地为儿子打算。
而她的儿子,却被柳家所排斥。
只要一个契机,她便会站到我这边。
只是我没有想到,这个契机,是我突然发病。
当时,我只来得及给自己灌了碗药,便昏迷过去。
我昏迷了整整三天,醒来的时候沈夫人就在我边上。
我本能感觉不妙。
她就那么看着我,言之凿凿道:“你是田大夫和陛下的女儿。”
“田大夫对沈家有恩,我不会害你,你早日离京吧。”
也就是说,我娘给沈家人看过病。
我了然,靠着墙坐起来:“夫人,您护不了儿子一辈子,可有想过另谋出路。”
沈夫人有趣地看着我:“你是说你吗?”
我笑:“心疾不是问题,我已有治愈之法,当日昏迷,正是心疾将除的预兆。”
早在九河寨时,我便研制出一种药,我为它取名为昙花。
服药之后,压缩生命,透支潜能,以换来最好的状态,便如昙花盛放一时。
顺利的话,这服药会为我再争取一两年的时间。
沈夫人明显狐疑。
但那日之后,我的状态肉眼可见的好了起来,脉象也不再虚弱。
最终,沈夫人也只能归之为神医手段高超,真的可以治愈心疾。
京中许久没有下雨,人心动荡,局面日益混乱。
在思考许久之后,沈夫人终于下定了决心。
而且极有魄力。
她让我大哥顶替了一个名叫沈时的沈氏族亲身份,走她兄长沈县令的门路,进入了军中。
她道:“我将沈氏九族压在你身上,事成之后,你要把沈时的身份交给云初,保他一世富贵,无人可辱。”
我应了声好。
我又在京城待了大半年,昙花的药效开始衰退,再待下去,我恐怕要露馅。
临走之前,我又跟沈夫人进宫,见了一次魏草儿。
我给了她一枚毒囊,让她藏在牙中。
然后告诉她:“过段时间,皇室会迎回一位公主,若她找上你,一定要竭尽全力保她周全,若是她让你带着别人走,我要你咬碎毒囊,给曹家那位麒麟子,卖个破绽。”
她应了声好,连缘由都不问,便照做了。
宫内十年富贵生活,未能磨损其心智,她还是那个愿做第一个牺牲者的魏草儿。
出来之后,我嘱托沈夫人:“夫人,朝内动向,请夫人及时向九河寨报信。”
我又递给沈夫人一瓶药:“若陛下在民间索寻公主,请夫人让令兄家中再病一场。”
沈夫人吃了一惊:“陛下这么多年都不曾提起你的事,又怎会突然寻你回来。”
我没有解释,只道:“夫人压了重注,我也要给夫人一点信心,无论日后发生什么,都请夫人沉心静气,相信一切皆在我掌控之中。”
“夫人,事关重大,请务必隐瞒令公子,以防令公子被有心人利用。”
沈夫人压了重注,所以我不能让她心生犹疑。
最后,我用一个馒头收买了一个在街头乞讨的小孩,让他替我向国师府送了一封信。
信上只有四个字:“饵还不够。”
在玄门震动,于京中上下搜寻我之时,我已踏上了回九河寨的路。
最后的时间,我要留给微微。
11
几年未见,微微已经变得内敛而成熟,举手投足皆是自信从容。
见到我时,冲着我招手:“姐姐,你回来了。”
回到九河寨后,我停了药。
在一个温暖的午后,我拉了一把摇椅,躺在上面摇啊摇。
阳光照在我身上,暖洋洋的。
自我穿越来开始,除了在乡间生活的那四年,再没有这样悠闲的日子了。
归根结底,我也只是个普通的穿越者。
唯一的优势,便是跳过了成长的时间。
但面对这个时代这样那样的困境,我能做的也只有逼迫自己不断思考,分析别人的性情,寻找可以借力的点。
尽可能地考虑到更多变化,将事情筹划的更加缜密。
但我终究不是全知全能,如今已是我能想到做到的极致了。
微微拉了一把木椅,坐在了我对面。
阳光照得我有些睁不开眼,有些看不清微微模样。
我开始给她讲我所了解到的一切。
“皇帝无才无德,又心高气傲,谄媚吹捧几句,便可得他信任,但皇帝不念情谊,一言不合,便会翻脸无情,决不能对他有一点期待之心。”
“柳皇后行事狠辣,唯独对一双子女视若珍宝,只要让她相信你是公主,可以治好心疾,轻易便可杀之。”
“玄秀狂悖任性,柳云初软弱无能,洛世秋心狠手辣,曹承心计深沉假仁假义虚伪无耻道貌岸然,这些人你都只能利用,而不能交心。”
微微忍不住笑:“为何曹承如此特殊,被骂了这么多句。”
我道:“我觉得,你可能会喜欢他,所以我得把他说得糟糕一些。”
微微摇头:“在我心里,没有人能比姐姐更重要。”
我不禁莞尔:“我给了留下了四个人,分别是草儿、崔耀、大哥还有沈夫人。”
“但这四个人,你一个都不能主动联系,若京中局势变动,沈夫人会给你传信,但他不能额外助你,草儿是我为你经营的后路,若事不可为,她能带你逃。”
微微认真点头。
我继续道:“除此之外,还有一些需要注意的地方。”
“玄秀对公主执念甚深,以他的身份,最能不动声色逼皇帝认回公主的方法便是祭祀,但玄秀最终目的是除去隐患,他未必将你留到祭祀之日,所以回到皇宫,你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钓住玄秀。”
我将玄秀赠我的梅花络子交给了微微。
“让大哥带兵进入京都,是这一局的胜负手,所以你需要一个聪明的对手,在合适的时机揭开你的出身,引皇帝出兵讨伐,这个聪明的对手大概率是曹承,但无论如何你都不能让曹承翻出大哥身份,这是第二件事。”
“最后,在大局未定之前,一定要保障柳云初安全。”
“具体细节,只能靠你随机应变。”
微微笑着点头:“姐姐可以信我,我一定不会辜负姐姐。”
我道:“我要你活着,你可以输,但一定要活着,你只有活着才是不辜负我。”
在这个世界上,如果我只能救一个人,那个人永远只会是微微。
这个从一出生起就与我命运纠缠的妹妹。
只说了几句话,我就感觉自己又累了。
袭来的倦意让我的头脑开始发昏。
我揉了揉脑袋,强撑着道:“爹这些年也越发消沉了,你要多开解开解他。”
微微嗯了一声。
“大哥早到了娶妻的年岁,因为我,都耽误了,你替我帮大哥留意留意吧。”
微微又嗯了一声。
“如果你真遇到了喜欢的人也没关系,只要你能不委屈自己就好。”
微微再嗯的时候,声音已经变形了。
她眼中有泪水坠落。
我抬了抬手,想要为她抹去眼泪,身上却一阵无力,没能支撑我坐起来。
早知道我就不该坐摇椅。
最后我只能道:“不要哭。”
我开了个玩笑:“姐姐这样的天才,就是要早死,才能让人扼腕叹息,终生缅怀。”
微微扯了扯嘴角,没有笑出来。
我叹息道:“看来我得补充一件事。”
“你知道吗?我平生最怕的,一个是普通人在最后关头突然犯聪明,一个是聪明人在无伤大雅的小事上突然犯蠢。”
譬如当年的张小翠,又如现在的陈念微。
“微微,我要你在我死后,将我尸身锉骨扬灰,以保你我身份天衣无缝,查无可查。”
身份的融合是这一局的核心,以微微的聪慧,该知道其中利害。
微微声音发抖叫了一声姐姐,半晌才说了一句好。
我继续逼迫她:“你对我发誓,如果你做不到,就让我魂坠地狱,永不超生。”
微微慢慢举起三根手指,强行咽下哽咽,让自己的语气变得坚定。
“我发誓。”
我安心了。
我的妹妹和所有人都不一样,她拥有坚韧的内心和自由的灵魂。
她是我亲手培养出的铁血梅花。
太阳西去,阴影慢慢笼罩了我,我开始觉得冷,眼皮也在打架。
恍惚间,我看见阳光洒在微微头上,映得她光耀明媚,宛若加冕。
我的好妹妹,愿你未来扶摇直上,一路坦途。
姐姐我啊,就只陪你到这了。
番外2 堕入深渊(玄秀篇)
1
我本名林秀,父母早亡,平日里跟着叔叔,以打渔为生。
有一日,我随叔叔打渔回来,听到去城中的必经之路上,有座桥塌了。
大桥坍塌,伤了几名过路人。
我们同村的少年林机发现了伤者,将他们带回了家中养伤。
后来大家伙儿才知道,林机所救的那几人,乃是玄门的大人物。
为首之人更是当朝国师灵觉道人。
林机因为这件事,飞黄腾达。
他被国师收为弟子,不日将跟随国师去往京城。
他是我在村子里最好的兄弟,我真心为他感到高兴。
同时也十分不舍。
林机又拍着胸脯,和我保证:“放心,我老师很看重我,到时候我求求老师,让我回来看你。”
可惜,林机食言了,他走以后,再没回来过。
又过了几年,一直在监国的贤王突然暴毙,失踪了两年的太子又冒了出来。
很快,太子就成了皇帝。
再后来,世道越来越乱,村子营生也越来越难。
许多人离开了村子,另谋生路。
叔叔也不去打渔了,因为打渔赚来的那点银钱,根本交不上朝廷的税款。
我想到了林机,如果他知道村子的情况,一定不会坐视不理的。
于是我一个人,悄悄去了京城。
林机是国师的弟子,一定很有名望。
可我去了玄门之后,却被告知,国师弟子并无林机。
我不懂。
我浑浑噩噩地回了家,没见到叔叔。
婶婶说,我叔叔担心我的安危,一路上京寻我去了。
等我再见到叔叔的时候,已经是一具残缺的尸身。
他们说,我叔叔冒犯了玄门的神子阁下,被处车裂之刑。
婶婶整日以泪洗面,看着我的眼神渐渐溢满怨恨。
我再也没脸待在家里。
于是我在某个夜深人静的晚上,不辞而别。
从此,京城里多了一个不起眼的小乞儿。
我想找到神子阁下,给叔叔报仇,我也想找到林机,问问他到底发生了什么。
可惜在京城数年,这两件事一样都没做成。
神子深居简出一心修行,从不露面。
而林机数年来更是杳无音信。
直到那年大疫...
2
大疫来势汹汹,朝廷束手无策。
我也染了病,在街上等死。
玄门突然宣布神子将为大家赐福,祛除恶疾。
我拖着病体去了,却见到了一个怎么也想不到的人。
林机。
他被玄门的人簇拥在中间,为百姓分发可以治病的灵水。
百姓服下灵水,一个个跪地向林机磕头。
他们叫他——神子大人。
林机就是神子,神子就是林机。
在我心头盘桓数年的两个疑惑同时被解开。
我一时之间不知该欣喜,还是该仇恨。
轮到我领灵水的时候,我忍不住叫了他。
或许是他有什么苦衷呢。
只要林机和我解释,我愿意相信他。
林机盛水的手一顿,紧接着无比冷漠地看着我。
“我是玄门神子玄机,你..认错人了。”
可我怎么会认错人。
我想问他,林机却吩咐身边人道:“把他轰走。”
我被驱离了队伍。
我不明白,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林机改了姓名,成了神子,杀了我的叔叔,不肯同我相认。
我们明明是最好的兄弟。
那一刻,仇恨在我心里疯长。
哪里有什么苦衷。
林机只是变了,变得高高在上,冷漠无情,成了一个我完全不认识的陌生人。
他不再是我的兄弟,他只是我的仇人。
我要向他报仇。
可很快,我就颓然地发现,报仇只是天方夜谭。
他是人人敬仰的神子,我是卑如尘泥的乞儿。
我连见他一面都做不到,遑论报仇。
我只能被日益浓烈的仇恨反复烹炸。
我问自己,是不是人有了权势就会变成另一个人。
我告诉自己,如果是我,一定不会让自己变成林机那样。
3
我再次见到林机,是他被处斩。
准确地说,是连同国师在内的玄门所有大人物的处斩。
京城一年无雨,民怨沸腾,神子受命祈雨,可却几度无功而返。
威望大损。
京城也开始乱象横生。
之后,宫中突然冒出一位公主,继承了大统,成为了女帝。
她开始整顿局势,登基后的第一道政令,便是以祸国乱民之名,治罪玄门。
玄门处斩之日,女帝亲至,站在城头观刑。
我远远地,看见了好年轻的一张脸。
她边上站着位看上去让人如沐春风的清贵郎君,面含笑意地侍奉在女帝身侧,为她撑起了一支伞。
后来我才知道,那个人是曹氏的麒麟子,曹承。
听人说,女帝今年才16岁,是先帝在民间留下的女儿。
她比我还小很多,却那么厉害。
只远远看着,便能感觉到她的威严、从容与慈悲,让人忍不住心生敬畏。
这场处刑,从午时开始一直持续到了申时。
国师和林机是最后受刑的。
我混迹在人群里看着。
国师仍在不停叫嚣,怒斥女帝不敬神明,必遭天谴。
林机面色苍白,始终闭目不语,好像已经接受了必死的命运。
我的仇就要报了,可不知为何,我突然感觉心里很空很空。
随着最后一颗人头落地,天空骤然响起一声惊雷。
之后便是细细密密的雨。
百姓轰然沸腾,迎着大雨手舞足蹈。
女帝站在城头,浅笑嫣然,仿若一切都在掌控之中。
这一天,是七月初三。
4
再醒来的时候,我回到了我的小渔村。
婶婶煮了早饭,叔叔正问我今天要不要跟他一起出去学打渔。
过去的十几年好像只是我的一场梦。
梦醒了,一切都还好好的,我还是村子里无忧无虑的小渔民。
可是我知道,有些东西,已经在我心里生根发芽。
再回不到从前了。
我拒绝了叔叔的邀请,提前去了那座桥。
上天垂怜,给我重来一次的机会,这一次我绝不会重蹈覆辙。
我不会再给林机拜入玄门的机会。
我要取代他。
我站在桥头,提前拦住了国师一群人,对他们说:“不要过去,这座桥快要塌了。”
国师吃了一惊问我怎么知道。
我故弄玄虚地道:“我看见了,它的未来。”
话音未落,大桥便轰然坍塌。
国师先是怔住,随即欣喜若狂。
“你竟能知晓未来,定是老天爷赐给我玄门的神子,你可愿拜我为师?”
随后,我辞别叔叔婶婶,随国师去了玄门。
这一次,拜国师为师的人是我。
这一次,被尊为神子的人也是我。
我是玄秀,更是林秀。
我绝不会变得和林机一样。
5
还有一件事让我无法忽视。
那位最终登基为帝,灭了玄门的公主,如今成了悬在我头上的利刃。
但既然我已提前知晓,那便可以提前扼杀危险。
她死了,我才有未来。
只是,我对那位公主的情况,几乎一无所知。
而我还没有彻底在玄门站稳脚跟,不想到处打探,漏了底细。
索性,那位公主如今还没出生,我还有机会。
我派了人盯着柳家的动向。
上一世,柳家人当了皇后,
老师问了我很多东西,但我大都会想办法搪塞过去。
毕竟我并非真的可以知晓未来。
我知道的也其实只有那几件人人皆知的大事。
所以我只回答了一个问题。
谁会成为下任皇帝。
我告诉老师,贤王会暴毙而死,失踪的太子会登临大宝。
可这件事却出了一个不大不小的意外。
贤王的死期比我所说的日期,晚了三天。
老师看我的眼神多了几分异样的味道,只是什么也没说。
我还来不及思考其中的异常,便带着一队人匆匆离开了玄门。
无他,因为我得知了那位公主的出身。
青石镇、田家村、田思安之女。
我带人赶到的时候,村子里已有一片尸山。
田思安小腹平平,看样子已经生了。
但我的目标本就只有公主,其余人都无所谓。
我说:“那个女婴,会在十六年后斩断玄门的根基,找到她,杀了她。”
我没有想到那一日的田家村竟然有那么多人。
而且一个个都打着灭口的主意。
我带的人不多,很多都被杀了,我不得不藏在尸堆里以求保全。
不曾想和一个女婴撞了个对眼。
她太特别了。
明明只是个婴儿,可那双眼睛却好像可以看穿世事。
她不哭不闹,就那么静静地看着我,便让我感觉到一阵恐惧。
她远比我更像神。
我下定了决心,可惜田思安及时赶来,我没能杀成。
为了补救,我命人守住城门,在城中搜寻。
虽然盘查到了一个女婴,但那女婴有个梅花胎记,我很确定不是她。
我不想滥杀无辜,于是放他们走了。
最终我也没能找到她。
6
等我再回到玄门的时候,我感觉气氛有点不对。
可是到底哪里不对,我也说不上来。
师父煮了一锅肉汤,又问了我许多问题。
我根本不知道,便像往常一样搪塞过去。
师父立起眉眼:“是不能说,还是你根本就不知道?”
我一下子紧张起来。
令我意外的是,师父反而笑呵呵的,心情很好的样子。
“我还以为真有什么预知未来的神子,吓死我了,原来不过是个故弄玄虚的普通人。”
“普通人好啊,来,喝汤。”
我再次生出恐惧,听话地喝了一口汤。
师父盯着我问:“好喝吗?”
我强笑着点了点头:“很鲜,师父,这是什么汤。”
师父的笑意更深:“你不是会预言吗,怎么不自己算算?”
我不好的预感更加强烈,一时之间不敢再多言。
师父主动给了我答案:“这是羊杂汤啊,要看看那只羊吗?”
他拍了拍手。
立刻有弟子抬上来了一个人,那人已被开膛破肚,五脏六腑皆被掏空。
是叔叔...
混乱的思绪瞬间充斥了我的大脑,我脑中蹦出一个答案,然后再也忍不住吐了出来。
我不禁喃喃问:“为什么?”
师父哈哈大笑:“你现在的表情真有意思,玄秀,我讨厌有人愚弄我。”
原来这才是国师的真面目,原来这才是玄门真正的样子。
原来林机一直在和这样的恶鬼周旋。
国师笑完,摸着下巴道:“不过,玄门的确需要一个神子,就是不知道你还愿不愿意。”
我理智的弦已经被完全崩断,只是胡乱地点头,不停地表示我愿意。
随后,师父给了我一把匕首,把我关进了一座静室。
对外宣称,神子要闭关清修。
在静室里,我看见了手脚被缚,被绑在一根长长的木棍上,宛如一头待宰羔羊的林机。
林机面色苍白,闭目不语。
除了年岁,其他的地方和他被女帝处斩时几乎一模一样。
7
静室大门紧锁,已然无法打开,不知多久才会打开。
里面只有一尊神像,一个蒲团,一卷香火和一缸水。
我叫了林机一声,他睁开眼,许久叹了一声。
“我生怕躲不开,你却自己主动送上了门。”
林机的声音还带着孩童特有的稚嫩。
只是话语的内容却昭示着,他和我一样,有着那段记忆。
林机的声音透着诡异的平静:“到了这一步,没办法了,林秀,要么你杀了我,要么你把我解开,让我杀了你。”
“兄弟一场,我送你解脱,不让你受苦。”
我踉跄两步,跌坐在地,喃喃道:“为什么会这样。”
林机眼底露出嘲弄。
“为什么会这样,你还没发现吗?你露怯了。”
“贤王比上一次晚死了三天,你觉得是因为什么?”
我根本说不出来。
林机继续道:“因为贤王之死,根本不是意外,那是人为的,是国师干的,他晚动手三天,就是为了探你的底细,而你呢?一无所觉。”
“你以为多了点记忆,就可以拨弄乾坤,你知道个屁。”
“林秀,你就是个害人害己的蠢货。”
我痛苦地捂住脸,我曾告诉自己我绝不会变得和林机一样。
可到头来却发现,林机做得远比我好千倍万倍。
过了许久,我才平复下来。
我上前解开了绑着林机的绳子。
“林机,我们光明正大地分个胜负。”
林机活动了一下手腕,一拳向着我打了过来。
我发现我已经完全不了解林机了,就像我不知道他是何时变得这么能打。
我完全不是他的对手。
但我还是赢了,因为我比林机多了一柄匕首。
生死之间有大恐怖。
当危机袭来的时候,我再记不得什么光明正大,我只知道——我想活。
匕首插进了林机的胸腔。
林机低头看了一眼,伸手把匕首拔了出来,丢到一边,任由鲜血自胸腔喷溅喷洒。
我根本不敢看他。
他无喜无悲,直面了自己将死的事实,平淡地道:“盘外出招,倒也不失为一种制胜法。”
“既然选了做个卑劣小人,就把小人一做到底,玄秀,我祝你好运。”
我被关了整整一个月。
在我濒临疯狂之时,静室的门终于开了。
我看见了我的师父,国师灵觉道人。
他说:“你婶婶来找你了。”
8
我一点都不想见婶婶。
我根本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她。
可显然,我说得不算。
婶婶焦急地和我诉说着叔叔的失踪,让我去寻找叔叔的下落。
我只能沉默以对。
婶婶好像从我的沉默中得知了什么。
她攥住我的肩膀,语气逐渐变得癫狂和歇斯底里。
“他到底怎么样了?”
“是不是出事了,你告诉我,林秀!!”
“是我和你叔叔把你养大的,你不能发达了就对我们不管不顾,你不能这么忘恩负义!!”
一股怒气冲上我的心头。
凭什么?
她知道我经历了什么吗?
她知道我有多痛苦吗?
我比任何人都不想叔叔出事。
那根本不是我的错。
她什么都不知道,凭什么这么说我。
等我再回过神的时候。
婶婶的血已经溅了我一脸。
她双目圆睁,一脸的不可置信低头看,随后无力地软倒在地。
一柄匕首插在了她的胸膛,而匕首的一端仍被我握在手里。
我杀了婶婶。
我仿佛被烫到,慌忙松手。
我不是故意的。
我也不想的。
但这一刻,我真的感觉好轻松。
我不必再面对任何诘责。
林秀彻底成为过去,我可以毫无负担地做玄秀了。
老师在旁边为我鼓掌。
他道:“做得好,求仙问道,自当斩断尘缘,摆脱束缚,玄秀,恭喜你得获新生。”
我向老师躬身见礼:“谢老师教诲。”
9
玄门不是一个好地方,所谓国师也不过是个三流骗子。
但我已是玄门神子,与玄门休戚与共,无法分割了。
老师很防备我,从不让我近身服侍。
老师也很看重我,玄门所有的秘密都对我敞开,
我也的确在玄门见到了更广阔的天地。
玄门造神,以神权窃夺皇权。
但窃夺皇权并非是满足野心,而是为了能方便行事。
玄门求仙道,觅长生。
但仙道玄妙,长生难寻。
有一国之力为己用,自然更能事半功倍。
老师在研究一种丹药。
以生人为丹材,设法将其余寿炼于丹中,老师将此丹命名为凝寿丹。
一但成功,人的寿命便可随丹药进补而生生不息。
老师说起凝寿丹时双眼发亮,对自己的判断笃信无疑。
在很长一段时间内,我的任务都是为老师寻找丹材。
丹材选取的第一条件是隐秘,其次以年少体健者为佳。
我通常是从京中游荡的乞儿中选人,这些人少几个,没人能发现的了。
可老师的丹药炼一炉废一炉,丹材供应远远跟不上损耗。
为此,我挨了不少骂。
一晃数年过去,曹氏公子传出了麒麟天骄的名声。
自陛下登基,曹氏被柳氏压制数年,如今终于在下一代上扳回一局,自然扬眉吐气。
于是那位曹氏公子的生辰宴被大肆操办。
便有人动了心思,想要攀附曹氏,于是来玄门卜卦,求问送什么样的礼物才能脱颖而出。
我随手卜了一卦,说些模棱两可之言。
这也是和老师学的,解卦要给自己留有余地,以便找补。
却不想这一卦出去,竟生出许多误会。
对方从百姓手中掠夺了大片良田,准备送给曹氏公子作为生辰贺礼。
而对方的掠夺之举,就如一场燎原之火般快速蔓延起来。
天下很快陷入了混乱之中。
老师知道此事之后,大喜过望,难得称赞了我。
“玄秀,你如今竟有如此巧思,真是令人刮目相看。”
虽然这并非我有意为之,但我还是默认了老师的赞赏。
玄门很快开始赈济灾民,当然只赈济有缘人。
而有缘人需要年少、体健、样貌出众。
这样一来,老师炼丹不再缺少丹材,而富裕的人也可以另作他用,总不会浪费。
而我也借这个机会继续开始搜寻当年不知用了什么手段走脱的公主。
凡是年龄对得上的,身上没有胎记的,眉眼有些像我记忆中模样的,全都被我一一杀死。
我杀了很多人,可冥冥之中,却又觉得这些人都不是她。
玄门对有缘人的赈济持续了很多年,直到后来惹出了些麻烦。
不知道是哪一拨人把洛家的一位小公子带了回来,一直低调行事的洛家找上玄门,大闹了一场。
那洛家小公子是难得的上品,洛家找来时早已被老师用作了丹材,尸骨都没了。
玄门选人从不沾权贵,这次似乎是洛家内部倾轧,有人拿了玄门当枪使。
老师的意思是既然没法给出交代,也便不交代了。
炼丹一事不能暴露,大不了就和洛家斗个鱼死网破。
不过,洛家折腾一阵,没有结果,竟然自己偃旗息鼓,认栽了。
这件事后,玄门的赈济就停止了。
所幸这些年收拢了不少人,老师的丹材倒也够用了。
10
我的记忆里有一场大疫。
也是那场大疫,使当时的林机真正被世人尊为神子,得众生朝拜。
于是我提前放出了关于大疫的预言。
老师对我的自作主张似有不满,却没有多说什么。
我最初只是以为老师觉得我的做法太过轻率,毕竟老师早就知道我并不是真的能预言。
直到后来,大疫如期发生。
老师却没有让我像当年的林机一样为病人发放灵水,而是嘱咐我多用心修行,少理会人间俗事。
我才蓦然明白过来。
玄门需要一位神子,这位神子可以是玄机,可以是玄秀,自然也可以是其他人。
玄门扬名的人也一直是神子,而非玄秀。
他想换掉我,或者说,他从没想过让我成为真正的神子。
我从不是老师的心腹。
可若是这样,他为何要容忍我在玄门内自由行事这么多年。
我的身上难道还有什么值得图谋的地方吗?
我很快给了自己答案。
有的。
那场连我自己都莫名其妙地重来。
我那所谓预言能力的根源。
我的心脏突然跳得很快。
这是我第一次感觉到自己抓住了命运的脉络。
我的老师,一直在试图弄清我的秘密,而现在,他已经开始失去耐心了。
我偷了玄门治病用的灵水配方。
在老师反应过来之前,以游历的名义,一路向外,引导百姓供奉以我样貌为蓝本的神像,引导他们称呼我为神子玄秀。
用这种方式,将神子与玄秀彻底结合。
以图求生。
11
我被毒蛇咬伤了。
我并不觉得这是一场意外,我的老师已经在对我下杀手了。
不过,杀掉我这件事已经变得很麻烦了。
我的老师想要杀死玄秀,却不能伤及玄门好不容易培养出的神子威名。
我这一路都有意游走在百姓聚集的地方,他不可能在众目睽睽之下杀了我。
只能选择这种隐蔽的方式。
甚至蛇毒发作很慢,给了我许多挣扎的时间。
当时我已临近九河之地,而我毫不犹豫地选择了赶往九河。
九河之地有两位极出名的大夫。
一位是九河寨的寨主夫人张小翠,而另一位是她的女儿陈念微。
我此行拜会的目标是张夫人,张夫人虽然深居简出,很少行医,却是真正的医者仁心。
听闻凡是求到她面前的病人,无论敌友,无论善恶,她都会出手救治。
而陈念微则正相反,她虽然会外出义诊,但心如铁石,说了不救的人就算死在她面前,她都不会多看一眼。
只是天不遂人愿,我没能赶到九河寨。
行到半路,我便体力不支,瘫软在地。
可老天爷却又眷顾了我。
我遇到了出来采药的陈念微。
她说她不救信神者。
我说我不信神。
我怎么可能信神呢,没有人比我更清楚所谓的神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陈念微救了我。
12
我有点怀疑陈念微的医术水准。
她每次给我施针完,不是这难受就是那难受。
治好了头疼又开始脚疼。
反反复复十分磨人。
但后来我发现了,她不是水准不佳,而是水准太好了,故意在折腾我。
她解开我的衣服,以治病的名义,把我像面团一样揉来揉去。
她故意麻痹我的身体,害我在无知无觉中失禁。
当我狼狈不已地试图遮掩时,她就躲在角落里偷笑。
还笑出了声。
她在赏玩我的羞耻和狼狈,还板着脸假装正经地和我说,治病都是这样的。
天底下怎么会有性格这么恶劣的女孩。
可我却从她身上找回了作为一个人的感觉。
我与她很契合。
她不信神,我也不信神。
她讨厌玄门,我也讨厌玄门。
她喜欢戏弄我,而我…也喜欢被她戏弄。
她的出现,让我已经污浊不堪的心里出现了一片净土。
我开始沉溺于这段生活,甚至发自内心的希望,她会一直治不好我。
可我知道,这只是幻想。
我越来越患得患失,如果她知道了我是玄门神子玄秀,还会像现在一样对待我吗?
可还没等我纠结多久,她就突然说我治好了,她要回家了。
这真的太突然了,我还没做好分别的准备。
我舍不得她。
她问我要不要和她回去的时候,我真的很想答应她。
但我不能,我身上还有着大麻烦,我不想牵连她。
我的老师一日不死,我便一日不能得到安宁。
于是我对她说:“我要回去杀一个人。”
她知道后一句都没有挽留我,我的心里顿时又酸涩起来。
她还是个小女孩,对我的所为不过是一时玩心,而我却生出了别样心思。
真是好笑。
我对他袒露身份。
可我刚开了个头,她就对玄门大骂一通,进而对神子玄秀唾弃万分。
她说我是例外,可我根本不是例外,而是元凶祸首。
我不敢再说,只是将我一直随身佩戴的梅花络子送给了她。
我父母早亡,这是他们留给我的唯一一样东西,是我最珍视之物。
也代表着我最珍贵的心意。
我希望她能好好地,就算以后再也见不到,也没关系。
他转着珠子突然问我是不是神子玄秀的时候。
我的心脏差点停跳。
嘴比脑子先一步反应过来,我告诉她我是林秀。
林秀这个名字寄托着我的过去,在叔叔婶婶和林机相继死后,再没人会提起这个名字了。
说出来后,连我自己都愣住了。
然后我生出了一点点贪心,她知道了我藏在深处的隐秘,所以我也想多了解她一点。
她一直戴着面纱,所以我想看看她的模样。
....没想到是过敏。
于是我对她说:“也无妨,以后若有机会见面,我会认出你的。”
她也和我玩笑:“好啊,若是你认不出我,就把命还给我。”
我不以为意。
性格恶劣至此的女子,天下难寻,我怎么可能认不出来。
她对我的反应很满意,于是给我看了另一样东西。
她的梅花胎记。
我突然觉得命运真是玄妙。
原来陈念微是她啊。
是我当初索寻公主时发现的女婴。
当年我觉得不该伤及无辜放走的女婴,如今在我最无助的时候救了我的命。
这可真是...
13
我回了京城,老师对我的回归十分吃惊。
我假装不知,与老师分享此行经历。
我告诉老师,我被毒蛇咬伤,神志不清迷失在一片山林之中。
那时出现了一个仙女,她炼了一炉丹药,服下之后,我就好了。
我有意暗示我的老师,当时的我已经死了,是那丹药可以活死人肉白骨。
老师瞳孔瞪大,果然极感兴趣。
他一生都在追求长生之术,绝不会错过这个机会。
这么多年,老师第一次屏退了众人,与我单独相处。
而我也终于找到机会一击必杀,要了他的命。
我想我这也算做了件好事。
至少,我不会去炼那个邪门的破丹药。
我对外宣布老师得道飞升。
朝廷很快就封了我为新的国师。
我挣脱了一道束缚,开始放松起来。
修国师府,修汤池,修祭坛,修神像,一切由着心意来。
我的每句话都被人奉为圭臬,一言便可决人生死。
这滋味真是太好了。
但我很清楚,一切还没有结束。
我还没忘记那位一直杳无音信的公主。
我必须除掉那位公主,这一次不只是为了我自己,也是为了她。
她出身匪寨,官匪一向对立,一但那位厉害的公主登基,她也必然受到威胁。
我想保护她,无论她在不在我身边。
为此,我需要更多的权力。
我开始进一步向百姓宣扬神道。
14
我第一次抓到了那位公主的踪迹。
不,准确地说,是她主动在我面前现身了。
我收到了一张字条,上面写着饵还不够。
我立刻命人搜捕,却扑了个空。
连一点痕迹都没能捕到。
我再一次感到了彻骨的恐惧。
那位公主像是深不见底的幽潭,像高不可攀的山篱。
十几年来,她一直是比我的老师更让我恐惧的存在。
我看不清她,她却将我的动作尽收眼底。
我用了很长时间才想出一个方法。
她说饵还不够,那就给她足够多的饵。
恰逢京城大旱,我向皇帝进言,以公主祭神,方可解旱灾。
皇后对自己的一双儿女十分珍爱,决不会看着自己的女儿登上祭神台。
她会替我向皇帝施压,去找那位流落民间的公主。
我既不用暴露自己的目的,也无需与皇帝直接冲突。
那位公主也一定不会错过这个机会。
只要她现身,我便可以杀了她一了百了。
至于最后祭神的人是谁。
很重要吗?
皇后就算再愤怒,又能拿我怎么样呢?
今时不同往日,我已是别人眼中的神。
皇后想要对付我,也要看看她的柳家会不会被虔诚的百姓撕成碎片。
我已经站在了权力之巅,不必再忌惮任何人了。
15
那位公主真的被找回来了。
柳云初与曹承为了她在宫门前打了一架。
她假意劝架,实则火上浇油,分明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模样。
这样促狭恶劣的性情,让我生出了一种熟悉感。
紧接着我就在宫内捡到了我送给念微的梅花络子。
我陷入了迷茫之中。
我见到了她,她的相貌与我记忆中登临帝位的公主别无二致。
我很确定,她就是公主。
她分明不认识我,却清楚地说出了这枚络子的模样,并表示这是故人所赠。
我又拿不准了。
于是我叫了那个名字,陈念微。
而她几乎是下意识地回头了。
我不敢相信这个结果。
如果我苦苦索寻的公主就是念微,那我究竟一直在做什么。
可念微与公主怎么可能是同一个人,我见过刚出生时的公主,也见过登基为帝的公主,公主的身上没有胎记,而念微的身上有胎记。
对,胎记。
只要看到胎记,一切就都分明了。
16
我做出了第二次试探。
帝后因为公主起了争执,在宫内大肆屠杀,曹承请我劝谏帝后。
我根本不关心这些,我只想知道公主到底是不是念微。
我也想知道,她是真的不认识我,还是知道我的真实身份后,在与我生气。
于是我逼曹承让念微来见我,并让曹承不要来打扰。
我故意将话说得暧昧,都是男人,曹承肯定能领会我话中透露出的隐秘含义。
事实上,在意识到公主可能是念微之后,我便对曹承生出了敌意。
在我的记忆里,上一世的曹承陪伴在了念微身边。
而这一世,她好像依旧对曹承另眼相待。
我有点不甘心。
...
曹承是个厉害角色,我相信他可以把念微请过来。
但他真的做到了,我又觉得不高兴。
念微为他人而来,而她为了的那个人分明知道此行会对她不利。
我更加难受,不仅为了自己,也为了念微。
念微的心意如此珍贵,怎么能被曹承这样轻易践踏。
曹承有什么好的,不过是长了一张惯会献媚的嘴。
论身份显贵,曹承如今并不如我,论姿容,我当然也是不差的。
玄门固然可恶,但横征暴敛,祸乱世间,也有世家的一份。
都是阴沟里的臭虫。
她可以接受曹承,凭什么不能接受我。

我故意在泡在汤池里见了她。
又语气恶劣地让她脱衣服。
她果然恼了,转身就走。
我又道:“曹承很少开口求人,你就这么走了,岂不是让他失望。”
她真的停步了,回过头来看我说:“仔细看看,国师大人丰艳绝色,算起来,我也不吃亏。”
又是这种让我熟悉无比的恶劣与促狭,这种感觉我从没在第二个女人身上体会过。
她与念微真的太像了,我很难不做联想。
而她为了曹承回头,更让我心碎不已。
我宁可她头也不回地走了。
我再没有与她交锋的兴致,忍不住出言中伤曹承。
而她分毫没有放在心上。
她好像真的很喜欢曹承。

我要看她的胎记,而她毫不犹豫地掀开衣服给我看她的腰侧。
本该是胎记的位置,竟是一片伤疤。
有或是没有,根本分辨不清楚。
可我却注意到,她只掀了左侧。
她知道我要看的是左侧,也就意味着她知道自己左侧有过胎记。
她就是我所认识的那个陈念微。
所以,念微就是公主,公主就是念微。
我得到了答案,可我非但没有变得清明,反而更加疑窦丛生。
一个有胎记,一个没胎记,分明是两个人,如何变成了一个。
我一定要弄清这个问题。
不过不必急于一时。
我知道我今日做得不好,后面的时间我想让念微好好休息。

我故意强留念微过夜,告诉她只有曹承来接或者天亮才能回去。
我无意伤害她,只是想让她看清曹承的真面目。
念微可以不喜欢我,但也不能喜欢其他人,如果她非要喜欢一个人,那么,那个人只能是我。
我纵然有千不好万不好,但我对念微的心意澄澈无瑕,绝无算计,唯有这点比曹承强上千倍百倍。

曹承的闯入,接走了念微,也打碎了我的计划。
曹承明明答应我时毫无犹豫,如今又这般反复。
他分明是别有居心,故意利用我骗取念微的好感。
阴险小人,我绝不放过他!!!
17
我开始着手对付曹承。
听说念微打了明珠被皇后关起来了,我并未太在意此事。
皇后不会杀念微的,而我从不质疑念微的能力。
我想了很久终于想出了一种全新的可能。
我一直笃定她就是公主,是因为我上一世亲眼见到了传言中夺得了皇位的公主。
如果我上一世知道的消息是有误的呢?
如果,念微从来都不是公主,而是窃取了公主身份的普通人,那么一切就都说得通了。
我突然感到了雀跃。
如果她就是念微的话,她想做公主就让她做,她想当皇帝便让她当。
只要念微愿意接受我,我心甘情愿做她的鹰犬。
只是我还没来得及和她表露心意,变故就接二连三地发生了。
念微向皇帝表示她愿为祭品。
于是我对皇帝说她是我未过门的妻子。
这是最合适的时机。
虽然念微并不承认,但我知道,皇帝不会违背我的意思。
我可以等以后,再和念微赔罪。
然而,就在当夜,太子昏迷,皇后自尽,魏美人与明珠公主不知所踪。
当我睡了一觉起来得知这个消息时,我已经全然蒙了。
立刻派人全城搜寻明珠公主下落。
只是无功而返。
念微成了皇庭内唯一的公主。
这样一来她就成了祭神唯一的人选。
这一系列的事情一定和念微有关。
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要让自己成为祭品。
我只知道我要让她活。
那么唯一的方法就是,揭穿她的身份。
只要她不再是公主,一切自然迎刃而解。
为此,我又去了一趟九河,去寻找能证明她不是公主的证据。
18
我打听了许久,才终于打听到了一点风声。
有人说,念微是双生,还有一个不知是兄弟还是姐妹的,早早死了。
那一瞬间,我茅塞顿开,好像触碰到了真正的答案。
念微和公主被充作双生,公主意外夭折,于是念微将自己伪装成了公主,回到宫廷。
待我准备进一步查证的时候,朝廷与九河寨打了起来。
我见到了洛世秋,这才知道,我离开的这段时间又发生了许多事。
曹承竟然死了,而皇帝知道了念微出身九河寨。
恐惧再一次漫上我的心头。
无论念微是不是公主,她都是我曾见过的那位君临天下的女帝。
她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将一切尽付于掌控之中。
我不相信她是失手了。
可她为何要把自己逼到这样的境地。
我根本看不穿她的目的。
我只能做我能做的事。
揭穿她的身份,是救她,也是救我自己。
朝廷的军队攻破了九河寨,班师回朝。
而我则又在这逗留了一段时间。
我在九河寨发现了一座坟,坟的主人名叫陈念昔。
念微念昔,一听就是一家人。
我更加确信自己的猜测。
我没有开棺查验,命人将棺材运回京城。
一但开棺就会留下痕迹,我不想给别人质疑的机会。
19
我赶回京城时,已是祭神前夕。
九河寨兵败,我还觉得可能是念微计谋的一部分。
可当我知晓了念微的父亲被处斩,念微试图在刑场上当众击杀沈时。
我才觉得,或许她是真的失手了。
毕竟这一世,已经与上一世的局面完全不同。
我的不安也随之消退了许多。
...
我当着皇帝的面开了棺。
念微的阻拦,让我更加笃定我的猜测。
可棺材里的竟然是一具男尸。
陈念昔,竟然是个男的。
所以,公主和念微是双生的推论是错的,从头到尾都只有一个人。
念微扔掉了我送她的梅花络子。
我再一次与念微对峙。
她就站在我的面前,准确无误地复述出了我曾说过的话。
“那个女婴,会在十六年后斩断玄门的根基,找到她,杀了她。”
她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我只觉得不敢置信。
参与了那晚追杀的人几乎全死了。
除了亲历者,没人能说出当时的情况。
没有什么比这句话更有力地证明,她就是公主。
她问我信不信生而知之者,我几乎立刻就信了。
因为我的身上同样发生过类似的事情。
我们是这世上既相同又不同的异类。
我感觉浑身发冷,连汗毛都竖了起来。
念微永远不会相信玄秀,因为她从一开始就知道,玄秀想杀她。
这难道也是宿命的一环吗?
说出让皇帝另封公主时,我已经知道我输了。
皇帝一定会反驳我,而这已经是我最后的挣扎。
只有由公主登上祭台完成这一场祭祀,神子的威信才不会受损。
这一刻的我,再次成为了局中人。
而我也又一次选择了我自己。
就像当年,我与林机被关在同一间静室时,我为了自保,打破了公平决斗的承诺,用匕首杀死了他。
兜兜转转这么多年,我以为自己已经不一样了。
可到头来,我还是那个贪生怕死的卑劣小人。
20
这场大祭,弄得一塌糊涂。
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念微已经掌控了局势,又一次登上了皇位。
我被关入了大狱。
在狱中,我摩挲着梅花络子,又想到了许多旧事。
我想到了上一世林机被处死时的场景。
也想起了这一世林机死前对我说的话。
“既然选择了做个小人,就把小人一做到底。”
与念微的相遇,治愈了我在老师手下灰暗的人生,她是我心中的一片净土,让我因此生出了勇气与奢想。
如果我一开始没有生出对念微的妄念,会不会有不一样的结果。
如果我一开始就对念微坦诚相对,会不会有机会替代上一世曹承的位置。
可最终,我没做成好人,也没做好小人。
我夺走了林机的位置,经历了林机的厄难,也最终陷入了林机的命运。
得知念微下令处死我的时候,我已经认命了。
在生命的最后,我只想再见她一次,弄清楚那个问题。
公主与念微为什么会是同一个人。
念微真的来见我了,我告知了她所谓预言的真相。
而她也告知了我身份的秘密。
救我的人不是她,而是她的姐姐,真正的公主,一切都是公主的布局。
难怪两个人的性情如此相像,难怪她会有我的梅花络子。
原来我真的认错了人。
原来我视之为净土的相遇,也只是对方布局的一环。
仔细想想,其实一切早有预兆。
念微对我说过,如果我认不出她,就把命还给她。
原来认不出,就是这一局的杀招所在。
我真的要把命还给她了。
真是悲哀。
微末蝼蚁,纵侥幸攀得高位,也不过他人掌中玩物。
守不住本心,看不透前路。
徒劳两世,笑话而已。
哈...就这样结束我的故事吧。
番外3 背道而驰(曹承篇)
1
我叫曹承,京城曹家嫡出长子。
我三岁识字,四岁作诗,五岁读遍圣贤书,六岁畅谈家国大事人人惊叹,七岁麒麟天骄之名遍传天下。
我以为,我未来会成为一代名臣,辅佐一世贤君,整治世间乱局。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共书一段君臣佳话。
而我的一切幻想,都在我八岁那年的生辰宴上,戛然而止。
2
恰逢八是个吉数,那年的生辰宴办得格外盛大隆重。
曹府开门迎客,来者不拒。
他们表面上是为了庆祝家中出了一个天才。
实际上是吸引寒门世家、江湖豪侠下注投效的手段。
我这个角色,看似是主角,其实只是个配角。
所以这场生辰宴,我本就兴致缺缺。
在例行招呼了一轮客人,说了几句场面话之后,我便悄然溜了。
只是有人别出心裁,将本该被门房统一收取记录的生辰贺礼,亲手送到了我面前。
那份贺礼既不珍稀,也不昂贵,却很别致。
那是上万亩良田的地契。
对方笑着对我说着恭维之语,我却已经笑不出来了。
只是盯着这一大摞地契问:“这些田,是怎么来的。”
其实不问,我也能猜到答案。
这群汲汲营营之辈,一定是舍不得拿自家的良田赠礼的。
果然,对方说:“是些贱民缺钱,自己卖的。”
我没再继续追问,也没有追问的必要了。
田地是百姓的生命,除非走投无路,谁会主动卖田。
怎么卖的?自然是被强买强卖的。
我第一次对着人大发雷霆,几乎是破口大骂。
对方的笑容僵在了脸上,很快变得惶恐不安起来。
这件事惊动了父亲。
父亲第一次当众斥责了我,罚我入祠堂反省。
我在祠堂跪了三天,谁来劝我,我都只有一句话。
我没有错。
3
我当然没有错。
失去田产的百姓要么沦为贱籍,要么成为玄门的一份子,要么变成四处游荡的流民流寇。
引天下暴乱,对世家而言有什么好处?
这些,短时间看或许可以得利,可时间久了,便是家族倾覆的祸根。
所以,此风决不能长,相反,曹氏身为世家大族,该担起责任,遏制此事才对。
这不仅是为天下考虑,也是为曹家长远着想。
我跪在这里,不是因为我承认自己错了,而是因为身为人子不可忤逆父亲。
仅此而已。
我跪在祠堂的第四日,父亲亲自来了。
他的神情很疲倦,但还是给了我充足的耐心,听我陈述我的道理。
父亲认可了我的道理。
然后,他问了我一个问题。
“承儿,你想到了曹氏的未来,那你可想过曹氏的现在?”
但父亲却并未等我回话,便继续说了下去。
“新帝回朝的第一件事便是屠了收留他两年的村子,第二件事便是屠了昔日贤王府的旧人,只因洛氏曾与贤王议亲,陛下甚至不肯收洛姓女子入宫,任凭洛氏如何示好,也只换来一顿羞辱。”
“如此忘恩负义,残暴不仁,心胸狭隘之人,如何能成为曹氏依仗。”
“就算你有心做良臣,只怕今上也成不了你的贤君。”
“如今柳家在旁虎视眈眈,家中借你的生辰宴招揽宾客,所求只是自保。”
“你可知,你当日在园中大发雷霆,外面传出了许多风声。”
“如今他们都说曹氏公子恃才傲物,看不起旁人,原本有意投效曹氏的人,许多都被柳氏招揽去了。”
“你是为曹氏未来考量,焉知此事处理不好,曹氏是否还有未来。”
父亲对我毫无掩饰,话说得很透。
天下的清明是远水,柳氏的倾轧却是近火。
曹氏想要得到臂助,便要和他们沆瀣一气,许他们的盘剥搜刮。
送礼的人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家族的人也知道我在反对什么。
只是远水救不了近火,家中要先保住眼下,只能先放弃考虑将来。
我想要整治世间乱局,可曹氏也正在成为乱象之源。
我突然感觉很无力。
世人赞我才学,称我为麒麟天骄,我一直以此自得。
可今日我才知,面对泱泱大势,我也只是一个特殊点的蝼蚁。
我能看透局势,却无法改变结果。
我和其他的蝼蚁,没有任何区别。
我和父亲说我想自己静一静,父亲便走了。
我独自一人,对着祖宗牌位,跪到了天黑。
夜深人静之时,我突然生出了一个疯狂的想法。
人只要活着,便会受血缘出身限制,受规则伦理约束,这些东西化作锁链,缠于身侧,使人永远得不到自由。
可只要人死了,一切枷锁自然破碎,便可永享自由。
于是,我在祠堂的房梁上打起绳结。
上了个吊。
祠堂晚间一向无人看守,只这一次,我将选择交给命运。
如果我死了,我便从此成为自由的曹承。
如果我没死,我就以曹氏大公子的身份继续走下去。
一个起夜的侍女发现了我,尖叫着大声呼叫,府内上下都被惊动。
我被救了下来。
老天爷不给我自由。
母亲连夜请了大夫给我诊治,不眠不休地照顾我。
我不敢睁眼。
身为人子,却让母亲忧心至此,实属不该。
得想个法子,把问题甩出去。
我听见母亲对父亲说:“承儿还小,由着他又怎样,左不过是些投机之辈,骂了便骂了,若是我的承儿出事,我这辈子都不原谅你。”
父亲沉着脸,任由母亲埋怨。
母亲越吵越凶,最终坐在我的床头哭泣。
我想了想,睁开眼对母亲道:“都怪儿子不好,前些日子在池塘边玩耍,叫邪祟上了身,让母亲担忧了。”
母亲见我醒来,将我抱在怀中:“没事便好。”
父亲却顿了一下,问我:“何时被邪祟上了身。”
我道:“生辰之前。”
曹家填平了那座池塘,父亲请了神婆为我驱邪。
我向送礼之人道了歉,收下了他送来的万亩良田。
有了邪祟上身的这个台阶,双方体体面面地结束了这场争执。
我的名声又从恃才傲物,变成了谦逊有礼。
只有我自己知道,我经历了一场多么庞大的风暴。
我读圣贤书长大,知礼明义,我想用我的才学还天下一个清明盛世。
但从现在开始,我会将这些东西全部埋葬。
愚者盲目前行,智者清醒沉沦。
我很清楚我该做什么。
我带着曹家前行的每一步,都将与我最初的梦想,背道而驰。
我注定是个佞臣。
4
我弱冠那年,母亲开始操心起我的婚事。
她问我喜欢什么样的女子。
我脱口而出,能给我自由的女子。
母亲揶揄:“看来我儿还不想受婚事约束。”
我自知失言,好在母亲不懂我的意思。
我便糊弄过去,只道:“母亲决定便好。”
我对自己的婚事毫无期待,娶什么样的女子为妻也都无所谓。
只要对方愿意嫁给我,又能孝顺母亲,打理好后宅,便足够了。
我会给她曹氏少夫人应有的宠爱和体面。
母亲又道:“也不急于一时,你可以慢慢相看,成婚是大事,娘希望你能和真心喜欢的人共度一生。”
我看着母亲不自觉黯淡的眼神,应了声是。
即便父亲母亲有意在我面前掩饰,但却无法瞒过我的眼睛。
父亲没有纳妾,却悄悄养了一房外室,母亲嫁给父亲,也只是在做曹氏主母应该做的一切。
他们努力地让自己喜欢对方,但努力之后,他们仍不相爱。
母亲不想让我重复她的遗憾。
可芸芸众生,眼界狭隘,见识浅薄,他们皮囊之下的污秽算计,一眼便能看穿。
我可以装出温情的模样,却无法真正地对谁产生感情。
不仅仅是爱情,还有亲情和友情。
我不爱这世上任何一个人,也包括我自己。
从当年走出那一步开始,我所渴望的,只剩下独属于曹承的“自由”。
5
又过了几年,京城大旱,玄秀提出了一个邪门的法子。
他要以公主祭神祈雨。
玄秀竟然想出了这么一个加深威望的法子。
不过,陛下好像并未觉得有什么不妥,柳皇后倒是反应激烈,可惜没有用。
这些年曹柳两族相争,玄门渔翁得利,借乱世造神,早已今非昔比。
恶花结恶果,如今也只是报应罢了。
柳家第一次同曹氏妥协,柳皇后愿意给出曹氏太子妃之位,以求两家联手,对抗玄门,驳斥祭神之法。
我拒绝了。
柳皇后避重就轻,丝毫不提陛下,试图利诱于我,根本毫无诚意。
我用了许多年,才让曹氏得到陛下的信任。
如今陛下已然答应此事,与柳家一路,要对抗的不止有玄门,还有陛下。
陛下的喜爱未必能给曹家带来多少好处,陛下的厌恶却能给曹家带来无尽的麻烦。
至于太子,他这辈子注定笼罩在神子的阴霾之下,做个傀儡皇帝。
逢迎今上和玄门,远比压住皇后和太子,更对曹家有利。
用柳家的公主,安抚百姓,规避可能生出的兵祸,对于天下而言,也是好事。
柳皇后并未就此放弃,反而逼迫皇帝下诏寻找他早年被逼流落民间时生下的女儿。
皇帝对当年旧事一直讳莫如深。
柳皇后这般举止无疑是主动撕碎了这些年帝后情深的假象。
公主在外这么多年,是生是死都不知道,想要找人,无异于大海捞针。
但以柳氏的本事,找不到真公主,还找不到一个替死的假公主吗?
不过,这便与我无关了。
帝后生了嫌隙,正是曹氏趁虚而入的好时机。
6
我得到消息,青石镇冒出了一个姑娘,不仅医术卓绝,更是住进了田夫人旧居,极有可能是公主。
柳家先得了消息,我知晓此事时,柳云初已经抢占先机,离京了去寻人了。
既然已经晚了,我便不打算掺和此事了。
结果柳云初竟数日未归,显然并不寻常。
我这才仔细思量起来。
那姑娘先前毫无风声,偏偏在陛下下旨寻女后出现,一切都与公主的情况如此契合,甚至将柳云初拖在了原地。
必然是有所图谋。
此事或可利用,于是我亲自去了一趟青石镇。
我见到了那姑娘,她说她叫陈念微。
既不姓李,也不姓田,反而姓陈。
也就是说,田夫人另嫁了。
以陛下的性格,绝不可能接受这种事的,只这一个姓氏,便足以引起陛下恼怒。
柳云初竟然没意识到不对。
言及她的公主身份,她嘴上说着不知道,可态度却无甚波澜。
只是从容地做着自己要做的事。
她用言语戏弄我们。
女子重名节,男子重名声,看似不同,却又有许多相似之处。
可她却毫不吝啬地利用自己的名节来裹挟我们的名声,试探我们的反应。
她清楚自己的身份,知道自己要抓住什么,又该舍弃什么。
利用规则制约别人,自己却对规则毫无敬畏。
活得如此自由。
让我难免心生羡慕。
我邀请她上我的马车。
我打定主意,如果她真的被我的假面迷惑了,上了我的车,我就杀了她,将脏水泼到柳云初头上。
我会告诉陛下,柳家串联她人冒充公主,意图蒙蔽圣听,为帝后之间嫌隙更深,借机将我曹氏的贵妃送上后位。
反正柳云初辩不过我,陛下也不会承认一个姓陈的女儿。
两个都是好糊弄的人。
...
可惜,她没上我的车,而是选了柳云初。
也罢,无论公主回宫还是身死,之于曹家,都稳赚不赔。
7
下了马车的第一眼,我看见公主的守宫砂消失了。
我借机与柳云初打了一架,将这场戏接着唱了下去。
公主一直在给我拉偏架,我打得很是顺畅。
打到一半,公主说她的梅花络子丢了。
我们开始寻找,我借机带着公主走完了半个皇宫。
她找了个好借口,可以名正言顺的了解皇宫布局。
东西理所当然地没找到,皇帝传召之后,我与柳云初便先一步离开了。
玄秀将祭神之日定在了七月初三,而那一日是公主生辰。
可争辩又有什么用,玄秀的确有些神异之处,但他终究不是言出法随的真神,哪天下雨他或许能算,却不能改。
柳云初看不清这一点,再努力也只是做无用功罢了。
他与国师先一步离开了,我独自留下奉承了陛下几句,陛下的情绪肉眼可见的好了许多。
出来之后,我又碰见了公主。
她明显受到了冷待,却还是从容不迫,没有半点愠怒。
我对她更为好奇了。
我向她致歉,她竟说她要爱上我了。
我见过的女子不少,大多端方羞涩,即便表达好感,也是言语委婉,留有余地。
我还是第一次听到如此直白的暧昧之语。
而且,还是句张口就来的假话。
我一时竟不知如何应对,只得匆匆离去。
见过皇帝之后,我便离开了皇宫。
我故意没再去管后面的事。
皇后一定会刁难她,我想借机探探她的底。

杀人烧宫…
在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连我都情不自禁地愣了一下。
好决绝的手段。
我也因此笃定,她知道自己是祭品,所以行事才如此有恃无恐。
问题是,她是怎么知道的?
柳云初吗…
她与若是柳云初被她套话露了马脚…倒也十分合理。
一想到这样的女子,会死于祭神这种荒谬事,我便心生惋惜。
保下她,或许将来能成为曹氏的一支奇兵。
思来想去,我提笔写了一封信。
为她准备了新的身份和土地。
做完这些,我又觉得自己实在多此一举。
她明知是死局,却还只身入局,必是有自己的谋划,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
如今,序幕刚起,这样的东西放到她面前,太不合时宜了。
她不会需要,也达不成我想要的效果。
我命人取来了八音盒,这些东西藏在了八音盒里。
等明日当作歉礼送给她。
就当是一步闲棋。
或许这东西永远不会被发现。
正因为如此,它被发现的时候,才能更能引起波澜。
就像一杯陈酿,酿得越久越回味无穷。
柳云初说我风流不羁,倒也不算污蔑,我宴请过许多女子,虽说没有和她们再进一步的兴致,却也从她们身上获益匪浅。
至少我学会了如何伪装出爱的样子。
8
我带着八音盒向她致歉,说了些赞誉之语。
她竟然借着我的话,让我帮她见到陛下。
让我生出几分哭笑不得的感觉。
我说我为她心折,她既不羞涩,也不欣喜,反而立刻觉得我能利用。
属实是铁石心肠。
我想探一探缘由。
她却滴水不漏,只说柳云初拒了她,试图将我与柳云初拉到同一水准。
如此激我...
也罢,公主流落多年,此番回宫,最有可能的便是复仇。
曹氏助她一臂之力,也无不可。
我去向皇帝进言,皇帝同意传召公主。
从殿内出来,我看见她的腰间挂上了梅花络子。
原来是真的丢了络子啊...
我向她道贺,告知她陛下传召的消息。
然后她说她真要爱上我了。
....上次说要爱上我了果然是假话。
我看明白了,只要我做的事对她有用,她就爱我,对她没用,她就客气客气。
她去见了皇帝,再出来时,跟着的是皇帝赏赐的一连串的金银珠宝。
以皇帝的狭隘吝啬,竟然给出如此恩宠。
绝不简单。
她恐怕不只给皇帝说了很好听的话,还给皇帝送了很有用的东西。
神医之后,送的会是药吗?
不会是能治皇室心疾的药吧。
那可真是了不得了。
公主送了我一枚环佩,又告诉我她受伤了。 
她的肩膀青了一截,我没给女子上过药,只能小心翼翼的以免弄疼了她。
上药的时候,我在还想,我一向很在意男女大防,为什么这次如此顺畅地做起了逾越的事。
她的态度太随意了,好像根本没意识到,这对于未婚男女而言是过界之举。
甚至让我觉得,不是我占了她的便宜,而是她在调戏我。
偏偏在如此暧昧的氛围之下,她一张口,说的是玄秀。
我懂了,她故意以受伤为引子,想要再拉着我和她一起对付玄秀。
不行,这个真的不能答应。
玄秀虽然说不上滴水不漏,但陛下信,百姓信,信他的人太多,动起来就很麻烦。
玄秀此人对朝政一窍不通,行事风格更是简单易懂,谁惹他他就打谁,谁顺着他他就用谁,根本不分什么大局不大局,全由着性子来。
对付玄秀,完全是一件吃力不讨好的事。
我让公主不要招惹玄秀。
她这次果然没说爱我,语气都敷衍了起来。
9
从公主那出来,我没有回府,而是去了曹贵妃殿中。
如若公主真的给皇帝献了能治愈心疾的药,那对于曹氏而言同样是一个天赐良机。
我让贵妃现在怀上个孩子。
贵妃被我说蒙了。
我与她解释,不需要真的怀孕,只需声称自己怀孕即可。
皇后把持后宫,手段狠辣,皇帝登基十余年,前后临幸过不少女人,却除了皇后之外再无人有所出。
问题十有八九出在皇帝身上。
不过,皇帝只会怪皇后不够贤良,却不会承认自己出了问题。
皇帝容忍皇后,不仅是因为柳家势大,更是因为皇后是他唯一儿子的生母。
但现在不同了。
若公主献了治疗心疾的药,皇帝便不必再忧虑寿数。
若贵妃怀上孩子,皇帝便不必再担忧子嗣传承。
他最在意的两点尽数被解决,他便有了更多的时间和选择,自然而然就会抛弃不够听话的皇后和逐渐明白世事的太子。
去等待一个不谙世事,无法威胁到他的幼子。
既然公主的目标是皇后,那便是我曹氏的盟友。
我自当从旁策应,助她一臂之力。
10
帝后起了争端,在意料之内。
但闹出如此大的动静,却是谁都没想到的。
宫内的侍从被处死了一批又一批,我也不想触皇帝眉头。
于是我去游说玄秀。
皇后已有偃旗息鼓之心,只是皇帝不肯给台阶下,玄秀出面忽悠住皇帝还是绰绰有余的。
可玄秀却提了一个出乎我意料的条件。
他要公主去请他,还说公主玩弄了他。
他要我今日不再过去,言语之中多有淫邪意味。
短短一面,能生出这么深的恩怨?
还是说,这两人,以前就认识。
事情当真是越来越有趣了,这位公主远比我想象得更神秘。
我故意向公主提及陛下屠杀贤王府之事,以示屠杀之举早有先例。
引导她想到田家村被屠一事。
可她竟然仍旧毫无波澜。
以她这段时间的表现来看,她不该联想不到的。
我不由得多嘴问了一句,询问她是否有想问我的。
可她却只字不提田家村,反而问我贤王之死,甚至意有所指地问起了贤王子嗣。
我在公主面前故作平静,心头却已然升起轩然大波。
她知道田家村被屠是陛下所为。
也就是说,她复仇对象,比起皇后,更有可能的是皇帝。
可若是如此,她为何要给皇帝治愈心疾的药。
贤王府被屠,贤王子嗣无一幸免,她又为何提及贤王子嗣。
难道贤王仍有子嗣尚存于世?
她到底知道多少,到底想做什么。
她明知祭神之局,却义无反顾,目的真的只是复仇吗?
她谋划的,会不会是那张....龙椅。
我感觉我的心跳加速了。
皇帝子嗣稀薄,只有流着柳家血脉的太子,这对曹家而言绝非好事。
而现在,我似乎一下子多出了两个选择。
一个是神秘莫测的公主,一个是隐于暗处的贤王之子。
公主离去之后,我独自思考了许久。
玄秀不让我今夜过去,我去了必然会交恶玄秀,我不去,就再不可能得到公主信任。
我必须做出选择。
但其实抛开利害关系。
至少今夜,我还是会选公主。
她因为我去见玄秀,为的平息帝后纷争,保护宫中无辜者的性命。
为众人抱薪者,不可使其冻毙于风雪。
无论她能不能应对玄秀,都不是我把她弃置于危难之下的理由。
曹氏曹承,留给自己的东西本就不多了。
11
我将公主从玄秀府里接了回来,告知了她贵妃怀孕的消息。
如果她想要皇位,那柳皇后便是她的第一个对手。
我相信她一定会懂得如何利用这条情报对付柳皇后。
玄秀看我的眼神怒意十足,大概就这么算了。
但玄秀的手段,也不过是添些麻烦,伤不到曹家根本。
我刚好可以趁这个机会,从皇宫的烂事中抽身。
好好查一查,神秘公主的底细,以及那位不曾露面的贤王之子。
...
九河寨匪首姓陈,尊贤王,九河之地有一名医,叫陈念微。
这个过程好查得惊人。
公主大剌剌的入宫,根本不曾掩饰自己的出身。
她顶着祭品的名头,没人对她上心倒也正常。
可她预谋大事,又怎会遗漏如此重要的细节。
所以,身份暴露也是她计划的一环。
以陛下的性格,若是知道自己的女儿认了尊贤王的匪寇为父,必定暴怒。
届时一定不惜一切代价攻下九河寨。
换而言之就是,朝廷军中混入了九河寨的棋子。
而且这枚棋子在军中必然地位不低。
我盘查了军中所有将领的情报。
军中有一人,名叫崔耀,履历一路向上,短短两三年变成了军中副将,如此高位,绝不可能无缘无故升了上去。
九河寨是走谁的门路把人送到高位的?
有本事瞒过京城这么多双眼睛,答案已经呼之欲出。
洛家...
我记得洛家有位公子曾落入匪徒手中,洛家费了许多功夫才将人营救出来。
洛世秋,原来他就是贤王之子啊。
好一招瞒天过海。
看来公主知晓大祭未必是柳云初的问题,或许是洛世秋给的消息。
只是公主与贤王之子的牵扯竟如此之深。
看来我有必要与洛世秋见上一面,探一探他与公主,究竟是一路还是两路。
我开始接近洛世秋,有意无意点出他的身份,对他表露出投效之意。
洛世秋沉得住气,始终不曾承认身份,却也并未拒绝与我相交。
不过,倒也不是全无收获。
至少,我看出来了,他与公主,确实是两路。
那位公主,真的是在为自己谋取皇位。
她的确有一颗自由而无畏的心。
12
不过半个多月,宫中又闹出了天大的动静。
公主当众揭开祭神一事,玄秀当众宣布公主是他的未婚妻子,决意公主。
而就在当夜,皇后自尽。
随后魏美人带着明珠公主失踪。
魏美人自入宫起便紧紧依附皇后,一心照顾皇后一双儿女,是陛下宠幸过的一干人中,唯一一个活下来还取得了位分的。
只是魏美人依附皇后的举动也彻底惹了皇帝厌恶,此后再无恩宠。
其人在宫中更是谨小慎微,极为低调,不承想竟然能带着明珠公主逃离皇宫。
倒也是令人刮目相看。
就是不知道公主前脚刚利用玄秀摆脱了祭神之局,成功杀了皇后。
后脚就被一个小人物再次逼上了风口浪尖,会是何等感想。
祭神之事,不会因为任何人改变,包括玄秀本人。
明珠公主一逃,玄秀护不住她了。
我开始在京城中追捕魏美人和明珠,太子有柳家血脉,贤王之子又被洛家养大,扶公主上位,已是曹氏最好的选择。
我自然要趁此机会,向公主邀功献媚。
可我没想到,就在我成功抓住魏美人,准备向他逼问明珠下落的时候,魏美人竟然冲我笑了一下。
随后,她口鼻之中溢出鲜血,就那么死了。
我在她口中发现了潜藏的毒囊。
魏美人居然是死士。
谁家的死士?
如此死保明珠,难道是柳家的死士。
但我很快又否定了这个猜测。
柳家死士怎么会保明珠而不保太子。
一个念头突然炸开。
不会是那位公主的死士吧。
若真是如此,魏美人入宫已有十年,她竟是从十年前就开始谋划今日吗?
她究竟想要做什么,为什么要把自己逼入死路。
13
我重新梳理了思路。
公主与皇后之死脱不了干系,必然会与柳家为敌。
洛家有了洛世秋,绝不会舍近求远。
她与九河匪寨有所勾连,皇帝注定不会成她倚仗。
明珠公主一逃,玄秀再难保她。
算来算去,她唯一还能选择的盟友,只要曹家。
可她对我并不坦诚,直到现在,也不曾主动透出结盟的信号。
在她的计划里,她始终孤身一人,她谋划的未来,没有曹氏。
这真是一个糟糕至极的消息。
我开始复盘我所查到的一切,仔细想想,现在我所掌握的消息,或多或少,都是从她口中透露出来的。
所以,我所知道的一切,都是她想让我知道的。
是她放出来的饵。
既然如此,她一定还有别的棋子。
能瞒过所有人眼睛的隐秘棋子。
我不禁叹息。
诚然公主并不想接受曹氏,但她仍是曹氏最好的选择。
远远比洛世秋更好的选择。
所以我要与洛世秋联手,拆穿她的布局,真正地将她逼上绝路。
我要让她别无选择,不得不接受曹家的帮助。
然后我再出手保下她的棋子,维系好曹氏与她之间的情谊,一路助她登基称帝。
这是曹家万载难逢的好机会。
毕竟女帝治下,会是一个没有柳家、没有洛家、甚至没有玄门的未来。
若她登上帝位之后,仍对我心怀不满,我也可以自尽,平她之怒,换曹氏门楣千古不朽。
我以上奏陛下的语气写了一封信。
信中写明了公主的身份,并点出了军中已有奸细一事。
我将这封信,送给了洛世秋。
然后我去见了公主。
我要掌握更多的情报。
可想要查清公主的暗子并不容易,干脆从公主下手,狠狠地刺激她一次。
一但她情急之下有所动作,我便可以顺势洞穿她的布局,抓住她的首尾。
可我的戏,只来得及唱了上半场。
14
我想过很多我的死法。
或许是在波澜诡谲的争斗之中落败身死。
或许是遭人刺杀不治身亡。
或许是被君王忌惮不得不以死破局。
或许是老天看不过眼,让我生出恶疾病死。
但我从没想过我会这样死去。
在皇宫之内,被光明正大地送上一杯毒酒毒死。
她怎么敢这样杀我。
她知不知道,只要此时我呼叫一声,所有人都会知道,是她毒杀了我。
可我很快又恍然大悟。
她敢杀人烧宫,敢逼杀皇后,敢筹谋皇位,敢与所有人为敌,她为什么不敢这样杀我。
她已经唯一的祭品,没有人能在这时候动她。
现在的她,不用忌惮任何人。
毒药发作得很快,我没有呼救。
直到这一刻,我才突然发现,眼前的公主,很美。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她杀人。
她杀人时的眼神,撕下了平日在我面前故作乖巧的伪装,变得坚定而果决,极富攻击性。
令人一见便觉得惊艳万分。
生命的流逝,让我的心跳不自觉加速。
我情不自禁地欢欣雀跃起来。
在这一刻,我感受到的只有轻松和自在。
母亲曾问我,喜欢什么样的女子。
我那时脱口而出我想要能给我自由的女子。
可我的内心深处对此并无期待。
如今,眼前的女子亲手解下了我的枷锁。
她叫陈念微,她给了我梦寐以求的自由。
我喜欢她。
不,不止是喜欢。
此时此刻,我确定,我爱她。
曹氏的曹承至此谢幕,自由的曹承祝他的挚爱,前路顺遂。
番外4 别无选择(洛世秋篇)
1
我叫小泥鳅。
我娘是青楼花魁,她原也是大家闺秀,只是家族获罪,她才沦落风尘。
她也是远近闻名的才女,是洁身自好的清倌人。
后来,我父亲对我娘一见钟情。
他给我娘赎了身,又在江南置办了间宅子,安置我娘。
再后来,我娘就有了我。
她一直在等我爹回来给我取名字。
所以我才只有个贱名叫小泥鳅。
我其实没见过我爹,只是听娘说,那是个了不起的人物。
但我也听别人提起过,说我娘的东西都是知府大人一手操办的,我其实是知府大人的儿子。
我爹虽然从来没有看过我们,却没忘记我们母子。
一直有人定期送来银两,供我们花销。
我们的日子也过得十分宽裕。
谁见了我们,都要说一句好命。
我对那位素未谋面的父亲一直十分憧憬。
我娘给我请了教书先生启蒙,教我识字。
她跟我说,等我学好了课业,我爹就会来看我了。
我很想见到父亲,所以,我一直有好好读书。
我三岁那年,贤王死了。
我娘第一次变了脸色,她的手一直在发抖。
我只是唤了一声娘,她就落了泪。
她压抑着声音对我说:“你爹死了,你再也见不到他了。”
我才知道,原来我爹不是知府,而是贤王。
我那时懵懵懂懂,只知道见不到爹了,心情很是低落。
但看到娘哭得伤心,我还是咬牙道:“娘,我不想见爹了,你好好地,不要哭。”
我娘眼泪落得更凶,我以为自己说错了话,有些无措。
可我娘却突然将我牢牢抱住。
像是在对我说话,又像是在自语一般。
她说:“无论发生什么事,娘会一直保护你。”
我当时并不理解我娘话中的意味。
但我很快就懂了。
贤王死后没多久,一直照拂我们的知府大人也死了。
自那之后,我们的生活,全都变了。
2
第一件事是,我的先生不肯再教我了。
即便我母亲说她愿意再给一批束脩,对方也不愿意再教我。
他说,教一个妓子生的下贱玩意,脏了他的圣贤书。
可他以前明明还夸过我,说我稚子聪慧,心性难得。
之后,原本那些客客气气的人都开始对我娘指指点点起来。
言语之中多有贬低,就连我都能听得出来。
我是从那时开始,明白了父亲二字对我们的意义。
没过多久,我们就坚持不下去了。
因为我染上一种奇怪的毛病,时不时就会心口疼痛。
母亲给我请郎中买药,花了许多钱。
自从贤王死后,再也没人来给我们送银两了,我们的钱很快见了底。
为了养活我,母亲重新回到了她曾经卖艺过的那家花楼。
她和鸨母说,对方必须答应她两件事,否则她便会另找去处。
第一件事是不许让我接触楼里的腌臜事,第二件事是楼里要找人继续教我读书。
老鸨一口答应。
可几天之后,老鸨就返了悔,逼我做些给客人端茶送水的杂活。
我全然避不开楼中事,也没能如母亲所愿安心读书。
母亲与老鸨理论,不仅无功而返,还挨了打,只能默默垂泪,说她对不起我。
母亲回楼当日便挂了牌子,她已经没有退路了。
老鸨也知道这点,所以才敢如此毁约。
母亲也知道,所以她只能恨自己所信非人。
她拼了命地讨好贵客,从贵人手里求来了一本书。
无论有多疲倦,她每日都会强撑着教我读书。
她说,要好好读书,我还有改命的机会。
我会好好读书的,好好长大,保护我的母亲。
3
母亲游走在几位大人物之间,再一次成了炙手可热的花魁。
楼里新来了一个人,死活不肯接客,为此没少被老鸨折磨。
母亲向老鸨要了她做侍女,让她照顾我。
那个姐姐在楼里花名叫丹蕊,但她悄悄跟我说,她真正的名字叫崔茹。
她是被人牙子拐走,卖进了花楼的。
她还跟我说,她有个哥哥。
她的哥哥是个行侠仗义的大英雄,一定会找到她,接她回家。
我笑她傻。
我见过这种故事。
女子进了花楼,就等于坏了名声。
她哥哥找到她,也不会要她了。
她很生气,说我是小屁孩,什么都不懂,看在我娘的面子上,不跟我计较。
一晃我们便在楼里生活了四年。
我七岁那年,被一个纨绔看上了。
对方荤素不忌,尤其喜欢岁数小的男童女童。
他跟老鸨说,想要出钱买我。
我娘知道后,拔了簪子就要与对方拼命。
对方被我娘的架势吓住了,不再提买我,可却明里暗里地骚扰我。
他趁我娘被贵人带走,想要对我行不轨之事。
崔茹为了保护我,主动投怀送抱,将人哄进了她的房间。
青楼四年,我早就明白,这些人,这些话,这些事,到底都意味着什么。
我悄悄偷了楼里的一壶酒。
那是楼里最贵最烈的酒。
我带着酒主动上门,和崔茹配合,一杯接一杯地给那纨绔灌酒。
他很是起兴,很快就真的醉倒了。
崔茹难得夸我:“小屁孩,看不出来,你还挺聪明的。”
可看着纨绔的醉态,崔茹又沉默下来。
这纨绔一向不得手不肯罢休,我们都知道,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
我豁出去了:“大不了我陪他睡一次。”
崔茹却坚定地摇头:“不行,这人玩得很疯,你肯定没命下他的床。”
我抿住唇,压低声音道:“那我们,把他杀了吧。”
崔茹被吓了一跳,随后同样压低声音道:“杀了之后呢,人家家里捏死我们就跟捏死蚂蚁一样。”
我想了想:“崔茹姐,你听说过泥鳅钻洞吗?”
“只要死得不光彩,对方家里一定不会声张的。”
崔茹再次被吓了一跳,然后提出了一个新问题:“可是大人物们的报复一向不讲道理,就算对方不提,我们也会被穿小鞋的。”
我觉得崔茹说得对,遂道:“崔茹姐,楼里你最讨厌谁,我们把他拖进你讨厌的人房里,怎么样。”
我和崔茹一拍即合,来了一出祸水东引。
4
纨绔死了。
对方家里的确没有声张。
我们又过了几天安分日子。
有一天,崔茹的心情突然特别低落,我问她怎么了。
她说,她见到哥哥了。
我对她道了声恭喜。
崔茹一直坚信自己的哥哥会救她脱离苦海,如今她哥哥找到她了,应该很快就会给她赎身的。
她却说,她没敢和哥哥相认。
花楼里的女孩子,很多都是被人牙子拐来的,也不乏有家里人找来的。
可只要听说她们已经挂了牌,接了客,无不是哭得涕泗横流,最终雷声大雨点小,就这么算了。
见得多了,崔茹自己也害怕了。
我劝了崔茹好久,又问崔茹哪个是他哥哥。
崔茹指给我看,我趁机推了她一把,将她推了过去。
她和别人不一样,她没有挂牌,没接过客,而且她口中的哥哥又是那么爱她。
她得抓住这个机会,哪怕只有一线可能,也总比留在这里要好。
如果真的不能逃离这座花楼,早点死心,也好过日后无穷无尽的后悔。
她哥哥一眼就认出了她,二话不说便要给她赎身。
她的哥哥的确和别人不一样,我真心替崔茹感到高兴。
可老鸨却不肯轻易放人。
她狮子大开口,要百两赎金,还告诉崔茹的哥哥,七日后,她会给崔茹挂牌。
若是嫌贵,可以等那时再来,赎红倌自然能便宜。
崔茹被气得落泪,可却于事无补。
崔茹的哥哥却答应下来,说他七日之内一定会凑够一百两。
崔茹的哥哥带着长刀,看上去是个侠客。
他拔刀威胁老鸨,声称若他妹妹有个三长两短,他一定取老鸨项上人头。
崔茹回来后,我笑着恭喜她。
崔茹的既有喜色,也有忧虑。
她丝毫不怀疑她哥哥能凑齐银两,她只是有点放心不下我。
我拍着胸脯让她放心。
等她走了,我肯定好好照顾自己,把自己养得白白胖胖的。
可惜,我们都没等到那天。
5
在我快把那纨绔之死抛在脑后的时候,对方的家里人不知道从哪得知了我母亲曾和纨绔起过冲突的消息。
他们来了两个人,让我为他们斟酒,又逼我母亲当着我的面伺候他们。
母亲不愿意,他们便要强迫她。
我是母亲用卖身钱养大的,但母亲接客,从来都避着我。
我知道母亲在做什么,也知道她是为了谁。
我从未嫌弃过母亲。
我一直很感激她。
所以,她不想让我知道这些,我便假装什么都不知道。
但现在我好像没办法再继续假装了。
我想要跑出房间,却被人摁在了母亲的面前。
他们解开自己的衣服,解开母亲的衣服。
在最后时刻,母亲伸手捂住了我的眼睛,我偶尔可以听到她压抑着的痛呼,可她始终没有放下自己的手。
那是我一生中最煎熬的时刻。
我心中溢满的恨意,可却如此的无力。
什么都改变不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好像一切都结束了。
母亲没有落泪,只是抱着我轻声问:“人是你杀的吗?”
恐惧与愧疚同时蔓了上来。
我不禁开始发抖,如果不是我杀了人,母亲也不会受此羞辱,是我给母亲招来了祸患。
母亲却安抚似的摸了摸我的头:“杀得好。”
“小泥鳅,你无需害怕,也无需愧疚,你生而尊贵,任何人为你牺牲都是应该的,包括我。”
等她松开我的时候,我才发现先前的两人已经倒在地上,变成了两具尸体。
屋子里多了一个人,是个一身文气的清秀男人。
他向我行了一礼。
说他叫洛文轩,京城洛家人,专程为殿下而来。
他口中的殿下,叫的是我。
6
我恍恍惚惚地随他走出房门,花楼里来了许多人,见人就杀。
母亲就在我旁边,拉着我的手,手心里传来的温度,给了我一丝力量。
整个楼里惊叫声,求饶声连成一片。
讨人厌的老鸨率先被一剑封喉。
崔茹看见我和母亲,惊慌地向着我们跑过来,被洛文轩的人一把摁住。
她无措地看了看洛文轩,又将视线转向我。
我情不自禁地吞了下口水。
提气道:“放开她,她是我的侍女。”
既然洛文轩叫我殿下,那他就该听我的才对。
可他却没让人放开崔茹。
反而道:“殿下可否知道自己的身份。”
我知道,母亲跟我说过,我父亲是贤王。
洛文轩又道:“陛下登基后,贤王府被屠,贤王子嗣尽数身死,殿下已经是贤王仅剩的血脉,如果陛下知道殿下的身份,绝不会放过殿下。”
我咬牙切齿:“那和她有什么关系。”
为什么偏偏是这个时候,她明明马上就要被哥哥带回家了啊。
洛文轩道:“洛氏来接殿下,冒的是抄家灭族的风险,事关重大,不容有失,此行洛家只准备了两具尸身,殿下要带她走,洛氏便只能将夫人留在这里了。”
洛文轩逼我在母亲和崔茹之中二选一。
我不甘心,威胁道:“我不管,母亲与崔茹我都要,否则我绝不和你一起走。”
洛文轩叹了一声:“殿下若是非要意气用事,那还是留在这里吧,我洛家现在白跑一趟,总好过日后被殿下拖累。”
有人闻言立刻拔了剑,抵在我的脖子上。
洛文轩又道:“殿下有五息时间考虑到底杀谁,五息之后,若殿下还在犹豫,那我也只能对不起殿下了。”
我不由得攥起拳头。
五息时间很快过去。
洛文轩眼底生出一抹遗憾:“动手。”
在剑刃即将割破我喉咙的时候,我喊道:“杀崔茹。”
剑刃停下,崔茹的眼里一下子溢满泪水,她的眼神脆弱又倔强,对着我喊了一声:“小屁孩。”
我低着头,全然不敢看她。
这些年,崔茹一直在照顾我,她是除我母亲之外,对我最好的人。
可我却抛弃了她。
洛文轩却又道:“既是殿下侍女,我等不敢妄动,就请殿下亲自动手吧。”
他话音刚落,我的手上就被塞了一把剑。
我顿时怒蹬洛文轩。
逼我抛弃崔茹还不够,还要逼迫我亲手杀了她。
洛文轩不为所动,平静地补充:“还是五息。”
我抱着剑的手不住发抖。
我怎么可能做出这种事。
杀了崔茹,我做不到。
可不杀崔茹,她也活不成。
甚至我和母亲,也一样活不成。
杀了她才是最好的选择。
可即便理智如此告诉我,我还是做不到。
我闭上了眼睛。
一双温暖的手握住了我,随后我感觉手中一轻。
等我不安地睁开眼时,母亲握着剑,而剑刃已然刺穿了崔茹的胸口。
崔茹口中溢血,悲伤地望着我。
“小…屁…孩…”
我连连后退,不住地道:“崔茹姐,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崔茹已然说不出话,她咧嘴冲我笑了一下,然后闭上了眼。
崔茹姐,为什么对我笑,为什么不怪我呢。
抓着她的人松开手,她就那么倒在了地上。
花楼各处都被浇上烈酒,洛文轩扔出一支火把,火焰瞬间升腾而起。
他带着我和母亲,扬长而去。
6
洛文轩成了我的新爹。
他为我取了个名字,叫洛世秋。
他嘴上说着祝殿下世代千秋。
可我却觉得,他祝的是洛家的世代千秋。
他将我和母亲安置了其他地方。
他给我安排的身份是洛家大公子。
我是洛文轩的儿子,我的母亲是洛家主母。
因自小体弱,被送到此处休养。
我真正的母亲从此不再是我的母亲,只是养大我的仆妇。
从现在开始,我不能再叫她母亲,我要叫她的名字。
赵仪。
洛文轩没有待太长时间,便先一步离去了。
他给我留了很多东西,让我了解京城的格局。
他也留了人,保护和监视我们母子。
也留了钱供我们日用开销。
我穿上了锦缎制成的衣服,吃上了样样精美的珍馐。
可我却觉得很空虚。
母亲仿佛什么都没发生,雷打不动地教导我念书。
可我却没法当作什么都没发生。
在不知不觉间,我对母亲也有了芥蒂。
她杀了崔茹,亲手杀了崔茹。
她杀崔茹的时候在想什么?
洛文轩逼我在母亲和崔茹之间做出选择。
她是为了我动的手,还是…为了她自己呢?
我知道我这样不对,我不该质疑母亲。
可我就是控制不住地胡思乱想。
7
没待多久,这边就乱起来了。
洛文轩改了主意,命人将我们接到京城。
他安排我们走水路,将我们放在一艘商船上。
上了船之后,看守我们的人放松了许多。
母亲站在船头望着河面,河面水流湍急,母亲却比往日更加平静。
我没来由地感觉不安。
母亲如亲昵地揉了揉我的脑袋,说道:“小泥鳅,到了京城,你要保护好自己。”
“身负王侯之血,不争则死,这是你的不幸,可你终归比这世上的芸芸众生多了很多选择,这也是你的大幸。”
“以后,遇到事情,要听别人的意见,也要学会自己拿主意。”
我更加感到不安,问道:“母亲呢,母亲会一直保护我的,对吗?”
母亲笑道:“我不去京城,我就留在这,留在这条河里。”
我瞪大双眼,猛然拉住母亲的手。
母亲这一次没有回握住我,而是缓慢而坚定地将手抽了出来。
“娘活着,你只是洛家的傀儡,娘死了,你才能成为真正的王。”
“所以啊,小泥鳅,娘只陪你到这了。”
“记住,你生而尊贵,任何人为你牺牲都是应该的。”
母亲最后看了我一眼,猛然推开我。
就这样纵身跃入了江中。
我被推的趔趄,连滚带爬地跑到船边,却只看到母亲的影子在水流中晃了一下,再看不见。
我茫然地坐在了船头。
我还没从失去崔茹的痛苦中走出来,就又失去了我的母亲。
我身上仅有的两根软肋,就这样被硬生生地拔去了。
我一定会走下去,无论前路多难都会走下去。
只有坐上那个位置,我才能摆脱此刻的无力,才能让她们的死有价值。
8
这艘船没能走到京都,就被截了。
劫船的人,是一群流寇。
他们人太多了,反而松散混乱,就连我都能看出这支队伍不成气候。
我根本不在意他们。
我威胁他们:“你这支流民队伍成不了事,我对洛家很重要,送我回去,朝堂的官位你随便挑,否则,死无葬身之地。”
这当然是在虚张声势。
我不知道我在洛文轩心里有多重要。
但此时此刻,我必须极力抬高自己的身价,才有可能镇住这群武夫,让他们投鼠忌器,不会轻易对我下手。
结果也如我所料,洛家轻轻松松便冲散了这支流民队伍。
可我没能跑出去。
他们似乎得了人提示,不惜代价也要扣住我。
他们将我带到了九河,在那边建立了九河寨。
九河寨初建,什么都缺。
我提议让他们用我勒索洛家。
他们给了一张单子。
我张口便道:“加三倍,放心,我清楚洛家的底线。”
这当然,也是虚张声势。
我连洛家的毛都没见过,怎么可能清楚洛家的底线。
我只是想知道,我之于洛家到底有多重要。
洛家愿意大出血,我当然无所谓。
洛家不愿意出钱,我便顺势加入九河寨。
不管怎么样,我要活着。
9
我一直在留意寨子里到底是谁在暗中主事。
反正不可能是陈三狗那个明面上的首领,他太意气用事了。
可惜一无所获。
直到新年,我那怪病又犯了。
这毛病一犯,便要断断续续地难受一阵,吃药也不大管用。
我本想自己扛一扛,不要被别人发现。
但事不如人意,这一次我觉得格外难受,我疼得冒冷汗,根本藏不住。
夫人给我开了药,我喝了药,居然很快就好转起来。
我第一次喝到这么管用的药。
而他们,也因为这个怪病,认定我是贤王之子。
真邪门,我这个贤王之子,也是第一次知道,原来皇室血脉,人人都有这个毛病。
他们是怎么知道的?
因为身份的暴露,我终于见到了寨子的幕后之人。
一个我万万没想到的人。
陈三狗的女儿,今年才刚六岁的陈念微。
听说她体弱多病,夫人耗费心血调制汤药都是为了她。
我好像突然抓住了什么。
夫人对这个病如此熟悉,所以,她和我是一样的病。
她也是皇族血脉啊。
她和我提出了一个交易,洛家为她安插两个人,她就把我送回洛家。
我试图在她面前争夺主动权。
结果一败涂地。
我自小读书,又在青楼那种肮脏之地长大,本以为自己已是孩童之中早慧的那群人。
不承想,竟然还有小孩,比我更小,却比我更厉害。
她提及了一件我从未考虑的事。
洛家还有其他路可走,我是洛家最好的选择,却不是唯一的选择。
她的话点醒了我。
的确,我不是洛家唯一的选择,所以洛文轩才敢把剑架在我的脖子上,逼迫我做出选择。
他让我二选一,是因为洛家要找到对我最重要的人做人质。
从始至终,洛文轩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洛家,而不是为了我。
所以回到洛家,的确是我最好的选择。
陈念微愿意和我配合。
我的手中便有了另一方筹码可以用来制约洛文轩。
我答应了这个交易,很快就回到了洛家。
10
回了洛家之后,我有意和众人打好关系。
洛文轩的小儿子名叫洛延舟,是他最宠爱的儿子。
我与洛延舟的关系最好。
我利用洛延舟的信任,给他下了毒,把他骗进了玄门。
那副药可以保证他死在玄门里。
这样一来,洛家与玄门有了仇怨,便只能和我绑在一起了。
现在我们都别无选择了。
洛文轩找上了玄门,可最终无功而返。
那天,我的心情很好。
我主动找到洛文轩,跟他说:“洛文轩,我杀了你儿子。”
洛文轩沉默了很久。
我能看出来,他很痛苦,就和我不得不舍弃崔茹那天一样痛苦。
当初,他逼迫我舍弃崔茹,我却还要接受他成为我名义上的父亲,如今,我杀了他的儿子,他却还要为我的未来尽力谋划。
既然我们注定要搅在一起,谁也离不开谁。
那么一起痛苦,又何尝不是一种父子连心。
最后,洛文轩道:“洛家上下都愿为殿下大业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延舟为殿下而死,是他的荣幸。”
“往后,洛家会听从殿下的意思行事,当日花楼之事,绝不会发生第二次。”
我知道,洛文轩这是向我低头了。
可当日花楼之事,本也不可能再发生第二次。
毕竟能让我妥协的人,已经都不在了。
11
洛家的势力一直在被打压。
有太多人主动和洛家划清界限,洛家安排人也会有意洗去对方与洛氏的关联。
洛家人一年比一年低调。
看起来不问世事,不掺和一切争斗。
但天下大事,没有哪一件能真正逃出洛家的眼睛。
玄秀提出要以公主祭神。
宫内因此掀起了新一轮争斗。
皇帝被迫于民间寻找公主。
而那个被接回来的公主,据说名叫陈念微。
果然是她。
这些年,我与她一直保持着合作的关系,一般是我出钱,她出人,帮我做一些见不得光的事。
但我始终不清楚她的立场。
九河寨打着贤王旗帜,我却觉得她并不是真心为我做事。
好在,洛家一向低调,有理由不掺和宫内的争斗,我还可以继续观察局势。
从陈念微入宫开始,宫内便没有消停过。
帝后相争,太子病发,皇后身死,公主出逃。
曹承发现了我的身份,试探了我几次。
必然也是陈念微的手笔。
我没有接他的话,我不可能莫名其妙地把自己的把柄送到别人手里。
他想和我一路,必须先送分量足够的投名状。
我倒是真收到了投名状。
曹承给我送了一封信,信中提及了军中有九河寨细作。
只不过,曹承死了。
洛家曾为九河寨往军中送了一个人。
但那个人,没几年多久就死了。
如今突然冒出来的细作,显然是陈念微借那次机会,安排的布局,目的便是避开洛家的耳目。
这封信,是我最好的机会,一旦操作得当,我便有机会掌握兵权。
军中虽然有洛家的棋子。
但兵权握在我手里,和握在洛家手里,终究是不一样的。
我将这封信上呈陛下,换来了出兵九河寨的机会。
至于与九河寨中人曾经结下的那点情谊,本来就什么都不是。
唯一让我有些觊觎的,便是能医治心疾的法子。
我有意在出发前与陈念微再做个交易,可是她的态度实在太敷衍了。
我不敢信。
12
军中有个叫崔耀的副将,据说是游侠出身,举手投足之间都是一身江湖人的习气。
他十分讨厌靠关系混进来的权贵子弟。
譬如我,还譬如一个叫沈时的。
沈时是柳家主母的娘家人,来军中不过两三年,便走到了崔耀好几年才混上的位置。
崔耀对沈时十分厌恶,偏巧崔耀正是沈时的上官。
沈时不堪其扰,在我来的第一日,便主动投向了我。
他对我大吐苦水,不仅有崔耀的小鞋,还有柳家对沈家的怠慢。
他想让我在此战之中,悄悄暗害崔耀,好让他能上位。
作为回报,他愿意为我效劳。
只是还没等正式开战,崔耀就找上了我,问了我一个出乎意料的问题。
他说,认不认识一个叫崔茹的女孩。
我已经有十余年没听人提起过这个名字了。
可再次听到这个名字,我仍然会感觉刻骨铭心的痛苦。
我的崔茹姐...
可是崔耀却没等我回答,在我恍惚之际,就对我拔了刀。
紧接着,沈时的刀便挡在了我面前。
崔耀几度想要绕开沈时杀我,反而被沈时抓住破绽,他趁机杀了崔耀,我没有制止。
我突然有点怅然。
崔茹有个哥哥,我一直都知道,只是并不知道对方姓名。
如今看来,她的哥哥可能就叫崔耀。
但眼前的崔耀也未必就是崔耀,更有可能是陈念微的大哥陈大牛。
我从不怀疑陈念微的本事。
我那个好堂妹,不仅查出了我的出身,还连我会出现在这都算到了。
这一步可真是诛心。
如果不是沈时就躲在暗处,对方真有可能成功。
一但我死了,她便可让她的人控制这支军队,同时顺理成章地将洛家收入囊中。
这就是她的打算吗?
我无力追究崔耀的身份,无论他是不是真正的崔耀,为防生变,杀了他都是最好的选择。
我的对手是陈念微,我知道她有多厉害。
今时不同往日,我已经不会再软弱了。
与九河寨打起来后,沈时奋勇杀敌。
第一个冲入寨中,甚至生擒匪首陈三狗。
沈时的行为彻底打消了我最后一丝疑虑。
陈念微虽然聪明,但她和我不一样,她有软肋,而且很多。
她建立九河寨的初衷就是保护家人,她是不会把她的养父当作弃子放在这里的。
所以沈时的确不是她的人,这一仗她是真的输了。
我为沈时请了功,带着陈三狗回了京城。
陈三狗一定会死,想要偷梁换柱地保下他,风险实在是太大了。
我在钢丝上行走,不能留下如此大的把柄。
只能试着看看,能不能骗过陈念微的眼睛,从她手里换来治疗心疾的法子。
可惜,陈念微不愧是陈念微。
她与沈时搏命厮杀,很有可能发现了真相。
我不敢拿自己的生命做赌注。
心疾一时半会要不了我的命,但陈念微的药却不一定。
也罢。
等到大祭之日,一切都会落幕。
13
我与沈时约定,大祭之上,以箭为号,起兵谋反。
若玄秀真能祈来大雨,刚好我为营造天命所归的架势。
可当我看见陈念微坐在沈时的船头上时,我才猛然明悟。
沈时才是她的人。
我自信满满,却又一次着了她的道。
我知道,这一局是我输了。
陈念微一但掌控局势,绝对不会给我翻盘的机会。
我不仅把自己输了,还把洛家赔了进去。
在被抓住之前,我服了毒。
此毒发作锥心蚀骨,服毒者要被活活折磨三日才能死去。
我疼得两眼发晕,今日才算真正体会到了这毒的威力所在。
这些年,我对洛家并不宽厚,谁误了事,我便让谁服下此毒,逼洛文轩去看。
他们为我的大业牺牲,都是应该的。
每次看见洛文轩痛苦的模样,我心情就很好。
毕竟当年,是他先选了我。
所以,现在有多痛苦,也都是洛文轩自己该受的。
但现在,我输了,洛家也输了。
最后,我想用这种方式,试试看能不能保下洛家。
可惜,陈念微扔给了我一把刀。
即便我杀了她的父亲,她对我也没什么特别大的恨意。
我之于她,也只是一个要处理的事情而已。
她太坚定了,坚定到世间种种好像都已经影响不了她了。
明明比我还小,究竟是如何锤炼出这种心境的呢。
我不得而知,也没机会知道了。
刀落在我面前,我知道我连保住洛家的愿望都达不成了。
洛文轩折磨我,却也供养了我,我报复洛文轩,如今也为他的洛家尽力了。
我与洛文轩扯平了。
身为贤王之子,我一生别无选择。
行至今日,命运待我残酷,所求处处不得,我都已习惯了。
既然保不下洛家,那就算了,我也就不白受这份罪了。
我拔刀出鞘,刀刃划过自己脖颈。
娘,崔茹姐,对不起。
小泥鳅去找你们了。
番外5 人生莫名其妙(柳云初篇)
1
我叫柳云初。
我小的时候,我爹很疼我。
他会和我娘一起带着我去郊外踏青。
他会专程绕路去给我带我爱吃的甜饼。
他会抱着我说:“爹的初儿,是天底下最好的孩子。”
后来,出了很多事。
姑姑做了皇后,我爹也成了柳家的新家主,开始忙了起来。
他来看我和娘的次数越来越少。
慢慢地都不来见我们了。
我想爹爹了,于是偷偷逃了夫子的课。
爹爹看重我的学业,一定会数落我一顿。
到时候我和爹爹撒个娇,他骂过我就会带我出去玩了。
结果,正撞上我爹和我娘吵架。
我站在原地手足无措。
爹就在我面前,却不复往日的温情,厌恶地道:“碍人眼的东西,别在这挡路,滚。”
我被吓坏了,坐在地上哭,是我娘把我抱了起来。
我爹却看都没看我一眼,就那么走了。
当日,爹就带回来了一房妾室。
很快,又多了第二房,第三房,第四房...
我也开始有了弟弟妹妹。
父亲对弟弟妹妹们关爱甚多,却再没想起过我。
2
母亲自那之后,就再没与父亲亲近过。
她深居简出,从不参与内宅争斗。
后来我一个弟弟做了太子伴读,那姨娘得意坏了,那段时间闹得很凶,想要从我娘手里夺去掌家之权。
事情闹大了,父亲插了手,也向着母亲说话,训斥了那姨娘。
最后我那弟弟也没当成太子伴读。
柳氏家风严正,家规上明确写着,柳家子弟当维护正室嫡妻,不得行淫乱欲,引家宅之乱。
爹也一直都是向着娘的啊。
即便这些年,爹娘之间并不和睦。
可每逢节日生辰,父亲也都会给母亲备上一份礼物,有些稀罕物件,也都是先给母亲。
我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可我总觉得,爹心里是有娘的。
只要娘跟爹服个软,我们一家人,还能像以前一样。
可我娘却说我傻。
她说:“你以为没你爹授意,一个妾敢动掌家的心思?”
她还说:“你以为你爹送点东西,说几句场面话,就是心里有我了,傻儿子,看一个人是不是有心,要看他会把家里最重要的东西分享给谁。”
“得亏你不是女儿家,不然娘都要担心你被别有用心的人拿一点蝇头小利就骗了去。”
我觉得,母亲或许对父亲有些误会。
我想要做些实事,让爹刮目相看,以我为骄傲,从此调和爹娘之间的矛盾。
但怎样才算做实事呢?
还没等我想好该做什么,娘就病了。
也不能说是病了,因为家里的郎中说娘没事,就是太累了。
可我看着娘的确是日益虚弱,精神也差了许多。
爹也被惊动了,带了一大堆补品来看娘。
他拉着娘的手,劝道:“瞧你,把自己累成这样,府里杂七杂八的事也该放放了,先养好身体才是最关键的。”
我也跟着劝:“是啊,娘,你要保重身体啊。”
我娘看了我一眼,欲言又止。
最终叹了一口气。
应了一声:“行吧,我也确实是精力不济了。”
娘将家里膳房的管事权给了出去。
爹心情很好,宽慰了娘几句,还说我长大懂事了,还将珍藏的茶叶送给了我。
我感觉很兴奋,爹和娘冷战了十来年,对我也很久没有这么温柔过了。
如今爹的态度好像缓和了许多,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走。
这让我情不自禁地想起小时候。
爹走了以后,我留下来照顾娘。
娘却开始数落我:“该张嘴的时候不说话,不该张嘴的时候乱说话。”
“你以为我是为了谁才不放权,管家之权每放出去一点,你的日子就难过一分,我教不明白你,你自己体会吧。”
末了,母亲让我把父亲给的茶叶扔了。
我没听母亲的,悄悄藏了起来,父亲好多年都没送过我东西,我不想扔。
3
我确实体会到了变化。
自从娘将膳房的管事权交出去,我就再没见到我爱吃的菜。
家中的菜式日益变成了姨娘和弟弟妹妹们爱吃的品类。
虽说如此,但我其实也没受太大影响,族里的菜式变了,但母亲这里的小厨房永远能找到我爱吃的菜。
母亲问我现在知道管家权有重要了吗。
我又不傻。
我一直都知道管家权很重要。
我也知道母亲和我,挡了姨娘与弟弟妹妹们的路。
只是我宁可在吃穿用度上受些委屈,也不想母亲被这些东西压垮身体。
更何况我好歹也是柳家大公子。
只要我冷着脸呵斥几句,下人们一个个也是会害怕的。
他们总不敢太过分。
说到底功名利禄、荣华富贵,都只是身外之物。
弟弟们想要柳家给他们就好了。
我只希望爹娘还有我,我们一家三口,不带那些姨娘和弟弟妹妹,我们一起游历天下,观遍山水。
那也是很好的生活。
没什么能比一家人在一起更好的事了。
我将我的想法告诉了母亲。
母亲沉默了许久,突然问我:“如果我和你爹,只能活一个,你希望谁活。”
我吓了一跳,不知道母亲为什么问我这个问题。
爹与娘一世夫妻,何至于到这种地步,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我搜肠刮肚,想着怎么从我娘嘴里问出来。
母亲却一挥手道:“你就是个叉烧,问你也白问,自己歇着吧,少操那个操不明白的心,天塌下来我也给你顶着,谁叫我是你娘呢。”
不是,我也没操心啊。
自那之后,母亲的精神更差了,总是很快就露出疲态。
她不得已,也只能把权力一点点放出去,交给不同的姨娘来管。
我关心母亲,悄悄问了大夫,大夫说这可能是油尽灯枯之兆。
我将那庸医臭骂了一顿。
母亲的情况不好,我心焦不已,在京城四处求药。
京城有人新开了一家药铺,专门卖什么保健药。
说是能强身健体,提振精神。
店主是个年轻的女人,口气很大,要价也高得吓人。
一服药便够寻常人家几十年的开销。
想来,若非有真材实料,也不敢如此自信。
不过保险起见,我还亲自尝了一副。
感觉确实有用,才买给母亲。
母亲吃了几次,我问她感觉有没有好一些,她还夸我孝心可嘉。
母亲为此还专程拜访了那店主一趟,取回了许多药。
我觉得母亲的状态,肉眼可见得好了起来。
我寻得药,果然很有用,这钱没白花!
母亲好了,又开始忙忙碌碌地做这样那样的事。
我也开始琢磨别的。
我一直想做出点成绩来,让爹和娘对我刮目相看的。
没过多久,我的机会就来了。
玄秀要以公主祭神。
陛下舍不得明珠,于是下旨寻找流落在民间的公主。
恰好舅舅给母亲来了信,说他可能遇到了公主。
娘将此事告知了我。
让我去寻人看看,还嘱咐我道:“公主虽是为祭神而寻,却也是皇室贵胄,你对她客气些,她叫你做的事你尽量遵从,别让她日后记恨你。”
我点点头。
柳氏家风严正,我又岂会莫名其妙欺负一个小姑娘。
临行之前,我特意取出了父亲送我的茶叶,带着路上喝。
这茶叶我一直很珍惜,只有遇到大事才舍得拿出来喝,以此自勉。
毕竟是父亲送的,就那么点,喝一杯便少一杯。
4
接公主的这一趟很不顺利。
我冷着脸说话,也唬不住公主。
她倔得像头驴一样,脾气还很大。
但她有一点和我一样,都莫名其妙地不被亲爹喜欢。
她被找回来,是为了替她父亲的另一个女儿去死。
我有点同情她。
但慢慢地我就发现了。
我是什么玩意,我也配同情她?
从她回了皇宫开始,风波就没停过。
她好像根本不知道害怕为何物,什么都敢做。
我又不傻,我能看出来,这根本不是我应付得了的女人。
我甚至感觉有点怕她。
大祭之前,有个叫翠羽侍女来找我。
她满脸惊恐,说自己在宫中见到了皇后。
我脑子里一下子浮现出了各种各样的阴谋。
或许是皇后发现了什么故意假死脱身。
不行,我得去探探究竟。
我跟着侍女去了,结果被骗到了公主面前。
该死,侍女里面有坏人...
我不是很想见公主,见到了却也不敢直接跑。
我怕听了她的话会掉坑里,又怕不听她说话也会掉坑里。
她说我喝的茶有毒,怎么可能,那可是父亲送我的茶。
她还让我冲着陛下射一箭,还说这会决定柳家的命运。
我拿不定主意,迷迷茫茫地回家,见母亲还没睡,就去寻了母亲。
我把药方给母亲看,母亲让我喝,我就喝了。
我把射皇帝的事说给母亲听,母亲让我射,我就射了。
这世上有很多事情都会变,但有一件事永远不会变。
母亲肯定不会害我。
但是,谁能告诉我发生了什么。
公主真的掌控了局势,但她是怎么做到的?
曹氏是什么时候和洛家搅和到一起的。
洛世秋为什么要谋反。
沈时怎么会和公主认识。
我迷迷茫茫地走在皇城里,被兵卒抓住。
沈时看了我一眼,又让人把我放走了。
那么多人都死了,为什么我能活着。
他不会是看上我了吧。
这绝对不行,柳家家风严正,我也是有骨气的人,我绝不会从他的。
可若是能保下柳家,保下父亲母亲呢。
沈时,未来必定位高权重。
我的脑子很乱,我射的那一箭...明明是因为我想要保护家族。
她又骗我。
对,我应该去找她算账。
于是,为了给自己壮胆,我又找了一把刀。
我带着刀,闯了殿,见到了公主。
准备豁出去,来个同归于尽。
结果公主却说,沈时的身份是给我准备的,一切都是我娘的安排。
我彻底蒙了。
我娘又是什么时候和公主达成共识的啊。
5
我虽然成了沈时,但京城很多人都认识我。
我莫名其妙捡了个国公的位置。
一跃成了京城地位独一份的勋贵。
别人都说我慧眼独具,魄力超群,一眼看出公主的潜力,博得了个从龙之功。
他们还说我比曹氏声名远扬的那位麒麟子更聪明。
因为曹承死了,我却活着。
不仅活着,还一步登天,享受泼天富贵。
我才是天下一等一的聪明人。
不得不说,我有点被夸爽了。
只有一点,我觉得我娘可能也被坑了。
我娘与公主联手,谋划大位,按我娘的说法,她们以前就见过。
我娘去拜见公主,哦不,是陛下的时候。
她脱口而出问了一句:“你是谁?”
陛下说:“夫人,我是陈念微。”
我娘的神情很复杂,连说了好几声对。
我娘根本不认识陛下,这我还是能看出来的。
我能摇身一变从柳云初变成沈时,其他人自然也能摇身一变变成别人。
我可是天下一等一的聪明人,不要拿我当傻子啊。
可无论我怎么追问,我娘都不肯承认了,只说自己当年见过的,就是现在的陛下。
然后我娘又问我,要不要去见我爹最后一面。
说实话,提起这个,我不免又心中难受。
我现在才知道,原来母亲那段时间身子差是因为中了毒。
父亲和母亲,也曾是人人羡慕的神仙眷侣。
怎么就一步步走到你死我活的地步了呢。
我和母亲一起去看父亲最后一面。
父亲被关在狱中,我唤了声父亲。
他只是冷冷抬眼:“别叫我父亲,我没生过你这种心思歹毒的蠢货。”
母亲扇了父亲一巴掌,道:“子随父相,你有什么脸对儿子说三道四。”
父亲鼻子都要气歪了。
我满头问号。
是不是有哪里不对啊。
这一面后,我也彻底死心了。
我们一家三口再回不到过去了。
6
三大家族的罪责是谋反。
陛下抄没了三大家族,下令又烧了三大家族的祠堂和族谱。
陛下下令,只要愿意改名换姓、与三大家族划清界限,便不被视为三大家族之人,亦不在问罪之列。
他们被要求离开京城,往后要自己讨生活。
但大多数人,终归都能活下来。
我知道这件事的时候还很惊讶。
毕竟我不止一次见证过陛下出手的果断狠辣。
无论尊卑贵贱,她都是当场就杀,根本不隔夜的。
我以为她会杀了所有人以绝后患。
没想到她这次的手段竟然如此慈悲。
不止如此,曹贵妃与太医生了情愫。
陛下竟然给贵妃出了一笔嫁妆,让她再嫁了。
朝堂也有了不一样的风气。
以前想要做官,全靠世家推荐。
只要有人推荐,就能当上官。
所以朝堂之上一直有许多滥竽充数之辈,他们学识甚至还不如我。
现在虽然仍能举荐旁人。
但被举荐之人要经过考核,根据考核结果来决定他们是否能被任用。
而出题的人是明珠。
明珠身为公主,自然是读过书的。
只是那时候没人想过她可以光明正大地站在朝堂之上,成为左右天下事的人之一。
也包括她自己。
结果就是,她很珍惜这个机会,连我这个表哥都不给开后门。
而我,愣是没通过考试。
所以,我虽然顶着国公的头衔,却没有任何实职。
我又买了明珠以前最爱吃的栗子糕给她,让她别把我没通过考试的事说出去。
明珠小脸一板,说不可以贿赂主官。
不仅当场没收了赃物栗子糕,还给我强行做了半个时辰的思想教育。
端的是一个铁面无私,不近人情。
我趁机问明珠,陛下会不会是别人假冒的。
明珠的反应十分夸张,“开什么玩笑,姐姐和我长得那么像,一看就是自家的亲姐妹,表哥你能不能清醒点,别说些有的没的在这添乱。”
不是,你俩长得毫无共同之处,你从哪里看出来像了。
明珠却怎么也不肯听。
我真是服了。
我没通过考试这事最终被明珠拿去当了典例,用来显示考核的公正。
当然,明珠给我留了面子,没有直言说我没有考过。
只说,就算是国公,也不可能仗着身份随便答两句便通过考核。
此事掀起轩然大波。
有人质疑我的水准,说我能走到今日,根本不是才智过人,而是走了狗屎运。
我怒不可遏,决心苦读一阵,再去把那个考核给过了。
但很快,又传出了新的说法。
有人说,国公何等才智,怎么会通不过区区一个考核。
只是,国公年纪轻轻,便已贵不可言,若日后再添功勋,陛下岂不是封无可封赏无可赏。
所以,国公不过考核,实为藏拙之举。
是真正的大智慧。
有道理啊,于是,我又把书给扔了。
7
公主登基的第三年。
我碰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情况。
我讨不到媳妇儿。
论年岁,我也才二十多岁,论相貌,我也仪表堂堂,论身份,我更是贵为国公。
而且我清清白白,既不流连青楼楚馆,也不豢养美姬侍妾。
我这样的条件,竟会娶不到妻子。
凭什么?
我如果都娶不到妻子,那这天底下谁还配有妻子。
可我就是娶不到。
无论让媒婆去哪家求亲,对方都说自家女儿配不上我。
根本不给我机会。
我不懂,明明几年前,还有不少媒婆上门说亲,只是我那时没这个心思,便给拒了。
我去找母亲,母亲不管我,让我自己解决。
陛下登基后,舅舅被调进了京城委以重任,母亲想要在家休养,却被陛下硬塞了个修书的职务。
如今母亲日日沉浸书海,做得不亦乐乎,根本想不起我了。
最后,我只好去找明珠,明珠也是女子,有不少闺中密友。
或许能从明珠嘴里打听到,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才导致没人要我。
我和明珠提了此事,明珠大吃一惊,问我:“你要娶妻?姐姐也同意了?表哥,你是不是惹姐姐生气了,要不和姐姐认个错呢?”
我摸不着头脑,这关陛下什么事,我娶妻为什么要陛下同意?
我为什么又要和陛下认错?
这都什么跟什么?
明珠的面色尴尬起来,我终于搞清楚情况了。
大家都以为我是陛下的面首,所以没人敢把女儿嫁给我。
罪魁祸首就是明珠。
她也不想想,我若真和陛下有什么,为什么不住在京城,难道我是什么见不得光的外室吗。
明珠狡辩:“表哥,这也不能怪我啊,当年你和曹承为了姐姐在殿前大打出手,谁不知道你心悦姐姐,和姐姐有过一段露水情缘。”
我咬牙,该死的,那是我被她坑了,我连她的衣袖都没碰到过。
而且她当初一直拉偏架,护着曹承,我根本就是单方面挨打。
明珠又道:“而且这些年你自己守身如玉的,根本不沾女色,大家才都信了你是姐姐的人。”
我爹被处死,我虽然换了身份不能认他,但那毕竟是我亲父。
我私下为他守孝三年,不沾女色,不也是情理之中吗。
怎么会变成这样。
我逼着明珠道:“你自己造的谣,你去给我澄清。”
明珠委屈:“表哥,事到如今,我澄清有什么用,谁敢冒这个风险招你做女婿,你得让姐姐澄清才行啊。”
我泄气了,算了,我不是很想见她。
更何况今时不同往日,如今她贵为九五至尊,比当年还可怕,我更不想见了。
娶妻也不是非得要娶,我一个人过也很好。
就这样吧。
明珠却道:“表兄放心,我弄出的事我一定负责到底,我一定不让你孤独终老,我现在便去求见陛下。”
我想拉住明珠,她却已经快步走了。
我伸出去的手悬在了半空。
不要啊。
我不想单独见陛下。
8
陛下诏我。
磨蹭了一会之后,我视死如归地去了。
早死早超生。
进了大殿,我行了礼,随后低头看着脚尖,默默祈祷早点被放回去。
结果陛下的声音响在我耳侧:“许久未见,公子变得拘谨了。”
我吓了一跳,惊慌地后退。
结果又听见她在旁边笑了两声。
如果是以前,我听见这个笑一定拔腿就跑。
但现在她是陛下,我怕她秋后算账,连跑都不敢跑了。
只能硬着头皮道:“请陛下不要取笑臣了。”
陛下坐回主位道:“明珠说,旧日因果,惹了人误会,害沈卿无人敢嫁,至今还是孤身一人,朕闻之深为愧疚。”
“只是,当年之事,颇多内情不能明言,硬要解释,只怕适得其反。”
我赶忙摇头道:“陛下不必为难,臣一人过得很好,并无娶妻之意。”
快点放我走就行。
陛下却道:“我留你如何。”
我瞪大眼睛,什么意思,不会是我想的那个意思吧。
“明珠还跟我说,当年你与曹承打架,我偏帮曹承,你一直耿耿于怀,这样,以后若再有人与你冲突,我都护着你,可好。”
她真的看上我了?
死嘴,快拒绝。
我不要和她在一起,我会被她坑死的。
一张口:“真的?以后都护着我?”
该死,死嘴背叛了我。
....
9
我有些怅然地走在回府的路上。
谣言说我是陛下的面首,现在,不是谣言了。
明珠不知从哪冒了出来,拍着胸脯道:“表兄,我说绝不让你孤独终老,说到做到吧。”
我怔怔地看着她:“是你撺掇陛下要我的。”
明珠连连点头:“我说了很久才说服姐姐的。”
我就知道,陛下不会无缘无故地选我。
明珠迟疑片刻:“表哥,你找我说起亲事,难道不是这个意思吗?”
我当然不是这个意思啊。
但很快我就意识到另外一件事。
陛下说她要我,却根本没有留我在皇宫住下的意思。
她这是什么意思。
嘴上说着要我,实际上根本没想给我名分,只想莫名其妙地哄骗我当她的外室?
她怎么能这样,我也是名门出身,我也是有骨气的。
啊,她送了好多东西过来。
仔细想想,她贵为皇帝,应该有她自己的考量吧,罢了,人在其位,还是要以国事为重。
我们就这样过了下去,一晃就是十几年。
我偶尔会在皇宫留宿几日,但她总是很忙,所以我大多数时候只能在国公府独守空房,自己和自己斗蛐蛐玩。
我想帮帮她,又悄悄去参加了一次考核。
结果还是没考过。
碎了。
10
年关的时候,我又住进了宫里。
我看见一个十来岁的小姑娘,亲密地挽着陛下。
陛下看那姑娘的眼神也十分温柔。
我如遭雷击。
她有孩子了,而且长这么大了,我都不知道。
那女孩端庄持重,小小年纪就给人沉稳之感。
小女孩向我行了一礼:“扶挽见过国公。”
我盯着她看了一会:“不叫我父亲吗?”
小女孩迟疑,看向陛下。
陛下怔了怔,又看向我,随后露出笑意,“别闹,她不是你的孩子。”
我不言。
我当然知道不是我的孩子,长得跟我一点都不像。
但不是我的孩子,就不能叫我父亲吗?
就算陛下背地里还养了别的男人,难道我堂堂国公,会是做小的那个?
陛下笑意更深:“也不是我的孩子。”
我顿时呆住。
可恶,好想逃走。
陛下道:“扶挽是我选的储君,等扶挽能彻底掌控局势,我会把皇位交给她。”
我吃了一惊,要把皇位传给外人吗?
陛下又道:“天下是天下人的天下,而非一人的天下,皇位传承囿于一家一姓之间,只会日益腐朽,最终变为霍乱根源,所以我不能有孩子。”
“等我退位,我们收养个小孩,让她管你叫爹,我们一家人一起外出游玩,遍览名山大川,过自由自在的生活。”
她怎么会知道这个呢,这个我只对母亲提起过的幻梦。
她也会关心我想要的东西吗?
扶挽不知何时已经走了。
我不禁问:“陛下,你喜欢我吗?”
陛下惊奇地看着我:“今日怎么了,竟然问这个。”
我垂身道:“陛下恕罪,是臣失言了。”
为什么问这个,我也不知道。
毕竟有些话说了,就再回不到之前了,所以我从来都不问。
我又不是傻子,当然可以察觉到,最一开始,在我与曹承之间,她就是更喜欢曹承的。
她不动我,是因为和母亲的交易,是因为我威胁不到她。
她根本没想过和我有未来。
后来,是明珠去找她,或许明珠和她说了什么,让她有了别的考量,因此选择了我。
她是皇帝,她只要开口,我就不能拒绝。
这才是识趣的做法。
她喜欢曹承,都能下手杀了曹承。
她不喜欢我,自然更不会在意我的感受。
所以,我也从未有过什么额外的期待。
她只要不坑我,能让我好好给母亲养老送终,我就知足了。
只是她今日的话,勾起了我一些逾越的期待。
陛下却回答了我:“虽说你我之间的确是因缘际会,我先前并未想过,但这些人连皇位传承都不能左右我的意志,你觉得他们能在男女之事上逼迫我吗?”
她挽住了我:“我初到皇宫那天,玄秀将祭神之日定在了我的生辰,你说你为我辩了,我一直记得,曹承能说会道,可曹承永远不会真做那种蠢事,你们是不一样的。”
“因势利导的本事固然让人欣赏,但螳臂当车的勇气也弥足珍贵,足以让人见之欣喜。”
螳臂当车的勇气....
我一时心情复杂,总觉得这句话与母亲那句子随父相有异曲同工之处。
不,她还是比我母亲委婉多了。
我回握住陛下,与她十指交叠。
可这个答案在我意料之外。
让我为之雀跃。
人生总是莫名其妙。
但这一次,我好像躺赢了。
番外6 人心易变(沈夫人)
  1
  我叫沈如意。
  我喜欢柳振升。
  我外出郊游,恰好遇到柳振升采风作画。
  他手握画笔,在纸上描摹,春风拂过,吹得他发髻微动,露出清澈而专注的双眼。
  那一日,天光明媚,芳草迷人。
  我入了他的画,他入了我的心。
  相识以后,我常常偷溜出去,与他私会。
  我们约定,逢五之日,在一颗大槐树下相见。
  为防意外,我在身上悄悄藏了把匕首。
  若他别有所图,我就和他拼命。
  我的顾虑并没有发生。
  柳振升是个很好的人,他与我相见,发乎情止乎礼,从无逾越之举。
  我们的话题也多是风月山水,诗词歌赋。
  我越来越喜欢他。
  我想嫁给他。
  我找了哥哥让他替我寻人说媒。
  哥哥恼我自作主张,却还是遂了我的意。
  沈家不算大富大贵,却也说的上是小有底蕴。
  哥哥年纪轻轻便坐上了县令的位置。
  我名为如意,人如其名,自小也不曾吃过什么苦楚。
  也说得上是事事如意。
  却唯独在亲事上栽了个大跟头。
  哥哥请了媒人,却没在县里找到姓柳的人家。
  查来查去,终于查清,柳振升是京城三大家族之一柳家的人。
  我哥沉默了。
  我也哑火了。
  沈家的这点富贵,和柳家比起来就是天上地下。
  那是我高攀都攀不上的门楣。
  我萌动的春心就这么轻飘飘的破碎了。
  哥哥为了补偿我,寻了别家的才俊给我相看,我虽是恹恹的,却也随哥哥走了。
  于是,在下一个本该和柳振升见面的日子,我没有去。
  我以为我们之间的故事会随着我的失约彻底结束。
  却不曾想,柳振升来找我了。
  他向我兄长递了拜帖,正大光明的走进了沈家。
  他对我大哥说,他想娶我。
  2
  他很真诚。
  他诉说着对我的真心,分析着我们之间的可能。
  他说他虽是京城柳家人,看起来十分显赫。
  可实际上,他头上有被寄予厚望的大哥,下面有深得宠爱的弟弟。
  他夹在当中,并不受家中看重。
  所以他的婚事远比家中兄弟自由。
  他说他待我一片真心,不想就此放弃。
  他求我兄长给他半年时间,不要将我许人,他一定会竭尽所能,说服家中同意。
  他一定会八抬大轿,堂堂正正的迎娶我进门,做他明媒正娶的妻子。
  只是半年时间,算不得太久。
  哥哥顶不住我期待的眼神,答应了下来。
  而柳振升真的做到了。
  他在京城跪遍了漫天神佛,跪完了柳家长辈。
  满京城都知道,柳家二郎是个情种,他喜欢上一个女人,非她不娶。
  我坐上花轿的那一天,迎亲的侍女说漏了嘴。
  我才知道,柳振升对我哥哥说了谎。
  他的婚事并不比家中兄弟自由。
  他为了娶我,拒绝了与曹家的婚约。
  3
  我们的婚礼办的很低调。
  酒席简陋,所邀宾客也不多。
  甚至就连柳家长辈也只是匆匆露了一面,便离开了。
  只有柳振升的胞妹柳蓉儿全程参与了婚礼,为我们送上了祝福。
  柳家的重心放在了另一场婚礼上。
  柳振升为了娶我,拒了与曹氏的婚约。
  而这桩婚事便落在了柳家三郎身上。
  三日后,是柳家三郎与曹氏女的婚礼。
  两大世家的联姻,那才是真正的十里红妆。
  柳振升同我道歉。
  我对他道:“能与心上人长相厮守,足矣。”
  那声势浩大的十里红妆,我嫁给谁,都是拿不出来的。
  那本就是不是我能有的东西。
  我不在乎。
  曹家深受皇帝信重。
  柳家三郎与曹氏女完婚后,在家中的地位水涨船高,渐渐压过了柳家大郎。
  因为婚事的波折,曹氏女看不惯我,也看不惯柳振升。
  我们理亏在先,只能对她退避三舍。
  我也问他:“郎君,若当初你娶了她,或许今日风光之人就是你了,你后悔吗?”
  柳振升道:“后悔了,后悔没早点置办个宅子,平白让夫人受了许多冷眼。”
  然后,他带着我出去住了。
  曹氏女再看不惯我,却也自恃身份,不会上门挑衅。
  我又过上了如意的日子。
  4
  成婚两年多,我始终没有怀孕。
  我决定回家一趟。
  柳振升不明白这和回家有什么关系。
  我跟他说,我娘家那边啊,有神医。
  青石镇田家村有个神医,叫田思安。
  田家村并不是一个正常村落,而是一群老弱妇孺报团取暖建起的村落。
  他们有的死了爹娘,成了孤儿,有的死了子女,无人赡养。
  于是老人收养小孩,小孩又照顾老人,组成了一个个不一样的家庭。
  村子里几乎没有青年劳力,村民们靠着卖草药维持生计,辛苦过活。
  田思安游历到这,因为怜悯这些人,才在村子里住了下来。
  她行医救人,用赚来的钱养活一村老小。
  大家感激田思安,所以村子的名字才叫田家村。
  田思安是真正有菩萨心肠的神医。
  我们沈家是田思安最大的主顾。
  嫂嫂生产之日命悬一线,是田思安出手保了她们母女平安。
  哥哥风寒昏厥,也是田思安出手救治,这才治好了哥哥。
  我与田思安的关系也很好。
  我出嫁那年,她还给了我一本她的医术心得算做添妆。
  她说她没有什么好东西,若是能碰到识货的人,她的医术心得应当能出个好价。
  神医的医术心得怎么可能不是好东西,我当然要好好揣着。
  田思安给我诊了脉,说我体寒严重,现下的确不易有孕。
  我这才明白,表面上体体面面的家族,背地里有多污秽。
  女子三年无所出,丈夫休妻再娶,不会名声有亏。
  若我不能生下子嗣,柳振升就算再喜欢我,只怕也顶不住家族的压力,要休妻另娶。
  他的身份摆在那,就算娶不到曹家女那样的名门,至少也不会比我差。
  原来这就是大世家。
  田思安说,我的身体仔细调养两年,应当就无碍了。
  我等不了那么久,问她有没有能让我快点怀孕的法子。
  她给我开了另一剂药。
  她跟我说,这服药可以让我尽快怀孕,但此法透支身体,以后再不能有孩子了。
  回去以后,我没有和柳振升提起这件事。
  一面是我,一面是他的血脉亲人。
  揭破了,便是挑起事端,是逼他做出抉择。
  他为我牺牲良多,我不想让他为难。
  干脆就装作不知道。
  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这么稀里糊涂的接着过吧。
  一年后,我生下了柳云初,那是我们的第一个孩子,也会是我们唯一的孩子。
  柳振升爱极了那孩子,恨不得把最好的东西都给他。
  柳云初一天天长大,我心里也被幸福填满。
  现在这样的生活,能一直持续下去,就已是很好了。
  5
  云初两岁那年,厉王失踪,皇帝病重,贤王监国迎娶了洛家女为王妃,堪称一手遮天。
  朝中家中多有变故,不过对我们俩的生活却没多大影响。
  我们仍然偏居一隅,过着安稳的生活。
  又过了两年,我回家省亲,柳振升跟着我一起回去了。
  我上街闲逛的时候,遇上了田思安。
  她肚子圆了一圈,显然是怀孕了。
  我吃了一惊问她:“你成婚了?夫君是谁?怎么也不告诉我?”
  她笑的温柔,一句一句的回我:“一年前成的婚,夫君是我路上捡到的人,他身子不好,又无家可归,愿意留在村子里,和我一起照顾村子里的人。婚礼简单,就是村里的人一起喝了杯酒,不值当特意折腾你一趟。”
  她指着一个在药铺里装着药材的男人:“看,那个就是我夫君,是不是长得一表人才。”
  我远远看见一个侧脸,只觉得有点熟悉。
  田思安看起来十分幸福,我也笑着恭贺她。
  回家之后,我和柳振升讲了这件事。
  想起来那侧脸的轮廓,顺口道:“她那夫君,有点像厉王。”
  这是我这辈子最后悔的一句话。
  说着无意,听者有心。
  过了一段时间,柳振升突然跟我说:“那个人,就是厉王,如意,你要立功了。”
  我突然生出不妙的预感赶忙问道:“你要做什么。”
  柳振升道:“我要赌一场,一但赌赢,以后再不会有人能对你说三道四了。”
  我拉住他,认真的道:“安安稳稳的不好吗,不要赌。”
  柳振升握住我道:“如意,这是最好的机会。”
  他眼睛里尽是贪婪。
  原来,在我没发觉的地方,我的夫君早已不满足于现在的平淡生活了。
  6
  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时间都风平浪静。
  让我一度以为不会有什么变故了。
  毕竟贤王已经摄政两年之久,上下无不膺服。
  厉王就算再回来,又如何与贤王抗衡呢。
  到底,只是我夫君异想天开的妄念。
  年中,听闻嫂嫂病了,我又回了一趟娘家。
  那时田思安已怀胎九月,我们都不想烦扰她。
  只是折腾了小半个月,请了好几个大夫,都看不好嫂嫂。
  只好再去请田思安。
  她挺着大肚子,二话不说就来了。
  她给嫂嫂看了,说这毛病恐怕要几日才能治好。
  我们便邀请她在家里住下。
  我与她唠着家常。
  她说她怀的是个女儿。
  我便开玩笑,让她将女儿许给我儿子。
  田思安笑着摇头:“我的女儿哪里攀的上你家儿子。”
  我在沉默片刻后,终于还是告知了田思安实情。
  “思安,你可知,你的夫君是失踪的厉王。”
  田思安怔了怔,罕见的露出几分茫然。
  但很快她就又释然了。
  “其实在一起这么久,我能感觉出来他和普通人不一样,只是没想到是这样的身份,如意,谢谢你告诉我,无论如何我都有了心理准备。”
  田思安的反应出乎了我的意料。
  我情不自禁的问:“你要怎么办。”
  田思安摊了摊手:“我能怎么办啊,我说的又不算。”
  “他若随我留在村里,便不是什么厉王,他若想回去挣他的富贵,那我们夫妻便缘尽了。”
  “我是个大夫,田家村需要我,县里的百姓需要我,就连你们家也需要我,如意,我不会离开的。”
  这话从田思安嘴里说出来,我一点都不意外。
  她是真正的大夫,以医术渡苍生。
  在我心里,她和圣人没有分别。
  这件事告诉她之后,我的心里也踏实多了。
  我本想等嫂嫂治好再回家,可奈何柳振升一封急信将我叫了回去。
  他说京中出事,让我速归。
  可待我回京之后,才知道,贤王暴毙。
  我去寻柳振升,却发现柳振升并不在京城。
  不仅柳振升不在,他妹妹柳蓉儿也不在。
  我本能察觉事情不对,一切都已经晚了。
  寄托着我与夫君深厚情谊的宅子,变成了我的夫君关押我的囚室。
  我出不去了。
  7
  等我再得到外界的消息。
  已是厉王登基,柳蓉儿被封为皇后。
  紧接着,田家村被流寇屠杀,田思安生死不知。
  我一瞬间气血倒涌,只觉得天旋地转。
  为什么屠村。
  为什么要让柳蓉儿。
  为什么要加害田思安。
  你们知不知道,你们争夺的功名利禄,在田思安眼里一文不值。
  她只是一个悬壶济世的大夫啊。
  柳振升回来跟我说。
  “厉王能被柳家寻回,你当居首功,你是柳家的功臣,以后再没人瞧不起你了,你的位置必定稳如泰山。”
  可是,这样的功勋我根本不想要。
  我们大吵了一架。
  情绪激烈之时,他摔了茶碗,我砸了瓷瓶。
  我们各自都有失言。
  柳振升道:“你知道我为了娶你受了多少冷眼吗,你知道我在外面受了多少嘲讽吗,京中人嘲笑我娶了个不通雅事的土包子,一个个都等着看我的笑话,就连家族也日益看轻于我,蓉儿的婚事都跟着受了牵连,我是为了我们的未来,你却还不领情。”
  我也道:“我从未想过攀你们柳家的高枝,得知你是高门大户之时,我已经放弃了,是你登门请我哥哥不要让我嫁人,你受人冷眼,被人嘲讽,是因为你想娶我,与我何干,我嫁给你又何尝不是处处冷眼处处委屈,我有抱怨过分毫吗?”
  我们就这样不欢而散。
  8
  后来,已贵为皇后的柳蓉儿见了我一次。
  她的模样十分憔悴,分毫不见皇后的风光。
  她向我道歉,说是她出的主意,撺掇哥哥扶持厉王的。
  她说她只是想嫁的好一点。
  她跟我说田家村被屠不是她所为。
  她只是派人去杀田思安。
  田思安对陛下有救命之恩,又怀着孩子,她不希望那个女人某天突然出现,用过往情谊影响陛下,挡她的路。
  可她派人去的时候,田家村已经被皇帝的人屠了,陛下的人就埋伏在田家村,等着田思安回去,彻底灭口。
  她知道这个消息,也觉得遍体生寒。
  她杀田思安是为了根绝后患。
  可皇帝呢,他怎么能狠下心来杀光与自己相处两年的村民,杀掉肚子里还怀着他孩子的女人。
  而这样一个刻薄寡恩的男人,如今是她的丈夫了。
  他连对田思安都能如此绝情,又岂会对她有情。
  她整夜整夜的睡不着觉,一做梦,便梦见陛下说她碍事,将刀捅进小腹,要送她上路。
  她说,她已经遭报应了。
  她现在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做。
  她还说她现在才知道我与她哥哥之间的情谊到底有多珍贵,希望我们能好好的。
  我一时之间竟酸涩无言。
  我怎么也没想到,屠村的人,竟是皇帝。
  那时田思安该有多绝望。
  我无法原谅柳蓉儿,却还是不可遏制的觉得她可怜。
  女子荣辱尽系于丈夫,会到这一步,是我们能走的路都太窄了。
  没过多久,宫中就传出了皇后善妒,见不得皇帝宠幸他人的流言。
  舍弃名声,抓紧权力。
  这就是柳蓉儿最终想出来的自保之法。
  9
  我想了许久,想要与柳振升敞开心扉的谈一次。
  可他已经不想再听我说话了。
  兜兜转转,只是一句,这些年,他太累了。
  皇帝登基后,柳振升经常和柳蓉儿商讨议事,给柳蓉儿从旁策应,协助柳蓉儿手握大权。
  柳振升不再关心家中之事,也不再关心我们的儿子。
  他越来越冷漠,越来越凉薄,再也不是我初见时少年郎的模样。
  我与柳振升的隔阂越来越大。
  他开始恨我。
  恨我不理解他,恨我耽误了他。
  可他又不能拿我怎样。
  我顶着寻到皇帝的大功。
  他不能弃我,不能休我,不能不给我体面,不能不继续营造夫妻和睦的假象。
  他不想让自己颜面扫地。
  因为我是他年少时,执意求来的姻缘。
  昔年的炽热爱意,彻底化为了眼中钉肉中刺。
  拔不掉,除不尽。
  我们开始频繁争吵,直到那一次,初儿突然过来,被我们的争吵吓住。
  他对初儿恶言相向,把初儿吓得哇哇大哭。
  那是我们最后一次争吵。
  之后,我们都平静下来了。
  他纳妾生子,去填补他内心的空虚。
  我掌家持业,一心养育我的儿子。
  或许因为这是我强求的孩子,他生的不够聪慧。
  初儿总是会被他的面子功夫迷惑,以为我们还能和好。
  可我很确定,柳振升已经对我已经没有情谊了。
  因为我见过,他饱含爱意的眼眸,到底是什么样。
  而在他对初儿一次次的恶言之中,我对他的情谊也渐渐消磨殆尽了。
  士之耽兮,犹可脱也,女之耽兮,不可脱也。
  我如今才明白原来女子不可脱的不是情,而是身啊。
  在爱意褪去之后,柳振升还可以纳妾去追寻他想要的感觉,而我却被姻缘理法世俗子嗣彻底锁在这间庭院里了。
  如此看来,还是田思安洒脱。
  心有宏愿,毫不迷茫。
  就是不知道,她有没有从当年那场劫难中成功脱身。
  也不知道,若她脱身了,还能不能做到初心不改,继续治病救人。
  大概不能了吧,毕竟是那样惨烈的事。
  是我对不起她,我毁掉了一个圣人。
  10
  我中毒了,一种是家里的侍妾下的,另一种是柳振升亲自下的。
  连初儿都能看出我状态不对,可他们派来的大夫却敢说我身体无恙。
  我与田思安交好,私下里学过两手。
  我虽然不会医术,但我知道健康的脉象是什么样。
  脉不对,我是能摸出来的。
  我用田思安的医术心得,贿赂了一个大夫,他才告诉我,我是中毒了。
  而且是两种毒。
  两种毒相互作用,他也无能为力。
  但他却给我出了一个以毒攻毒的法子。
  我服下了第三种毒药。
  索性我也没什么留恋,唯独放心不下我的傻儿子。
  只希望能在死之前,为初儿铺一条路。
  旁的都无妨,只要他能好好活着就行。
  可我没想到,我竟然在京城遇上了田思安的女儿。
  如果不是她犯了心疾,我根本不敢相信这居然是田思安的女儿。
  田思安的女儿和她的性情完全不一样,她居然卖假药赚钱。
  这是田思安绝对做不出来的事。
  我没脸提及我与田思安的情谊。
  可既是田思安的孩子,我总是要尽力护她周全的。
  于是我说田大夫对沈家有恩,我不会揭穿她,让她早日离京。
  可那个女孩图谋的很大。
  她和我说心疾可以治好,还用我的儿子来刺激我,拉我和她一起造反。
  她和田思安完全不一样,可却有一点十分相像。
  她和田思安一样,心有宏愿,毫不迷茫。
  我与兄长通了信,然后押上了整个沈家。
  她以为我是为了儿子搏未来,才压下重注,却不知道,我愿意压下重注,也有一半是因为她。
  就凭她是田思安的女儿,就凭我对田思安心有亏欠。
  11
  后来,她果真赢了,坐上了皇位。
  我去见她,却发现皇位上的人,我全然不认识。
  我脱口而出你是谁。
  那人说她是陈念微。
  我突然就懂了,瞒天过海,李代桃僵,原来这就是她说的心疾能治好。
  田思安竟然生了个小骗子。
  得知了这样的秘密,我本该一死了之,将秘密彻底带到地下,可陛下却硬给我封了个官,我只好继续活着。
  最后,我带着儿子去看了柳振升最后一面。
  他张口就是刻薄之言。
  我扇了他一巴掌,骂了回去。
  话不投机,便到此处。
  临走时,我却还是忍不住多看了他一眼。
  我们走到一起,跨越了门户之见,扛过了闲言碎语,一度也是京城人眼中的传说。
  可最终又败给了门户之别,世人偏见。
  我们从相爱走到相厌,又从相厌走到相杀。
  夫妻至此,已是天大笑话。
  或许从一开始,少年人对抗世俗的决心,孤注一掷的努力,就是错的。
  可若是再来一次。
  执笔作画的少年郎怀着炽热的爱意求娶于我。
  我还是会说我愿意。
番外7 上一世(微微)
1
我叫陈念微。
听说母亲深夜突然胎动,父亲四下寻不到接生之人。
一个好心的大夫站了出来,出手为母亲接生。
我们的名字也是那位好心的大夫取得,我还有个双生弟弟被取名为陈念昔。
念微,念昔,比起我父亲陈三狗,我母亲张小翠,我大哥陈大牛,委实好听多了。
这让我十分感激那位好心的大夫。
可名字再好听,我们终究是世上众生的一员,并不比旁人特殊。
我很小的时候,世道就已经乱了。
官府横征暴敛,苛捐杂税。
活不下去的百姓落草为寇,开始以劫掠为生。
我们还没补齐官府的税款,又被流寇所劫。
流寇见我母亲,生了歹念。
母亲抵死不从,选择了自我了断。
父亲冲上去拼命,被流寇所杀。
大哥带着我和弟弟仓皇逃走。
我们不得已离开了生活好几年的家。
为了赚钱,大哥什么活都做。
可大哥也才十几岁,能赚来的钱实在有限。
一日只够买两个炊饼,我们三个人分,谁也吃不饱。
有一日念昔突然不见了。
我们四处去寻人,都寻不到。
没过多久,念昔自己回来了,还带着一斗米。
他玄门的大人很喜欢他,想要留下他。
他十分开心,笑着道:“有了这一斗米,大哥和姐姐都可以吃饱了。”
然后,他冲我们挥挥手,跟着不远处等他的玄门弟子一起走了。
一开始,我们还很开心。
觉得念昔能进玄门修行,也是件好事,总不至于再跟着我们挨饿。
我们想去看念昔。
可玄门的人说一但入门,便斩断尘缘,根本不许我们去找。
我们托人询问也没有消息。
那之后,我们再也没见过念昔。
一斗米总有吃完的时候。
哥哥出去做苦力搬东西。
此地知府看中了他,觉得他老实肯干,于是给哥哥派了个活,让他跟着押运军饷的队伍,一起运军饷。
我们都以为日子好起来了。
这一批军饷,是朝廷为了剿灭流寇特意准备的,不容有失。
知府大人十分看重此事,因此招募了许多人。
路途遥远,我不想和哥哥分开。
于是我求了大人让我跟着一起,大人很好说话,一口答应。
他还劝慰哥哥:“队伍人多,又有兵器,你家妹子一路跟着,不会有事的。”
押运的前两日一切都风平浪静。
第三日的夜晚,哥哥突然将我从睡梦中摇醒。
“微微,快跑。”
我恍惚地爬起来。
看见负责押运的人躺了一地,满地都是血。
一柄刀从哥哥身后穿过,将他捅了个对穿。
哥哥却还在喊。
“快跑啊。”
我不敢再看,噙着泪一通乱跑。
可天太黑根本看不清路,我也不知道我跑得到底对不对。
我听见有人说:“人都杀了,一个都别放跑,银子带回去,大人自有赏赐。”
这场押运根本就是那位大人为了贪墨饷银布下的阴谋。
仓促之间,我感觉背上传来一阵剧痛。
我被砍了一刀。
我不敢停下,踉跄着继续往前跑,结果脚下一空,滚了下去。
一阵天旋地转之后,我彻底失去了意识。
2
我被人救了。
救我的人是个带着孩子的游医,她说她叫田错,行至此处,恰好遇上了昏迷的我。
我赶忙问她有没有看见我哥哥。
她沉默一瞬,说这附近只我一个活人了。
我不敢相信,又往记忆里的地方跑。
在一大倒伏的尸体里,看见了胸前一个大洞的哥哥。
田大夫问我还有没有别的亲人,她送我回家。
我再也忍不住号啕大哭:“我没有亲人,也没有家了。”
我对着田大夫磕头,说我想拜她为师,跟她学医术。
她却说她要照顾女儿,没精力照料我。
她的女儿比我大几个时辰,但却是个痴儿。
不仅身体极差,就连生活都无法自理。
我再次哀求:“只要您收我为徒,我愿意一辈子照顾姐姐。”
说这话时,姐姐突然咯咯咯地发笑。
挥舞着手臂,嘴里喊着:“妹妹、妹妹。”
然后又是一阵咯咯咯地笑。
田大夫看着女儿,问我:“小姑娘,你叫什么。”
我说我叫陈念微。
她看着我怔了怔,竟道了一句:“是你啊。”
我不明所以,她却好像被勾起了往日的回忆,眼底透出悲伤。
“你的名字是我取的。”
不知是因为姐姐突然的出声,还是因为过往的缘分,总之,她收下了我。
我磕头行了拜师礼,正式开始和老师学习医术。
3
姐姐经常捂着胸口哭叫着喊痛。
可她又不爱吃药,每次都是老师给姐姐硬灌下去。
后来我主动接下了给姐姐喂药的责任。
因为,姐姐好像很惯着我。
每次只要我抱抱她,哄哄她,在她耳边说几句话,姐姐就会挎着脸乖乖喝下我喂她的药。
老师说,她被人追杀时生了姐姐。
姐姐一直在哭,她不得已只能捂住姐姐的口鼻,将姐姐捂晕了。
大概是这个原因,姐姐长大之后,就成了个痴儿。
但我还是很喜欢姐姐。
姐姐会说的话不多,她总是一遍一遍不厌其烦地对着我叫妹妹。
和她在一起的时候,我总感觉亲人还在身边。
我最喜欢姐姐笑。
姐姐一笑,我的运气就很好。
能找到稀罕的草药,能吃到好吃的饭菜,能恰好背了老师要考校的药方。
就像姐姐在保佑我一样。
4
我十二岁那年,发生了一场大疫。
老师毫不犹豫站了出来,无偿给百姓诊治。
我要跟着一起去,却被老师拒绝,她要我留在家里照顾姐姐。
姐姐还在旁边咯咯地笑,她离不开人,所以我无法拒绝。
结果,老师染了疫病。
她就站在屋外,不让我给她看门。
她说:“微微,这病不对,你们千万不要沾染,我写了一本药典,本想写完再送你,只是现下没机会了,你就将就一下吧,我染了疫病,治不好了,你姐姐以后就交给你照顾了。”
她告诉了我一个秘密。
她不叫田错,她叫田思安,她曾在青石镇田家村与皇帝成婚。
姐姐是皇帝的女儿,姐姐身上的心疾之症,源自其父。
“微微,心疾无解,若实在天命难违,你就拿了你姐姐的身份求生去吧,世道吃人,能活一个是一个,谁活着都是好的。”
“我与皇帝成婚,有婚书为证,他当时虽用了假名,但生辰八字却是真的,若是有用,你也一并拿去吧。”
这次之后,我彻底失去了老师。
我带着姐姐四处游历,靠着给别人治病换一口饭吃。
姐姐常常叫嚷:“娘亲,想娘亲。”
因为见不到老师,姐姐经常哭泣。
我只能一遍一遍地安慰姐姐。
我翻阅老师留下的药典,苦心钻研心疾的医治之法。
可却收效甚微。
姐姐的心疾发作得越来越频繁。
她一开始还有力气说:“妹妹,疼,我疼。”
后来,她面色苍白地蜷缩在床上,捂着胸口,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我怎么哄她,她都不肯再吃药。
我只能像老师一样,把药生生灌进姐姐嘴里。
姐姐不舒服,我和她一样难受。
直到后来有一次,姐姐心疾发作,我给她灌下汤药。
她格外抗拒,说什么也不肯喝。
她两眼噙着泪,就那么水汪汪地看着我。
“妹妹,疼,不活了。”
我一失神,摔了手上的碗。
姐姐干净的双眼很认真地看着我,又重复了一遍。
“不活了,找娘亲。”
我再禁不住,泪水顺流而下。
这一次我熬了碗毒药。
我舀了一勺,送到姐姐嘴边。
“姐姐,你想好了吗,若是不活了,我就送你走。”
世道吃人,活着也未必比死了更好。
如果姐姐真的知道我在说什么,我就成全她。
姐姐难得不吵不闹,她低头,主动喝下了嘴边的药。
我喂一勺,她喝一勺,很快一碗毒药就见了底。
喝完了药,姐姐突然心情很好,拍着手咯咯咯地笑了起来。
“不疼了,妹妹好,妹妹抱。”
我抱紧了她。
她就在我怀里彻底睡了过去。
5
我已经一无所有,再没什么好失去的了。
世道咬得我遍体鳞伤,我也想咬这世道一口,让他也知道知道,痛的滋味。
我顶替了姐姐的身份,带着老师留下的婚书,去了京城。
皇帝坐在上首一语不发,始终不肯承认他有个女儿。
柳皇后疾言厉色,声称要将我千刀万剐。
我只道:“我自幼随母亲修习医术,我会治心疾。”
靠着这句会治心疾,我成功踏进了皇宫大门。
我出手医治皇帝,为他缓解心疾之痛。
在取得他的信任之后,骗他说想要根治心疾,需要至亲之人的心头血。
以此挑拨帝后相斗。
也是那段时间,我认识了曹承。
曹承出身大族,姿容挺拔,风度翩翩,他做事从容不迫,对人温文尔雅,好像所有的困难在他面前都不堪一击。
他符合我对夫君的全部幻想,强大且温柔,可以为我遮风避雨,撑起一片天。
而这样的男人,却跪坐在我的面前,低眉顺眼地向我请求。
“殿下,给臣一个机会,让臣来帮你,好吗?”
那是什么样的感觉呢。
是生命在被无声无息的入侵,是欲望被灌溉生根发芽,内心最阴暗的沟壑被填补,膨胀的虚荣浇灭了理智,人在泥里,心却飞到了天上。
就好像,我和别人,是不一样的。
以至于我都忽视了很多东西。
人人都喜欢曹承,我也喜欢。
这正说明,我之于曹承,和其他人并无两样。
我接受了曹承的帮助。
美其名曰,我势单力孤,需要一个盟友。
可究竟有没有别的心思,只有我自己清楚。
“曹公子,你我之间,总要有个信物,你送我一颗人头,如何。”
我要了那个知府的头。
他为了贪墨饷银,害死了哥哥,我一直记得。
曹承眉眼温柔,情谊晕染:“凡殿下所愿,曹承必会尽力。”
不过几日功夫,曹承就奉上了那位知府的人头。
我看着人头眼中未尽的恐惧和不解,哈哈大笑。
我的哥哥只是无数被骗的人其中之一,他死了,我只能远远地跑。
如果不是侥幸听见了他们的话,或许我一辈子都会被蒙在鼓里,还傻乎乎把那位大人当成心善的好人。
至于报复?我更是想都不敢想。
这么多年,光是活着就已经拼尽全力了,哪有余力去想什么报复。
可现在,只要一句话,我就夺走了他的生命。
他死的时候,知道是谁想杀他吗?又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死吗?
只是公主,便有如此滋味。
那么皇帝呢,又该有多痛快。
我想要这世道,把欠我的,一点一点全都还回来。
曹承站在我身侧,笑着向我邀功。
“殿下想要的信物,曹承给了,不知殿下又要给曹承什么信物。”
曹承什么都有,金玉珠宝,他生来就不缺,功名利禄,他想要便是囊中之物。
相比于他的阔绰,我委实狼狈。
除了公主身份尚算得用,别的什么也拿不出来。
我其实什么都给不了他。
于是我对曹承道:“你蹲下。”
曹承乖巧地蹲下,我趁机在他唇上轻印一吻。
人之情谊,重逾千金却又一文不值,至贵至贱,端看他人所想。
曹承脸上慢慢浮起红晕。
他难得露出窘态,略显局促地轻抿下唇,偏头不敢看我。
“得此信物,曹承死而无憾了。”
我趁机道:“我愿与公子结秦晋之好,不知公子可敢助我登基,你我二人共享天下。”
曹承道:“固所愿也,不敢请尔。”
6
皇后最终退让,放弃了她的女儿明珠公主。
我以明珠公主之血入药,当然是治不好的。
皇帝大怒,我又骗他说这是因为以阴补阳,效力不足。
以阳补阳,方可万无一失。
皇帝犹豫了。
太子毕竟是他唯一的儿子。
但他很快就下定了决心。
因为在这个节骨眼上,贵妃有孕了。
柳皇后近乎疯魔。
她铁了心要我的命,带了一条白绫前来要勒死我。
她质问我,到底想干什么,为何要如此针对两个孩子。
真是好笑。
太子和公主是无辜的。
我的父亲母亲不是无辜的?
我的大哥和弟弟不是无辜的?
老师和姐姐不是无辜的?
这天下枉死的无辜之人那么多,别人的亲人死得,她的儿女就死不得吗。
白绫勒在我脖子上。
我赶忙道:“娘娘,陛下心意已定,即使娘娘杀了我,陛下也必定对娘娘和太子心生怨恨。”
“与其在此杀我,不如娘娘先下手为强,为太子取陛下之血,我愿为太子医治,太子年轻,若心疾痊愈,未来可期。”
我颈上白绫松了。
皇后问我:“你真能治心疾?”
我道:“千真万确。”
她犹豫了。
所以她输了。
人为什么会被骗?
大概是因为,骗子拿出来的东西,正是他们梦寐以求的。
哪怕明知可能有假,也要冒险试上一试。
万一呢,万一是真的呢。
念昔想让我们吃饱,所以会被玄门所骗。
大哥想给我安稳的生活,所以会被知府所骗。
皇帝皇后想要治愈心疾,所以会被我所骗。
而我,太想要一点支撑了,才会沉醉于曹承营造的甜蜜陷阱里。
就像这次,皇后气势汹汹而来,要取我的性命,我不信以曹承的本事会对宫内发生的事一无所知。
可他始终没有露面,
或许在曹承心里,无能之辈是不配成为他的盟友的。
7
帝后鹬蚌相争,而我渔翁得利。
皇帝因柳家的谋反而死,而柳家又因为谋反被诛族。
曹承抓住了洛家的把柄,逼得洛家出手替我除掉了太子。
我成了明面上皇帝仅剩的子嗣。
在曹家的拥护下,坐上了皇位。
我登基后,将矛头对准了玄门。
玄门害了念昔,又害了老师,为了造神,不惜制造大疫,罔顾天下人性命。
于情于理,我都没有放过他们的理由。
曹承说,此为千秋之举,是件好事。
他为我冲锋陷阵,对抗玄门。
国师下狱,我们在国师府中抄出了大量的孩童尸骨。
看着那片尸骨,我恍然明悟了念昔的下场。
这就是上位者,一个念头,就成了许多人挣扎不脱的劫难。
玄门处斩那日,我亲自去看了。
我要亲眼看着他们死。
那一日曹承陪我去了。
他和平日里一般波澜不惊,就像水一样安抚着被炽热恨意包裹的我。
“陛下,过去的都过去了,今后都会好起来。”
“恶人会有报应,百姓会有饭吃,陛下会有想要的未来。”
我平复下来,浅笑着道:“曹卿会一直与我同行,对吗?”
天空中突然淅淅沥沥下起了雨。
曹承为我撑起了伞,伞将我头上的阴雨全部覆盖,将我保护得严严实实。
反倒是撑伞的曹承被淋湿了半身。
“曹承会一直在陛下身边,做能为陛下遮风挡雨的伞。”
京城旱了一年,今日是曹承特地找人算出来的,最有可能下雨的日子。
一但下雨,灭玄门杀国师,也将成为天命所归。
而天公作美,果真下了雨。
看着百姓们欢喜的笑容,我也跟着欢喜。
从这一刻起,我下定决心,要做个真正的皇帝,为百姓谋福祉,让天下百姓永驻笑颜。
今日的处刑很完美。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有一个过来观刑的乞儿,似是因为心绪波动过大,暴毙了。
却也无伤大雅。
8
我登基之后,曹承便领了皇夫之位。
他向我诉说他的想法,惩处贪官污吏。
那段时间,曹承常常先斩后奏,朝廷官员变动极大。
我不想于曹承翻脸,于是我妥协了。
我知道曹承是怜悯百姓的。
我也希望百姓能生活得更好。
我们的目的是相同的。
我虽然没学过治国之策,但我亲历过民间疾苦。
我知道百姓在承受什么,知道百姓想要什么。
但慢慢地我发现,曹承所做的和他所说的并不全然相同。
他把别人拉下来,把他曹氏的人送上去。
可曹氏子弟掌权之后,日益骄横。
他们的欲望和野心逐渐膨胀,慢慢变得和先前的那群人一样。
看上去做了改变,实则只是盘剥的人换了一批。
曹承虽然会约束族人,但他对自己人下手,总是比对旁人轻。
曹承所为究竟是公心,还是私欲,我已然分不清了。
我不能再让曹承继续诛除异己了。
我下令抓了几个人。
纵马伤人,逼良为娼,强买强卖,每一个都是该死的人。
曹承来向我求情。
他对这些人的所作所为同样恼怒。
可他们都是他的堂兄堂弟,他希望我将事情交给他来处理。
我问曹承,他要怎么做。
曹承说,罢黜官位,将人送回家。
仅此而已。
我略有失望,却还是继续问道:“然后呢,继续换你曹家之人?”
曹承避重就轻:“念微,天下安定,重在教化,我曹氏弟子饱读诗书,定会教化百姓,让他们安分守己,至于一些害群之马,我自会处置,不会让他们霍乱生事,念微,我也希望天下能变好。”
我更加失望:“曹承,你自小生活富足,不能与百姓感同身受,你不过是在书中见过何为苦难,可寥寥数言,怎能道尽其中绝望。”
“天下安定,不在教化,而在能活,百姓不愿颠沛流离,不愿家人离散,所以他们最能吃苦,只要有一线活路,都会忍下去。”
“可你现在的做法,不是在给百姓活路,而是要他们接受自己生而卑贱,不配为人。”
曹承垂眸:“我一路扶持陛下,从无二言,天下纷乱,局势驳杂,臣所作所为,不过是想为陛下分担,不承想被陛下如此误解,是臣愚钝,这才弄巧成拙了,不知陛下可愿在给臣一个机会,臣定会仔细挑选可用之臣。”
曹承态度谦卑,言辞恳切,一如当年。
可对上曹承波澜无惊的双眸,我却觉得我并没有说服他。
也对,他是身负麒麟天骄之名,是曹家的领路人,他带着曹家人走过了无数风雨,每一步都在印证他所作所为有多正确。
他的温柔从来只是表象,是他最惯用的伪装。
这样的人,怎会被三言两语情谊动摇,从而怀疑自己的判断。
又或许,从最一开始,他就知道自己到底在做什么。
我突然感觉有些无力:“曹承,我见过很多人,有人贪婪短视,有人自作聪明,他们张口说谎,我往往一眼便能看穿,可我看不穿你,我分不清你哪句是真,哪句是假,曹承,你对我说过真心话吗?”
曹承缄默许久,叹了口气。
“念微,不要胡思乱想。”
“我会永远在你身边,为你遮风挡雨,我知道,你因我那几位堂兄弟恼怒,可他们都是我的近亲,长辈相求,不好不管,你就当为我妥协一次,好吗?”
我道:“不好,我已经为你妥协过很多次了,所以这一次,不好。”
“曹氏得到的已经够多了,为天下计,朕不会允许朕的朝堂,尽是你曹姓族人。”
曹承笑了,他的笑意依旧温柔,话语却不复方才谦卑。
“念微,你可以试试,你能不能做得到。”
我一瞬间有些恍惚。
在很长一段时间,曹承都是我最好的盟友,他为我遮风挡雨,清除了无数的障碍。
让我倍感安全。
可现在,曹承一句话,却让我猛然发现,我其实很难对抗他。
我享受着对方的庇佑,也就渐渐丧失了与之对抗的能力。
他在风雨的锤炼下越来越强,我却在安隅之地变得越来越弱。
如今,他掉转矛头,轻而易举就成了我最大的风雨。
我无法压制他,却又不想舍弃他。
于是,我出了一个昏招。
我对他说:“曹承,我怀孕了,不要惹我生气。”
那是曹承情绪波动最大的一次。
他先是不敢置信,随即是无法压抑的惊喜,之后他半跪在我的面前小心翼翼地抚摸我的肚子。
最终,曹承妥协了。
他不再插手朝堂之事,任我提拔外人,贬斥曹氏官员。
为了让我安心,他不再见曹家任何人,一心留在后宫之中陪伴我,哄我开心。
他很珍惜这个孩子,我怀孕生子所需的一切准备,他都要亲自操持。
他打理好一切,免去我所有的后顾之忧,让我可以专心地去做我想做的事。
我再一次从他身上感受到了安定与支撑。
这种感觉让我软弱。
我寄希望于这个孩子能把曹承从曹家拉进我与他组成的新家。
让我和曹承能像现在一样一直走下去。
9
之所以说是昏招,是因为,这一招让我输了个精光。
我就像一个赌徒,只想着赌赢了能获得多少好处。
却忘了,赌输了要付出多大的代价。
我生产那日,曹承守在我的身边,一直握着我的手。
我自己就是大夫,身体又好,孩子养得得当,生产时并未受太多的苦。
孩子生出,曹承只看了一眼,告诉我是个女孩。
然后便扶着我,一边说着念微,你辛苦了,一边给我喂下补充气血的参汤。
一碗参汤下肚,我渐渐生出困意,强撑着看了一眼孩子,便忍不住眼皮打架。
曹承扶着我躺下,让我好好休息。
我很快就睡着了。
等我再醒来的时候,我已不在自己的寝殿,而是一间陌生的房中。
房门口守了几个人,拦着我不许我出屋。
很快我听到了天空中响起巨大的钟声。
这样的钟声,我曾听到过一次,就在先帝身死的时候。
钟声九响,天子殡天。
我还活着,但天子已经死了。
天子一死,曹承便可以带着我的孩子,以天子生父的身份名正言顺地统摄朝政。
我这一年所做出的努力,很快就会在曹承的统治下付之一炬。
曹承啊曹承,你得知我怀孕那一刻的欣喜,究竟是因为我们有了孩子,还是因为已经预见了这一刻的胜利。
可是你为什么不杀我呢。
你该杀了我的。
毕竟,我曾是个皇帝,只要我活着,就有变数。
曹承,真心假意,我果然还是看不透你。
我撕下一截里衣,咬破手指,用鲜血在布料上缓缓书写。
“曹承谋害帝王,意图挟幼子登基以令天下,狼子野心,人人诛之,先诛贼子者,朕以天下相托,封摄政王,望诸君勤王救驾,万不可使小天子落入曹氏贼子之手。”
我将血书捏在手里,向着屋外走去。
守卫拔出兵器拦我,我分毫不管,步步向前。
他们面色大变,步步后退。
我嗤笑:“虚张声势,对我无用,你们一个去报信,其他的,跟着我便好。”
他们相互看了看,很快听从了我的安排。
我一路往高处走,登上了宫墙。
我看着宫墙下的人,挑选着合适的人选。
这纸血书,决不能落在曹承手里,否则,一切就都结束了。
仔细想想,我和曹承也有几分相像之处。
他执意要走他的路,而我执意认为他是错的。
我们都想让对方妥协,而我们都没有为对方妥协。
或许,我们之间不是良缘,注定要你死我活。
输了的皇帝会失去一切。
但皇帝就是皇帝,纵然活着没了价值,但死,却仍能掀起一股狂澜。
不让曹承得逞,是我身为皇帝,能为天下人做的最后一件事。
我远远看见曹承身影的时候,我知道不能再等了。
我攥紧血书,从宫墙一跃而下。
身体砸在地上,痛感几乎要将人撕裂。
人群被我惊动,很快有人朝着我过来。
我呕出鲜血,盯着曹承。
曹承已然面色大变,他神情慌乱,肉眼可见其惶恐,他加紧脚步,步履匆匆地向我赶来。
我的视线开始模糊。
恍惚之间,我看见了父亲母亲,看见了大哥和弟弟,看见了老师和姐姐。
他们冲我招手,似在邀请我加入。
耳边又传来咯咯咯的清脆笑声。
是姐姐的声音。
我只觉得潸然泪下,我以前保护不了家人,现在又保护不了苍生。
到头来,我还是什么都没能做到。
是我太软弱了。
姐姐,再保佑我一次,让我为天下争个太平,好不好。
生命的尽头,我好像听见了姐姐的回应。
她对我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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