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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史人文]有什么淡淡的但是很虐的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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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什么淡淡的但是很虐的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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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什么淡淡的但是很虐的文?
作者被骂自闭了以后不会再免费放全文了再见再见
不要再给这篇点赞了
文已经没有了
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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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我都删干净了怎么还有人点赞,别点了别点了
试婚纱时,收到了一封来自十年前的信:
「陈言同学,我们现在应该已经结婚了吧?宝宝乖不乖?你现在拿手术刀是不是已经超级稳了?三十岁的江怀没有脱发,没有发福吧?
「20 岁的江怀超级喜欢他的陈言同学。」
我回头,看了眼正和店员讨价还价,只见过三次面的相亲对象。
突然想到一句话:
谁不是一边结婚生子,一边死在路上。
1
试婚纱的间隙,我妈给我发了条消息:
【言言,老房子那有封你的挂号信,我今天拿回来放你包里了,你记得看看有没有用。】
我望着镜子里的自己,白纱拖地,妆容精致。
是自己曾无数次幻想过的样子。
「这款婚纱是大师手工款,穿在您身上实在太美了。」
店员嘴里赞美着,拉开帘子,「您说是吧杨先生?」
杨嘉抬头,只是平静地问了句:「多少钱?」
销售报了一个数字后,他微微皱了皱眉询问我的意见。
「我觉得这款性价比不高,不如前面那几套,你说呢陈言?」
我恍了恍神:「都行。」
换完婚纱出来,杨嘉还在和销售讨价还价。
不知为何,突然想到多年前读过的一篇文章里的话:
谁不是一边结婚生子,一边死在路上。
和一个不爱的人结婚是种怎样的体验呢?
大概就是,没有任何期待,只是按部就班地完成一个既定任务。
我坐在一旁,目光落在包里的那个泛黄的信封上,潦草飘逸的字迹哪怕隔了十年,
依然能让我一眼认出出自谁手。
信纸上的字迹有些模糊,手指触摸着略显陈旧的纸张,仿佛能感受到十年前海风的咸湿。
【亲爱的陈言同学,我是 20 岁的江怀,很神奇吧?我在给未来的你写信。
【现在的我们正在曾厝垵里的一个时空邮局,你低头写着信,海风拂面,长发飘扬,好美,好想亲你。20 岁的江怀超级喜欢他的陈言同学。
【30 岁的我们已经结婚了吧?宝宝乖不乖?30 岁的陈言同学拿手术刀时已经超级稳了吧?
【30 岁的江怀有没有变成有钱人?我头发还多吗?有没有发福?绝对没有,哥一直注重身材管理,哪怕四十都是一枝花。】
我忍不住笑了出来,仿佛某个臭屁的人就站在面前,喊我陈言同学。
他寥寥草草说了很多,最后龙飞凤舞写了句:
【陈言同学,无论过多少个十年,我都不会停止爱你。】
我抬头望了眼窗外,天空灰蒙蒙的,闷得喘不上气。
可是亲爱的江怀同学啊,我们的爱止于相恋的第八年。
如今,陈言同学坐在婚纱店,即将嫁给一个只见过三面的人。
2
从婚纱店出来,一起去吃午饭。
人均 200 多的西餐,吃得安安静静,味同嚼蜡。
杨嘉时不时回着工作电话,我低头玩着一直卡在最后一关的手机游戏。
匆匆结完账后,他递给我一张卡。
「下午公司有事,五金和戒指你自己去挑吧。」
我没有收,平静地跟他说:
「分手吧。」
他一愣,拉住了我的手。
「下午公司有事真的走不开,还是因为订婚纱的事生气了?」
我身体一僵,下意识挣脱。
我问他:「你爱我吗?」
他似是觉得有些好笑。
也对,从相亲到现在,我们也就见过三次。
不过都是年纪到了,家里催得紧,找个合适的人,搭伙过日子而已。
三十岁谈爱,属实有些好笑。
他问我:「你心里到底怎么想的?」
我默然,我的心好像在几年前已经死了。
我问他:「你还记得第一次和别人牵手的时候吗?」
他蓦然一顿,眼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情绪。
「不记得了……」
他松开了我的手,眼皮颤了颤,没有再说话。
这好像是我们第一次牵手,没有害羞,没有紧张,身体下意识地拒绝。
我脑子里想的是多年前,学校后的小河旁,有个人牵着我的手说:
「陈言同学,以后都有我。」
3
老房子已闲置多年,屋里弥漫着陈旧的霉味。阳光透过斑驳的窗户洒在满是灰尘的地板上。
我坐在地上,又读了一遍那封十年前的信。
读到喉咙发紧,眼睛泛酸。
手机不停响着,我点开接听,是意料之内的质问声:
「陈言,都要结婚了,怎么好好地就闹着分手?」
我闭了闭眼,老式风扇在头顶发出呼呼的声音。
「妈,其实我不喜欢吃牛排,我喜欢麻辣烫。」
「就因为一件小事至于吗?
「你都三十了,陈言你告诉我,你什么时候才能结婚?你能不能让我少操点心?」
电话那头的声音,由气愤到哽咽。
「你是不是……还没忘了那个小流氓呢?」
我打开窗子,望着那棵枝繁叶茂的古槐树,三三两两穿着校服的学生从树下走过。
街头巷尾的小店早换了又换,临近高考,学校门口挂着红色条幅上印着八个大字:
青春无悔,不负韶华。
青春?听起来就很美好的词语。该怎么形容呢?
大概是盛夏的风、是自行车的后座、是冒着凉气的橘子汽水。
学校附近有个网吧,是众多不良少年的聚集地。
网吧的二楼是个棋牌室,是我爸跟我妈吵架后经常光顾的地方,棋牌室老板娘是个美艳的中年女人,总是化着妆,穿着漂亮的衣服。
有次去棋牌室管我爸要学费,路过网吧前台,看到个染着一头银发的男生打游戏。
他是网吧老板,文着个花臂,是个混混头子,听说收保护费,很多人怕他。
所以,当补习班老师再一次将手放到我腿上时,我跑到网吧找到他。
「江怀,明天辅导班下课,你能来接我吗?」
他一脸匪夷所思,上下打量了我一眼:
「几点?」
「七点,你穿少点行吗。」我嘱咐他。
他胳膊上有文身,还有肌肉,露出来挺吓人的。
我掏出五十块钱递给他,问:「够……够吗?」
与他同行的几人哄笑:
「卧槽,江怀你这么不值钱吗哈哈哈哈!」
他盯着我,似笑非笑:「不够。」
我被他盯得有点发毛,小声问:
「多……多少钱?剩下的……打欠条分期行吗?」
他吐出句:「五百。」
我咬了咬牙:「行。」
当色眯眯的老师,再次朝我伸出手时,江怀踹门而入,将拳头打在他脸上。
那时,爸妈忙着闹离婚,家里每天鸡飞狗跳,也压根没空顾及我。
江怀拎着我的书包,在网吧开了个包间。
我趴在电脑桌上做题,他在一旁打游戏。
「江怀,我能用电脑查下题吗?」
他起身:「行。」
电脑响起几声焦急的声音:
「不是哥,别挂机啊,电子竞技没有爱情的哥。」
我问他:「江怀,什么是挂机?」
他说:「就是挂上号就能自动攻击。」
「哦,那就好。」
4
后来,不知谁传出来,我和江怀在谈恋爱,经常到网吧包厢乱搞。
「大波妹就是会啊,勾引完老师,又去勾引江怀。」
上学时,我因为胸大,被起各种的外号。
总是自卑得驼着背低头走路,但仍旧挡不住各种明里暗里的恶意。
教室楼道,我捂着肚子往厕所去,被人撞了一下。
「哎同学,你大号创可贴掉了。」
几个男生发出阵阵哄笑,故意挡在我身前。
「这东西怎么用啊,教教我们呗?」
我站在那里,听着一声声恶意的眼光和嘲笑。
直到一个高大的身影,低头将东西捡起,撕开包装,直接将其糊在了为首的人嘴上。
「这么用,学会了吗?」
一瞬间,就像隆冬的阳光洒向荒芜的野草。
原来,光也是有颜色的。
从那以后,他没再带我去网吧,而是给了我一把钥匙。
「放学自己去。」
学校附近的一个小房子,大概是他住的地方。
他总是晚我半个小时左右到。
我趴在茶几写作业,他坐在电脑桌前打游戏。
他颐指气使:「做顿饭,抵债一块。」
我讨价还价:「两块行吗……」
「一块五。」
「行吧……」
账本上又多一笔。
最简单的泡面,水开扔锅里。
他一脸嫌弃,转身又扔了各种青菜、丸子、磕了两个鸡蛋。
出锅后满满两大碗,我吃得很满足。
「江怀,你做的麻辣烫真好吃。」
他呵呵一声,我有些心虚,主动去刷碗,
余光瞄到他的手臂:「咦江怀,你文身好像掉色了?」
他一侧身:「你看错了。」
「没有,你让我看看,你不会贴的文身贴吧哈哈哈哈……」
我追着要看,他躲。
地板不防滑,不小心一个趔趄,直接将他按在了墙上。
他低头,勾着坏笑:
「怎么,你们好学生还会玩强吻这一套啊?」
「谁……谁要强吻你……」我脸通红。
「也对,你这个头的……」
他用手比了比,得出一个结论。
「得我先低头。」
5
晚上,他送我回家,远远跟在我身后。
家里一片凌乱,空无一人。
我一个人躲在房间,久久无法入睡。
我拿出手机给他发了条短信:【江怀,我有点害怕】
此刻突然发觉,我好像在不知不觉间开始依赖他了。
手机响起他的来电:「你往楼下看。」
我蹑手蹑脚下床,窗外那棵洋槐树下,路灯将他的影子拉得颀长,月色朦胧,他朝我晃了晃手机。
那夜,我躺在床上,他站在树下,说了许多话。
「江怀,要不你上来吧。」
「那不行,我是正经人,你不能毁我名声。」
「江怀,我高考要考出去的,我不想在这个地方待着了……」
「行,那你给我挑几个离你不远的,我能去的野鸡大学。」
「你……你要跟我一起?」
「那不然呢?你欠我钱,想跑路?」
「江怀,我想学医。」
「为什么?」
「治病救人,白衣天使很伟大啊,而且以后你病了,我也能救你啊。」
「呵你盼我点好吧。」
「江怀,你是不是有网瘾,怎么那么爱玩游戏呢?」
「玩游戏可以挣钱。」
「啊是吗?」
「你想学什么专业啊?」
「继续玩电脑吧,我也不会别的。」
「江怀,我觉得你还挺可爱的哈哈。」
「可爱你个头,睡觉!」
那天,我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睡的,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离开的。
我拿到录取通知回家那天,看到了桌上的离婚证。
他们才意识到,原来我都考上大学了。
6
江怀的学校离我不远,他走到哪里好像都是焦点。
我第一次去学校找他,学校篮球赛,场下女生为他呐喊,毫不掩饰地表达着喜欢。
不知为何,心里就生了闷气。
「怎么不高兴?」他问我
「我觉得……你太招摇了……
「跟你在一起,一点安全感没有。」
虽然他解释了很久,哄了我好久。
「要不你拿手术刀把我心掏出来看看?我可是世界上最专一的好男人。」
但心里总归会乱想,可能这是恋爱里好多人的通病吧。
他解决问题的方式,总是异于常人。
第二天,直接在酒店开了个房,叫我过去。
「你想干嘛……」
他单手脱掉 T 恤,指着自己胸口。
「这样行不?够有安全感不?」
我看着还泛着红的「陈言」两个字哭笑不得。
「江怀,你幼不幼稚……
「我……我可不会纹你的名字啊,影响我考编。」
他长手一揽,将我抱在怀里,低头,假装委屈:
「那怎么着?我这都盖了章了,以后也没人要我了,你不嫁给我说不过去了。」
「那……万一我跟别人结婚呢?」我故意逗他。
他眉毛一竖:
「你敢?我只要有一口气在,也要给你逮回来,带你私奔。」
果然太美的承诺因为太年轻。
江怀啊江怀,你倒是来啊。
手指鬼使神差地打开了通讯录:
【hi,前夫哥,我要结婚了,你来随个礼吗?】
7
信息一发出,便后悔了。
想要撤回,却发现没有这个功能。
没过几秒响起了信息提示声。
握着手机的手不由得发颤,我没敢去看。
他会说什么?大概会是无所谓一笑,一句客套的祝福吧。
然后再借口忙,推脱掉。
毕竟,分手是他提的。
相恋八年,熬到毕业。
一个在计划未来,一个却在酝酿分手。
他说腻了烦了累了,不想再去哄我无理取闹的脾气了。
我低下姿态去道歉,他却说「就当我死了」
我一气之下没有理他,他就真的没有来哄我。
四年了,失恋就像一场重感冒。
我颤抖着,打开未读消息,几个字赫然映入眼帘。
【我这还有几张照片,V 我 50 当封口费。】
一瞬间,满腔的情绪堵在心头,全部化作了怒火。
【江怀,你去死吧!!!】
这次,依旧是秒回:
【好的。】
我望着手机屏幕,愣了好久。
呵呵,原来放不下的,只有自己而已。
此刻,无比后悔,为什么要去犯贱。
8
晚上到家时,依旧是不绝于耳地教育。
「杨嘉工作又好,家庭条件也好,人也踏实可靠,多少小姑娘抢着要呢。
「妈妈跟你说,你不要一时冲动。
「你们现在还是不太熟悉,时间久了就有感情了,我们那个年代不都是这样的吗?大家日子都是这样过的,你们现在就是电视剧看多了,哪有那么多爱情和海誓山盟。」
我笑了笑,平静反问她一句:
「那你和爸爸不也离婚了吗?你过得幸福吗?」
「不要提他!」她大声斥责我。
我静静看着她:「或者,你有没有问过我,我过得幸不幸福?」
「陈言,从小到大,我哪里亏欠你了吗?你还不幸福?自从遇见姓江的那对母子后,就都变了!」
她指着我,气得声音颤抖。
「你和你爸,都是鬼迷心窍了,最后呢?还不都是被骗得团团转。」
江怀的妈妈,其实便是那个棋牌店的老板娘,也是临近高考时才知道的。
她意外回过一次家,撞见了正在煮泡面的我们。
「江怀,你怎么拐了个小女孩回家?」
又严肃地警告江怀:「我告诉你哈,未成年不能睡在一起,你要是干坏事,老娘打折你狗腿。」
江怀无语:「你别在那胡说。」
他妈妈拉着我的手,打量了一遍又一遍,开心得不行。
「哎哟一看就是个好孩子,谢天谢地,我儿子没找个精神小妹。」
看着锅里的泡面,又呵斥江怀。
「你个大男人能不能大方点,就让人小姑娘吃泡面?
「走,宝贝,阿姨请你吃好吃的。」
那天,她带我们去必胜客吃的披萨、炸鸡、牛排,什么好吃让我点什么。
我突然有点羡慕江怀,有这样的一个妈妈。
从前,我也曾跟妈妈撒娇说想吃披萨炸鸡。
可她总是说那东西不健康,自己家里的饭才是最好的。
她说,一顿饭要一百多,爸爸妈妈挣钱不容易,你要懂事。
后来,我学得越来越懂事。
不再撒娇,不再张口要东西。
吃完饭,江阿姨丢下江怀,说要跟我单独聊聊。
我很紧张,没想到,她却带我去了个内衣店。
「言言,女孩子要穿合适的内衣,不然对身体不好的。」
我红着脸,紧紧攥着衣袖。
我一直穿的是妈妈从批发市场买来的学生内衣,尺码并不合适,勒得也很不舒服。
她从来都没发觉过,我也没敢跟她提过要求。
我也没想到,一个第一次见面的阿姨,竟然看出了我的窘迫。
她给我挑了几套合适的内衣,跟我说:「女孩子要学会爱自己。」
又从隔壁专柜挑了支口红送给了我。
「马上十八岁了,算是阿姨送你的成年礼,女孩子就是要美美的。
「宝贝你这么漂亮干嘛总低着头呀,阿姨要是你啊,就要仰头大步朝前走,让全世界知道老娘有多美。」
从小到大,妈妈总是习惯给我买大一码的衣服和鞋子,美其名曰穿得久。
总是教育我,好女孩就是要穿得朴素。
那是第一次,有人跟我说女孩要学会爱自己,要美美的,要仰头走路。
而那个人,是人们口中的不正经的女人。
因为她抽烟喝酒,打牌,化妆,穿着漂亮衣服。
可她分明活得比她们更自由,更美丽。
9
而那个人们口中的小混混小流氓,逃课,打架,上网吧。
在他们口中,这种人就是永远的反面教材,早晚进监狱。
和这种人在一起,是自甘堕落。
可他这个小流氓在上了大学后,将头发染成了黑色,每天按时上下课。
他说,有的环境是靠拳头说话的,有的环境是靠本事说话的。
他学的计算机,也算是自己擅长的领域,平常还是会打打游戏赚钱。
为了不影响舍友,他在学校外面租了个小房子。
学医枯燥且漫长,为了精进技术,我经常去市场买只白条鸡,带回去解剖、缝合。
江怀就在一边皱眉咋舌说我是毒妇,一边百度鸡肉的各种做法。
去医院实习,扎针血管找不准,被患者骂哭。
他将手臂伸给我,扬扬下巴:
「拿我练,随便扎。」
我跟他抱怨自己人体解剖课没有拿到第一,院里大体老师资源稀缺,练习机会又少。
他安慰我:「以后等我死了,尸体也留给你解剖。」
「你胡说什么江怀!」
我气急骂他,他嬉皮笑脸来哄我:
「错了错了,咱俩活到一百岁一起死行不行?」
他总是喜欢给我买新衣服,我学会了穿衣打扮,学会了化妆,也渐渐地爱说爱笑。
这里不再有父母没完没了的争吵和一地狼藉的家。
我早已学会抬头挺胸走路,大大方方穿着漂亮的裙子。
同学见了不会给我起恶意的外号,而是会惊呼:
「陈言你身材也太好了吧。」
最多只是打趣一句:
「你家江怀吃得可真好。」
我脸唰得一红,最后一步的亲密,其实我们并没有尝试。
江怀看着像个流氓,长着张渣男脸,却像那张文身贴一样,都是他的保护色。
交往两年,只敢趁我睡着时,偷偷亲一下摸一下,然后下床去卫生间。
最后还是我拉住了他的手。
「江怀,我们试试吧。」
他抱着我吻,手开始乱动,额头都沁出一层薄汗。
我问他:「江怀,你紧张吗?」
他轻咳一声:「紧张个屁。」
我忍着笑提醒他:「可是,你好像戴反了……」
第一次,两个新手上路,经验全无。
他像条急吼吼又只会横冲直撞的傻狗,我忍着痛抱怨。
「江怀,你技术好差。」
因为这一句话,有人忧郁了半宿。
一生要强的中国男人,开始化身学霸,高考都没见他这么努力过。
后来,我无比后悔自己多的那句嘴,苦不堪言。
「江怀,你真是越学越变态……」
我们一起经历了人生的好多第一次,第一次牵手,第一次接吻,第一次做爱。
第一次感受到,原来被人爱着在乎着是这样的。
每到周末,我们一起窝在小屋子里,穿着情侣睡衣,看看剧,做做饭。
我喜欢鲜花,他便每周定一束花,摆在餐桌上。
他喜欢橙色的玫瑰,说像落日余晖的颜色,很好看。
爸妈离婚后,我爸另组家庭,我妈伤心之余,也离开了那个家。
我好像个没人要的小孩,总是被江怀收留。
我没看过海,他便偷偷订好机票,来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
厦门环海路,一路沙滩海风,他骑在单车上回头问我好看吗。
他说以后我们还要一起去看雪,去听演唱会,遍历河山,做我想做的任何事。
我坐在后座抱着他的腰,眼睛突然湿了。
那日的风,好像是我吹过最心动的风。
10
大三的下学期,有一个国际医学培训课程,机会难得,许多同学都报名参加了。
我没有,因为费用太高。
上学时,我妈给我的生活费一学期一共三千。
我成绩不错,基本加上奖学金,是可以支撑日常开销的。
只是,国外的课程,来来回回怎么也要四五万。
江怀得知后,给我一张卡。
「这里有两万多,下个月有个比赛,拿完奖金就够了。」
「江怀,我不能要你的钱……」我推脱着不肯收。
他平常给我买些什么,心里也总想着要还回去什么。
这么多的钱,是我还不起的。
「你是我老婆,我的不就是你的?」他一脸理所应当。
「不行,我们没有结婚,这样对你不公平。」
「那你提前适应一下,以后你老公我还会赚更多钱交给你保管。」
他不由分说将卡塞给我,叮嘱我:
「下个月要准备比赛,需要在学校住,你自己照顾好自己。」
那一个月,我们见面很少,偶尔在一起约会看个电影,他居然能睡着。
一个月后,他交给我三万块钱,说是比赛奖金。
我没看到奖杯证书,他说放在了学校。
我没多想。
直到几天后,有人给他发微信问他。
【哥们,殡仪馆那又缺人了,还干吗?夜班还是一天一千。】
我才知道,那一个月,他白天上课,晚上去殡仪馆搬尸体,挣了三万块钱……
我看着那几个字,眼泪瞬间就控制不住了,捂着眼睛哭得泣不成声。
他见我哭了,有些不知所措,急着解释:
「哭什么?我每天回来都洗澡的,保证干干净净的。
「而且那活轻松得很,客户又不会投诉,一晚上也来不了几个。
「就是很多人胆小,不敢干,我不一样,我老婆学医,是坚定的唯物主义,我才不信有鬼……」
他越解释,我哭得越厉害。
「江怀,我不值得你这样的……」
一时间,只觉得愧疚至极。
他对我太好了,好到我不知用什么去回报。
「你不值得谁值得?」
他将我紧紧抱在怀里,跟我说:
「别人有的,我老婆也得有,我现在没本事,以后我会挣更多钱,你想要什么就有什么。」
「江怀,我不要你有很多钱,男人有钱都会变坏的……」
我想,未来,我当个医生,他当个程序员,一起攒钱买个小房子,30 岁之前要个小孩,一起挣钱养孩子还房贷,过着平平淡淡却又幸福温馨的小日子。
这样,就很好很好了。
11
江怀大学毕业没有找工作,而是和几个朋友创业合伙开了个游戏工作室。
他天生对游戏、对编程有异常的天赋,
我本科是五年制,在最后一年的时候,我们准备见一下双方的家长。
只是这次见面,意料之外的难堪。
尤其是当我妈见到江怀他妈的时候,指着对方破口大骂:
「狐狸精勾引完别人老公,自己儿子又来勾引别人女儿!」
那一天,我才知道,爸爸是因为江阿姨才和我妈离得婚。
我妈说,当年我爸就是见过江阿姨一面就鬼迷了心窍,每天往麻将馆跑。
他和我妈提了离婚,说和她之间早就没有了爱情。
她说,我爸那么老实本分的人,全是被那个狐狸精给带坏的。
江阿姨也是火爆的性子,面对我妈的咒骂,自是气不过。
「你家男人什么样自己不清楚?我就算眼瞎了也看不上他。」
江阿姨是有名的麻将西施,棋牌室献殷勤的男人多的是,其中大把条件好的。
我爸一个月薪四千,发福脱发,还有家室的中年男人,属实是没什么竞争力。
上学时,偶尔听江怀提及,有个叔叔等了他妈很多年,
所以,我不是很相信,江怀他妈会去勾引我爸,插足我们的家庭。
后来,江阿姨冷静下来,去和我妈解释。
「当年,是陈建国自己没事来献殷勤, 我从来没正眼瞧过他,你们的离婚跟我没关系。
「孩子们的事,不要掺杂别的恩怨,他们相互喜欢,我们应该成全。」
可我妈却觉得江怀他妈是在故意羞辱她。
彼时的江怀穿着得体的衣服,拎着大包小包的礼品,跪着跟我妈保证。
「阿姨,以前我确实是个混混,可我没做过坏事,我和言言是真心相爱,上学时我有了一点积蓄,现在毕业和几个朋友创业,我保证一定会让她过上好日子,会一辈子对她好。」
她直接将江怀带来的礼品全部扔了出去,威胁我。
「如果你执意和那个小流氓在一起,认那个狐狸精当妈,我就当没生你这个女儿。」
她对我破口大骂,我低着头,只觉得好累。
「可是,你嘴里的狐狸精,是她给我买了第一件合身的内衣。你口中的小流氓,为了让我去国外学习,去火葬场扛了一个月的尸体……」
她不以为意:「人家一点小恩小惠你就感动了,江怀那种出了名的小流氓,不就是为了占你便宜吗?」
「妈,我有什么便宜好占的?我是什么绝世美女还是富家千金吗?他图我什么?」
我反问她,又同她解释,
「我们之前是平等的恋爱关系,没有谁占便宜谁吃亏一说。」
「恋爱关系?我同意你谈恋爱了吗陈言?你就算要找对象也要找个条件好的,我就是找了你爸这么没本事的男人,才受了一辈子穷!」
「找个有钱人,过手心朝上的日子,就能幸福吗?我名校毕业,有手有脚,怎么都能养活自己,不用靠男人活着。我喜欢江怀,和他有没有钱没有任何关系。」
「你这么小的年纪知道什么啊,男人就骗你这种单纯的!」
「妈,我只知道做人不能没有良心。」
在一起四年多,他掏心掏肺对我好,一直是他在付出,我在被动享受。
我感动又愧疚,唯一能做的,就是对这份感情的坚定。
我想,那么好的江怀,我不能辜负他。
「你和你爸一样鬼迷心窍了,我那么乖巧懂事的女儿,怎么变成了这样?
「你马上就跟他断了不要再来往,否则别认我这个妈!」
「妈,我今年 23 岁了,已经有了成熟的三观,我尊重你,也感激你生下我将我养大,可我不会一直按你所谓的【乖巧懂事】,去过你认为适合我的人生,」
她哭着骂我不知廉耻,骂我忘恩负义,骂我不孝之女。
「要不是当年只让生一个,我怎么会就只要你这么个白眼狼啊。」
「你是怪我阻挡你生不了儿子了?」
「是又怎么样?我辛辛苦苦给你养大个赔钱货,为了男人连自己妈都不要了。」
我听着她一声声的哭骂声,想起过去的十八年。
她总是骂爸爸是窝囊废,骂他不如别家男人有本事,能挣大钱。
后来那个窝囊废什么都不要,只铁了心要离婚,她却慌了。
我爸跟我说:「言言,对不起,爸爸很自私,一辈子很短,爸爸只想下半生活得自在。」
我自卑怯懦地活了十八年,像无聊又漫长的黑白电影。
直到江怀同学的出现,一切好像都变得鲜活了起来。
这几年,我将以前的自己打碎重新拼凑,将自己的人生重新活了一遍。
12
我从家里走出去的时候,江怀还在门外等着我。
他站在那里,想说什么,又没有说出口,那也是我第一次从他脸上见到紧张的表情。
我朝他笑了笑,伸出手。
「江怀,你怎么还不过来牵我的手?」
他飞奔过来,牵住我的手,将我紧紧抱在怀里。
「江怀,我有点难受,你哄哄我行吗?」
「老婆,我会努力让阿姨认可我的,让她放心把女儿交给我。」
「嗯。」
「我妈,她不是那样的人。」
「我知道的……」
那天,我们牵手走在路上,他同我讲了他小时候的事。
「我爸在我八岁的时候,死在一场矿难里,我妈一个人带着我,过得很苦,最穷的时候,她每天去菜市场捡剩菜叶子。
「小时候,别人欺负我没有爸,骂我小野种,在学校打我。我妈知道后,就冲到学校去抽那些人嘴巴,别的小孩家长来了,她就跟人家扯头发骂娘。
「寡妇门前是非多。她长得漂亮,背地里总会被人说三道四,别人越嚼他舌根,她就越把自己打扮得好看。
「她怕我受欺负,直接给我送到了武校,谁欺负我,我就按着为首的人死命地揍。
「言言,没有谁是天生想当混混的。」
我抱着他劲瘦的腰,听着他有力的心跳,跟他说:
「江怀,我们三十岁之前要个小孩吧,我们好好爱他,给他幸福的家庭环境,给他足够的底气和安全感,把他养大成人让他勇敢去飞,不用亲情去掌控他的人生。
「我们把小时候的自己,重新养一遍。」
他吸着鼻子嗯了一声,声音发紧。
13
本科毕业后,我直接保了研。
因为和江怀的事,我妈不再给我任何生活费,好在研究生每月有一点补贴,做项目还能拿点奖金。
江怀和几个朋友租了个写字间,专职做游戏开发。
创业前期,经常不眠不休写代码,拉投资,跑业务。
好在第二年终于有所回报,他们开发的一个小游戏上市后,拿到了人生第一桶金。
他照例还是将卡交给了我,我看着余额震惊不已。
「江怀,我自己的钱够花,你这样,会让别人以为我被哪个土大款包养了。
「我们学医的学历好卷啊,要多当好多年穷学生才能挣钱。」
他笑着揽过我的腰,将我放在他腿上:
「那正好,哥也体验把包养女大学生的快乐。
「以后你就安心上学,我专心挣钱养老婆养家。」
长时间面对电脑屏幕,他眼睛有点近视,工作时会戴上眼镜。
我坐在他腿上,仰头打量着他。
如今的他,笔挺的西裤,修身的衬衫,再加上鼻梁上的一副眼镜。
「江怀,你现在这样,真有点斯文败类那感觉。
「我记得第一次见你,你穿着一身的潮服,文着花臂,一头银色头发,看着可吓人了,但也挺酷的。」
「那你喜欢以前的我还是现在的?」他问。
「嗯……只要是你我都喜欢……」
他对这个回答很满意,低头凑了上来。
「嘴这么甜?吃什么了?我尝尝。」
我环着他的脖颈问他:
「那你喜欢以前的我,还是现在的……」
他想了想,低头在我耳边坏笑。
「我喜欢现在的你,穿以前的校服……」
「江怀,你个变态……」
我在他腰间拧了一把,他变本加厉。
「那不穿,不穿更喜欢……」
14
研三的时候,江怀的公司已经步入正轨。
他计划着在这个城市买个小房子,等我毕业就结婚。
八年了,我们这场恋爱真的谈得太久了。
就算没有那张结婚证,也早已习惯了彼此在自己生命里的必要角色。
我妈也不再像之前那么偏激了,松了口:
「等你毕业后,找个日子,商量一下你们结婚的事吧。」
守得云开见月明,我们开心得不行。
与此同时,江阿姨也要再婚了,那个追她很多年的叔叔,听说还是本市很有名的企业家。
一切,都在向着越来越好发展。
可是,直到见面的那一天,江怀却迟迟不出现。
我打了很久的电话,他才接。
「江怀,你干嘛去了?你知不知道今天的见面有多重要,你迟到这么久,为什么都不说一声?」
我很着急,又有些生气质问他。
「我们为了这一天坚持了这么久,你能不能别掉链子?」
电话那头,他的语气却有些冷。
「陈言,我不想结婚了……」
「你什么意思江怀?」我问他。
「我妈不同意我们的婚事。
「陈言,我挺累的。
「我要努力挣钱,还要哄你,还要讨好你妈,说服我妈,我真的累了、烦了、腻了。
「江怀你混蛋……八年了,要结婚了,你说你腻了……」
我哭着骂他,质问他:
「我们还没去看雪,演唱会的票还没抢到,你跟我说的那些话,都是假的是吗?」
他沉默了许久,跟我说:
「陈言,我好像真的没那么喜欢你了,别再消耗彼此了。」
江怀的妈妈问我:
「陈言,你妈不就是看着江怀现在公司挣着钱了才同意的吗?
「我现在也有了更好的归宿,江怀的继父也能给他更多的资源和发展,他什么样的富家千金找不着,非要跟你们这种嫌贫爱富的家庭结亲?
「实话跟你说,从前你妈看不上江怀,如今我还看不上你呢,你别纠缠江怀了,他有了更好的发展,他继父给他了国外的新项目,不会留在国内跟你结婚的。」
我打电话质问江怀,他没有否认。
「陈言,我从小穷怕了,不会放弃这么好的机会的。
「你也别等我,就当我死了。」
我去找过他,公司他已经把股份卖掉了,几个朋友说他去了国外发展。
15
我毕业后,继续读了博。
这些年,一心扑在学习上。
失恋就像场治不好的病,浑浑噩噩。
时而自愈,时而崩溃。
四年的时间,我没再听到关于江怀的任何消息,也没再接到过他的任何电话。
他就这样,彻底地消失在我的生命里。
三十岁了,身边的人陆续结了婚,有了孩子。
妈妈身体也不是太好了,她总是长吁短叹。
「言言,妈妈不是没有给过他机会,是他不知道珍惜,你们有缘无分。
「四年了,兴许人家早就结婚生子了,你也该放下了。
「你都三十了,你能不能找个人结婚,让妈妈安心?」
我张了张嘴,许多话哽在喉咙,最后只化作一句:
「好。」
是啊,都四年了,兴许,人家早就结婚生子了。
犯贱发这种信息,简直是脑子有泡。
我关掉手机,准备第二天的课。
16
新生的第一节解剖课,幸运的是,院里新来一具无偿捐献的遗体用于医学研究。
学生基本都是第一次直面真正的尸体,有紧张、有兴奋、有畏惧。
「第一次上解剖课,大家心理紧张、恐惧都是正常的。」
「老师,您第一次见的时候,不害怕吗?」有学生好奇地问我。
「我是坚定的唯物主义。」
我笑笑解释,又给学生讲道,
「没有解剖学,就没有医学。一个人愿意捐献出自己的遗体作为医学教学,这需要极大的勇气和奉献精神,这些遗体是医学生第一个手术的【患者】,也是医学生的老师,他们被尊称为【大体老师】,也是我们医学界的【无语良师】。」
每个医学生都对大体老师保持着崇高的敬意。
课程开始前,照例为无偿捐献的大体老师默哀、献花。
他们在这里没有名字,只有编号。我看了眼资料。
「今天的解剖对象是 52 号大体老师,青年男性。」
我伸手掀开遗体上盖着的布,为了保护隐私,脸部都是遮住的。
生前应该很高,体型很瘦。
我拿起手术刀,目光不经意落在他胸口位置时,大脑忽然一片空白,整个人仿佛被抽空了力气般……
身体止不住地战栗,嘴唇颤抖着,微微张开,却发不出一丝声音,
「老师你怎么了?」
「这个大体老师胸口上竟然文着老师的名字!」
那一瞬间,意识好像已经涣散,耳边仿佛响起多年前的声音。
「这样行不?够有安全感不?
「我这都盖了章了,以后也没人要我了,你不嫁给我说不过去了。」
「那……万一我跟别人结婚呢?」
「你敢?我只要有一口气在,也要给你逮回来,带你私奔。」
是啊,他说过的,只要有一口气在,就不会让我嫁给别人……
他没有骗我。
如今,他静静躺在那里。
身体冰凉,身体不复以往的健壮,瘦到了极致。
可他就是江怀,尽管遮着脸,我也知道那是他。
因为没有哪个傻子会将陈言的名字文在胸口。
17
我跌跌撞撞起身,跑到学校管理处。
「52 号大体老师,我想知道他……他是怎么死的……」
工作人员表示:「陈老师,你应该明白,大体老师的个人信息都是保密的,我们也不知道。」
「他……他是我男朋友……」
他震惊之余,告诉我:
「大体老师在奉献自己最后的价值后,最后会由院方火化完交给家属,您可以找找他生前的家属。」
对,家属。
前几天,给江怀发的短信,都是有人帮他回的。
我颤抖着拨通他的电话,那头很快便接起了。
「有事?」
我心一颤,怎么会是江怀的声音……
我不会听错……
「江怀,你还活着?」
「废话,我当然活着呀。」
那头,依旧是他吊儿郎当的语气。
「那你出来见我一面。」
「不行,我老婆会生气。」
「你结婚了?」
「对呀,孩子都要出生了。」
我站在原地,感觉时空错乱了般。
「江怀,现在是哪年?」
「2024 年啊。」
「巴黎奥运会我国获得了多少金牌?」
「40 枚金牌、27 枚银牌、24 枚铜牌,共计 91 枚奖牌。是我国自 1984 年参加夏季奥运会以来,境外参赛所取得的最好成绩。」
他竟然,全都知道……
那躺在学校研究室的遗体是谁?
我突然间想到了什么,问他:
「十年前,我写给你的信,最后一句是什么?」
「额,我听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你如果还活着应该已经看到那封信了,你为什么听不明白?」
「江怀,你死了是吗?我看到了你的遗体,你现在是人是鬼?」
我紧紧握着手机,手止不住地颤。
「嘿嘿被你发现了,我现在在地府跟你通话呢。」
「你……怎么会死?」
「哎呀,程序员熬夜猝死了……
「现在阎王爷要我给地府做个系统,还在码代码,一会我去看看生死簿,给你多加几年嘿嘿。」
电话那头,他的声音轻松随意,我再也忍不住,哭着骂他:
「江怀,你这个骗子!!!」
18
我通过以前同学,联系到了以前和江怀创业的朋友。
「他当年就说要去国外发展,股份都卖了,我们也都很纳闷。相处那么多年,他不是那种见钱眼开的人啊,你们感情那么好,我们都把红包准备好要参加你们婚礼了,哎……」
「是呢,这家伙真不够意思,一走这么多年,兄弟们也不联系了。」
「你们,能联系到江怀的妈妈吗?」我问他们。
「江阿姨我们联系不上,不过有个人可能有她的消息,我们找找关系,看看能不能见上一面。」
他们说的,是江阿姨的再婚丈夫。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传说中等了她很多年的那位叔叔,男人虽人到中年,但依旧身姿笔挺,一身斯文儒雅之气。
他跟我说江阿姨现在状态很差。
时隔四年再见,她脸上没有了精致的妆,散着头发,脸色苍白憔悴,一个人静静地坐着,眼神空洞地望着远方。
「江阿姨。」我轻轻唤了她一声。
她恍惚间抬头,看到我愣住了。
随即缓了缓神色,不耐烦说道:
「四年前我就跟你说过了,我不同意你和江怀的事,他现在已经结婚了,你还来做什么?」
她声音沙哑,整个人散发着深深的疲惫和无力感。
「阿姨,江怀……江怀死了……我知道了……
「他捐献的遗体,去了我们学校,我……我看到他了……」
她愣了几秒,嘴唇颤抖着,突然起身抱着我失声痛哭。
「言言,江怀走了,他走了……
「你们准备结婚前,他查出了白血病,他不想让你知道,他不想耽误你啊,更不想让你看到他头发掉光,瘦得皮包骨的样子……
「他也想活下去啊,他跟病魔抗争了四年,我吃了四年素,一步一叩首求了无数次菩萨,让我去替我的孩子死,所有的罪让我来受,可我的孩子还是走了……」
四年,白血病……
这些词语,像把钝刀,一下下割在心上。
她摇摇晃晃起身,脚步虚浮走进房间,递给我一本相册。
「这些照片,他说,要放在他的骨灰盒里。」
我颤抖着打开,里面全是我们的照片。
从 18 岁到 26 岁,八年间的恋爱点点滴滴。
最后的几张,是我的背影。
图书馆看书的侧脸,学校路边的背影,比赛领奖的笑脸。
原来这些年,他都在我看不见的地方,偷偷望着我……
「还有这个……」
江阿姨递给我一个小盒子。
盒子上蒙了一层尘土,里面是一枚钻戒,时间久了,已有些氧化暗沉。
「他四年前买的了,准备求婚用的。
「他说,把戒指,放在他的骨灰上,来世,他一定要送出去的……」
我盯着那枚不再璀璨的钻戒,周围的一切好像都变得模糊不清,身体的力瞬间被抽空般。
颓然瘫软在地,心里堵得喘不上气。
原来心痛到极致,是哭不出来的。
「江怀你个混蛋……」
四年啊,这四年他有多痛苦啊。
而我在干什么?
我为什么没有死缠烂打赖在她身边呢?他一个人被病魔折磨了四年啊……
江怀啊江怀,你是要我愧疚一辈子吗?
「他从小就跟着我吃苦,被人骂小杂种,被人欺负,这些年,我一个人把他养大成人,从没想过再嫁,我想让他知道,我是他一个人的妈妈,没有任何人可以抢走。
「可临终前,他说希望自己妈妈和女朋友都能嫁个好人,有个好归宿。
「言言你别怪阿姨替他瞒你这么多年,他明白你知道后一定接受不了,他宁愿你恨他,也不愿你放不下他。
「手机里是自动回复,是他病了以后就开始写的程序,写了四年,我不知道都有什么,他说有很多话。
「他说,怕你忘了他,又怕你忘不了他。
「按照他的遗愿,身体能捐的捐,他说,这也算支持你的事业了。
「最后他说,说好了要带你去看雪,听演唱会的,却食言了。」
我瘫坐在地上,哭得泣不成声。
每一个回忆都变成了利刃,在心上反复切割,曾经的美好如今却成了最残忍的折磨。
我情愿你变心了,娶了别人,却无论如何也接受不了你死了的事实。
19
我将自己关进房间,反复和手机里的江怀对话。
直到手机耗尽最后一格电。
「江怀,这四年,你到底录了多少话啊?」
「嘿嘿,可能你这辈子都听不完。」
我突然破涕而笑。
学校教务处问我:「陈老师,人体解剖课需要别的老师替你一下吗?」
「不用了谢谢。」
「那个 52 号大体老师……」对方欲言又止。
「他是我丈夫。」
江怀,我陪你走完人生的最后一程。
有两个学生第一次上课,害怕得不敢上前。
「那些你们惧怕的鬼,可能是别人朝思暮想,再也见不到的人。」
「陈老师,听说您是坚定的唯物主义?」有人好奇地问我。
「从前是。」
我一直坚信,人死后就是一团物质,然后会彻彻底底消失在宇宙。
我不信鬼神,不信因果轮回。
可如今,我却无比希望,人可以有来生。
我换好无菌服,戴好口罩,开始认真上课。
「这堂课我们学习剥离皮肤组织和脂肪,然后进行胸部局解。」
有个学生拿着手术刀,有些颤抖。
「老师对不起,我……我下刀偏了……」
我笑笑,安慰她:
「没关系,他人看起来凶,但其实是个很好的人,不会怪你们的。
「可以在他身上划错千刀万刀,也不要在病人身上划错一刀。」
我聚精会神,平静地操作着。
「现在是浅层皮肤组织。
「下面暴露的是浅筋膜。
「翻开胸大肌和胸小肌后用解剖刀将前锯肌在各肋骨上的起点一一剥离。
「在第 1 肋间隙剪开肋间组织,经开口处插入肋骨剪。在第 1 肋的肋骨与肋软骨连接处,剪断第 1 肋,再向外下剪断第 2 肋骨。然后,沿腋前线向下剪断第 3-8 肋骨。
「将肋胸膜与胸前壁钝性分离,将胸前壁完全向下翻开,置于腹前壁的前面。
「接下来是心脏……」
我闭了闭眼,脑子里响起他孩子气的调笑。
「我就是全天下最专一的男人。
「来来来,不信你拿手术刀,把我心掏出来看看。」
江怀,我看到你的心了……
20
江怀捐献的遗体完成了最后的价值。
火化后,我挑了件最漂亮的婚纱穿在了身上,将戒指戴在了自己无名指。
将另一枚男士戒指,放进了骨灰盒。
「江怀,把戒指戴好,记得你是有老婆的人,不许在下面看别的女鬼。
「十年前我写给你的那封信,你没来得及看,我现在读给你听。
「亲爱的江怀同学,我提起笔写下这封信,正想象着 30 岁的你打开它时的模样,我不知道 30 岁的江怀是什么样子的,成熟稳重?事业有成?我想此时我们应该已经组建了家庭,有了自己温馨的小窝,有了可爱的孩子。好好奇我们的孩子是男是女,像你还是像我?我们还会吵架吗?不知道 30 岁的你有没有变心,还会不会耐下性子哄我。江怀,我好像从来都没向你表白过,江怀同学,谢谢你出现在我的生命里,20 岁的陈言真的好爱你,无论过多少个十年,你永远是我生命里最耀眼的那道光。
「我在你身边种了棵古槐树,你说你喜欢槐花盛开时,夏风吹起时的清香。」
我化着精致的妆,白纱拖地,笑着跟他一句句说着。
「言言,难受你就哭出来。」江阿姨劝我。
我笑着摇摇头:「阿姨,我不难受的,我很开心的。」
这些年,自己好像一直被关在密不透风的废墟里,无尽的灰暗与荒芜。
当那道光出现的时候,喜欢瞬间便具象化了。
我们都没有攒够一辈子的幸运值,但过去八年的时光,足够我回忆一辈子了。
21
我平静地做完一切,依然按部就班工作、学习、睡觉、吃饭。
闲下来便玩那个一直卡在最后一关的小游戏。
每天睡前,习惯和江怀聊一会天。
「hi,江怀同学。」
「我在。」
「明天多少度?」
「明天气温 15-28 度,微风,多云,早晚温差大,记得带外套。」
「江怀,你在忙什么啊?」
「最近来的鬼比较多,系统有点崩,我在努力修 bug。」
「那你注意身体,少熬夜,不要抽烟。」
「收到,一定严格执行。」
「江怀同学,说句情话吧。」
「陈言同学,我在地府很想你。」
「你什么问题都知道吗?」
「那当然。」
「江怀同学,你知道游戏的最后一关怎么过吗?」
「墙角有个拿着玫瑰的小男孩,去找他就可以啦。」
我顺着他的指令,在游戏不起眼的角落,看到一个小男孩,留着银色的头发,衣服左侧胸口处,竟然写着很小的「陈言」二字。
我走到他面前,接过他手里的玫瑰花。
天空瞬间升起烟花,游戏画面突然变成了一片玫瑰海。
最后化作了一句「marry me」。
我握着手机,积攒多时的情绪,顷刻溃不成军。
我蜷缩在床上,哭到不能自已。
「江怀,我……我真的好难受……你能哄哄我吗?」
电话那头的他,声音软了几分。
「陈言同学,其实我并没有消失,只是换成了另一种方式在你身边。是你下班路上的风,是清晨推开窗时的阳光,是你夜晚仰望星空时的繁星。
「陈言同学,一定要活够一百岁再来见我。」
22
后来,我自己去漠河看了雪。寒风凛冽的冬日犹如一场盛大的白色盛宴。夜空中的极光像误撞进午夜里的彩虹。
那里,有首歌很火,我反复听到失眠。
【如果有时间,你会来看一看我吧。
看大雪如何衰老的,我的眼睛如何融化。
如果你看见我的话,请转过身去再惊讶。
我怕我的眼泪,我的白发,像羞耻的笑话。】
我自己坐着火车,去隔壁城市听了周杰伦的演唱会。
我在台下跟着众人合唱:从前从前,有个人爱你很久,风偏偏雨渐渐将距离吹得好远。
唱着唱着,就哭了。
你走后的第十年,我还是习惯每天和手机里的江怀同学对话。
你这个家伙,不爱说话,不太会哄人,却用生命最后的四年,说了未来几十年所有的话。
江怀同学,我一点都不孤单。
你好像棵蒲公英,虽然枯萎了,可风一吹,这世界到处都是你的影子。
你走后的第 20 年,我已不再年轻。
有事没事都会去看你,每次都会叮嘱花店老板。
「不要菊花,我爱人喜欢玫瑰,要一束橙色的。」
我一个人去了布达拉宫,我望着神态各异的佛像,突然潸然泪下。
我点了三炷清香敬神明,不求今世,求来生。
你走后的第 30 年,我身体也不大好了。
坟前的古槐早已枝繁叶茂。
「江怀,你还记得上学时我们学的课文吗?庭有枇杷树,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今已亭亭如盖矣。当年只觉古文晦涩难懂,如今已是书中人,才读懂作者的思念。
「江怀,我记忆力好像变差了,有白头发了,眼角皱纹也多了,我好老啊,你一定认不出我了吧?」
我抚摸着他墓碑上的照片,二十岁的模样,他笑得眉眼弯弯,
「只有你这个家伙,永远这么年轻。」
你走后的第 40 年,我抱着花,步履蹒跚地走到你的墓前。
空山新雨后,我一遍遍擦拭着墓碑上的水珠。
「江怀,我好像活不到一百岁,要等不及去见你了怎么办?」
我问他,他不语。
古槐树上蝉鸣阵阵,远处天边架起一座彩虹。
初夏的风吹过,槐香遍野。
雪白的花朵,随风簌簌飘落。
我怔怔抬头,槐花落在我的白发上。
「江怀你看,下雪了。」
病床前,我戴着氧气面罩,听着学生汇报完最后的实验数据,终于松了口气。
他们问我:「老师,您还有什么心愿吗?」
「我一生救人无数,却遗憾没有机会去救回自己的爱人。
「我死后,将所有财产无偿捐献国家,将遗体捐献给医学研究,希望未来,不再有绝症。
「火化完也将我也葬在那棵古槐下,有人等我很久了。」
我望了眼窗外 缓缓闭上了眼。
番外
「醒了,老婆你终于醒了!」
我恍惚间睁开眼,便瞧见双眼通红、满脸狼狈的江怀。
「江怀,你……你还活着?」
我颤抖着伸出手,想要触碰他的脸庞,确认这一切不是梦境。
「现在是哪年?」
他眼中布满血丝,脸上还带着未干的泪痕,焦急地看着我,一边抹着眼泪一边说:
「2024 年啊。」
「江怀,江怀你没有死呜呜……」
泪水瞬间夺眶而出,我激动地起身就要去抱他。
我妈和江怀的妈妈,在一旁急得大叫:
「快叫医生,怎么麻醉完脑子出问题了。」
「哎呀别动,刚做完手术,扯到刀口疼啊。」
「手术?」我努力回忆着
「对啊,剖腹产手术,你局麻不耐受,就改成了全麻,睡了好久,可担心死妈妈了,菩萨保佑,终于醒了……」我妈抹了抹眼泪。
「江怀……」
我又不确定地看了他一眼,站在我面前的是活生生的人。
「还说这个江怀,你生个孩子,他哇哇哭,整个医院,就他哭得声音大。」
我妈控诉着他,他有些不好意思挠了挠头。
「孩子?」我生了个孩子?
他转身伸手去抱孩子,动作却十分笨拙。
「啊对,老婆你好牛逼,竟然生了个孩子,你看,长得好可爱。」
江阿姨在一旁骂他:
「哎呀哪有你这么抱孩子的,跟拎狗崽子一样!
「你得让小孩的头枕在手臂上,另一只手托住小孩的屁股。
「饿了是不是,快去冲奶粉。
「言言伤口疼不疼,疼得话按一按镇痛泵。」
我看着这一幕,听着一言一语,不知是梦境还是现实。
七岁那年,我被窑子里一位恩客扯进屋内。
他撕碎我的衣裙,眸子里迸发出野兽一样的光芒。
那时,我整个人都是绝望的。
自从继母趁爹不在,把我卖进了窑子里那日起。
我就知道自己注定逃脱不了接客的命运。
但我从未想过,这一天会来得这么快。
我被压倒在地上,眼泪不住的流。
「我好想爹爹和哥哥……」
「如果不是继母将我卖进这虎狼窝……」
「如果不是她……」
那一刻,我恨继母的心达到了顶峰。
1
我叫万柳。
这是我被继母卖进窑子的第三年。
刚被卖进寻芳阁时,老鸨掐一把我的脸,便开始怒骂:
「天杀的,说好了送个黄花大闺女过来。怎的事到临头,送来的却是个面黄肌瘦的黄毛丫头?」
我那时才七岁不到,正是抽条长个的年纪。
再加上常年吃不饱饭,身上都没有二两肉,脸上也是干巴巴的。
我站在那里,呆愣愣地看向老鸨。
她见我这样不灵光,更气了。
大呼被人骗,吭哧吭哧地追出二里地。
可那将我卖她之人早已拿着银钱远去不知所终。
胖胖的鸨母叉腰倚着寻芳阁的大门。
长叹一口气,只能认下了:
「你这干巴货,先去给兰姐儿做丫头吧!她那小姐身子,没有丫头伺候怕是也不习惯。」
那时我根本不懂窑子是干什么的。
只觉得四处雕栏画栋,路过的美人数不胜数。
直到我的目光落在了兰姐姐身上。
她刚被几个人从地下室拖出来。
几个身材魁梧的汉子,满脸餍足地提着浑身没有一片完整衣服的兰姐姐。
将她甩回厢房的床上,同老鸨汇报成果:
「该教的都教了,果然是官家小姐嫩滑!」
他们一人在兰姐姐身上摸了一把,这才恋恋不舍地离开。
那日,兰姐姐仰躺在床上,双目无神地盯着天花板。
不吃不喝也不睡。
眼泪浸湿了蚕丝枕。
几天后,她就开始接客了。
起初兰姐姐还是一副娇弱得如同花儿般的模样。
直到某天有恩客带着一条皮鞭进了她的房。
那人将兰姐姐折磨得体无完肤。
连呻吟声都隐隐地带着哭腔。
我在屋外端着铜盆,思考着若是兰姐姐呼救,我定要冲进去,将这盆滚水泼在那禽兽身上。
隔壁的寻翠,却捂着嘴偷笑:
「你可不要想着出头,谁让她惯会狐媚子勾人的。这可是闺中之乐!」
我死死地抠着铜盆,只听着兰姐姐一声低过一声。
最后房里终于停止了动静。
可是这还不是尽头。
男人后来穿好衣衫,又恢复了一副文质彬彬的衣冠禽兽模样。
在推开门准备离开时眼睛一亮。
一把将候在门口的我拉了进去。
铜盆掉落在地上,滚水溅上我的小腿。
好烫。
寻翠一副看好戏的神情连连后退,又掩上了自己的房门:
「哎哟,夭寿啦~」
我顾不得小腿上的疼痛。
因为此时我已经被他按在地上。
他撕碎我的衣裙,眸子里面迸发出野兽一样的兽性光芒。
那时我整个人都是绝望的。
我知道在这寻芳阁里,自己定逃脱不了同兰姐姐一样的命运。
可是我从未想过,这一天会来得这么早。
男人将我压在地上。
他手里还拽着一根皮鞭子。
皮鞭被他绕在我的脖子上,缠绕了两圈,又逐渐收紧。
一股窒息感升腾而起。
恍惚间,我看见他的眼神逐渐癫狂。
可是他忘了,这房里还有另外一个女子。
兰姐姐从背后的床上费力地撑起身爬下来,拿起花瓶拼尽全力砸向了他的后脑勺。
一瞬间,世界都安静了。
兰姐姐救了我,这也是她第一次同客人动手。
客人醒后异常愤怒。
带了人来寻芳阁闹事。
可是老鸨也不是吃素的。
没一会儿就来了一伙官兵,将闹事之人围了起来。
其实我们楼里的姑娘都知道,窑子是大人物开的。
老鸨称之为「上人」,听说他在城里还有好几个赌场。
大人物是谁,我们都不知道,只知道是比城主还要厉害的人。
可这些都不是我应该操心的事情,我只知道老鸨最后摆平了此事:
「小柳儿才七岁,他也下得去手!我们这又不是什么童倌儿馆。他还将我们头牌折磨得遍体鳞伤,又要少挂好几天牌子!我们还没找他赔呢!我呸!」
老鸨对着门外啐了一口,又恶狠狠地瞪回我与兰姐姐:
「算你们走运,没惹到不该惹的人,没有下回了!」
我那时,被兰姐姐紧紧地搂在怀里,我们抱在一起失声痛哭。
哭我们悲惨的命运。
哭这世道的不公平。
那一刻我恨继母的心达到顶峰。
如果不是她将我卖进这虎狼窝……
如果不是她……
我每日都在想,如果。
可日子还是得过啊。
2
后来有一日,跟着兰姐姐一起绣花样的时候,我怀里的小布包掉了出来。
散落开,露出一节小小的柳枝。
我捡起它,珍重地又包了起来。
兰姐姐问我:
「这是什么?」
我说:
「这是娘留给我的遗物。」
我同兰姐姐讲起了我的故事。
因为被一棵柳树所救,所以娘给我起名万柳。
娘生我那日,还在下地干活。
回村的路上,娘挺着高高的肚子,拖着爬犁,艰难地在黄土与飞沙里前行。
走到村头时,一个不小心被土块绊倒。
还好村头那棵柳树垂下干枯的枝条救了她一命。
娘死死地拽着柳枝,堪堪地撑着站起了身。
那根柳枝却因为撑着我们两个人的重量大半被折断。
那日娘回家便见红了,连稳婆都没来得及喊,我于暗夜里啼哭着出生。
救命的柳枝自此被娘珍重地收藏。
我六岁时,娘死了。
一席破草席,几捧黄土。
留下我与哥哥二人与父亲相依为命。
说来可笑,我家连一块坟地都买不起。
爹偷偷在夜里找了一块荒地,草草地把娘亲埋了,连碑都不敢立。
因为一旦立碑,就会被官府上门收税。
没错,如今这年头死人也要缴税了。
我不明白,为何我家世代种地种了一辈子地,却在娘死后连入土为安都做不到。
而那些地主,从没有种过地,却衣食无忧,吃喝不愁。
我拉着哥哥的手,暗暗地记下娘亲坟地四周的植被。
想着以后有钱了,得给娘立个碑。
爹是村里唯一的秀才,在村学做教书先生,很是受人敬重。
可他教书的微薄收入实在难以养活一大家子。
之前娘在时,她包揽了所有的农活。
还能堪堪地贴补一二。
娘死后,我们这个家摇摇欲坠。
处于崩溃的边缘。
本来爹爹带着我和哥哥两个孩子,在这乱世还想再讨个老婆,本是有些困难的。
但好在爹名声够好,家中还有几亩薄田。
村里的媒婆上门两次。
不知怎的,就说动了爹将继母娶回了家。
继母是村头王屠夫家的女儿,样貌倒是生得清秀,只是出生时难产,挤坏一条腿,走起路来一瘸一拐。
后来过了很久,官差上门收税,我们才知道。
继母家将她几两银子卖给了我爹做续弦,原来是因为上头要开始征收人头税了。
他们这些惯做生意的,稍微往官府衙门打点一二,便能有了转圜的先机。
爹被告知我家如今要交四个人的人头税时,发了好大的火:
「我说王屠夫怎么舍得将女儿嫁给我这个鳏夫,我还以为白捡了个多大的便宜呢!你这赔钱货!」
那日以后爹本来就不好的脸色更不好了。
其实那时,虽然依旧艰难。
但我与哥哥都觉得日子会好起来了。
听课的学生日渐减少,爹爹每日依旧去村里的学堂教书。
他不知道,家里已经没有米面下锅了。
他也不知道,村学马上就要发不出他的俸禄。
而继母来时不仅带了米面,还带回来几块上好的猪肉。
那一日,我们家的饭食里终于漂起了油花。
继母知道自己是被家人卖到我们家后,脸上再也没有笑过了。
可她一声不吭地干起了娘留下的农活。
她绷着一张脸,让六岁的我寒冬腊月在河边洗全家人的衣服。
她每日出门干农活,而我就要倚在跟我一样高的灶台前给全家做饭。
哥哥还被继母使唤去王屠夫家做了学徒,能赚一点银钱回来贴补,偶尔还能带回一两块碎肉。
虽然继母从不给我们好颜色,但是好在我跟哥哥能吃饱穿暖了。
可是好景不长。
日头越来越毒。
接连大旱,横征暴敛,赋税沉重。
干旱饥荒之后,黄河隐隐地有了水患之势。
几个月后,我们这边陲之城突然多了许多从皇城来的大人物。
税是越收越多,却依旧天灾不断,家里米缸又见了底。
听村里人说,学堂要关了。
可是不知为何,虽然如此,但是爹爹却更少回家了。
就在这时,我于一个夜里被打晕卖进了窑子。
我那时懵懵懂懂。
只记得人牙子将我送到寻芳阁前说过,将我卖给他的是一个跛腿。
回忆至此,我看向兰姐姐:
「我就是这样被继母卖了。」
3
后来兰姐姐告诉我,她是一名官妓。
从前她也是府里金尊玉贵的大小姐。
她说她爹只是写错了一句诗,就被抄家。
说到这里,兰姐姐眼中沁出几滴泪:
「也许那诗句根本就不是我爹写的,不过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呢,如今再去深究已经毫无意义。」
他们乌家满门九族都被那一句莫须有的诗句所牵连。
男子流放,女子充妓。
我不懂文人写诗怎么就会犯错。
「一去二三里,烟村四五家。亭台六七座,八九十枝花。」
我同兰姐姐回忆着爹爹教我的诗句。
念着念着,她哭了。
我知道她想她的家人了。
我的眼睛也渐渐湿润,我也想爹爹了。
他和哥哥如今吃得饱了吗?
他们还记得我吗?
他们知道继母把我卖掉了吗?
我恨继母,越想越恨。
4
这三年里,我眼看着兰姐姐一点点地转变。
从一个举止端方的大家闺秀,变成会倚靠在栏杆上对着楼下的恩客浅笑的名妓。
她同我说:
「小柳儿,生于乱世,我们女子的去处,从来都由不得自己。欲死不能得,欲生无一可。终是无枝可依,孤苦一生。」
后来跟兰姐姐相熟的公子说要替她赎身。
兰姐姐欣然应允,与公子恋恋不舍地缠绵悱恻。
可等公子走后,她依旧嘱咐我:
「男人的话不可轻易相信,特别是情动时的允诺,是万万不得当真的。」
只是,那时她并不知晓。
她对公子没有付出真心。
那公子却当真了。
公子名唤孔仁,是城主家金尊玉贵的小少爷。
他真的求了家里要赎兰姐姐,却被父亲狠狠地打了一顿板子。
兰姐姐知晓后,淡淡地:
「他可能此后都不会来寻芳阁找我了。」
可是我们低估了一个少年的赤子之心。
这几年,时局越发混乱。
接连的大旱后,黄河决堤。
我们这个城市就在黄河边上。
官府不停地招人修河堤。
老鸨早就怨声载道,说她的上家可能随时会将楼搬走。
可是还未等到她带着众人搬走,寻芳阁就被乔装后的山匪围了。
那群人抢了钱,又掳走了号称寻芳阁头牌的兰姐姐。
我于懵懂之间被他们从屋子里同兰姐姐一起,装进了麻袋带走。
那一群人扛着我们回到山寨,这时候我们才知道,孔公子偷了家里的银子,拿重金找上了山匪,帮他绑架兰姐姐。
山匪于是顺势抢了寻芳阁。
孔公子从山匪背后拱出来,感动得不得了,连连道谢:
「谢谢大当家,待我带兰儿安全回府,余下的金子会差人送进山寨!」
大当家哈哈大笑:
「好说好说!」
就在孔公子拉着兰姐姐,让我赶紧跟上,要离开山寨的时候。
孔公子胸前被溅上一道长长的血迹。
他与兰姐姐都被吓傻了。
大当家血溅当场,人头落地。
整个寨子落针可闻。
所有人都如同被点穴般寂静无声。
一个穿着狐皮大氅的粗壮汉子,提着刀走了出来。
他手里的刀在滴血。
刀尖正对着地上大当家「咣当」滚动的脑袋,那眼睛还睁着。
众人见他站定,齐齐地喊道:
「二当家威武!」
他面色一凛:
「喊老子什么?」
众人改口:
「大当家威武!」
他「桀桀桀」的笑声响起。
看起来无比狰狞地朝着如同被点穴般的我们微笑。
那笑比哭还吓人:
「老子说过,你们可以走了吗?」
5
我们又被关了起来。
这次,新大当家直接将孔少爷当成了肉票,反过来找府里的老爷要赎金。
整个寨子灯火通明,吃肉喝酒庆祝大当家换人。
孔少爷紧紧地搂着兰姐姐不撒手。
那些山匪也没有真的想伤害他。
最后把孤零零的我提溜着提了出来。
那山匪嫌恶地将我丢在一个屋子外面:
「进去,听里面夫人的吩咐!」
我骤然被丢在地上,滚了一身的灰尘。
站起身,灰都不敢拍,随着他眼神示意的方向推开那「嘎吱」响的木门。
那汉子朝着屋内喊道:
「大当家夫人,这个丫头是大当家送过来让您使唤着用的!」
里面有女声淡淡地「嗯」了一声。
待我推开门,却是愣住了。
里面有一张大床,床沿上,坐着一个挽着发髻的朴素妇人。
她怀里抱着一个很小很小的婴儿,身子微微地侧向屋内。
虽然看不清,但听吮吸的声音便知这妇人是在奶娃娃。
我看着她的侧脸,握起了拳头。
指尖插进掌心,留下深深的印记。
这张脸,化成灰我也认得。
那是我的继母,王莲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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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爹挟恩图报,临终前托孤,逼裴战娶我。
成亲三年,裴战变着法子在床榻上羞辱折磨我,只为了缓解他的心头之恨。
再后来,他将怀有身孕的心上人接进世子府。
他说:「姜槿,婉儿有孕了,孩子是我的。」
「我欲娶她为平妻,这是我欠她的。」
我抚摸着平坦的小腹,苍白一笑:「那便恭喜世子爷了。」
后来,栗山闹匪,裴战奉旨前去剿匪。
临行前,我亲手给他斟了一杯送行酒:「此去凶险,望夫君平安归来。」
裴战冷漠地推开我的手,喝下了苏婉儿递去的那杯酒。
他不知道,这是我们此生,最后一次相见。
1
裴战前脚刚去栗山剿匪,后脚,苏婉儿便闯进我房间,命人将我绑了起来。
她挺着高耸的肚子,狠狠捏着我下巴,一刀一刀,带着彻骨的恨意,狠狠划烂了我的脸。
她说:「姜槿!都怪你!是你拆散了我和阿战,若不是你,我们本该有幸福美满的结局!」
我痛得浑身发抖,满头大汗,却还是强撑着一口气,低声下气求饶:「求……求你,别杀我。」
我知道苏婉儿恨我。
当年我爹在战场上以命相护,救了裴战一命。
临死前,他逼裴战娶我为妻,说只有这样,才能瞑目。
裴战向来重情重义,救命之恩,他不能不报。
所以,即便当时他早已有了心爱之人,依旧十里红妆娶了我。
新婚当夜,他挑开我的盖头,裹挟着满身酒气,将我压在红被下。
行军打仗多年,裴战体力强得惊人。
我只知他有冷面阎王之称,能止小儿夜啼。
却不知,他在闺房一事上,如此凶猛。
那夜红烛帐暖,我咬着手背,哭了半宿。
裴战血气方刚,欲气极重。
除了我每个月身体不方便那几天,他几乎每晚都宿在我房里,变着法子折磨我。
我知道,他在用这种方法报复我。
报复我拆散了他和苏婉儿,毁了他原本该有的一桩美好姻缘。
我自幼便身体虚弱,不足半年,就承受不住他的索求无度,病倒在床。
迷迷糊糊间,我梦见了我爹。
梦里,他满身是血,却笑着看我。
他说:「槿儿,爹爹给你求来的这桩好姻缘,你一定要好好珍惜。」
我在梦里委屈地抱着他,跟他哭诉:「爹爹,你错了,这桩姻缘一点也不好,裴战他一点也不喜欢我,他天天在夫妻之事上折磨女儿,女儿都病倒了,他也不知道心疼女儿。」
那晚,我睡得晕晕沉沉,在睡梦中哭着喊爹爹别走。
恍惚间,好像有人在回应我。
那声音轻柔低沉,干净好听。
一声一声,轻声呢喃。
他说:「槿儿,别怕,我在。」
那次生病,我卧床大半个月才慢慢好转起来。
自那以后,裴战就对我冷淡了很多。
他以军务繁忙为由,整日睡在书房,对我不闻不问。
以前,他一入夜就来我房里,恨不得将我生吞活剥了。
可那次生病后,他可能是嫌弃我病容失色,变成了十天半个月才来看我一次。
我忍不住胡思乱想,生怕他一时嫌弃把我休了,一个不小心,就又病了。
我郁结于心,连药都喝不下。
裴战得知消息后,大步闯进我院子,接过侍女手中的药,掐住我下巴,直接把药灌进我嘴里。
他冷着脸,一双淡漠矜冷的檀眸里,满是凉薄。
「姜槿,要死也别死在世子府,我嫌晦气!」
以前他对我虽冷漠,却从未言语羞辱过我。
可这一次,他却用这么难听的话来打击我。
我心口像是被什么狠狠刺了一下,脸上却不敢表露半分难过之色。
因为我知道,他恨我入骨,我越难过,他只会越痛快。
我和裴战成亲前,曾见过寥寥数面。
他是荣安王府的世子爷,也是大周年少有为的镇西大将军。
是大周的不败神话,是无数少女心中的梦中情郎。
亦是我的年少心事。
我心悦他已久,只是他并不知道。
我想,爹爹可能是看穿了我的心思,才会在临死前,挟恩图报,逼裴战娶我。
可爹爹并不知道,这样做,会拆散一对有情人。
所以,裴战恨我,我心知肚明。
苏婉儿恨我,也理所应当。
她想报复我,我没有任何怨言。
只是……
我低头看着自己并不明显的小腹,痛苦的喘了一声:「苏小姐,求你……饶了我。」
「就算要杀我,也请……再给我半年时间。」
我怀孕了。
孩子刚满四个月。
可裴战还不知道。
原本,刚查出身孕那天,我就打算告诉他的。
但那天,我满心欢喜去迎接他回府,准备告诉他这个好消息时,却看到他小心翼翼地将大着肚子的苏婉儿扶下马车。
他眉眼间氤氲着我从未见过的温柔缱绻。
也是我一直奢求,却求而不得的温柔。
裴战牵着苏婉儿的手,一步一步朝我走来。
他说:
「姜槿,婉儿有孕了,孩子是我的。」
「我欲娶她为平妻,这是我欠她的。」
有风吹来,吹乱我额角碎发。
明明是炎热的六月,我却如坠冰窟。
是啊,这是他欠苏婉儿的。
他们年少相识,青梅竹马,两情相悦,本就该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是我的存在,强行拆散了他们。
如今,他要兑现他年少时的诺言,我没有任何理由拒绝。
我隐瞒了孩子的存在,向裴战提出和离。
我想带着孩子安安静静离开,把裴夫人的位置还给苏婉儿。
可裴战却不高兴了。
他听到「和离」二字时,眉头紧锁,眼里闪过一丝莫名的怒意。
「不行!当初我答应了你爹要好好照顾你,若与你和离,岂不是背叛了我当初对你爹的承诺?」
和离一事不了了之,我只得作罢。
心中却想着,寻个机会,让他休了我也好。
我喜欢江南,日后带着孩子去江南,安稳过日子也好。
可还没来得及告诉他孩子的事,他又被皇上派去栗山剿匪。
原本,我是想等他剿匪回来后,再和他商议休妻一事。
可我没想到,他临行前的那一面,竟成了永别。
2
苏婉儿到底还是没放过我。
她恨我入骨,残忍地毁了我的脸,剖了我的心,最后,将我开膛破肚。
当看到我腹中那个刚成形的胎儿时,苏婉儿愣了很久。
良久,她才抚摸着自己高耸的小腹,阴狠地眯起眼睛:「难怪姜槿这个贱人死之前,一直苦苦哀求我放过她,原来是怀孕了!」
「只可惜,阿战说了,他只会要我的孩子,别的女人,没资格给他生孩子!」
我死了,灵魂却没有消散。
可能是死得太痛苦了,我竟不记得死之前,苏婉儿是怎么折磨我的了。
我飘浮在空中,看着自己残败不堪,鲜血淋淋的尸体,胃里一阵阵翻涌。
可即便我已经死了,苏婉儿还是不打算放过我。
她让人把我的尸体封在井里,叫来道士施法下咒。
咒我永不入轮回,永世不得超生。
她把我那刚成形的孩子,和我的血混合在一起,用邪术做成了一条手串。
她杀了我的贴身侍女,处理了所有知情人,找人模仿我的字迹,留下一封和离书,制造出我悲愤欲绝,离家出走的假象。
一个月后,她即将临盆,而裴战也得胜归京。
他进京面圣后,就风尘仆仆,策马回了府。
可能是习惯使然,裴战竟下意识往我住的听槿阁走。
听槿阁,阁如其名,里面种满了木槿。
我素来喜欢木槿,刚嫁给裴战时,院子里什么都没有。
这院中的大片木槿,还是我用一双亲手做的靴子,从裴战那讨来的。
那时正是喂药事件过后不久。
我病好后,裴战就没再来找过我,我也不愿去找他求和。
毕竟他那句话,属实伤人。
我们就这样莫名陷入冷战,谁也不愿主动迈出那一步。
直到我提出想在听槿阁种几棵木槿,可管家却说,这件事要裴战点头同意才行。
为了心爱的木槿花,我只好先做出让步,主动去找他。
裴战整日在军营操练,鞋底磨损得特别快,脚指头还容易磨伤。
我便给他做了一双靴子,用柔软的棉布纳了厚厚的鞋底,还在靴子的头部塞了一层柔软的棉花,确保不会伤脚。
裴战收到靴子时,有那么一瞬间,他嘴角好像微微往上扬了扬。
可等我仔细看时,他分明还是那副冷心薄凉的模样。
他冷声问我,想要什么回礼。
我垂眸看着地面,认真回答道:「我想在院子里,种几棵木槿。」
裴战明显怔了片刻,满脸疑惑:「就这么简单?」
那时我尚未品出这话中深意,而是认真解释。
我说:「我自幼喜爱木槿,尤其喜欢白木槿,听槿阁虽安静,却略显清冷了些,若是能在院中种几棵木槿,待夏秋之际,花开如云,坐在窗前静静欣赏,心情也能明朗些。」
裴战听完我的话,良久无言。
沉默半晌后,声音里似乎蕴着些许怒意:「这种小事,你自行做主便是,无需来问我。」
离开书房后,侍女红香恨铁不成钢地看着我:「夫人,您怎么就听不懂世子爷的暗示呢?自从上次您生病后,世子爷就没再去过您房里,他刚才那话,明显是在等您邀请他,去您房中过夜呢!」
我听了这话,毫无欢喜之意,反而心生几分自嘲。
我虽心悦裴战,却也不愿为了一个男人,失去自我。
他都亲口说出嫌我死在世子府晦气这种话了,我又何必自取其辱,低声下气,求他垂怜?
让我主动邀请他来我房里过夜?
绝无可能!
3
裴战快步迈进听槿阁,步履匆匆,额角渗出密汗。
若不是知道他恨我,我差点要以为,他急着来见我,是因为太思念我了。
木槿树下,站着一名身穿白色轻纱长裙的女子。
她背对裴战而立,衣袂飘飘。
七月尾的木槿花,开得正好。
花开如云,远远望去,洁白如雪,煞是好看。
裴战在院中停下,望着那道白色身影,眼里闪过很多复杂情愫。
眷念,深情,思念,温柔。
也对,他爱苏婉儿爱得这么深,这种眼神,也只有在看到苏婉儿的时候才会有。
「姜槿……」
裴战轻声呢喃着我的名字。
我愣住了。
是听错了吧?
毕竟,我死之前,苏婉儿生生割掉了我耳朵。
说不定就是因为这样,才会影响我死后的听觉。
我很想逃离这里。
我不愿看到自己生前爱的男人,和杀死我的凶手,在我亲手种的木槿树下你侬我侬。
可不知为何,我无论怎么努力,也没办法离开府里。
「阿战!」
苏婉儿转过身,精心打扮后的容貌,当真是粉面桃腮,我见犹怜。
丝毫不见当时杀害我时的残忍和狰狞。
她很美,即便怀胎七月,依旧没有影响她的美貌。
她提着裙摆,挺着高耸的肚子,朝裴战跑过来。
「阿战!我好想你!」苏婉儿径直扑进裴战怀里,用力搂紧他精瘦的腰。
裴战推开她:「你怎么在这里?姜槿呢?」
苏婉儿咬了咬唇,眼里噙着泪,楚楚可怜抬头:「阿战,你回府后第一时间居然是想着姜槿,你是不是爱上她了?」
裴战薄唇紧抿,没有说话。
苏婉儿被他的沉默刺痛,立马变得激动起来。
「阿战!你忘了当初是谁拆散了我们吗?是姜槿!是她横刀夺爱,挟恩图报嫁给你!如果不是她,我们早就在一起了!」
「如果不是因为你被迫娶了她,我也不会在悲伤之下,被一个纨绔玷污!」
「我被那纨绔折磨了三年,幸好后来被你救下,还有了你的孩子。」
苏婉儿伤心欲绝,眼里蓄满悲愤的泪:「阿战,明明我们才是青梅竹马,两情相悦,明明我才是受害者,你难道真的爱上了这个破坏我们感情的第三者吗?」
裴战神色复杂,叹了一口气,将苏婉儿拥入怀里:「婉儿,你别生气。」
「我只是随口一问,你入府后,就和她水火不容,如今突然出现在她的听槿阁,我自然会觉得奇怪。」
「那你有没有爱上她?」
「没有。」裴战眼神冷漠,语气残忍:「如果没有她,你就不用受这三年的苦,我恨她都来不及,又怎会爱上她?」
苏婉儿在他怀里破涕而笑:「太好了阿战,我就知道,你心里永远只爱我一个。」
我的灵魂飘浮在木槿树上,安静且沉默地看着这一幕。
原来,裴战恨我啊!
我早就知道的。
可亲耳听到他说出来的这一刻,我还是心脏一沉。
明明已经变成魂魄了,我怎么还是感觉有一股寒意,直冲心脏呢?
裴战对我素来冷心薄情,哪怕是在耳鬓厮磨间,情酣耳热时,他也从不露情绪。
他看我的眼神,永远冷漠,不带任何情绪。
是我太傻,以为被他炙热地拥有过,便能在他心里占有一隅之地。
我以为,只要我足够温柔,足够体贴,就能打动他的心。
可到头来,终究还是我自作多情,庸人自扰。
三年了。
整整三年,就算是冰,也该被我融化了。
可我始终融化不了裴战的心。
他的心,早就给了苏婉儿。
他在年少时,便遇见了惊艳他一生的海棠。
从此,不管途经他生命的木槿花有多美,他都不会为之心动。
我看着木槿树下静静相拥的两人,耳边传来「咔嚓」一声脆响。
低头一看,原来是我的胸口的灵魂裂开了一块。
我不明白,我已经死了呀!
明明我的心脏已经被苏婉儿挖走了,可为什么,我的心,还是这么疼呢?
「阿战,我给你送件礼物,好不好?」苏婉儿从衣袖里掏出一串暗红色的手串。
那是她用我孩子的骨血,混合了我的心脏,最后加入朱砂制成的朱砂手串。
她把它当成珍宝,小心翼翼戴到裴战手上:「这是我从寺庙给你求来的平安珠,能保你一世平安,你一定要贴身携带,不能摘下来哦!」
裴战盯着那串暗红色的手串,眉头微微皱起。
「姜槿呢?」他皱着眉又问了一遍。
苏婉儿竟然没生气,而是叹了口气:「阿战,你平日忙着军务,对妹妹疏于关心,竟让府中某些不安分的人钻了空子!」
裴战眉头拧得更紧:「此话何意?」
苏婉儿转过身,阴狠地勾起唇。
「妹妹她不甘被降为平妻,在你剿匪期间,不甘寂寞,和府中那位俊秀的花匠有了私情,最后留下一封和离书,与那花匠私奔,说愿能成全彼此。」
「她成全你我,也希望你能成全她和那位花匠。」
说到这里,苏婉儿再次转身,一脸无奈地看着裴战:「阿战,她说,她心悦那名花匠已久,只是碍于彼此身份悬殊,不敢表明心迹,事已至此,我们就成全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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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和周遂结婚五年,育有一女,可他家人从来就没有承认过我们母女俩。
  周遂被家人算计和他的白月光一夜荒唐。
  周家人劝我离婚以成全周程两家的联姻时,我很听劝的答应了。
  01
  我和周遂的婚姻,从一开始就不被承认。
  他与我结婚是因为我意外怀了孕,他本可以绝情一点的,可偏巧那时他正与程芜闹矛盾,所以他一时责任感上头,加上心灰意冷,冲动之下便瞒着父母和我领证结婚了。
  因为不是与父母长辈商量过的,所以周家人情感上从来没有承认过我是他们家的媳妇。
  我和周遂的相识其实俗气又狗血。
  他在我被醉汉骚扰的时候救过我,所以我对他的初印象是:正直勇敢的英雄。
  所以喜欢上周遂是件再轻易不过的事情。他外在条件和气质都出色,言语谈吐不俗,加上又帮助过我,在这种滤镜的加持下,我在后续与他接触的过程中不出意外的动心了。
  起初他来找我并不频繁,只偶尔会来我的店里光顾我的生意,或者约我吃顿饭。
  他话不多,两人独处时更喜欢安静的看着我,带着我读不懂的复杂情绪,常把我看得脸红发烫。
  现在细想,那些温柔的目光只怕从来没有真正的落在我身上。
  而我珍重期待的每一次见面,不过也是他偶尔想起的心血来潮与消遣。
  怪只怪,他伪装得太好,而我又太过天真当了真。
  与周遂告白,是我二十五岁人生里最主动最勇敢的一件事,那时的我真的很喜欢他。
  可惜我沉浸在对他回应的紧张和期待中,没能发现他眼底深处的纠结,以至于后来有了更多的错误的纠缠。
  后来的日子我细想才发现,与我对他的坦诚相比,他从不曾跟我透露过他的身份、家庭、朋友圈以及工作。
  熟悉的陌生人,是对我俩关系再合适不过的形容。
  我们不温不火的相处了三个多月,在三月的一个雨夜,我们的关系更近了一步。
  同时我离深渊也更近了一步。
  那晚,几日未见的周遂带着一身酒气来找我,手里还提着一个粉色的蛋糕,只是早已变形,东倒西歪的,实在算不上好看。
  「怎么想起买蛋糕了?」
  那天并不是我们两人其中任何一人的生日。
  他确实是醉了。眼神迷离,声音却是轻柔缱绻:「想送你一个愿望。」
  那一瞬间,我承认我的理智全无,我被他取悦到了,只怕他让我去摘星星我也会答应。
  我顺着他的意拆了那个蛋糕,点了蜡烛,假模假样的当作过生日一般许了愿吹了蜡烛。
  整个过程,周遂都安静且耐心的看着,也不取笑我,眼神依旧温柔。
  直到很久以后我才知道,这个蛋糕并不是为了我买的,他想送的愿望是给其他人的。
  男人惯会骗人吗?连情意也装的如此真实。
  他的吻是带着醉意的,在酒精的作用下,他急切又热烈,而我甘心沦陷其中。
  那晚是我认识他以来,他最热情也是情绪最为失控的一次。
  一夜荒唐后,只剩又羞又喜的我,和清醒后沉默的周遂。
  如果当时的我没有沉浸在与爱人初经人事的喜悦中,其实很容易就能从那一地的烟头和他的沉默中品出周遂事后的悔意。
  那晚后,周遂突然变得很忙,一开始只是消息回复得越来越慢,到后来就是很多天见不着人,可奇怪的是,他变得冷淡的同时,又给我送了很多价值不菲的礼物。
  我不止一次跟他说过那些衣服首饰和包包我用不上,可我收到的礼物还是越来越多,直到我开始好多天联系不上他时,我才发觉,我对他这个人知之甚少。
  除了他留给我的一个号码,我并不知道哪里可以找到他。
  联系不上他的第二个月,我发现我怀孕了。
  我的生理期一直不太规律,所以当我发现不对劲时,我已经怀孕三个多月。
  一开始我还坚持不懈地给周遂发信息,到怀孕5个月时,我开始接受他一开始就没想过对我负责的这个事实。
  或许,那些贵重的礼物,就已经是他委婉体面的回复。
  我想过不要这个孩子,可是肚子一天天大起来,我的想法也在改变。
  我早已没有亲人了,所以我期待婚姻和家庭,可我也知道一个不健全的家庭对于养育孩子来说是一件极其困难的事。
  我列举了很多留下这个孩子可能会面临的困难,可最后都败给了产检时听到的那一声声有力的心跳声。
  在这个最难熬的阶段,只有小六哥哥陪着我,他话不多,但默许我的决定。
  02
  再次见到周遂已经是9月底,他看着我的肚子,神色复杂,问的第一句话是:「你打算怎么办?」
  即使我早就跟自己说过无数次接受他的消失,接受他不爱我这个事实,可再次见到他,我仍不禁心生欢喜,却也不可避免的生出很多的委屈。
  可是他的这句话却犹如一盆冷水,让我心里发凉。
  联系不上他的日子里,我有很多问题想问他,但此刻听他这样说,我已经不想问了。
  我垂头看了眼已经滚圆的肚子说:「我想生下来。」
  我没提要他负责,可两天后周遂却主动提出了要跟我领证结婚的想法。
  我无暇猜测他是不是真心实意,我们很快领了证,然后在他的安排下,我搬进了他在望京华的一座别墅里。
  他比我想象的还要富有,新房子很大,也很空,跟我想象中的家不太一样。
  领证后的半个多月我才第一次见到周遂的家人,但那顿饭让我印象深刻。
  我像是破坏他们和乐融融的家宴的入侵者,那些陌生的脸上亦或是震惊,亦或是审视,又或者是冷漠。
  我几乎是一瞬间就察觉到我的到来并不被欢迎。
  饭桌上,没人对我表示关注,也没有人与我搭话,那种无视像个无形的巴掌,狠狠甩在我的脸上,但我甚至不知道原因。
  周仪是第一个跟我说话的人。
  「我哥真是疯了,背着家里人偷偷结婚就算了,今天竟然还不打声招呼就把你带回家,但我告诉你,我哥那是跟程芜姐赌气呢,不然他才不会娶你!就算你和他领了证,你别妄想飞上枝头变凤凰! 」
  程芜是谁?他跟我领证是瞒着家里的吗?这就是他家人不喜欢我的原因吗?
  03
  怀疑的种子在我的心里生了根,可我不知道如何开口求证。
  问什么呢?问他跟我结婚的原因?问他爱不爱我?
  问了我又能做什么?无非是多増一份难堪而已。
  我与周遂在婚后的相处变得很奇怪,或者说别扭。
  我以前只当他是不爱说话,现在更觉他沉默少言,甚至有点冷淡。
  他待我不算差,吃穿住行都是顶好的,就连每次产检只要有空他也不会缺席,他也很少夜不归宿,只是常常都回家很晚。
  一开始我会跟他分享孕期的事情,可我太会看眼色了,他听我说那些东西时,其实兴致缺缺,但还要努力回应我。
  我不愿看他敷衍我的样子,渐渐的,沉默的人多了我一个。
  我和他都小心翼翼的维系着这段被责任和单向的爱意连结着的婚姻。
  第一次见到程芜是在商场。
  那时我正在为周遂挑选衬衣,他的生日快到了。
  程芜是和周仪一起的,我惊讶的是,她的五官与我还是有几分相似的,只是她更为明艳自信,身上那种富贵千金的样子确实是我没有的。
  而周仪大概是真的极讨厌我,她看着我手上拿着的那件白色衬衣状似无意的问程芜:「阿芜,我哥喜欢什么颜色的衬衣来着? 」
  程芜的视线还在架上那些衣服上,但回答却是不带一丝犹豫:「你哥他喜欢深色,但其实他不喜欢衬衣,更喜欢舒适度高的卫衣和T恤。 而且....他不喜欢这个牌子的衣服。 」
  周仪嘴上应了一声哦,看着我的脸上却带着挑衅和蔑视。
  我看着手上那件衬衣发愣,这个衬衣的价格在我看来已经是很贵的了,可还是不适配他。
  再一次见到程芜,是在周母的生日宴上,她坐在周仪身边,扮相依旧精致,人也漂亮得紧,脸上挂着笑,不知道说了什么,将周母哄得开心极了。
  而我和周遂一进来,周仪和周母的笑容便收了,与周仪明晃晃的不爽相比,周母倒是很快就整理好了自己的表情,冲我们点点头。
  「你们来啦。 」面上虽不复刚才和蔼的笑容,但终归比第一次见面要得体。
  而周遂的眼睛从进来便一直没从程芜的身上离开过,连周母的打招呼也忘了回应。
  程芜看到我和周遂有瞬间的惊讶,但很快便恢复如常。
  「阿遂,好久不见,没想到再次见面你都结婚了,先恭喜你了。 」
  周遂听完她的话的脸色很差,紧抿着唇,表情克制而隐忍,把我的手攥疼了也没发现。
  许久他才哑着声音问:「什么时候回来的? 」
  「前几天。 」程沅的目光看向我:「这位就是嫂嫂吧,我叫程芜,和阿遂从小一起长大,你叫我阿芜就好。 」
  我微笑着回应了程芜,但看着周遂失神的脸和笑容灿烂的程芜,只觉得有些真相呼之欲出。
  那顿饭我和周遂都很沉默,我是因为对周家的家宴根本无所适从,而周遂则是因为程芜。
  自那日后我像是窥探到了秘密的一角,心里隐隐猜出了些什么,但又因为害怕而不敢继续再深挖。
  04
  我不知道周仪是从哪里得到我的联系方式的,接到她的电话让我去接喝醉的周遂时我有些惊讶。
  可她只报了一个地址便挂了电话,我放心不下还是照着她给的地址找过去了。
  十一月的江城已经很冷了,夜里细雨掺着冷风把人冻得脸都麻了。
  我按着周仪给的包厢号推门进去,厢里很多人,可是没有一个我认识的。
  打头的一个男子问我找谁,我说我找周遂,余下的众人听了我的话后也都看了过来,视线在我的肚子上略过后,表情都变得耐人寻味起来。
  问我的那个男子似是有些为难,不知道该如何与我说话,倒是一个女子说了句:「我刚刚看周哥在天台抽烟呢。 」
  她的话音才落就被那男子扫了一眼,然后像是想起了什么便噤了声。
  气氛实在尴尬,我道了声谢便退了出来,身后响起不太清晰的讨论声。
  「这是周哥家里那位?她怎么来这里了? 」
  「那程芜跟周哥是怎么回事? 」
  「少说闲话少议论,当心周哥生气.... 」
  那些话零零碎碎的钻进我的耳里,我摸了摸肚子,叹了一口气,只觉得有些倦。
  那个女子说的倒是真的,周遂确实在天台上抽烟,只是不是一个人。
  他背对着我靠在长椅上,垂着的右手指间夹着一支烟,忽闪忽闪的猩红火光在暗夜里显得极为惹眼。
  我没有开口叫他,因为与他一起肩并肩坐着的还有程芜。
  令他失神的程芜,他朋友嘴里与他有故事的程芜。
  我此时开口或是过去,必定是扫兴的。
  冷风刮得我眼睛酸涩,我站在那里静静看了一会儿,得出的结论是我最好是转身离开这里。
  我也确实这么做了,然后我便在楼下遇到了早就等着看我笑话的周仪。
  「为什么? 」我问她。
  我想知道她故意叫我过来看这一出戏是为了什么。
  周仪笑了一下:「我就是想告诉你,我哥爱的人也不是你,在我心里,只有程芜姐才配做我的嫂嫂。 」
  在她的嘴里,我知道了更多周遂和程芜的故事,和对于我来说有些残酷的真相。
  周遂和程芜从小一起长大,从初中到大学一直都在一起,真正的青梅竹马。
  可竹马终归抵不过天降,程芜喜欢上了周遂大学的好友王俭。
  而王俭从一开始就知道程芜是周遂的心上人,所以从一开始王俭就没给过程芜任何的希望。
  程芜认为王俭是碍于他与周遂的关系才不接受自己,所以她开始有意识的疏远周遂,甚至试着给周遂介绍过女朋友,他们的争吵也越来越多。
  后来王俭出国留学,程芜也追着去了,可王俭依旧铜墙铁壁一般拒绝了她的表白。
  那是她与周遂吵得最凶的一次,她哭着求周遂可不可以不要喜欢自己,她甚至要周遂去跟王俭解释说他并不喜欢自己,她借着醉意和失意狠狠的伤害了周遂。
  之后程芜便开始避着周遂,也一直待在国外没有回来,而周遂则是消沉了一段时间。
  周仪还告诉我说,程芜的生日在三月。
  所以细推时间线,我与周遂认识的时候应该就是他与程芜冷战的时候,我与程芜有几分相似的脸,三月里那晚的蛋糕和他的温柔和错误。
  替身文学?这就是周遂会对我另眼相看甚至与我开始交往的真相么?真是可悲又残忍。
  冷风钻进我肺里,又冷又痛。
  即使早猜到周遂和程芜之间有点什么,但是真听别人说出来还是会有种被玩弄和背叛的屈辱感。
  「这件事错的是我吗? 」我再次发问。
  「你错在妄想通过孩子来绑住我哥,可是妄念终归是没有好结果的,你跟我哥绝不会长久。 」
  周仪的神情高高在上,轻蔑又不可一世。
  她这种人的世界里估计错的只有别人吧。
  我很想反问她,就算我和周遂没有在一起,她心心念念的程芜是否又一定会跟周遂在一起呢?还是这只是她一厢情愿的乱点鸳鸯谱而已。
  可我已经不想继续再与她争执,说到底后边无非又是那些批判我费尽心思误他人姻缘的荒唐话。
  整件事细说下来,我的错无非是识人不清和决策失误而已。
  最该被批判的人怎么会是我呢?
  05
  记不清我是怎么回到家里的,只觉得整个人有点恍惚,脑子各种快要炸了的想法。
  赵姨数落了我一顿,说我挺着这个么大肚子怎么一个人出门也不说一声,真要出了事可不得了。
  我听着听着就落了泪,人说孕妇敏感倒是真的,换了以前我也不会那么容易哭,可是怀孕之后我的情绪总是很容易崩溃。
  我睡得并不安稳,周遂进门的时候我就醒了。
  他喝得烂醉,扶他进来的正是不久前跟我说过话的那个男子李聪。
  他见了我,很别扭的叫了我一声「嫂子」。
  周遂是在听到这个称呼的时候情绪爆发的。
  「陈清如。」他叫了我的名字,像是为了确认眼前的人是我一样。
  我应了一声,上前想要扶他一把,却被他抢先一步攥住了手腕往前一拉。
  他的动作并不温柔,甚至有点粗暴,我踉跄了一下。
  身后的赵姨惊呼一声:「先生不要.... 」
  可周遂仿若未闻,他的目光从我的脸上移到我的孕肚上,然后神色变得痛苦又懊恼。
  「为什么?」他把我往前又拽了一步,声音压抑着痛楚:「你为什么要把他留下来呢?为什么不打掉他,为什么...」
  他的质问逐渐大声起来,刺耳极了,他的话让李聪和赵姨都有些惊讶和尴尬。
  而我只觉得脑袋里全是轰鸣声,脸色发白,连呼吸也痛,看着他逐渐狰狞发狂的脸色,我心里强烈的不安盖过了心脏的疼痛。
  我直觉我应该要离他远些,我用力想要挣脱他的桎梏,李聪脸色尴尬的在一旁帮着拉开他,他松手的瞬间,我的身体由于拉扯的惯性往后倒退几步,然后不受控制的往后一倒。
  身体后仰下跌的同时,我下意识的抱住了肚子,而后便是腰身上遭受的钝而有力的撞击,伴随着下身的疼痛,耳边也同时传来了王妈和李聪的尖叫声。
  像是一场梦,疼痛和恐慌混着不绝于耳的嘈杂声,当晚,我的女儿楚楚出生了,因为有些早产,需要在ICU观察一周。
  醒酒后的周遂痛苦并不比我少,他的愧疚和痛苦我全都知道,可我并不想看见他。
  曾经那么光鲜体面的人,如今满脸憔悴,以前的从容矜贵都换做了现在的颓废和沉默,看到他就会让我觉得,我们在一起后,所有的一切都在变坏,它会一直提醒我,错了,都错了。
  我的生活从未如此的绝望过。
  产后我整日整日的发呆,无论赵姨怎么劝说,我都没有抱过我的孩子。
  直到有一天晚上,楚楚一直哭闹不止,无论赵姨和月嫂怎么哄都没办法,几乎要哭得上不来气。
  赵姨实在没办法来找了我,当她小小一个软乎乎躺在我怀里逐渐平静下来到安静睡着时,我切实的感受到了这个小生命与我的羁绊。
  她如此的依赖信任着我,而我又做了什么呢?想起这段日子自己的消沉和逃避,我嚎啕大哭。
  错的是大人,她又有什么错呢?当初是我决定要生下她的,我得为自己当初的决定负责才行。
  逃避无用,与其怨恨和懊悔不如打落牙齿活血吞的往前走。
  月子期间,周家的长辈一次也没有来看过楚楚,与赵姨欲言又止的心疼不同,我反倒觉得有些庆幸。
  周家的不在意起码说明,如果哪一天我跟周遂真的到了争夺抚养权那一天,我的胜算很大。
  我与楚楚就在望京华的别墅里生活了四年。
  这四年里,我和周遂变成了相敬如宾的夫妻,而程芜据说又出国追求爱情去了。
  我在楚楚两岁的时候开了自己的烘焙店,经过此事,我早已明白,周家人靠不住,我也无法做依靠男人生活的菟丝花。
  06
  因为周遂今天有空送她去幼儿园,楚楚很高兴。
  汽车后座,她坐在我和周遂中间,人却不老实,一个劲儿的往周遂身上挨,黏着他给他讲幼儿园里发生的趣事。
  耳边是楚楚稚嫩但是难掩开心的声音和周遂耐心温和的回应声。
  我看完手机里的客订抬头偏眼去看他们,眼前的一幕让我的心脏几乎骤停,我尖叫着出声:「楚楚! 」
  事故发生得很突然。
  我不知道我的身体是如何做出反应的,只一瞬间,玻璃碎裂,车子同时出现大幅度的偏移,而我的右臂也传来了皮肉刺穿后的剧烈的疼痛,让我的眼前几乎一黑。
  一片混沌中,我听到周遂颤抖的声音:「陈清如,你的手....小于,叫救护车!快! 」
  疼痛让我头晕目眩,可我顾不得那么多,我低头去看被我半压在身下的楚楚。
  她在我弯着的胸口下露出一张惊恐的小脸,我正想出声,她却大哭起来:「妈妈,你痛不痛,爸爸...妈妈留了好多血呜呜呜... 」
  她哭得撕心裂肺,眼泪糊了一脸。
  我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先是看到周遂青白的脸色,然后看到我摁在他背上的血淋淋的手臂。
  一根长长的钢管斜插进来,原本正对的位置是周遂的脖颈或是楚楚的脑袋的方向,而现在那根管子斜插进我的右上臂,没有完全穿透我的手臂,可那滴答流着的血和场面也足够骇人。
  周遂顾不上哄楚楚,只忙乱的托着我的手臂,绷紧了脸叫小于叫救护车。
  确定两人都没事后,我才松了一口气,同时疼痛感也更剧烈,我几乎感觉自己要晕过去了,冷汗不断的冒出来。
  周遂的声音还在发颤:「阿如,你别动...... 」
  我的手臂伤得重,光手术就花了快三个小时,而楚楚则是做了一个星期的恶梦,每次来医院看我都要掉小珍珠哇哇哭。
  我的手受伤后,周遂在家的时间相比之前多了很多,主动接过了接送楚楚上下学的工作,一周甚至能有三四天可以跟我们一起吃早晚饭。
  往常大多只有我和楚楚两人的生活像是被打破了平衡,周遂出现的次数开始变多,我很不习惯,但是楚楚很开心。
  早晨,楚楚端坐在餐桌前,一边皱着眉喝杯子里的牛奶,一边拿手摸摸我的手问:「妈妈,你的手手还痛不痛? 」
  我笑着摇头:「不痛了。 」
  小人歪着脑袋眨了下眼又说:「妈妈肯定是在安慰我,这个月幼儿园的比赛能不能让小舅舅来?妈妈在边上帮我加油就好。 」
  幼儿园偶尔会有一些亲子活动或者节日汇演,一般都是我参加,偶尔需要男性角色出席的便是小六哥哥帮忙参加。
  「什么活动?爸爸去可以么?」一直在听我们讲话的周遂突然问道。
  楚楚似是没想到周遂会这么说,先是愣了一下,然后又看了我一眼才开口。
  「爸爸,你工作不忙吗? 」
  「工作可以再另做安排。 」
  楚楚犹豫了一下说: 「不用了爸爸,工作要紧。小六舅舅来就可以了,他很厉害,每次背着我都能跑得很快,去年我还拿了第二名,所以爸爸可以先做自己的工作哦」
  楚楚的话听着很贴心,可周遂并不开心,他的脸上只有错愕和疑惑。
  他可能不知道楚楚为什么会拒绝。
  但我却是想起了去年的一件事。
  07
  楚楚出生后,周遂由于工作的原因其实给予楚楚陪伴的时间并不多。
  可小孩对父母的依赖和爱好像是天生的,周遂的陪伴少并没有让楚楚疏远他,反而是更黏他。
  楚楚前年的生日许的愿望是希望爸爸来年可以陪她参加园内的六一儿童节活动,周遂答应了。
  可六一儿童节到了,周遂却没来,甚至电话也没有打通。
  我早已习惯了不对周遂抱有任何的期待,可楚楚不一样。
  她不理解为什么她的爸爸不能像陆徴的爸爸一样送她上学,接她放学,为什么幼儿园活动别的小朋友的爸爸都能来,而她,只有妈妈或者是小六舅舅。
  那晚一直到凌晨2点多,周遂才回来。
  因为这件事我少见的跟周遂吵了一架。我与他争执完之后在二楼的拐角处看到了楚楚。
  我不知道她听到了多少我与周遂的争吵,她的表情木木的,怀里还抱着一只灰色的兔子玩偶,大大的耳朵垂着,跟她一样的安静。
  她看了我一眼,转身回房,房门没有关。
  我进去的时候,她已经翻身上床躺下。
  看着她小小的背影,我不知道该跟她说什么,只能轻拍她的背哄睡。
  在我以为她已经睡着了的时候,她轻声问了我一句:「妈妈,以后幼儿园活动我不要爸爸去了,你不要跟爸爸吵架好吗? 」
  稚嫩的声音在黑暗里带着无法隐藏的哭腔,我心疼极了。
  她没有怪失约的爸爸,只觉得是自己的愿望让爸爸妈妈吵架了,所以她便决定以后再也不要这样的愿望。
  我看着如今周遂错愕无措的脸,只感觉唏嘘。
  楚楚是个聪慧的孩子,她比一般的小孩敏感,刚上幼儿园那会儿她总有很多诸如为什么自己的爸爸妈妈和别人的爸爸妈妈不一样的问题来问我,到后边她渐渐的不问了。
  所以大人绝对不能小看孩子的敏锐和聪慧。
  楚楚还那么小,可时间过去了那么久,她也没有忘记那些让她伤心的事情。
  大人总以为孩子不记事,或者总以为孩子不开心哄哄就好了,可如果她不需要你哄了呢?
  08
  接到周遂电话的时候,我和楚楚正和钟越一起吃饭。
  喧闹声里,电话那头周遂问:「你们去哪儿了? 」
  我一愣:「在珑湾广场,怎么了? 」
  「想着一起吃晚饭,回家却不见你们。 」
  周遂以前总是很忙,饭桌上常常只有我和楚楚,这已经是常态。
  不需要等人回家吃饭这件事,我早就习惯了。
  虽然周遂这阵子回家吃饭的频次很高,但我今天也确实没有想到要跟他知会一声晚饭的事。
  「我和楚楚已经在吃着了。 」我轻声道。
  那头沉吟了一下问:「快吃完了吗?要不要去接你们? 」
  我正想说不用,楚楚突然喊道:「妈妈,小六舅舅耍赖! 」
  她正和钟越玩游戏,输了便一脸不服的告状。
  钟越笑着逗她:「输了还告状,是谁耍赖? 」
  「是你,舅舅耍赖,妈妈你快帮帮我。 」楚楚一脸不服气。
  周遂显然也听到了,安静了一会儿问:「你们和钟越一起吗? 」
  我嗯了一声:「今天他生日,你不用过来,我们吃完就回去了。 」
  周遂没再说什么,简单问了几句便挂了电话。
  晚上到了家,没看到周遂。
  直到凌晨起夜时我才发现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了,穿着简单的单衣躺在沙发上。
  凑近便闻到了酒味,他双目紧闭,脸上泛着不正常的红晕。
  额头一碰果然滚烫。
  我连喊了几声他才有点反应。
  「唔... 」
  「你发烧了。 」我说。
  兴许是发烧加上酒精的作用,他的反应有些慢。
  「那怎么办? 」
  「...... 」
  我看着并不十分清醒的人,有些头大。
  「你先把外套穿上,我一会儿给你测下体温。 」
  他的眼睛仍直愣愣的看着我,少了平常那种深沉的距离感,呆呆的倒显得有几分温顺。
  39.3℃,是高烧。
  周遂不愿去医院,我只能给他先吃点退烧药。
  我接过他递过来的杯子:「客厅冷,你要不回房间躺着。 」
  他点头想起身,但明显有些乏力。
  「扶我一下。 」他伸出手冲我道。
  我有些费劲的把他扶进卧室,他坐在床边却不躺下,像是呆住了一样。
  在我要问他怎么了的时候,他突然开口。
  「我还没洗澡。 」
  「...... 」人醉了,但是爱干净的习惯倒是没忘。
  「今晚先不洗了,烧退了再洗。 」
  他摇了摇头:「我还没洗澡。 」
  固执又倔强,倒跟楚楚生气的样子有几分相似。
  想到这里我的心软了一些。
  我放低声音跟他商量:「 你换身衣服,我去给你拧个毛巾擦擦脸行不行? 」
  他与我对视半晌,最终点头答应。
  好不容易让他躺下,我准备离开时却被他抓住了手腕。
  我不解的望向他:「怎么了? 」
  「楚楚...她很喜欢钟越吗? 」
  他没头没脑的问了这么一句话,语气有点酸溜溜的,倒让我愣了下。
  他这是嫉妒吗?吃小六哥哥的醋?
  我斟酌了下说:「他很疼楚楚,楚楚喜欢他是正常的。 」
  他的眸光幽深,像是清醒了一样。
  「那你呢? 」
  「什么? 」
  「你也喜欢他吗? 」他又重复了一遍。
  我被他问得彻底愣住,不明白他怎么突然问这些好没意思的话。
  手上的力道重了几分,我回过神来,没有选择回答他。
  「睡吧,你还病着。 」我的声音很平静,但足够表明我的态度。
  小六哥哥对我来说是家人一样重要的人,我们从年少相识相伴到现在,这一路上我们都成为过彼此的依靠,将我与他的关系放到男女之情这种层面来讨论,多少有点亵渎了这段情谊。
  那晚我几乎没睡,夜里去看了周遂几次。
  他出了一身汗,期间我把他叫起来换了一身干爽的衣服,又给他喝了几次水,天将亮时,确认他退了烧我才回房睡觉。
  09
  楚楚的幼儿园活动周遂去了。
  我看着楚楚牵着他的手挨个向她的小伙伴介绍:「这是我爸爸,我跟你们说过的,我的爸爸又高又帅,我没有说谎吧。 」
  她漂亮的小脸上尽是得意,可爱又臭屁。
  周遂倒也确实让她大出风头。
  他的外形出色,在一众家长里气质很是突出,加上常年坚持运动,所以比赛他赢得很轻松。
  楚楚一整天都快乐得像只小鸟,叽叽喳喳的说个不停。
  晚餐是在一家西餐厅,就餐环境很安静。
  吃饭到中途,有服务员过来询问我们是否要帮忙拍照纪念,我没有表态,楚楚已经兴奋的挥着手说好。
  周遂没有表示异议,他站在我和楚楚的身后,双臂展开搭在椅背上,微微俯身,这个距离我甚至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木质调香水味。
  照片上,除了我有些僵硬的表情,楚楚和周遂都笑得很好看。
  说起来这张照片还是我们三人的第一张合照呢。
  楚楚指着照片上的我们说:「妈妈真好看,爸爸也很帅。 」
  我刮了刮她的鼻子笑说:「宝宝最漂亮。 」
  我脸上的笑意还没褪去,偏头的瞬间,猝不及防撞入周遂如湖水一般温柔的眼底。
  他的眼睛还漾着温柔的笑意,我心下一怔,而后移开目光。
  重蹈覆辙是绝对不被允许的。
 10
  云岚山的半山别墅区,我站在一栋灯火通明的房子面前等客户。
  里边笑声、音乐声不断,似是朋友聚会。
  只是我没想到开门的人是个“熟人”。
  「嫂子,你怎么来了? 」李聪看到我有些惊讶:「找遂哥吗? 」
  周遂也在?
  他是个急性子的人,不等我回答,扭头便冲里边大喊:「遂哥,嫂子来找你了。 」
  「...... 」
  我有些无语的看着他,指了指手上提着的那个10寸的蛋糕问:「是你订的蛋糕吗? 」
  「啊? ...哦!是我订的。 」他反应过来:「嫂子你是来送这个的吗? 」
  李聪一脸完了的表情。
  我点点头,正想说些什么,周遂已经从门内走出来了,身后竟跟着许久未见的程芜。
  「清如,你怎么来了。 」他面色微讶。
  只是这次不用我回答了,李聪已经抢答道:「嫂子是来送蛋糕的,我没想到我在网上订的蛋糕是嫂子店里的。 」
  周遂颔首,看了眼一旁的程芜说:「阿芜刚回国,几个朋友在给她组局接风,你一起来坐一会儿,晚点我们一起回去? 」
  他身后程芜的脸色有些复杂。
  「来坐坐吧,都是熟人。 」她突然开口道。
  女人的直觉有时候是很强的,程芜看周遂和我的眼神都变了。
  四年前,即使我站在周遂身边,她也没把我放在眼里,望向周遂的眼神也不会有这种小心翼翼的讨好和紧张感。
  可现在她看向我的眼神很复杂,带着微不可查的敌意。
  想到这里,我心下了然笑了笑说:「你们好朋友的聚会我就不去了,欢迎你回来。 」
  目光转向周遂:「楚楚还在家,我得先回去了,你们玩得开心。 」
  我转身要走,周遂却攥住了我的手腕。
  「你等下,我送你回去吧。 」他的声音有些急切。
  身后的程芜欲言又止。
  我摇了摇头:「不用,我自己开车来的,而且这是阿芜的接风宴,你可不能不在。 」
  「那么多人在,我不在也没什么事。 」他话里带着赌气的意味。
  他的话让程芜的脸色有些难看,李聪则挠着耳朵干笑着圆场。
  「遂哥你这话说得不够义气了,咱们几个都缺一不可,你可不许溜啊。 」
  我点头附和。
  车子正准备启动的时候周遂追了过来。
  「清如,你... 有没有生气? 」
  他的目光紧紧盯着我,像是为了确认我的每一个表情细节。
  我没有料想他会如此问,愣了一下,然后目光平静,正色道:「没有。 」
  「我跟阿芜只是朋友。 」
  我点头:「我知道。 」
  他的话和他脸上失望的表情,都让我有种不明就里的感觉。
  难道是怕我误会他和程芜的关系吗?可是早在四年前我就知道了呀。
  11
  那晚不欢而散之后,周遂变了。
  他开始有意无意的跟我报备行程,如果有空回家吃饭也会提前跟我说一声。
  如果我们从结婚开始他就是这个状态的话,我们这个小家称得上是幸福美满了。
  可惜一切都是迟来的补偿。
  已经有裂痕的关系,再怎么美化也只是自欺欺人而已。
  当他邀请我陪他去参加公司的晚宴时,我以店里有事婉拒了,并且拒绝了三次。
  倒是楚楚嚷嚷着要去,周遂答应了。
  但是两个小时后我收到了周遂的电话。
  他在电话里说,楚楚正在闹脾气,希望我过去一趟。
  我到的时候是在酒店的顶层套房。
  房间很大,除了周遂和楚楚外,竟然还有周仪和程芜以及李聪。
  周仪抱臂站着,脸色不悦的盯着楚楚和周遂。
  程芜则有些狼狈,白色的礼服上有一片不规则的酒红色晕染的痕迹,像是酒渍。
  周遂蹲在地上正低声跟楚楚说着什么,脸色并不好看。
  而楚楚垂着头,两个冲天的羊角辫倔强的立着,正在跟周遂僵持。
  「怎么了这是? 」我问。
  听到我的声音,楚楚立马转过身来扑进我怀里。
  我下意识的抱起她,她的脸埋进我的脖颈处,不一会儿便有啜泣的声音传来。
  我疑惑的看向周遂,可周遂却只是神情严肃的盯着楚楚。
  「周靖雯,你今晚的表现让我很失望,做错了事就该道歉你不知道吗? 」
  周遂的声音不大,但是语气很严肃,加上又叫了楚楚的大名,楚楚明显被吓到了,圈着我脖子的手臂都紧了点了。
  「妈妈,爸爸太坏了,我不要跟爸爸玩,我要回家呜呜呜。 」楚楚哭着说。
  楚楚被教训我自然是心疼的,但当务之急是要弄清楚事情的原委。
  「到底怎么了? 」我再次问周遂,
  周遂还没开口,一旁的周仪已经按捺不住了。
  「陈清如,你女儿真是一点家教也没有,程芜姐不过是想抱抱她,她倒好,害程芜姐被泼了一身酒,在宴会上丢足了脸,让她道歉她还不愿意,也不知道是跟谁学的这么上不得台面。 」
  楚楚做错了事该道歉,但周仪作为一个大人且是孩子的姑姑不该说话如此难听。
  我气急我反倒变得平静。
  我首先看向略显狼狈的程芜,也不待周遂反应先开口了。
  「程小姐,今晚的事我以孩子母亲的身份跟你道歉,对不起 」我抱着楚楚朝她微微鞠了下躬:「如果衣服需要赔偿我也可以负责,再次向你说声对不起。 」
  说完我才转头看向盛气凌人的周仪。
  「周仪,楚楚这次有错我不否认,但是你刚刚的那一番话不止刻薄而且还羞辱了一个四岁的孩子,我不认为这是你作为孩子亲姑姑,作为一个成年人该有的表现。 」
  最后我看向周遂道:「周遂,你妹妹刚刚说楚楚没家教,我不知道你怎么看,是你没教还是我没教?楚楚要是没有家教是指的周家的家教还是别的? 」
  我的话让在场的人都变了脸色,周遂的表情更是难看。
  周仪的怒火一下子被点燃:「你个上不得台面的乡巴佬也配说我们家.... 」
  「你给我闭嘴! 」周遂大声呵斥她。
  可他的话没有镇住周仪,她这回显然是怒火中烧,一点没把周遂的话放在心上,嘴上还在大骂。
  「我就要说,她就是上不得台面,她就是配不上你配不上我们周家,和你在一起的应该是程芜姐姐才对! 」
  「小仪!不要再说了。 」一直沉默的程芜也忍不住拉了周仪的手出声制止。
  周仪仿佛也意识到了这些话不适合在这个场合说出来,气得脸都红了,嘴唇动了动终于是噤了声。
  周遂上前拉了拉我的手:「清如,小仪她只是... 」
  我无心再听,冷笑道:「你真以为我很想当你们周家的媳妇吗? 」
  我当时嫁给周遂的时候又不是冲着周家去的。
  这句话是冲周仪说的,她被气的脸青一阵白一阵。
  而周遂脸色发白:「清如,你说这话什么意思。 」
  我没有再理他,甩开他的手抱着楚楚离开。
  12
  当晚我没有带楚楚回望京华别墅,而是带着她去了我店里的小阁楼。
  睡前我问楚楚白天的事情。
  「你今天为什么要那样对程芜阿姨,可以跟妈妈说一下原因吗? 」
  楚楚垂着眼,双手揪着那只她常抱着睡觉的兔子。
  「妈妈,我知道错了。 」楚楚低声认错,但还是不肯说原因。
  我亲了亲她的发顶,柔声引导:「妈妈知道楚楚是个好孩子,楚楚那样做是有原因的是不是? 」
  我的话像是打开了楚楚的眼泪开关,她的眼泪大颗大颗的往下掉,不一会儿就委屈地呜呜哭起来。
  「我讨厌小姑姑,她说爸爸喜欢程芜阿姨不喜欢妈妈,她还说...爸爸要和程芜阿姨在一起就不要我和妈妈了,我讨厌程芜阿姨,我不要她抱我,可我不是故意的,是她拿着酒杯我没注意,姑姑坏,爸爸也坏呜呜呜... 」
  楚楚哭得满头大汗,而我听得心如刀割。
  她还这么小,周仪怎么可以对她说这些话呢?她竟连一个小孩都容不下吗?
  我抱着大哭的楚楚安慰,但是每一声没关系都觉得是对她的亏欠。
  当晚把楚楚哄睡后,我将录好的录音发给了周遂,并给他发了一条消息。
  「周遂,我们离婚吧。 」我说。
  这段关系就到此为止吧。
  再拖下去,对我们都不好。
  周遂的信息和电话一条接着一条来。
  「清如,你不要生气。 」
  「我不同意离婚。 」
  「清如,我是真的想好好和你过日子的,我们见面聊聊吧。 」
  信息和电话我没回复也没接,最后我甚至关机了。
  第二天我便联系了律师起草了离婚协议,我的要求只有楚楚的抚养权和拿到周遂应付的抚养费。
  同时我给楚楚请了假,我带她去了江城隔壁的云城。
  一年前我在这里买了套两居室的小房子,已经装修好了,现在就可以拎包入住。
  房子不比望京华的别墅,但该有的都有,两个人住足矣。
  我问楚楚:「楚楚,你喜欢这里吗? 」
  楚楚正在参观她的卧室,眼里都是兴奋:「喜欢!妈妈,这个房间是我喜欢的紫色诶。 」
  我点点头:「以后这就是楚楚的卧室哦。 」
  「真的吗!? 」楚楚转头望向我,眼睛亮亮的。
  「哇!太好了! 」她开心的仰躺在铺了蓝色小被子的床上。
  「楚楚。 」我叫了她一声。
  「嗯? 」
  「妈妈问你哦,以后我们不住望京华的大房子了,咱们住这里你觉得可以吗? 」
  楚楚的笑意收敛了下去,房间里陷入短暂的沉默。
  「只有我们两个吗? 」她低声问。
  我看着她有些担忧的眼神,残忍的点了下头:「嗯。 」
  「爸爸不要我们了吗? 」她有点想哭。
  跟孩子解释父母分开是件很残忍的事情,我深吸了一口气,坐到她的身边搂住她。
  「楚楚啊,爸爸没有不要你,是爸爸和妈妈不适合继续在一起生活了,但爸爸没有不要你哦,他永远都是你的爸爸,也永远都爱你,就像妈妈爱楚楚一样。 」
  我尝试着以一种委婉的说法告诉她父母要分开的事实。
  「你们吵架了么? 」楚楚问。
  我摇了摇头:「不算是。 」
  「那你们为什么不能在一起呢? 」楚楚问。
  「楚楚,大人的事很难跟你说清楚,你长大了可能会懂,我们在一起如果没那么开心,那么分开了不见得就是坏事。」
  楚楚没有再说话,很久之后她才问。
  「那以后我还可以再见到爸爸吗? 」
  「当然啦,你想见爸爸就可以让爸爸来看你,或者妈妈送你去见爸爸。 」
  楚楚抱住我,有些哽咽道:「妈妈,我爱你,你要永远跟我在一起。 」
  我的眼泪掉了下来:「对不起,我也爱你,我的宝贝。 」
  13
  我没想到有一天我会接到周母让我回周家老宅的电话。
  我本来是要拒了的,但她却说这件事我必须到场才行。
  我带着疑问进了门,却发现大厅里除了周家的一众人竟然还有我不认识的另外一拨人,但是程芜我是认识的。
  此刻她正坐在一个与周母同岁的女人身边,脸上的憔悴让她更显娇弱。
  而我一进来,周遂便大惊失色。
  「是谁叫她来的。 」他盯着周母大声说:「妈,这件事... 」
  「你以为这件事可以瞒着她吗!? 」周母厉声喝道。
  周遂的身子晃了下,脸上的神色近乎绝望。
  而程芜则是掩面低声哭了起来。
  发生什么事了?我疑惑的看向周母。
  周母呵斥完周遂对我说:「你坐下听吧。 」
  我带着疑惑坐下,然后听她说事情的原委。
  整件事可以说是狗血、震惊。
  周遂近来因为心情不好总是买醉,昨晚他是与朋友一起喝的酒,醒来后发现自己衣衫不整的与程芜睡在床上。
  两个成年人,又是这种场面,会发生什么都不用多想了。
  可整件事情巧就巧在800年不来望京华的周母,当天大清早就来看自己儿子,然后正正巧的就遇上了这么一档事。
  这一下子就把事情闹大了。
  周遂脑子还没完全清醒,就被周母的尖叫和床上一脸惊徨羞涩的程芜给吓到了。
  他完全处于震惊之中,之后就是程芜的痛哭声以及周母的质问。
  周程两家向来走得很近,这件事自然是瞒不了的。
  于是便发展成了现在这个局面---双方家长“堂审”。
  周母说完之后问我:「清如,你觉得这件事应该怎么做? 」
  周家这些人总有种高高在上的优越感,即使是到了这个地步,她的神色依然很淡定,丝毫没有因为我是周遂法律上的合法妻子而觉得应该对我抱有几分抱歉。
  反而还能如此不要脸把这件事丢给我来决断。
  那算盘珠子都要打到我脸上来了。
  我笑了笑反问道:「妈,您希望我怎么做? 」
  她挑了挑眉:「你和阿遂这几年怎么样我也是知道的,我觉得你们不合适,与其一直拖着阿遂不放,不如趁你还年轻早点断了,兴许你还能找个好人家,也不耽误阿遂与阿芜的事情,当是全了我们两家的情谊。 」
  「至于楚楚,她年纪还小,跟着妈妈总比跟着爸爸好,当然,我们周家该给你们的补偿会给的,你看怎么样? 」
  周母还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话里话外说得体面,但都是算计和膈应。
  「妈!我不同意。 」周遂大叫起来:「清如是我的妻子,楚楚是我的女儿,这是我的事,你不能替我做决定! 」
  「胡闹! 」周母怒目:「那阿芜怎么办?难道你不该对她负责任吗? 」
  周遂被周母的质问问住了,他绝望的看向周母、程芜,又看向我。
  「清如,你不要听妈的,你别...不要我。 」他已经乱了,只能冲我哀求道。
  「我刚刚说的你觉得怎么样? 」周母不理会周遂,径直问我。
  我在周遂哀求的眼神中点头:「可以,我答应离婚。 」
  许是没想到我会答应得这么快,周母的脸上也划过一丝讶异。
  而我觉得这场闹剧看到这里也就够了。
  「你抽个时间把我给你的离婚协议签了,我们再约个时间去民政局把手续办了。 」
  我冲周遂丢下这句话便转身走了出去。
  「不,我不同意。 」周遂在身后嘶声喊道:「清如,我妈说的不算,我不同意,我不会跟你离婚的绝对不会... 」
  身后各种呵斥声劝阻声不断,我没有回头也没有停下脚步。
  可周遂还是在门口拦住了我。
  他拉住我的手,苦苦哀求。
  「清如,你听我说,我妈说的不算,我现在想要的只有你和楚楚,我想过了,我们就像最近这样好好过日子,我会好好弥补以前的过失,你再给我一个机会可以吗? 」
  有那么一刻我觉得周遂可怜又可恨。
  我早已不是25岁的陈清如了。
  30岁的陈清如早已在这五年里完成了对这段感情的和解。
  我拧了拧眉:「周遂,我们这段关系...其实一开始我也是不甘心的,刚开始我觉得心里委屈,可我没有办法,人的眼泪只对在乎自己的人有用,而你们,全都不会在意我。 」
  「我不明白为什么是你先招惹的我,最后错的却像是我,明明是因为你对感情不够坚定才来招惹我,明明是你既断不了对程芜的情意,当初又不够狠心与我断了,才会让我们有了这么多错误的纠缠。 」
  「这几年我跟你很少吵架,可我从来都没有真正的原谅过你,我不恨你,但我永远都不会允许我自己重蹈覆辙,所以我对你,不是原谅也不是释怀,而是算了,周遂,我做不到当那些事情都没发生过,所以我们离婚吧,这些错误该结束了。 」
  我拉开门,最后看了他一眼:「喝酒误事,以后....还是少喝点吧。 」
  这句话让周遂的脸一片惨白。
  14
  我没有再回望京华。
  周遂也一直扛着家里的压力不肯与我办手续,甚至也躲着我。
  我见过一次李聪,他跟我说周遂过得很不好,他很想我和楚楚,但不敢来找我,有时候只能晚上来我们楼下一待就是一整夜。
  真奇怪,以前他身边的朋友从来不看好我们,没想到有一天还能从他身边人这里听到这些和事佬的话。
  这段日子我已经开始为楚楚物色新的幼儿园了,等这里的手续办完,我们便会迁居云城。
  如果一直在江城,因为周遂和周家的原因,楚楚就会免不了活在别人的讨论和关注中。
  就这样一直拖到离春节还有一个月的时候,周遂终于主动来见我。
  那是一个阴天。
  他瘦了很多,衣衫虽然整洁,但一双眼失去了光彩,脸上的憔悴无法遮掩。
  「阿芜她...昨晚割腕了。 」他表情有些麻木的看着我说。
  我倒茶水的手一顿,反应过来时,热茶已经溢了出来。
  我慌忙的把茶壶放下,抽出旁边的抽纸去擦。
  「怎么会这样?人现在没事吧? 」
  「没事儿了。 」他的嗓音很沙哑。
  「那就好。 」我将浸湿的纸团扔进垃圾桶,仍然对这个消息感到心有余悸。
  想到这里,我看了眼周遂问:「你还好吗? 」
  周遂紧紧盯着我,一双眼睛发红。
  「不好,我很不好。 」他哑着声音:「清如,对不起...我没有选择了。 」
  说完他双手抱头看向地面,肩膀轻轻的颤动,嘴里一直喃喃念着对不起三个字。
  我听懂了他的意思。
  结果终于如我所愿,可我却并没有如释重负的感觉,只觉得倍感唏嘘。
  因为周遂的不甘心和不得不都是我不愿意看到的。
  良久,我抬起手拍拍他的肩:「没关系。 」
  这句话让周遂的呜咽声再也忍不住。
  我终究是没有得见他的眼泪,轻轻颤抖的身体已然足够绝望和难过。
  后来谁也没有再说话。
  事已至此,解释和埋怨都无意义。
  办手续那天倒是个好天气。
  领完离婚证出来,周遂问要不要一起吃个饭,我笑着拒绝了。
  「祝你以后一切顺利。 」我说。
  「嗯,你们也一样。 」
  道别结束,我们往不同的方向离开。
  这一刻,属于我们的故事终于画上了句点。
  周遂和程芜结婚那天上了热搜。
  周程两家联姻自是不同凡响,从网上流传出来的图可以看到婚礼办得很盛大,华丽。
  新娘貌美,新郎帅气,网上无一不称赞这两人郎才女貌。
  在这些赞美和热议中,周遂和我的那段婚姻就像是从不曾存在。
  我看着照片上周遂不达眼底的笑意,最后在一条祝福的评论上点了个赞。
  一别两宽,只希望我们都能各自安好便是最佳结局。
  周遂番外--
  第一次见陈清如时,正是我和程芜冷战的时候。
  我已经两个月没有见程芜了,对她的想念让我自私的在陈清如身上需要慰藉。
  可她和程芜又是不同的。
  陈清如是独立的、温柔的,而程芜娇气、明媚。
  一个像水,一个像玫瑰。
  可即便如此,我还是自欺欺人一般时不时会去找她。
  她跟我告白在我的意料之外,理智告诉我,我应该拒绝的。
  可如果拒绝了,我就没有理由再来见她了。
  于是我鬼使神差的答应了,这是我做错的第一件事。
  我做错的第二件事是酒后跟她发生了关系,并且让她怀了我的孩子。
  一开始我冷落她,疏远她,我给她送了很多昂贵的礼物,甚至开始不再联系她。
  我以为在成人关系里,这是很直白的结束关系的象征,我以为她会明白我的意思。
  可我没想到她会把孩子留下来,她甚至没有提要我负责的事情。
  与她刚结婚的时候,我想着这辈子就这样过也行。
  可是程芜的出现轻而易举的击溃了我原本的打算。
  我意识到,从我与陈清如结婚的那天,我跟程芜可能真的再也没有可能了。
  心里的那点不甘让我开始买醉消沉,甚至冷落陈清如。
  最坏的一次是我失手伤了她,孩子早产了。
  我很愧疚,伤害既已造成,我的道歉没有任何作用。
  孩子出生后,陈清如便变了。
  她的生活和注意力全都围绕着那个小小的婴孩,我再也入不了她的眼。
  从手机里再也没有问我回不回家吃饭的信息到餐桌上不再都是我喜欢的菜式便能一窥一二。
  可那是我活该。
  我心里清楚,可我当时并不觉得有多难受。
  可能我潜意识的觉得,不接受对方的好,我便能心安理得的只承担责任,而不需要付出感情。
  可我没想到,那些稀松平常的日子,原来也能滋养出喜欢的情意。
  越是用心的去过日子,便越能感受到寻常日子的美好。
  我开始贪恋和陈清如以及楚楚在一起的日子。
  那种日子有种踏实的安心感,像是一颗心有了归处。
  可陈清如对我的态度还是那样。
  温和周到,可她能对每一个认识的朋友都这样。
  所以她和钟越吃饭那次,我嫉妒了,可我找不到理由吃醋和生气。
  后来我说服了自己,来日方长,我慢慢跟她把感情再培养起来就好了。
  可我没想到我的报应来得那么快。
  程芜回来了,再见她,我的心里奇怪的没有了以前的那种悸动,只有一种恍惚的感觉。
  我竟然那么爱过她吗?
  我也没想到会在程芜的接风宴上碰到陈清如,一开始我是有些惊慌的。
  程芜在我和她之间,是个很敏感很特殊的存在。
  我怕她误会,可我没想到她一点也不在意,这令我更难受。
  后来楚楚闹脾气的那件事,当听到陈清如发过来的楚楚哭着说缘由的时候,我才意识到,自己这些年对她们的冷淡给了多少别人伤害她们的机会。
  陈清如跟我提了离婚我没答应。
  可后来发生的一切却让我绝望。
  陈清如轻而易举的放弃了我。
  她给我们的婚姻判了死刑。
  陈清如说的那句喝酒误事对我来说是个巨大的讽刺。
  好像我这几年每次做的后悔事都跟醉酒有关,可我却一直在逃避。
  跟陈清如提出答应离婚那天,我感觉我的灵魂都要消失了。
  曾经苦求的如今我不想要,可如今我想要的,早已被我弄丢了。
  我和程芜办婚礼那天,我脸上笑着,心里想的却是:我和陈清如都没有办过婚礼,我好像连个像样的结婚戒指都没给她买过。
  我和陈清如的过往禁不起细想,越细想越发现我的混账和对她们母女的亏欠。
  她们后来搬去了云城,我每个月都会去看她们。
  可她每次都只是把楚楚交给我就会离开,她从来不跟我们一起吃饭。
  但每次见面我都能感觉得到,她越来越平和美丽。
  看来离开我之后,她过得很好,可她再也不属于我,这让我又欣慰又难过。
  我和程芜婚后并不如外人看的那样甜蜜。
  她变化很大,以前她很自信,但现在她很多疑甚至掌控欲很强。
  她甚至会干涉我助理的性别,会打听与我应酬的人是什么年纪,是男是女。
  她总闹着说我把工作看得太重,陪她太少。
  为此我们总是争吵,这种日子持续了两年,程芜出轨了。
  她说我变了,我再也不是年少时那个可以给她无限宠爱的人,她要的不是这样的我。
  面对她的指控,我的内心只有麻木。
  我们离婚那天,程芜告诉我,那天晚上其实我们什么也没有发生。
  我妈的刚巧出现都是她们一手策划的,为的就是找个由头逼我和陈清如结婚,同时也为了撮合我们两个。
  我的家人从来不喜欢陈清如我是知道的,但我没有想到她们竟然能够为了逼我们分开策划这么一场大戏。
  我去质问我妈,可她还是那样强势,没有丝毫愧疚。
  「周遂,你们已经结婚了,真相还重要吗? 」
  我突然觉得我的人生变得很可笑,我的家人还有我的妻子让我活在一个巨大的骗局里。
  她们按照自己的想法把我关进了现实的牢笼里。
  可是事到如今,真相早已不重要。
  那晚不管发没发生过什么,一切都已经没有会发回头。
  所有的一切都是因果报应,我戏弄感情,所以最终也被感情所累。
  一切苦果都是我活该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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