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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史人文]有没有男主表面温润实则疯批的古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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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没有男主表面温润实则疯批的古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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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没有男主表面温润实则疯批的古言?
救下薛怀浈那一刻,我就知道他是权贵。 因此悉心照料,舍身挡箭,只为能摆脱奴籍,求得荣华富贵。 然而种种引诱,薛怀浈都坐怀不乱,厌恶至极。 「殿下,这种女子,给侍卫做个妾也是抬举她。」 这是他对我的安置。 我当机立断,拿了放奴书,卷了钱财跑路。 天大地大,脱了奴籍,腰缠万贯,我何必觍着脸自讨没趣。 三年后,江南一处宅院的喜宴。 传闻中儒雅清流的新帝血洗砖瓦,踩着一地残肢朝我走来。 神情犹如鬼魅: 「渺渺,我没许你嫁人。」
1
捡到薛怀浈的时候,他正在被一伙人追杀。
血几乎染透他的衣衫。
我抱着薛怀浈,蜷缩在被粗略遮掩过的山洞里。
山洞外,刀剑划过地面的声音无限接近,停顿片刻后终于消失殆尽。
掌心又黏又滑,分不清是我的汗水还是他的血。
我是应该袖手旁观的,甚至避之不及。
然而男人无意识地翻动了随身带着的那块玉玦。
上面赫然刻着一个「薛」字。
薛,可是国姓。
我蓦然想起来,我去给茶馆老板送药的时候听见茶客议论的。
当今太子与六皇子斗法,朝廷臣子各自站队。
靖南王世子薛朗为太子争取幽州势力,来此驻守。
迟疑一瞬,心思已经百转千回。
我摸着他那绝非寻常人能穿的衣料,心下已经有了猜想。
若真是靖南王世子,那必定能帮我脱离奴籍,摆脱当下困境。
「公子,我带你出去。」
面上神色自然地过渡到焦急担忧。
我费了好一番气力,才将他背到我的房子里。
一路上又躲又藏,几次带着他一起滚到山涧,受了一身伤。
咬着牙给自己上完药,我又去处理他的伤口。
请个大夫实在太贵,没准还会将他在我这的事情暴露出去。
我只能自己给他用些草药。
然而,一切辛苦都是值得的。
当伤口被包扎好,脸上血污被擦拭干净,显露出来的颜色实在叫人晃神了好一会儿。
眉眼轮廓,精心雕刻,一寸一厘在他脸上都是上天厚爱。
我用的烛芯不过是最廉价的。
即使点上,也不过能叫屋内显出些不可摸触的光景。
然而,那昏黄的灯火照在薛朗脸上,竟然幽亮洁白。
宛若开在雪山之巅最幽最静处的雪莲花。
愣神间,床上的人也睁开眼。
我赶紧担忧地凑近道:「公子。」
他用尽平生做作温和的语气回道:
「多谢姑娘救命之恩。」
寒暄后,问及他的名字,他愣了一瞬:「在下薛良月。
「我本是薛家旁支,来投靠靖南王时,路上被贼子劫持。」
薛良月,薛朗。
我能理解他的遮掩,于是笑过。
「姑娘,我如今身负重伤,可否在此处休养几日?」
他说着,将腰间玉玦解下给我。
那块玉玦玉色润泽,实在是难得的上品,便是在我以前的那个春楼,从四品家的公子哥也未能佩戴得了如此的好货。
他说他是薛氏宗族内的旁支,如此简直不攻自破。
玉玦自然是值钱。
然而我要的,是玉玦的主人,以及他身后的滔天富贵。
颤了颤手指,我忍痛将玉玦退回,面上天真温柔:
「但行好事,莫问前程,公子尽可以在此处尽情养伤,我并非因为要收受报酬才救公子的。」
薛朗带笑的眼神在我身上拂过,未曾停留再多。
甚至有一瞬间的冷,然而我再看去,又恢复如常。
他收回玉玦:「姑娘实在善良。
「既如此,我便叨扰了。」
2
春楼以前的头牌姑娘教过我,越有权势的男人越吃蠢笨、天真、善良这一套。
薛朗留下来养伤的日子,我兢兢业业地扮演着善良坚忍的农女。
会掏心掏肺对人好,然后不求回报等着被骗的那种。
自己吃草,给薛朗吃肉。
自己穿得破烂,花大半积蓄给薛朗买体面的衣服。
然而这一招似乎对薛朗并不起作用。
他伤都快好大半了,然而我们之间的关系似乎毫无进展。
还是停留在救命恩人和暂时借住的客人关系上。
那可不行。
照这样发展,薛朗回家,我顶多能要到一笔钱。
未脱奴籍,没有靠山,我一样会遭人欺辱。
我一定要攀上薛朗这棵大树。
一日,不到卯时,我就爬起来给他煎药煮粥。
药快好时,我心一横,手背蹭过滚烫的锅炉。
迅速地,三个水泡鼓起来。
我咬着牙,颤抖着,给薛朗端过药粥去。
早饭和汤药送去的时候,薛朗常常就坐在桌边看我书架上从书肆边捡来的书。
天光如瀑,簌簌铺在薛朗身上。
一身粗布麻衣压不过满身清贵。
反倒更显得那张脸天工精雕,谪仙慈悲。
但也无情。
放下药粥的时候,我刻意用手背撑了一下桌上的书页。
如愿以偿地,薛朗的眼神落在那通红的三个水泡处:
「宋姑娘……」
他开口询问,然而我迅速收回手藏到身后:
「这个……没事的……只是那锅炉太烫了,用伤药一擦就好。」
他不置可否。
然而在我左手给右手上药,笨拙地弄倒了三次药瓶后,薛朗轻叹一声,按住我的衣袖。
他微微倾身,清淡的冷香幽幽混在草药香气中,冰凉的触感落在手背。
因为前倾的姿势,他肩上的墨发缓缓滑下一绺,轻的,并不惹人注意的。
然而我下意识伸手捞住,手摊开,黑色幽冷的头发与白嫩的手心衬着。
然而不等这一点微妙道暧昧生发,薛朗便涂好药,利落起身。
面色不变,眼神清浅。
他是真的不在意。
我心猛地一沉,打定主意:
「薛公子,这些天……我已经……」
薛朗望着我的眼,眼神平静,甚至带着点微妙的审视与笑意。
然而,门外此时传来大力的敲门声打断了我。
心绪有些杂乱地跑去开门,却看见一张刻薄笑着的脸。
是西山住着的王婆:
「宋娘子,可有解决办法了?王郑官人可催了我好几次,若是你再不给出解决方案,他可要带着伤亲自来找你了……」
王郑是官府的衙役,欺负我是奴籍,屡屡骚扰我。
甚至还在上个月喝醉了酒,闯入我家,被我拿着柴刀砍了一刀。
于是他就讹了我,要么叫我付他十两银子医药费,要么给他做续弦。
他这个月已经是第三次托王婆来了。
我讨好地笑笑,从干瘪的荷包里拿出一点铜板塞进王婆手里:
「王婆,帮帮忙,给小女子再拖延几日……」
王婆一边嫌着钱少,一边扭着腰离开。
夜色如水,我倚着门边站着,疲惫又焦虑。
要赶紧想办法,快点让薛朗爱上,然后和他回去才行。
3
这些日子,我一直都在留意镇上有无寻人的信息。
好帮着薛朗早日回去。
这一天,我和薛朗到一个熟悉的医馆复诊时,我一瞥,却看见了沿街的告示榜上贴着薛朗的通缉令。
赏金五百两。
我几乎是瞬间就把身边薛朗的帷帽戴得严实了些:
「薛朗,你先回去。」
跳下牛车,我跑向告示牌,然而却被薛朗叫住。
「宋渺渺,我在家里等你。」
他仍旧在原地,沉静的眼睛望向我。
我朝他摆手,挤进告示牌的人堆里。
凑得很近才看清,薛朗的赏金有五百两,足够普通百姓活上一辈子,身边的所有人都在跃跃欲试,暗自咬牙。
我悄悄地走出人群,却听见队伍外圈的人窃窃私语。
「听说这个通缉令有靖南王的参与……」
见了我,他们瞬间闭上嘴,我立刻装作不在意地转身离开。
靖南王,不就是薛朗他父亲?
哪有父亲通缉儿子的?
我带着满肚子疑惑坐到茶馆,这才知晓了答案。
靖南王和世子薛朗居然在支持太子还是六皇子上这件事上是有巨大分歧的,甚至一度还为此争吵反目。
靖南王支持六皇子,而世子薛朗则和太子薛怀浈一起长大,为他肱骨。
只是,通缉自己的儿子,靖南王还是太狠了些。
在茶馆待到夜深,我这才悄悄绕到告示牌一边,撕下那张通缉令。
据看客说,一水的这几个镇都被派发了通缉令。
我将通缉令卷在怀里,走出镇子。
等回到家里,已是卯时。
薛朗似乎不在家中,我遍寻他不得。
静谧的清晨,我支起锅炉,掩饰着零星的火光。
一张一张通缉令在我面前焚烧为灰烬。
等差不多烧完所有通缉令,已是辰时,天空都微微泛起晨曦。
我打着哈欠起身,却看见放在灶台旁的一个纸包,里面赫然放着两块糖糕。
是我最爱吃的。
眼睛发亮地正要拿起来吃,薛朗的声音却从身后响起:
「宋姑娘。」
晨光并未大亮,薛朗的脸隐在朦胧的晨曦里,不辨神色。
他用手捻起一片未燃尽的纸张,扫过上面的字迹:
「五百两。
「好大的手笔。」
他笑了声,然而声线凉薄:
「你一夜没回来,就是为了去撕这个?」
「不止这些呢。」我挑了挑眉,让开身子,给他看炉膛里的那些。
捻起吹落在地上的十几张漏网之鱼。
我打了个哈欠道:「我跑了一夜,把离咱们近的那几个镇子里的都撕回来了。」
清晨一瞬间寂静下来。
鸡鸣狗叫似乎都停止了,连薛朗的呼吸都轻了几分。
一阵清凉的晨风吹过,我舒心地闭上眼,手上却一个没抓住,通缉令在小小的厨房里飞舞起来。
薛朗便站在一片飞舞的通缉令之后,我看不清他的神色。
弯起眉眼笑了笑,我走近他一步。
隔着飘然落下的通缉令,我望进他的眼底:
「薛良月,我会保护你的呀。」
于是古井起波。
万千山川水色。
走过灶台,放在那的糖糕果然不见了。
希望不要喂给我院子里的鸡,不然毒死了可是好大一笔钱。
我嘴角露出些清浅的笑意。
这一场博弈,是我赢吧。
4
「宋渺渺,今天吃几个糖葫芦?」
薛朗整理了书册正要出门,走到门口又回来问了我一句。
「两个!」
「等一下!你会抢我的吗?那还是三个吧。」
薛朗给了我一个爆栗,转身出门。
从我撕了通缉令那天开始,日子就逐渐好过起来。
薛朗不再对我那么疏离,也很少出现从前那些叫我感觉微妙的审视。
他手上的伤好后,甚至打听做了些抄书临摹的活计,每次能挣个好几两。
我俩终于从苦哈哈地吃糠咽菜变成了每天都有肉吃。
甚至以前那些光是看了就叫我望而却步的点心,薛朗也经常买给我吃。
我腰间居然也长出了二两肉。
甚至再过几天,我就能还上王郑的十两银子。
然而几天后的一个下午,我刚买了点心从外面回来,却看见家的方向火光冲天。
几十人骑马挽弓,团团围住屋子。
追捕薛朗的人到了。
许是那天的通缉令撕得不够干净,又或许是其他的六皇子党找到了这里。
我躲在芦苇边上,听着那些人又沉又冷的声音。
「搜山,不留活口。」
前半夜是极难熬的,山林间时不时传来利箭撕破皮肉的声音,还有动物痛苦的哀鸣。
真是宁杀错,勿放过。
怕是今夜过后,山上一只活物都留不得。
我一路借着灌丛掩映,终于在一个山洞找到了薛朗。
我凑近,然而还没有看清动作我就被人掐住了脖颈。
指节突出的手指贴紧我的肌肤,只差一个念头,兴许我的脖子就会被扭断。
蓦然被松开,薛朗看清了我的脸。
然而我还是大口喘息着,是劫后余生的心悸。
刚刚那娴熟的姿势,根本不容撼动的力道,我怎么也不敢相信竟然出自薛朗之手。
「渺渺?」薛朗似乎很惊讶我的出现。
我凑近他,嘴唇几乎要贴在他的耳垂上:「他们现在在搜山南,我们趁着夜色走北边,我带你下山。」
然而我先行往外探了道,薛朗却没有跟上来。
我疑惑地回头,薛朗的脸隐藏在昏暗的山洞里,只余缝隙里的一点银色月光落在他的瞳仁。
「渺渺,我可以信你吗?」
我斩钉截铁道:「当然。」
回去拉了他的手,循着记忆,我摸索到了山北最隐蔽的一条路。
然而正要下山,身后却传来一声怒喝。
「他们在那里!」
我惊惧地抬眼,无数火光冲我们而来。
这是根本不可能的事,夜色里面,他们又是生人,根本不可能知道山北这条路。
我眼尖地在跑来的队伍里看见王郑和王婆。
他熟悉地给后面人开路。
原来是他们。
退无可退。
「宋渺渺。」
薛朗的手握住我的手腕,热铁一般的温度。
要将骨头都折断的力道。
我看见薛朗扯了下嘴角,苍白却疯狂带着毁灭意味的。
无数利箭破空而来。
手腕上的那股力道一拉,我猛地前扑了一瞬,一支利箭穿透我的肩胛骨。
钻心的疼痛。
死薛朗!
生性多疑,还有神经病。
薛朗放开了我的手,然而我却反手握住他的,用力往下倒去。
碎石,断木。
荆棘,藤蔓。
翻滚着,背后火辣辣地疼,最后落入一片茂盛的野草中。
我随手扯了杂乱的藤蔓与荆棘盖在背上,头上,将我和薛朗完全融进那一片野草之中。
脚步声一点点靠近,又一点点远去。
我身下压着薛朗。
我不敢动,因此看不清他的表情。
只能用满是鲜血的手去摸他的脸。
我埋在他颈窝,用最细微的声音说:
「别害怕。
「别害怕,我们会活下去。」
手掌冰冷,然而掌心的他的脉搏跃动着,像一团火。
被我枕着的胸壁内,心跳如雷。
我闭上眼睛,眼泪洇出眼角。
活下去,是我此刻唯一的希望。
那些话一方面是我演着戏在给薛朗安慰,一方面是我真的在喃喃自语。
我不能死,当时那么惨,那么苦都咬牙活了下来。
我都还没有腰缠万贯,还没有享受一天荣华富贵。
甚至还没有对眼前的这个赔钱家伙收受报酬。
我怎么可以就这么死掉。
肩胛上的伤口一直在流血,我冷得不自觉地蜷缩起来。
最后,我昏了过去,最后的记忆是混乱的战斗。
似乎有另一支军队进了山中,和追捕薛朗的那支打了起来。
我听见有人喊:「保护殿下!」
有人捞起我的身子。
「宋渺渺。」
滚烫的掌心摩挲着我的脸。
不知是想抹掉我脸上的灰尘,还是想要捂热我。
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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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时安在我面前第三次提到那个穿越女时。
我试探开口:「如果我同意你纳妾……」
他愣了下,如释重负般看着我:「你是我的正妻,全凭你做主。」
直到和离的旨意下来,他才明白为什么我忽然松口。
谢时安咬牙切齿:「纳妾是你同意的,如今你又来唱这一出,你究竟想怎样?」
我能怎么样呢?不过是闻君有两意,故来相决绝。
可一切尘埃落定时,他又带人将已经出城的马车截住。
慢条斯理地掀开车帘,对我伸出手。
「阿瑾,是不是我在你面前太过温良,以至于让你忘了,我从来不是什么善男信女?」
1
我穿成了一本救赎文的女主,拯救了那个美惨强的病娇少年。
我陪他从籍籍无名到当朝首辅。
他说,我是他永远的皎皎月光。
可后来,他站在了权利的高处,每天面对无数诱惑。
我成了后宅的妇人,每天面对无数的琐碎庶务。
我们成亲的第七年,他开始与权贵子弟们厮混,流连于各种聚会。
「今儿整个上京的美人都来了,可有能入眼的?」友人调笑。
「你的眼光自然是不错,个个都是绝色。」他低声喟叹,「真羡慕你尚未成婚,还能风流几年……」
那时,我正端着醒酒汤,站在望仙楼包厢外面。
包厢里面女子的娇笑声连成一片。
2
友人哈哈一笑,「小爷就算成了亲,照样想风流就风流,比不得时安兄,就守着夫人一个。如今这样感慨,可是后悔了?」
「那倒不至于。」他低笑一声,「不过是觉得,从前一直在爬山,如今站到山顶一看,人生不过如此。」
「你要当圣人嘛,自然领会不到这左拥右抱——」友人亲了左边的女子一口。
「红袖添香——」友人捏了右边的女子一把。
一时间包厢里娇笑呻吟不断。
「人生不过数百年,时安兄早些想明白,才能早些快活。」友人继续劝道。
「是么?」谢时安低声问,声音有些惘然。
我明白他的惘然,他从最底层一路爬上权力的顶端。
权,钱,色,他已经体会过前两个的妙处。
至于第三个,他身边的权贵同僚们日日混迹风月场,他身处其中,耳濡目染,很难不蠢蠢欲动。
可惜当年我与他成亲时,我曾要他立下誓言,与我一生一世一双人。
我晃晃脑袋,将回忆赶走,又听见友人道,「你守着嫂夫人这么多年,也算是仁至义尽了,况且她还不能生,你偌大的家业,总要有人继承。」
「三妻四妾本就寻常,你如今位高权重,朝中想与你联姻的人如过江之鲫,你只要告诉嫂夫人,人在高处,身不由己,再许诺她正妻的位子不动摇,她也说不出什么来。」
谢时安沉默了一会儿,摇摇头,「你们不明白,她为了我放弃了许多。」
3
我确实为了谢时安放弃了许多。
当年攻略完成,我本可以回到那个自由平等的时空里,捏着万贯家产,享受人生。
「你不知道我为你放弃了多宝贵的东西,所以你此生只能有我一个。」我红着眼拒绝完系统,恶狠狠地说。
那时候谢时欢满心满眼都是我,听我这么说,急忙紧紧搂住我,许下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承诺。
现在想来,那真是没有体会过权势逼人,富贵迷人眼,才能说得出这样天真的话。
当年我也是个傻子,竟然信了他的话。
谢时安品行不算坏,如今依旧勉力坚守着他的承诺。
可我知道,他已经开始厌烦与不甘了。
我看着面前已经热了好几遍的夜宵,问丫鬟,「大人还在处理公务吗?」
丫鬟回话,「大人还在书房与人谈事情,说今日就歇在书房,请夫人不必等他。」
谢时安胃不好,每顿吃得不多又容易饿,所以睡觉前我总是记得给他备一点宵夜。
我起身重新给他煮了一碗酒酿圆子,亲自送去书房。
刚踏进书房的院子,便听见书房隐隐有声音传来,有人在吟诗。
「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
那声音雌雄莫辨。


我问门口的长随,「谁在里面?」
长随回道,「是安平侯林家的三公子。」
安平侯府是京中的新贵,本来驻守在西南,因打了胜仗,刚得了爵位搬入京中,我依稀记得,他家只有两位公子,并一位小姐。
我走到门前,侧身藏在阴影中,顺着门缝望去。
谢时安正对他拱手,「予之贤弟这句真是神来之笔,谢某甘拜下风。」
那位林三公子生得唇红齿白,肤白貌美,我一眼就看见了她的耳洞。
「佳句本天成,妙手偶得之。」那位林三公子矜傲地点点头。
我冷笑一声,佳句天成不天成我不知道,后一句改成妙手剽窃之倒是更应景。
原来,也是一个穿越女。
「时候不早了,我先告辞。明日的京郊围猎,期待时安兄的表现!」林三起身告辞。
「那明日,不见不散。」谢时安语气缱绻,双目熠熠,犹如星子闪烁。
4
谢时安结束得并不晚,但他一整夜都留在书房。
次日,我们一同乘车去京郊的围场。
我跟着接引太监去了女眷席,谢时安已经换好一身劲装,与林三并排骑马而来。
两人靠得很近,低头喁喁细语。
我神情有些恍惚,直到一支箭,擦着我的鬓边过去。
我虽惊了一下,但依然岿然不动。
那是林三的箭,箭上还有一只大雁。
那只大雁不知怎么会停在我的身侧,所以林三才放箭的。
她大大咧咧地冲我抱拳,「谢夫人莫怕,我的剑很准的!」
谢时安黑了脸,三步并作两步走到我身边,将我护在怀里,呵斥道,「予之!你简直胡闹!」
「急什么,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的箭法,断然伤不了你家夫人。」
「那也不许将箭对着她!」
「哼,知道了!」林三骑马离去。
谢时安安抚了我一阵,才骑马追了过去。
竟然就这样轻轻揭过了。
那一日,林三出尽了风头,她相貌昳丽,箭术又好,猎了一堆兔子狐狸大方分给众女眷。
大家交口称赞。
周围的女眷纷纷低声打听她是哪家小公子,动了结亲的心思。
而谢时安骑马跟在林三身后,尽管他掩饰得很好,我依然捕捉到了他眼眸中一闪而过的惊艳。
我看了他很久,而他一次也没有看向我。
5
但谢时安也曾这样专注地看向过我。
他从前是我家的家奴。
他长得过分秀气,我三哥在奴隶市场一眼便相中了他,说是将他买回来当长随,却也是存了肮脏的心思的。
我那会儿是家中不受宠的庶女,要护着他并不太容易。
父亲是镇守边关的武将,家中男女都要习武。
为了尽快讨父亲欢心,早点将谢时安救到我身边来。
我没日没夜地锻炼骑术和射箭,想在秋日的围猎里拔得头筹。
那年秋日围猎,我冲进密林深处,撞见我三哥对谢时安欲行不轨。
本该射向猎物的箭,射向了我三哥。
箭从三哥左肩穿过去,那个酒囊饭袋竟然被吓昏了。
我的马在谢时安面前停下来,我跳下马,问他,「你信我吗?」
谢时安仰头看我,眼神晦暗不明,片刻之间,他说,「我信。」
我朝他粲然一笑,「那你背着我三哥回去,只做什么都不知道。相信我,我一定会救你的!」
那一日,我与一只白狼王殊死搏斗,最终将那狼王射杀于箭下。
我满身是血,一瘸一拐地回了营地,将狼皮剥下来献给了父亲。
父亲很高兴,因为他年轻时候,也猎杀过一只白狼王。
他满意地看着我,许诺我一个愿望。
我扬着头骄矜地说,「财帛易得,忠仆难求。我要三哥身边那个忠仆。听说他背着受伤的三哥走了十几里地。」
父亲哈哈大笑,点头应允,「我傅家的女儿,合该如此!」
后来谢时安与我成亲时说,「从那一刻起,我的目光再也无法从你身上移开。」
「我自幼孤苦,尝尽这世上的险恶,从不信神佛。」
「但若你是神明派来我的身边的,我愿从此做世间最虔诚的信徒。」
我信了。
6
回忆让人惘然。
我谎称身体不适,早早离席。
谢时安回府的时候,我正在擦拭我的弓。
我从前百步穿杨,后来右手受伤,再也拉不了弓。
谢时安疾步上前,握着我的手,「阿瑾,听说你不舒服,怎么不早点休息?」
我拿开他的手,细细将弓擦好,挂回墙上。
这才抬眼问他,「你记得我的右手是怎么伤的吗?」
谢时安垂眸,「乾元三十二年,你扮作普通商人,为当今圣上,那时的九皇子送一封密信去他的封地。于途中遇上暗杀,你失手被擒,被严刑逼供,你不从,他们便挑断了你右手的手筋。」
我点点头,他只错了一句,我不是为了九皇子。
是因为他站队了九皇子。
我是为了他。
我被救出来的时候,谢时安抱着我,恨不能替我受苦。
他红着眼安慰我,「不能拉弓也没什么,从今后我护着你,谁敢朝你放箭,我定斩下他的双手。」
往事如烟。
我轻轻吐出一口浊气,「时安,你别与林三来往了。」
谢时安有些错愕,「为何?」
我似笑非笑地抬眼看他,「我不信,你看不出来她是个女子。」
谢时安静默了一会儿,啼笑皆非,「莫不是吃醋了,他兄长与我有些交情,托我照顾他,起初确实没认出她是个女子。我与她光明磊落,不是你想得那样……」
我静静地看着他,并不说话。
谢时安无奈地笑了笑,揉揉我的发顶,「行,夫人最大,都依你。」
7
谢时安当着我的面将林三的拜帖退了回去,又写信给林三的兄长,说明原委。
谢时安减少了些应酬,日日回来陪我。
只是古代并没有什么好的娱乐项目。
朝堂之事他已经不怎么与我说。
我困于这方天地,也没什么能分享给他的。
于是我们各自看书,或者逛逛园子,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从前恨不得日日黏在一起,如今倒像是例行公事。
我们亦很久没有云雨。
入夜后,两具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身体难有激情,只能假装温馨,各自睡去。
直到有一日,谢时安带回一只小狗。
软软白白的一团,比巴掌大不了多少。
我看得心都要化了,给他取名叫团子。
「见你素日无聊,给个小玩意给你找点事做,免得日日盯着为夫找错处。」谢时安笑着调侃。
因着团子,我们俩终于也比往日多了一些话。
我想,这放在现代大概就是七年之痒。
我倒是不怪他,人之常情。我敲着桌子想,既然他能为我做出一些改变,也许我也该做出一些改变回报他,比如为生活添点情趣?
生辰那日,我约了谢时安去游船,顺便给他准备了一点小惊喜。
我早早起来梳妆,悄悄地在内里穿上定制的衣衫,仔细描眉涂脂,然后拎着亲手做的糕点登船。
但谢时安却失约了,说是突然有事,来禀报的长随一遍又一遍地传达谢时安的歉意。
我摆摆手,心下失望,但也并不打算无理取闹。
回府的途中路过天香楼,腹中饥饿,又想着谢时安爱吃这家的乳鸽,便下车准备打包一份回去。
因是熟客,小二殷勤地招待我,「夫人,谢大人在天字一号包厢,这边请。」
谢时安……在这里?
我顿了顿,心思百转,却只说了句,「大人有公事,不必打扰他,我去隔壁包厢就好。」
我刚刚坐定,便听见谢时安清冷的声音传来,「这就是你说的十万火急,性命危在旦夕?」
紧接着是林三激愤的声音,「时安,你为何几次三番躲我!」
「男女有别,瓜田李下,林三小姐莫要再纠缠!」有桌椅板凳挪动的声音,听起来谢时安起身要走。
一阵衣袖摩擦声。
「放手!」谢时安含着怒意呵斥。
「我不放!我就是要抱着你,有本事你把我推开!」林三声音哽咽,「谢时安,你明明就喜欢我,为什么不敢面对自己的心!」
「我不在乎名分,朋友也好,丫鬟也好,妾也好,外室也好,只要让我跟在你身边,我都心甘情愿!可是,你别不理我……」
「够了!」谢时安疾声道,「你若再胡闹,我便不客气了!」
「谢时安,你这个懦夫!你敢不敢看着我的眼睛,说你从未对我动过心!」
良久,我听见了谢时安低声叹息,「玉芝,你同她年轻的时候很像,一样的明媚张扬,才华横溢。可惜,我并非你的良人。」
「我说你是,你便是!」
接着又是一阵桌椅移动,衣衫摩擦的声音。
我推开门,正巧看见从屋里走出来的谢时安,他衣衫有些凌乱,嘴角还沾了些口脂。
他抬眼见我,面色煞白,上前一步握住我的手就要解释。
我摆摆手,有些精疲力竭,「回去再说,别叫外人看笑话。」
林玉芝蓦地抬眼望向我,眼中满是嫉妒与不甘。
8
「今日她差人送信,说涉及性命,十万火急,我才过去看一看。」谢时安一上车就开始解释。
「你上次说,不会再与她见面。」我平静地复述。
谢时安沉默片刻,垂下眼帘,「抱歉,是我的错。」
我闭目不言,靠在车壁上,马车摇摇晃晃,车内沉默不语。
我恍惚地想,我们是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相顾无言的呢?
「你去睡书房。」我丢下一句话回房,开始了单方面的冷战。
我需要时间冷静一下。
两日后,谢时安终于忍不住,在夜里抱着团子敲门,「阿瑾,开开门,团子想你了。」
「不开。」
「那我跟团子只能站在这里等,等到你开门为止。」
我冷着脸开门,将团子抱进怀里,团子乖巧地蹭了蹭我的下巴。
我正要关门,谢时安扶着门挤了进来,将我拢在怀里,无奈地问,「阿瑾,如今我的地位,还不如团子吗?」
我看着他委屈神情,有些恍惚。
从前他对我总是很没有安全感。
不论我与谁交往,无论男女,他都要暗自比较一番他与别人在我心中的分量。
若是觉得我对谁太看重,他就会闷闷不乐好一阵。
我仔细端详他,他好像变了,又好像没变。
我终究还是心软,放他进了门。
经此一役,谢时安更是加倍地对我好,奇珍异宝流水一样送进我的院子。
更是推掉了一切应酬,休沐时带着我去各处郊游。
我出门参加夫人们的宴会,人人说起来都忍不住羡慕。
直到皇后的秋日宴。
林玉芝落水,谢时安第一个跳下水,将人救了上来。
我匆匆赶到的时候,谢时安已经被主家带去换衣服,只剩林玉芝在原地。
林玉芝眼中含泪,眼角眉梢却尽是得意,「谢夫人,你看见了吗,时安对我并非无情。」
「他早就对我动了心,不过是念着你的恩情,不忍伤你!」
「我比你年轻,比你漂亮,比你家世好,你不过就是比我运气好,比我早一些遇见他罢了!」
「你甚至不能生孩子,你连一个完整的家都给不了他!他没有休你,已经是仁至义尽!你怎么有脸一直霸着他,连个妾都不许他纳!」
「不过也无妨,今日他在众人面前救我,与我有了肌肤之亲,皇后娘娘必定念在谢林两家的脸面,为我赐婚。」
我扯着嘴角讥诮地笑了笑,「我第一次见着世家小姐上赶着给人当妾的。」
「他今日能对你动心,他日便也会对别人动心。」
「这样三心二意的人,我弃如敝屣,你却视如珍宝,真是可笑!」
9
我让人向皇后告了假,跌跌撞撞地走出宫门,牵了一匹马,漫无目的走。
不知走了多久,在一处院子边停了下来。
那是我们入京后租住的第一个小院子。
那时我全家被前废太子害死,他虽中了探花,但被废太子打压,只在翰林院做了个编修。还日日被上峰排挤。
他俸禄很少,只够租下这个破院子。
前废太子如日中天,我们在这里住了三年。
那时候他小心翼翼地问我,「如果一辈子都只能做个碌碌无为的编修,只能在这个小院里粗茶淡饭共度一世,你会不会后悔嫁给我?」
「你不会埋没于此的。」我笃定地告诉他。
后来,他艰难地蛰伏许久,又孤注一掷站队了九皇子。
九皇子荣登大宝,他也成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还为我求得了一品诰命。
他不会再问我后不后悔,因为他觉得他给我的够多了。
谢时安找到我的时候,眉眼间有隐隐的烦躁。
「你又在闹什么?」
「那是一条人命,不管是谁落水,我都会去救人的。」谢时安说得冠冕堂皇。
我坐在小院里的石凳上,一眼就看出了他的口是心非。
「谢大人运筹帷幄,落子前从来都是走一步看十步。你难道没有想过,今日你这一救,皇后娘娘为了两家的脸面,只能将她赐给你?」
「林家不会允许她当妾的,我也不会有除你以外的正妻。你不必担心。我只是觉得她很有趣,很像你从前的样子,你别闹了行吗?」谢时安揉了揉眉心,有些不耐。
「倘若林家同意她做妾呢?」
「倘若……」
「够了!阿瑾,我这些年都遵守承诺,守着你一个人,你还要我如何?!」
我怔住了,我没想到有一天,他会用这样不耐烦的语气跟我说话。
「时安,你是不是不开心?」我仔细端详他的神情。
谢时安沉默良久,回道,「阿瑾,我永远记得你的恩情,我也自认为对你足够好。」
他没有否认我的话。
原来他记得的不是我的爱,是我的恩情。
他觉得他给我已经足够多了。
是什么时候开始,我们之间需要一笔一笔算得这样清楚了?
我木然开口,「那如果,我同意你纳妾……」
我看见谢时安的眸子亮了亮,他没有拒绝,仿佛在思考我这句话的真假。
我整个人仿佛泡进了冰水里。
我不该开口试探的,他如今的态度,打碎了我最后的幻想。
我没办法再装成鸵鸟,躲避真相。
「阿瑾,你是我的正妻,我都听你的。」这就是答案了。
他是愿意纳林玉芝为妾的。
我低声笑起来,落下了一滴泪。
「好,我明日进宫去向皇后娘娘请旨。」
10
「阿瑾,你真的想好了?」皇后娘娘眉眼含着担忧。
当年夺嫡之路凶险,谢时安与九皇子随时都可能没命,我与还是九皇子妃的皇后时常互相安慰,大家一起苦过来,倒也培养了一些革命友谊。
「我想好了,娘娘,请下旨吧。」
皇后低声叹了一口气,「阿瑾,本宫本以为你的结局会不同的。」
我知道她在感叹什么,她从前也做过一生一世一双人的美梦。
可惜后来成了皇后,不得不接受后宫佳丽三千。
「当然是不同的,我至少,能仰仗娘娘放我自由。」我苦笑一声,朝皇后行了大礼。
皇后朝我摆摆手,「容本宫再想想。」
回到府里,我差人去告诉谢时安,皇后不日会下旨赐婚。
虽然赐婚的旨意还没下来,但上面透了口风,这已是铁板钉钉的事情。
谢首辅要纳妾的消息很快传遍了京城,一时间京中各家都蠢蠢欲动。
次日出席宫宴,甚至有官员明里暗里地带着家中未出阁的姑娘来,当着我的面自荐枕席。
「谢大人,我这女儿最爱弹琴,听闻谢大人精于此道,特来向大人请教。大人若觉得她还算入得眼,便带回去调教调教。」
谢时安看向我,慢条斯理地回道,「何大人,我后院的事,全凭我夫人做主。」
我第一次意识到,谢时安面对的诱惑,那样多。
他不是生在锦绣乡中的富贵公子,从小看遍了繁华。
他是从泥沼里爬上来的狠角色,权势美色,都是食髓知味的东西。
他也许抵挡得住一次,两次,但是他能抵挡得住百次,千次吗?
况且,他已经动心了。
11
皇后的旨意下来的时候,谢时安正在给我煮红糖姜茶。
一份赐婚的懿旨,一份和离的懿旨。
赐婚的懿旨将林玉芝指给他做妾室。
和离的懿旨许我们夫妻和离,末了又给我赐了一座府邸。
皇后娘娘倒是替我考虑得周全,也算是给我撑腰。
我迅速接了旨,连腹中的绞痛都减轻了一大半。
谢时安第一次失态,当众打翻了姜茶,他紧紧攥着我的手腕,满眼不可置信,「阿瑾,你要与我和离?!」
「没错。」我点点头。
谢时安咬牙切齿地问,「纳妾是你同意的,如今你又来唱这一出,你究竟想怎样?」
「我能怎样呢?」我抬眼望着檐上的飞鸟,低声道,「不过是……闻君有两意,故来相决绝。」
「阿瑾,你太理想化了。我虽是首辅,可我身后没有家族支持,在朝中时时独木难支,我需要姻亲的支持……」
是么?
「我记得当年建宁公主甘愿委身当平妻,你拒绝皇上的时候,可不是这样说的。」
「阿瑾,也不全是因为我,你不能生育,膝下寂寞,如果能有个孩子……」
我没想到,他会拿这件事出来说。
当年他遭到暗杀,我为他挡刀,刺客的匕首捅进了我的腹部,我自此不能再生育。
我死死盯着他,声音发颤,「谢时安,但凡你还有点良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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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爹赵之恒是奸宦,人称九千岁。
不仅拿捏着前朝,连皇帝的后宫都被他给占了。
可那位傀儡皇帝,却在深夜里诱我至他榻上,轻声问我:「宝春,你未经人事吧。」
1
我从噩梦中惊醒的时候,才三更。
我赤着脚跑出去找爹爹,却发现他刚刚才从宫里回来,正慵懒地靠在太师椅上,垂顺的墨发披下,遮掩住玄袍上的蟒纹。
我跑过去时,他闻声转过头来,温柔地看着我:「宝春,怎么了?」
爹爹身上有甜腻的脂粉气,我闻到的时候,怔了怔,才说:「我睡不着。」
他摸了摸我的脑袋,说:「许是心火盛,我交代小厨房,不许他们再一日三顿地给你进补了。」
我张了张嘴,想说出那个噩梦,恰逢他身边的随从走进来,打断道:
「掌印大人,贵妃发现您离开之后,砸了殿里不少东西。」
爹爹听了,神情微露不满:「难不成她要我留在她那过夜?越发失了体统。」
话音一落,爹爹后知后觉,才想起来我还在,想捂住我的耳朵,却发现晚了。
他对随从说:「日后别当着宝春的面说这些。」
「是。」
我不明白爹爹为何变得严肃起来。
因为刚刚的事,我其实没有听懂多少。
我虽然已有十四岁,但一直被圈养在府邸里,所以性子迟钝些。
不是爹不让我出门,
是我自己不爱出去。
因为在外头的时候,会有很多流言争先地蹿进耳朵里。
比如——
「赵之恒一个阉人把持朝政十数年之久,怕是国之将亡啊。」
「当今圣上又病弱无能,只怕这权柄是要不回来了。」
「这奸宦现下才三十出头,何时才能盼得他归西啊。」
「听说他还有个女儿,真是稀奇。」
又是一阵嘲笑:「这算什么,他又不是一生下来就是废人。」
……
还是府里好。
府里日里清静。
晚间的时候,爹爹就会从宫里回来,陪我玩一会。
2
我重新睡下不久,忽然有一股浓烈的烟味把我呛醒。
睁眼便发现屋外亮如白昼。
在冲天的焰光中,爹爹猛地推开我的房门,连人带被把我一块抱了出去。
是禁军来救的火。
爹爹正给我擦去鼻子上的火灰时,中尉来禀报:「掌印大人,已经抓到纵火之人了。」
一道厉声问:「是谁?」
「大人昨日下令流放了沈氏一族,此番就是沈氏余党作的孽。」
爹爹沉声说:「既抓到,该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吧。」
中尉:「是!」
我看向爹爹,语气一惊:「这个沈氏,是沈宗的家族吗?」
苍天保佑,爹爹千万不要点头。
全天下,我第二喜欢的人就是沈宗。
他从不因我的身份,而对我避之不及,更不会冷眼相待。
然而,爹爹在沉默片瞬后,缓缓说出:「沈宗家族意图谋逆,论律,削官流放。」
我盯着他,眼睛簌簌地掉下眼泪。
爹爹轻轻叹了口气,心疼地看着我说:「宝春,莫被他蒙蔽了。」
3
火光消散的时候,府邸也已经黑漆漆一片。
住不得人了。
随从问道:「是否今夜要到偏宅安置?」
爹爹点了点头。
我不禁问:「咱们又要换地方啊?」
「是,又要换。」爹爹耐心地说。
我看了一眼前方被烧成废墟的府邸,心里已经没有头一回那样不舍了。
这样的事,已经不是第一次发生了。
自我有记忆以来,我们父女二人便经常有性命之危。
有时是宅中潜入刺客。
还有时是像今晚这样,一团火将人围住。
爹爹也试过把我托到别人家处,可也躲不过丛生的危机。
他想了想,说沈氏余孽怕是不会就此作罢。
坐在我床榻边一夜之后,爹爹终于做了决定,带我进宫,让我一直待在他的眼皮子底下。
4
爹爹告诉我,有外人在时,只能唤他作掌印。
我点了点头。
于是爹爹身边,多了一个形影不离的侍女。
我从前常听说爹爹权势滔天,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存在。
可我进宫随侍之后才发现,这话不太对。
一人之下?
可连折子都是先经过爹爹的手,才送到皇帝手中的。
而近日,那位陛下病情加重,这下连折子的朱批都是由爹爹代劳。
爹爹批折子时,我坐在他身旁磨墨,常有宫女送来些炖汤或茶点。
今日放下的是姜汤。
宫女小心翼翼地说道:「掌印大人,淑妃娘娘说近来倒春寒可是厉害,望大人保重身子。」
「嗯,我知道了。」
宫女继续说:「淑妃娘娘还说,若掌印大人得空,不妨去看看她新得的字画,如何?」
爹爹淡淡地说:「我择日会去的。」
宫女听了,高兴地告退。
「爹,我可以喝些淑妃娘娘的姜汤吗?」
「不可以,喝了鼻子又该流血了。」
「那我可以吃点贵妃送来的茯苓糕吗?」
爹爹:「也不可以。」
我扁起嘴:「为何?」
爹爹冷静地说:「若有毒,毒死我一个就好,可不能把我的宝春也给祸害了。」
很严肃的一件事,我却噗嗤地笑了。
可爹爹却没有和我一起笑,他说:「宝春,你记着,在宫里,不要轻信任何一个人。」
我慎重地点了点头。
5
夜里,爹爹去看淑妃娘娘的字画了。
我在宫女的陪同下,在宫道上踩雪。
一场倒春寒,雪粒重新席卷了本要变得暖和的京城。
快到湖边时,宫女猛地将我拉住,说:「宝春姑娘,不可再往前了。」
我这才发现,湖边坐着人。
只是一个侧着的身影,就能看出其仪容的尊贵。
那男子忽然转过头来,身后的宫女便扑通地下跪:「叩见陛下。」
陛下......
当今的皇帝,慕容瑛。
听说他比爹爹小七八岁,如今看起来确实是二十五六的光景。
我跟着跪下来。
「都起来吧。」
很轻的声音。
我这才抬起头,看清了眼前的男子。
刚才远远地见他坐在湖边,只觉周身疏冷。
可近近地看,那雪白的狐裘却将他的脸色映得很俊美温润。
我看怔了。
这张脸很熟悉。
就是这个人,在我的噩梦中,一脚踩上了我爹爹的脑袋。
梦中的慕容瑛很凌厉,和此刻显露出的孱弱大相径庭。
他的眼神落在我身上,问道:「这是新来的嫔妃?好面生。」
宫女正欲解释,我身后忽然响起爹爹镇静的声音:「回禀陛下,她只是臣身边的侍女。」
慕容瑛瞧了我一会,微微笑了笑:「朕瞧着她机灵,不如让她侍奉朕吧。」
爹爹回驳道:「她初来乍到,不懂规矩,不能让她继续冲撞了您。」
慕容瑛却摇摇头:「无妨,宫里拘谨守规矩的多了去,朕倒觉得有些活泼的也好。」
我用余光看见,爹爹的手微微用力,攥紧了腰佩玉坠那簇垂落下来的珞带。
他很不高兴。
6
可慕容瑛又说:「赵卿,朕只是讨要一个侍女,又没和你要别的。」
爹爹缓缓松开珞带,说好。
这晚回去,我问爹爹:「不是去淑妃娘娘宫里看字画吗?」
爹爹说:「看个字画而已,看完就来找你了,否则心里总记挂着,结果还是回来晚了。」
「你不用担心我的。」
「傻宝春,那位可是天子,你记着……」爹爹和我说了好长一串,要注意些什么。
然后他在末尾添上:「不出十日,爹爹一定接你回来。」
我点了点头。
不过,侍奉慕容瑛,也只是端端药而已。
他常要歇息,一天下来不怎么吩咐人。
他脾气也好,我毛毛躁躁闯祸的时候,也并不骂人。
昨日,就在昨日,慕容瑛说右手有些力气了,想试着磨墨看看。
我奉命,把最好的那块乌金砚台找出来,给他拿过去。
可地上怎的就有未干的茶水。
一脚踩上去,脸朝地扑通摔下去,把下巴磕得生痛。
搂着的砚台也狠狠地抛了出去,碎成两瓣。
心是沉了又落,总之糟糕到没边了。
养心殿不同家里,容不下丁点抹眼睛的时间,我捡起砚台,战战兢兢地过去。
慕容瑛看到时,不由得一怔。
公公闻声,快步走进来,眉头皱得能夹死蚊子:「谁造的孽?」
我小声地认下。
他抬起手指,戳着我的脑门:「吃了熊心豹新胆吗?陛下最喜爱之物,也是由得你糟蹋的?」
慕容瑛忽然开口:「一方砚台而已,说不上什么最喜爱之物,」他看向我,温声道,「宝春,去把脸擦擦,明日再来当值。」
可我快走出去时,听见慕容瑛的声音变得凌厉了许多,好像是在训斥人:「谁让你把茶水倒地上的?收拾收拾,自己领三十大板。」
我给脸上药的时候,被爹爹看见了。
他快步走过来,周身隐约腾跃着杀意:「我猜陛下犯不着打你,所以是谁做的?他身边的人吗?」
我摇摇头,说:「我自己摔的。」
他的神色轻松下来,宽慰道:「以后还是要当心些,不在我眼皮底下的事,我来得不及时。不过也没以后了,我该开口跟他要人了。」
「爹,你能帮我一方砚台吗?」
他疑惑道:「送谁的。」
我说:「是赔出去的。」
他有些忍俊不禁:「幸好没打算让你继续当值下去,否则不出一年,家都赔空了,」他顿了顿,「无论什么样的好砚台,要找总能有的,只是陛下可不会收,他怕我下毒的。」
「那你要下吗?」
爹爹正经地说:「我乃忠君之臣,干不出这种事。」
慕容瑛确实没有收下新砚台。
我打算放一旁就好,毕竟再过两日也不来养心殿了,随他扔哪里去都好。
毕竟爹爹说,马上就会把我讨回去。
可慕容瑛忽然在深夜唤了我过去。
殿里燃着炭,暖和似晚春。
慕容瑛静躺在榻上,应是有些发热,寝衣的领子微微敞开着,额头上也有细密的汗珠。
我给他轻轻扇了风,他瞧着好些了。
后来,慕容瑛说头疼,让我上榻去,给他揉揉太阳穴。
我给爹爹按过,有些经验。
没多久,慕容瑛舒服地喟叹了一声。
他慢慢睁开眼睛,眼含笑意地问我:「宝春,你未经人事吧。」
「什么意思?」
「你以后想不想做朕的嫔妃?」
我打了个冷颤:「陛下,我是要回到掌印大人身边的。」
他敛笑:「不逗你了,瞧把你吓的。」
殿内仍旧暖融融,我却平白觉得有些森冷。
「陛下,臣妾前来侍疾。」
一道明媚的声音隔门传了过来。
殿门打开,贵妃款款走进来,赤金缕花长簪随步摇曳。
她先是示意我出去,又接过安神药,坐到榻上:「小丫头毛手毛脚的,不如让臣妾亲自来。」
慕容瑛面色无虞,只说了句辛苦贵妃。
宫人领着我出去,却在半道上被一顶轿子截住。
探出头来的,竟还是贵妃,并且邀我去她宫里坐坐。
不过,和挟着我去也没什么区别。
等到了贵妃宫里,她伸出细嫩的手指,好奇地戳了戳我的脸蛋:
「你真是他的女儿?有够水灵的,跟新剥的荔枝似的。」
「她像不像新剥的荔枝不要紧,我看倒是你想吃荔枝了。」一听见声,我立刻转身,雀跃地朝爹爹奔过去。
只是快撞上了,又想起他原先的嘱咐,刹那间停下来,小声唤道:
「掌印大人。」
爹爹不由得笑了:「你啊,不长记性。」
贵妃冷哼一声:「敢情把我当外人呢,也不瞧瞧刚才是谁替她解的围。」
爹爹眼神沉了沉,问我:「这个时辰,陛下怎么突然召你过去?」
我有些踌躇地低下头。
贵妃上前去,在爹爹耳边说了几句话。
7
回去之后,爹爹安抚我:「别怕,陛下这身子一时半会好不起来,不会真起充盈后宫的心思的。」
「贵妃和淑妃,又是怎么回事?」
「她们二人,都是先皇所赐,是陛下登基时就在的,只是陛下体弱,鲜少召侍。」
我突然说:「贵妃对爹爹很好。」
爹爹哑然失笑:「宫里这样的地方,哪有无缘无故的好处,相互倚取而已,如贵妃所言,好在今夜有她解围。」
「那陛下不会再问第二遍吧?」
不等回答,我用力地攥紧他的手臂,说:「如果再问,我就说自己有心上人了。」
爹爹一怔,他叹了口气:「沈宗那小子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啊。」
他顿了顿,说:「不就是在前年的元宵灯会上,在寒霜里下河,给你找掉下去的长命锁,还有就是去年中秋,给你送了亲手做的兔子灯,这......」
说着说着,爹爹倒沉吟起来。
小半晌过去,他对我说;「意图造反,是沈家长辈们的谋算,沈宗事先倒是不知情,算是被连累的,他若愿意谋功折罪,应还有机会回来。」
我却摇了摇头:「如果是因为我的缘故,还是不要召回来了。」
「为何?」
因为沈家要反的不是慕容皇族,而是我眼前的掌印大人。
相反,他们坚定地勤王保驾。
沈家世代袭爵,备沐皇恩,自然容不下「奸宦」当朝。
虽然在世家老臣心里,慕容瑛从来都不是最适合的皇位人选。
他生母是冷宫弃妃,连带着他也不受重视。
若不是先帝的儿子死了好几个,外加我爹的手笔,皇位不会落到慕容瑛头上。
可在爹爹代为统治数年,铁腕之下,曾经那些有意争帝位的皇室子、意欲襄助皇室子的大臣,都已偃旗息鼓。
退了一步又一步,如今都认为只要权柄重归慕容氏就好,不论是谁。
若把沈宗召回来,沈家大概是要重燃希望的。
我看向爹爹,回答道:「沈家和你是敌人,所以沈宗和你之间,我不会选他。」
我不懂多少朝政,可知道爹爹既走出夺权这一步,就无可再回头了。
否则,等在身后的,是车裂之刑。
爹爹听完,眼眶悄无声息地红了红,他问:「可你刚才,说他是你心上人。」
「就是心里偶尔惦记着嘛,难道这么多年见不着我娘,你就不惦记了吗?」
「会。」
可爹爹惜字如金,和我娘有关的事,是一句也不肯多说了。
我知道她死了。
可姓甚名谁,祖居何处,那是从未提过的。
她也没有留下只字片语,留给我的,唯有一双遗传的浅棕眼眸,和一把长命锁。
我想着想着,埋头睡了过去。
醒来时,太医在旁。
可我没病。
但爹爹站在门口,朝我眨了眨眼。
然后说:「既生病了,就不能去养心殿侍奉了,若传染给陛下,怎么也不能抵罪了。」
8
在「休息」的日子里,我不用去养心殿了,可偶尔会出没在淑妃宫里。
淑妃性子不似贵妃,清冷沉静些。
会端正地持笔沾墨,教我练字。
也会在比划完我的脑袋大小之后,拿起针线说要做顶帽子。
我说,现在已经见春了。
她却说无妨,明年再用也不晚。
「那脑袋长寸儿了怎么办?」
淑妃一听,嗤嗤地笑了几声,一扫殿里的沉寂。
在缝帽子的时候,她跟我聊起闲话。
我才知道,淑妃家里,如今只剩她一个了。
父亲当年在先帝面前说错了话,所以举家被治罪。
因自幼和慕容瑛有婚约的缘故,她才幸免于难的。
可她和慕容瑛,平日里并不怎么见面。
淑妃心里有人。
我含蓄地问:「是他吗?」
淑妃立刻就明白我指的是爹爹,可她并不掩我嘴巴,也没骂我,只轻声道:「不是,可他们有些像。」
「长得像吗?」
「不,只是神似,但有时远远地看过去,还真以为是那么回事。」
淑妃说的,我信。
我记得爹爹有一回来接我的时候,他都已经转身了,我还看见淑妃温柔地朝他笑。
「好了,试试这个。」淑妃止住话锋,撑了撑帽子,让我戴上看合不合适。
刚刚好能套住脑袋,可淑妃说还缺点式样,绣点小猫小老虎才好。
我在旁等着,可殿外忽然传来些声响。
淑妃说御驾来了,让我去偏殿玩。
9
我等了会,有些昏昏欲睡。
索性从侧门跑出去吹风。
夜风泠泠,裹挟着一股静谧悠沉的药草香气。
我回头时,慕容瑛目不转睛地看着我。
这是小路,没想到他从淑妃宫里出来会走这条道。
慕容瑛看着我,忽然问:「你病好了?」
我没有流露出半分心虚,迅速点点头。
慕容瑛故作惊讶地后退一步,说:「那朕要离远一些,可别把病气过给你。」
我被他这个出乎意料的动作给逗笑了。
慕容瑛也微微弯起眼睛,眸色似月柔和。
可我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慕容瑛素日脾性也好,可和现在不太一样。
他刚刚更像是家中长辈在逗趣幺儿一般。
顿时有些不自在。
我连忙低头敛笑,余光瞄见身后的湖泊时,心里有些七上八下的。
生怕他把我推下去。
慕容瑛和爹爹如今的局面,我心里清楚着。
忽然,湖面上连迸起好几声「啪嗒」的滴落音。
竟是下起了急雨。
慕容瑛粗重地咳了好几声。
他拂袖转身,沉沉地开口:「来人。」
我心一紧,连打在脸上的雨水也顾不上擦掉。
可传进耳朵的下一句话却是:
「用轿子把人送回去。」
我回了爹爹所住的云台殿,正要闹着喝姜汤,可我找来找去,却不见他的踪影。
静坐了很久,才见我爹的随从脸色沉重地走进来,和我说他今夜在宫外。
我正松了一口气,突然发现随从手中那张被沾湿的纸条。
我拿过来,看见上头写着,掌印遇刺。
10
随从说:「大人是受了伤,所以今晚才不回来。」
他顿了顿,压低声音;「这事就不报给宫里了。」
雷电轰隆隆地落下,在我心里敲出无数裂痕。
我一直坐到天亮,可到了宫门打开的时辰,爹爹也没有回来。
如此,三日过去了。
连贵妃遣来送东西的奴婢也发现了端倪,问道;「宝春姑娘,掌印大人这几日怎的不在宫里啊?」
她也不是第一个来问的。
我已经能应对自如;「大人有公务在身,总得忙好了才回来,急不得的。」
可贵妃好像不信。
她拿梨花糕来诱我;「宝春,告诉本宫,赵之恒是不是到哪潇洒去了?」
我一边吃一边说:「没有去哪潇洒,是公务。」
她嘟囔着说:「从前哪有几天不见人的,」又戳了戳我的嘴角,道,「真严实。」
贵妃又接着说:「莫非是处理沈家的事去了?」
我装作无知:「沈家?哪个沈家?」
贵妃说:「不就是前阵子被赵之恒发落的那个,陛下如今有令,命长子沈宗回京。」
「为什么?」
「下个月,就是西伽罗来朝进贡的时候,往年都是沈宗接待的,毕竟沈家修伽罗志多年,也只有他们对伽罗语熟悉些,想必陛下是要给沈家一个机会。」
我低下头继续嚼东西,含糊地说听不明白这些事。
贵妃睨着我笑;「赵之恒倒不肯把他的精明劲分你几分。」
我知道这是在说我蠢,可我只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头:「是呢。」
见问不出什么来,加上已是晚昏,贵妃便让奴婢提灯送我回去。
雨天路滑,稍有不慎就是一个踉跄。
我跌进一个人的怀里时,身侧的婢女低低地惊呼了一声。
我站直身子,提起头,正正对上沈宗的眼睛。
灯光映在他低垂的脸上,竟无法减淡半分冷意。
他松开手,大步往前迈。
等走远些,我拍了拍婢女,说:「帮我四处找找,手帕好像丢了。」
「是。」
我立即追上沈宗,鬼使神差般问出:「是你吗?」
沈宗回京和我爹遇刺,这两件事几乎同时发生,让我很难不联想到一块去。
可我知道这样是问不出什么的了。
沈宗甚至都不愿意回头。
是我冲动了。
怦怦直跳的心缓缓沉静了下来,正要转身,耳朵忽然听见沈宗的声音。
他说是。
不知为何,我反倒松了一口气。
沈家本就是陛下一党,如今陛下又亲自将他召回,此番态度明了。
所以沈宗也需要给出一个投名状。
好在这些我都知道了,以后就不会想些不切实际的东西。
我只担心爹爹。
他伤势如何了,也没人告诉我。
11
肯定伤得不轻。
伽罗来使都已经进宫了,他依旧没有出现。
朝中已迭起不少猜测,说掌印定是出事了,否则早该和往年一样出来主持典仪。
一时间,人心各异。
厌憎爹爹的,咒他最好死透了。
曾拥簇过他的,面上皆是彷徨,怕被慕容瑛清算。
而且,出现在典仪上的慕容瑛,已经不似往常那样病怏怏了。
不知是被那流光夺目的朝服映衬的,还是果真养好了许多。
今日是淑妃带我来的,所以我坐在她身旁,看见她的神色同样陷入恍惚。
歌舞弦乐过后,不知是谁提出,要去看禁军演练。
起初只是在比箭。
比着比着,就往几个小将领的头上放了果子,用箭头对准射上去。
我不知道自己认错没有,总觉得那几个小将领有些面熟,好像是常来跟爹爹禀事的。
惊恐的面庞和张扬的叫好声交相糅杂着,
我看向慕容瑛。
他的脸上没有笑容,甚至有些冷,眉头微拧。
「够了!」慕容瑛厉声喝住。
「好箭术!」
两把声音几近同时响起——
我睁大眼睛,目不转睛地盯着正在朝众人走来的爹爹。
他夸完箭术之后,脸上还挂着笑。
慕容瑛已经恢复寻常的脸色,喊了声赵卿。
「臣有事来迟,望陛下恕罪。」
「无妨。」
爹爹颔了颔首,趁着众人懵怔的时候,他上前几步,利落地执弓抽箭,对准刚才为首捉弄人的士兵的头颅,射出去。
咻的一声。
箭支毫不留情地从耳边擦过去之后,染血的箭尖才稳稳地落到靶子上。
四下静寂片刻,便又纷纷上前称好。
我嫌闹心,跟淑妃说了声之后,就回云台殿了。
我前脚刚踏进去,后头就听见了爹爹的声音:
「你自己一个人在宫里,害不害怕?」
「怕,」我委屈地说,「他们虽然不吃人,可我就是哪哪都不得劲。」
「那......这个用来赔罪如何?」爹爹像变法术一样变出一份我爱吃的糖渍青梅。
我立即笑了,捧过来就吃。
快吃完的时候,忽然想起要紧事。
我试探地问出来:「沈宗他......」
爹爹立刻接过话:「是,他回来了,你今日应该也见着了。」
见爹爹没有要提起行刺的意思,我也没有追问,只说:「见着了。」
「有些突然是不是?但陛下自有他的思虑,早年间我朝和西伽罗联姻的时候,会说伽罗语的人并不少,后来没联姻这回事了,学的人就少了,都比不过沈家人的熟习。」
我问他:「那你会说吗?」
「会一点,我朝和西伽罗最后一次联姻的时候,我已经在宫里了。」
「那也不是很遥远的事嘛。」
「不算很久以前,但那时还是先皇在位,联姻的人选是先皇的弟弟慕容渊和西伽罗的......」,他想了想,才接着说,「是怀桑公主,应该没记错。」
我正听得津津有味,可养心殿的人忽然来找爹爹,跟他说了几句话,然后他的脸色就变了。
12
听说是慕容瑛从比武场回来之后,就突发头疼。
比以往都煎熬些,险些把养心殿都砸了。
所以爹爹要过去一趟。
可过了一炷香,又传我过去。
爹爹这会已经去处理余下的折子,养心殿里只有慕容瑛在。
他身边的公公让我循例给慕容瑛揉脑袋。
我也只好照做。
慕容瑛虽然一直没有睁开眼睛,但我知道他是醒着的,越发小心翼翼。
直至太医来给穴位扎针,才听见浅浅的呼吸声。
太医嘱咐我看着些,别让慕容瑛动了,以免被针伤到其他地方。
说完这些,他便亲自去煎药。
寝殿里四下无人,我盯着慕容瑛头上密织的细针,心里无端泛起一股伸手的冲动。
这几日,我依旧裹在爹爹被刺后生死不明的恐惧里。
我慢慢抬起手,呼吸急促了些。
可就在一瞬间,忽然想起从前和爹爹的交谈。
我问他,陛下为什么常年拖着一副病体。
爹爹说,是十多岁时被毒箭所伤,因为毒性太重,无法彻底痊愈。
我又问,是谁射出的那支毒箭。
爹爹缓缓地说出先帝二字。
就在我吃惊的时候,他的脸色变得十分复杂,说:「就这样养着吧,我扶他登基,可不是奔着他早死去的。」
我眼睛一闭一睁,如梦初醒般缩回了手。
太医恰好进来,见我满头大汗,还说了句奇怪。
我连忙说,是因为担心陛下。
结果慕容瑛也醒了过来,浅笑着让太医去给我拿蜜饯吃。
13
等晚上爹爹回来的时候,我如实交代了在养心殿时的一念之差。
他听完就皱起眉头,但没有训斥我,敲了敲我的脑袋说:「不许学我年轻时的那套。」
「啊?」
「说不许学就不许学。」
过后,他又安抚我:「等使团离开,也差不多是送你出宫的时候了。」
说到使团,我突然想起今日撞见沈宗带着他们的时候。
有位来使大概以为我是这儿的公主或嫔妃,还对我说了句什么。
可我听不懂伽罗语,所以看向沈宗。
「他说你——」沈宗却故弄玄虚,只说了这几个字,声音便戛然而止。
就这样带着使团走了,把我憋闷得厉害。
所以我问爹爹:「我可以学伽罗语吗?」
「可以,但怎么突然对这个有兴趣?」
「听着好玩。」
爹爹笑了笑:「若是为了好玩,学学也无妨,若是为了旁的,我也帮不上你。」
「比如呢,还能帮得上什么?」
「比如我可找不来沈宗给你当老师。」
「不要他教,你来教。」
「好,你先去找些书看,我晚些教你。」
我点点头,没再继续烦扰他。
后来按照他的指示,去藏书阁找了些西伽罗的书看。
就这样干巴巴地看,也看不出什么来。
也多亏这三心二意的,让我在听见门口传来声响时,能及时躲起来。
我在角落偷偷探头,看见沈宗走进来,抽走几本西伽罗的案册之后,就端坐在桌前写划起来。
应该是记录西伽罗此番来朝的事。
没多久,他重新走向藏书的陈列柜,徘徊几番。
我觉得他应该在找书。
而且找的是我手上这本。
我没有出去,只是把书放到地上,神不知鬼不觉地就踢出去了。
藏书阁寂静,再微弱的动静都会被无限放大。
所以沈宗立刻走了出来,看见那本孤零零地躺在地上的案册时,深吸了一口气。
我没有再探头出去,只是竖着耳朵听。
可周遭一片沉默。
我以为沈宗是走了,结果他是在猜测案册被踢出来时的弧线,然后精准地逮到我。
「你躲什么?」
我一通胡言乱语;「若是躲好些,就不会跟现在一样尴尬了。」
沈宗一怔,说:「有什么尴尬的,我又不打你又不骂你。」
我沉默一会,冷不丁地冒出一句:「你刺伤了我爹。」
沈宗坐下来,扭过头去不看我,「他也流放了我家人。」
「那就各自怪各自的,我不是大理寺司判,横竖都只会偏心我爹,天神菩萨来了,也只跟他站一头。」
本来我还理直气壮的,可说到最后,声音便掺着些哭腔。
又嫌在人前哭丢了面子,便咬唇忍着,可肩膀禁不住地抖。
结果沈宗悄无声息地凑近我,手上拿着那本被我踢出去的书,「你刚刚是在看这本?看到哪了,看明白了吗?」
我吓了一跳,可没再哭了,伸出手翻了几页,「看到这儿了。」
「赵掌印让你看的?」
「是我自己想学伽罗语。」
沈宗忽然笑了:「你该不会还在想那位来使说的话吧?」
「没有,我忘了。」
沈宗面不改色地说:「我记得,那位来使说我朝人杰地灵,连女子也生得漂亮。」
我愣了愣,既觉好气又好笑:「你当我傻子,谁家来使会说这个。」
「西伽罗的来使。」
「不好笑。」
话音刚落,门外忽然响起太监尖细的声音:「是谁在里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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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来小叔子是名震大燕的将军,初次见面时,我很不喜欢他。
那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人,压迫感极强,好像一下子就能把人看穿。
但当未婚夫逃婚,我沦为全京城的笑柄时,又是他义无反顾说娶我。
我感动不已。
直到,我知道未婚夫消失,是被他囚禁了起来,才意识到这是他的阴谋。
我想和离,他却将我囚禁了起来。
我扇他。
他一脸享受,还过来舔我的手……
1
裴家出了两个少年天才。
一个是我的未婚夫,裴慕麟。
18 岁高中状元,现在已经在翰林院入职。
另一个则是他弟弟,裴慕言,自 10 岁跟着裴家老爷子镇守边疆,13 岁便上阵杀敌,到他 17 岁,已经名震天下。
一年之间,裴家两个儿郎的成就,羡煞了所有人。
我要嫁进裴家,也成了京中贵女人人都称羡的事。
裴家一门清廉,门风极好。
好多闺中密友都央求我,占了一个裴家大郎,以后把小叔子给她们多留意一下。
2
我和裴大哥算是青梅竹马。
之前我爹在南方做官,六年前,也是我 10 岁的时候,我爹调到了京城。
我们全家都跟着搬了过来。
住的宅子正好在裴家旁边。
裴大哥温润如玉,对我很是照顾。
一来二去,我们俩就玩得很熟悉了。
大人们一合计,就给我们定了亲。
再过三个月,就是黄道吉日,让我们成亲。
正好,裴家二郎也回来了。
3
裴二郎回来那天,连皇帝和太后、皇后都去迎接了大军。
这次大燕能斩杀匈奴大军 6 万人,大败匈奴,结束了困扰边境数十年的战乱和骚扰,多亏了裴老将军坐镇,誓死杀敌。
更加是裴二郎带着 8000 骑兵,深入大漠,有勇有谋,将敌人给杀得片甲不留的功劳。
街道两旁,人声鼎沸,呼声震天,热闹非凡。
我没去街上挤。
我忙着绣我的嫁妆。
小丫鬟们叽叽喳喳说,裴二郎是多么气势逼人,多么俊美无边。
晚些的时候,裴婶婶亲自来了我家这边。
请我们一起过去吃饭,高兴高兴。
我们一家三口,推辞不过,便去了。
其实我还是很想见见这未来的小叔子,到底是何方人物。
将来那群小姐妹问了,我才能说个一二三来。
4
跟着我爹娘去了裴家。
只觉得今天格外热闹。
裴家和我家一样,人口简单。
裴老爷子就生了一个儿子,就是我未来公爹,裴伯伯。
裴伯伯生了两个儿子。
裴家平时也冷清,所以我们两家经常一起吃饭。
这次裴老爷子和裴二郎回来,裴家其他亲戚也来了。
裴老爷子头发有些花白,但是精神抖擞,像是一座山,坐在那里,便气势凌人。
但他哈哈笑着的时候,又让人感觉心里一松,忍不住跟着他笑起来。
5
裴二郎长得很高大俊美。
他此时已经换了常服,脸上带着些许笑意,但整个人气势凌人,眼神锐利。
他的气势令人不敢与他对视。
自然就会忽略他其实也有和裴大哥几分相似的俊美的容颜。
我们进屋,裴婶婶拉着我,对裴二郎道:「二郎,来瞧瞧,这是谁?」
他侧过脸,盯着我。
我感觉到做他敌人的可怕。
那种被凶猛野兽盯住的恐慌,令我瞬间屏住了呼吸。
太恐怖了。
我第一次遇到一个人如此令人不敢直视。
我爹、裴伯伯,他们都是身居高位,自带威严的人,但那种威严,和裴二郎给人的窒息感,又有些不同。
他移开目光后,我感觉自己好像死里逃生。
他的声音带着笑意,但听起来疏离冷淡,又带着玩味:「哦,娘,这不会是你在家给我找的媳妇吧?」
6
安静了一瞬后,大家都哄笑了起来。
我脸色通红,躲在我娘背后,求救似的看着裴大哥。
裴大哥安抚似的给我一个眼神。
裴婶婶立刻打了裴二郎一下:「胡说八道!这是你未来嫂嫂!你大哥还有三个月就成亲了。再说了,我倒是想给你找,但谁叫你主意大,我根本做不了你的主!」
说着,裴婶婶又开始有些埋怨。
这事我也知道。
当年裴二郎才 10 岁,谁家 10 岁的孩子,就送边关的。
但裴二郎喜欢习武,想要跟着他爷爷学,裴婶婶不愿意他走。
他自己藏在了裴老将军的一个箱子里,然后跟着走。
裴婶婶为了他,这些年担惊受怕,自然很是埋怨他。
我娘就偷偷和我说,她特别理解裴婶婶的心情,做父母的,宁愿孩子平凡,也不愿意孩子拿命去换那些功名利禄。
7
裴二郎愣了愣,一时没回过神来的样子。
裴婶婶又拉着我给老爷子行礼。
老爷子看着我,笑着点点头,送我一把匕首,道:「爷爷这也没准备啥见面礼。这个送你。」
匕首不像京城铺子里卖的那些,有着精美的花纹或者拿了死贵的珠子做装饰。
它通体漆黑,浑身光滑。
有点重,手摸上去的时候,冰冷刺骨。
那个冷淡的声音又响起了:「爷爷,我问你要了多久,你也不送我,是不是偏心?」
老爷子笑道:「是,就偏心,又怎么的吧!」
大家也笑了起来。
那些七大姑八大姨又把目光对准裴二郎,都在纷纷诉说这些年裴婶婶不容易,说他当年走得任性,这些年还不愿意回家,伤了裴婶婶的心。
裴二郎这才揽着裴婶婶的肩膀哄。
裴婶婶在京中一众夫人中,算是高挑的,此时在裴二郎身边,还不到他的肩膀处。
裴二郎在裴婶婶身边,好像一只长颈鹿。
这裴二郎至少身高八尺。
我暗戳戳记下来,好到时候给那群小姐妹说说。
席间,我们听着各位长辈各种问战场的事儿,一边吃吃喝喝,很是热闹。
大燕民风开放,并没有男女不同席的说法,但我一个未婚女子,要是咋咋呼呼也不好。
所以,我只能端庄地坐着吃饭。
然后偷偷和裴大哥眉目传情。
他近来进了翰林院,整日都忙得很,我们已经很久没好好说话了。
8
吃了饭,我爹娘留着继续说话。
裴大哥对我使眼色,我赶紧借口去如厕,然后跟着裴大哥去了他们家的后院。
后院没人。
下人大都在前院,看自己家二公子的英姿呢。
裴大哥对我道:「可是见着我弟弟,就不喜欢我了?」
我呸了他一口,骂道:「我在你心里是那种人?」
我哼了一声,假意道:「你既然如此想我,那我走了便是!」
他笑着拉住我,变戏法似的,从袖子里拿出一支精美的簪子,对我道:「惹了妹妹生气,是哥哥的不是,给你赔礼来着。」
我们俩坐在凉亭那里,他给我戴好了簪子,盯着我瞧。
我问:「好看吗?」
他点点头:「真想把你早点娶回家。」
我们俩痴痴地看着对方笑。
9
又过了几日,裴婶婶和我娘要去宝华寺上香,我跟着一起。
上了车,才看到裴二郎也在。
他如今倒是不苟言笑的样子了。
上了香,我娘和裴婶婶听大师念经,讲佛法。
我则去寺院转转。
之前几年,裴大哥还没那么忙,我们还会陪各自娘上香时,一起看看山里的桃花。
如今桃花开了,他却每天都在忙着办公。
我有时候去看他,外头春光正好,他却整日埋首书卷中,我总觉得他在虚度光阴。
但,这话,是万万不能说的。
10
我转着转着,感受着清晨还剩下的些许晨露,与微微湿润的空气,微微叹了口气。
「你在叹气做什么?」
我吓一跳,回身一看,是裴二郎。
他疑惑:「你怕我做什么?」
我忙摇头。
紧张得说不出话来。
他走近。
感觉每走一步,我就更紧张一分。
他折了树上的一枝桃花下来,递给我,疑惑道:「你想要?」
我看看被他折下来的花,再看看他,提醒道:「这里的花不能折的,要是人人都折,这桃林,就秃了。」
他唇角勾笑:「我知道啊。」
「知道你还折?」
「我看你喜欢。」
被他直勾勾看着,我浑身不自在。
说了一句:「我先走了。」
然后就想跑。
11
结果他一把抓住我的手臂。
我惊呆了。
哪里来的二傻子!
我是他未来嫂嫂!
他这样,真的没问题吗?
「你干什么躲着我。」
他说得还有点委屈。
我忙推开他的手臂:「你、你、我,你不能去拉姑娘家的手!你咋这都不懂!」
他忙松开,脸上更委屈:「我只是想和你说说话,谁叫你像看见鬼一样躲着我。」
沉默。
尴尬。
我没想到,裴家小将军,看起来威风得很,内在是个啥都不懂的傻小子。
12
「你不是我未来嫂子吗?你怎么一点也不关心我。」
想着我确实是他的嫂子。
怎么着,也得和未来小叔子搞好关系。
毕竟裴家也是很和睦的,可别将来我嫁进去,大郎和二郎不和。
所以我说:「那我就先告诉你一些京城的规矩。第一呢,就是和女子,不能拉拉扯扯,不然成何体统?第二呢,就是你不懂的事,暂时别说出来,不说话就行,不然人家会觉得你是傻子。」
想了想,我又道:「咱们俩以后是一家人。你可以问我,但要是外面那些姑娘,你就别像刚刚那样,那么直接,不然人家背后笑话你。」
他点点头。
又把桃花递给我。
我赶紧道:「你更加不能送人花,除非是你喜欢的女孩子,不然是不对的。」
他看看花,看看我:「哦。」
他看看周围:「你能带我转转吗?」
「那肯定不行呀。」我恨铁不成钢,「你也不能随便和女子转转!你现在可是这京城里的香饽饽,要是有些有点心机的女子,就拉着你转转,被人瞧见了,你就得负责娶她了!」
说着,我忍不住提高音量,问道:「你懂了吗?」
他点点头。
嗯,这下看他舒服多了。
他眼睛里那股凛然的杀气没了。
像只收起了利爪的老虎。
未来小叔子还是很好相处的。
我将来给他把把关,找个好相处的弟妹回来,那裴家就会继续和睦了。
不过一直和他说话,也不像话。
所以我就先走了。
裴二郎看起来外表看起来凶悍,内里是个憨憨。
但也挺细心。
我们车上的糕点,裴婶婶说,还是他一大早,去那家好吃的苏记买的。
13
王家姐妹办了一场赏花宴。
给我送帖子的时候,写了张纸:「沈妹妹,你一定要来,不然下次见面,我们可要使劲儿挠你痒痒。」
我笑了。
她们一定是想打听裴二郎的。
果然,赏花宴上,大家围着我,七嘴八舌问起来。
我忙一一答了。
只把二郎夸得天上有地下无的。
好几个没定亲的,听了,都脸色发红。
我们几个定亲了的,都打趣地看着她们,哈哈地笑。
几个姐妹挨着我坐下,道:「那你带他出来瞧瞧。」
「就是,瞧瞧嘛。」
「你是他未来嫂嫂,肥水不流外人田,以后要是这里谁和你成了妯娌,也不怕有什么矛盾。」
我也抿唇笑,「那我试试?」
14
正好,裴大哥要休沐一天。
我们一合计,又整了个赏花宴。
地点就在我家的后院,为了把赏花宴整得像那么回事,还去各家借了好些花。
去裴家搬花的时候,裴二郎也在院子里。
我看到他,热情道:「二郎,后天的赏花宴,你可一定要来。」
他看着我,走近,才道:「你不是应该叫我二哥吗?」
看他又犯傻,我小声道:「你咋算不清这个关系,我以后是你嫂子,我叫你二哥?那你叫我啥,你叫我大嫂?咱们各论各的?」
他看着我。
我觉得他像一头长颈鹿。
和他说话,费脖子。
我又提点他:「后天有好些姑娘,也会来玩儿,你到时候,少说话,保持微笑,不懂的,等结束了,问我和你哥。要是有喜欢的姑娘,也别表现出来,等咱们去帮你打听打听品行再说。」
他盯着我看。
我嗔怪道:「听懂了没?」
他喃喃道:「我有喜欢的姑娘。」
15
我吃了一惊。
这么快?
正好裴大哥下值回来了。
他今天回来得还挺早。
他看到我们,笑着过来,问:「聊什么呢。」
我高兴道:「二郎说他有喜欢的姑娘了!」
然后我们俩一脸八卦地问:「谁家的?叫啥?长啥样?」
下人们搬花,我们在湖边聊天。
裴二郎看看我,看看他大哥,好像憋着,半晌才说:「骗你们的。」
然后我们俩就劝他,别对我们隐瞒,说得他羞恼地走了。
裴婶婶过来,摇头道:「这头倔驴,还能有喜欢的姑娘?我不信,我看他心里只有练武功,打仗,要是开窍了,我都烧高香。」
我们一起笑。
16
赏花宴之前,裴二郎在我们两家的小门那里找我。
他是我未来的小叔子。
我自觉要像半个长辈一样,给他些建议。
就像我和裴大哥,两家的长辈,都会掏心掏肺地和我们讲很多道理。
一家人就是要这样互相帮扶。
他在葡萄架下,期期艾艾地问我:「静怡,你说——」
我鼓励地看着他。
看他憋不出来,我只好道:「是不是喜欢人家姑娘,害臊不敢说啊?我告诉你,这可不能害臊,你是男人,自然要勇敢地说出来,这可是一辈子的事。不能让自己后悔的。」
我看着他,夸奖道:「你虽然看起来是憨憨的,但我相信,你是个好男人,一定能给那个姑娘幸福的。」
「我怕她不喜欢我。」
我不赞同地啧了一声:「谁会不喜欢你?你可是大燕最有名的小将军!是击败匈奴的大功臣!而且,你看看你,长得多俊!我以后生了儿子,一定要让我儿子和你这个小叔叔多学习学习,像你这么厉害才行!」
17
「你还会生儿子?和我大哥?」
他看起来有点魂不守舍。
我笑着指指他:「你看看你这个傻样。你在你喜欢的姑娘面前,可不能这样。知道不。我不和你大哥生,还能和谁生?」
「她一定会喜欢我吗?」
「额……你先说说她的情况吧,也不一定,有些人喜欢文弱书生,有些人喜欢少年将军,那也得看看个人。」
他一脸悲伤和失落:「那她不喜欢我怎么办?」
「那能怎么办,世间女子千千万,这个不行咱就换。」 我苦口婆心,「我那群小姐妹,长得都好看,性格也温柔,保证你喜欢。」
「要是你喜欢我大哥,我大哥不喜欢你,你也会觉得,换一个就好了吗?」
他这张嘴,真的,最好是哑的,他这个人才能完美。
不然,真的会让人想忍不住打他。
我沉了脸:「你这小孩儿,真是不懂事,我好心劝你,你咒我做什么,不说了,我走了。」
18
他忙拦住我,一脸哀求:「静怡,你再和我说一会儿话。」
看他这可怜兮兮的样子,我又心软了:「说吧。」
我们俩重新坐回去。
他说:「那姑娘喜欢别人。」
我来了精神,开始嗑瓜子。
他看了我一眼,道:「你说,我要不要把她抢过来?」
我瞪大了眼睛:「当然不要!人家都有喜欢的人了,你要做的,就是尊重祝福!还抢,我告诉你,二郎,以后你要做什么事,还是得先告诉我们,我们不会害你。不然你的想法都很危险。」
「可是,我想到她喜欢别人,和别人眉来眼去,郎情妾意,我感觉自己就要死了。我心里难受得很,就是晚上我想到这个,都睡不着觉。」
我惊了:「到底是谁啊?你才回来一个多月呢,对谁情根深种啊,是你们府里的小丫鬟吗?」
他摇摇头:「你别管是谁,你说我怎么办。」
19
我给他出主意:「这样,你想象她在你面前抠鼻屎,抠脚,还想象她在你面前呕吐,或者,那个……嗯,就是如厕的样子,保证啥美人,你都不喜欢了。」
他嫌弃地看看我,丢下一句:「你好恶心。」
然后跑了。
我啧了一声。
我把这事和裴大哥说了。
裴大哥去劝了劝他。
据说他还是生无可恋的样子。
我们俩为了让他高兴,转移他的注意力,赏花宴那天,就拉着他跟我们一起接待宾客。
都是些年少的公子小姐,大家都是朋友,也玩得来。
20
裴二郎真的,脑子有点不好使。
我叫他平时少说话,怕他傻里傻气的,给人看出来。
但也没叫他不说话。
他跟块木头一样,杵在我和他哥哥身后,沉着一张脸,看起来凶神恶煞的。
本来我那群小姐妹,都很想和他说说话,看到他这样,连我身边都不敢靠近了。
有个小姐妹拉我到旁边,抱怨道:「他长得挺好看,可是看起来好凶,怎么办?」
我只能解释:「他不是凶,他性格很温和的,但他不会说话,看到这么多人,就紧张。你别急,我一会儿叫他大哥和他说说,让他轻松点。」
我和裴大哥说:「二郎这样冷着脸,怪吓人的,谁敢接近他呀。他是不是有心事?」
裴大哥无奈:「我已经和他说过了,但他就是不改。算了,一会儿咱们带他转转,看看他有没有喜欢的。」
我娘和裴婶婶也在湖心阁的二楼喝茶,能看到这边的景象。
她们俩也想给二郎相看相看。
21
大家都赏着花,吃着点心,喝着小酒。
最后大家沿着小溪边坐下,击鼓作诗,要是答不上来的,就要饮酒,玩得很是热闹。
我也挺高兴。
因为裴二郎太不合群了。
我和裴大哥自觉要带着他,不能让他被冷落了去,就一直拉着他在身边。
他一直闷闷不乐。
看起来心情不佳。
这让这场赏花宴的最终目的难以达成。
席间,他起身说去透透气。
他一走,之前好几个暗戳戳偷偷打量他的姑娘也起身走了。
我和裴大哥对视一眼,心照不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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嫁到晋安候府一年。
谢砚寒什么都好,就是房事欲念太重。
婆母说要给他纳一房妾室。
我点点头:「好,谢谢母亲替我分忧。」
可妾室入府当晚,谢砚寒却仍赖在我的房中。
步步紧逼,寸寸吻上我的眉眼:
「眉眉,不许将我推开。」
1
暮秋时节,天亮得越发晚了。
我推了推睡在一旁的谢砚寒,语气温柔。
「夫君,该起床了。」
谢砚寒「唔」了一声,侧身抱住我,双手习惯性地探进我的衣服。
很快,他翻身覆上我。
谢砚寒是从三品的怀化将军,这半月一直宿在军营的校场里练兵。
昨晚雨势入注,他却突然赶了回来。
夜里,罗帐内也狂风暴雨。
我直到半夜才睡。
他这是又要找补。
我只好闭上眼睛,任他弄去。
「眉眉,睁眼。」他覆在我耳边,声音低哑,呼吸急促。
眉眉是我的乳名,他只有在亲密时才会这样亲昵地叫我。
我睁开眼。
尽在咫尺的那张脸轮廓线条坚毅,一贯清冷的眸中波光潋滟,如同春日阳光下泛起涟漪的池塘,明亮而炽热。
我轻咬红唇,嘤咛一声,思绪也跟着飘忽起来。
2
我嫁给谢砚寒一年了。
他是侯府的世子,长相英俊,家教良好,是京城贵女们争相想嫁的男人,当初连皇帝的侄女昭华郡主都曾钟情于他。
婚后,他和我还算相敬如宾。
就是房事欲念太重。
这也没什么,他血气方刚,我本就是他的妻子,自当顺从。
可是,我知道,他心里一直念的,是另一个女人。
晋安候府谢家,京城的显赫门第。
而我,季若薇,只是一个六品知事的女儿。
若不是我当初在一次诗会游船时落水,被谢砚寒抱着从水里出来,谢家根本不会看上我这种小门小户出身的女儿。
谢家极重名声,既然谢砚寒在大庭广众之下抱过我,不久谢家便派了媒人前来提亲。
我爹娘未曾奢望能与谢家结亲,自是喜出望外,为我准备了一份丰厚的嫁妆,希望我在谢家不受轻视。
婚后,我尽心孝顺公婆,体贴夫君,体恤仆役,尽到一个贤妻所有的职责。
我婆婆对我还挺满意,夸我这个媳妇儿明理,有大家闺秀的风范。
直到两日前,她说,要给谢砚寒纳一房妾室。
3
一年了,我的肚子还没有动静。
谢府里的婆子便开始闲言碎语。
季家就我一个闺女,我娘到年近三十才生下我。
我大概也不是那种易生养的体质。
我婆婆没有明着提生养的事,只道:
「砚寒常在军营,府中事务繁忙,眼看青樱这一年也没找个好人家,赵家来说了,青樱愿意做砚寒的妾,来帮衬着谢家,我问问你的意见。」
赵青樱是谢砚寒姨母的养女,谢砚寒心里的那个女人。
我点点头:「好,谢谢母亲替我分忧。」
我嫁给谢砚寒,本就是高攀了谢府。
阴差阳错嫁给他,当然不会指望谢砚寒和我一生一世一双人。
赵青樱和谢砚寒青梅竹马,她愿意嫁过来做妾,有什么错?
我已经是谢砚寒的夫人,谢家的家风甚严,谢老侯爷虽然有两房妾室,却对谢夫人毕恭毕敬。
谢家不会宠妾灭妻,与其棒打鸳鸯,不如成人之美。
4
早上谢砚寒兴致盎然,起来便有些迟了。
「有没有……弄疼你?」他语气带着点愧疚。
「上次太医院开的药,我待会儿抹上就是。」我一边替他穿衣,一边小声答。
自从新婚后,他连着几日和我行房,我便有些受不住。
他特意去太医院替我开来一罐药膏,能消肿止痛。
他「哦」了一声,又道:「我这趟去军营,要过半月才回来。」
我点点头。
耽误了时间,他匆匆忙忙吃着早饭。
我梳妆完毕,脸上的红晕却还没有褪去,丫鬟月桃捂着嘴笑。
大概是昨夜的动静她都听到了。
我坐到桌旁,轻声说:「母亲已经安排好了,青樱姑娘也愿意来做妾,就是有些委屈了她。」
「你在说什么?」谢砚寒一愣。
原来纳妾一事,他娘还没跟他商量。
我将事情经过解释一遍。
「你同意了?」他淡淡问。
我点头:「青樱姑娘平日喜欢吃什么用什么,你都告诉我,我来帮她备好。漪园那间厢房十分雅致,离你的书房也近,我看给她住挺好,你觉得呢?」
谢砚寒放下筷子:「你看着办吧。」
天还下着雨,我送他出门。
他穿的是三品武官的红色狮补官服,腰间一根玉带,衬得他如芝兰玉树。
谢砚寒没撑伞,走进雨里,几步跃上马车,头也不回地走了。
5
婆婆派人来叫我。
我去时,青樱正坐在婆婆榻边的圆凳上,轻柔地为她捶着腿。
「嫂嫂!」青樱一见我,甜腻腻地唤我。
我笑着说:「都是要嫁过来的人了,不如改口叫姐姐吧。」
赵府也是名门望族,赵夫人生了三个公子,却没有女儿。
青樱是赵夫人远亲的孤女,自八岁起便被接入赵府,被视作养女。
她一直将谢砚寒视作表哥,而我是她的嫂嫂。
实际上,我和青樱早已相识。
我们同龄,我只是比她稍大几个月。
几年前,因我所作的诗词在京城小有名气,便加入京中的一个诗社。
青樱后来也加入了诗社,她性格活泼,很快便和诗社的成员们打成一片。
她口中常提及的表哥谢砚寒,那日与她一同出现在诗社的游船聚会上。
正是在那次聚会中,我不慎落水。
自从入了谢府,我忙着协助婆婆打理谢府的日常,没有再去过诗社。
青樱也渐渐少来谢府,或许是为了避免引起不必要的闲言碎语。
「姐姐,你又取笑我了!」青樱故作羞涩。
我握住青樱的手,与她亲切地聊起了家常。
婆婆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你们俩如此和睦,真是砚寒的福气。」
6
婆婆信得过我,将纳青樱过门的琐事全交给我去打理。
漪园内,我扫视着那几间厢房,转头对月桃说:
「那张紫檀木的八仙桌颜色太暗,看着有些陈旧,你去告诉吴管事,换张新的黄花梨的来,还有这书桌和几架也得换齐套的……」
「夫人,赵小姐就算嫁过来也不过是个妾,夫人何必如此迁就她呢?」月桃不满地嘟囔。
我说:「她愿意做妾已经是委屈了自己,这些小事上我们怎么能还亏待她呢。哦,对了,那边空地,让吴管事再多种上几棵金桂。」
「夫人到底明不明白她进门意味着什么?」月桃欲言又止,最后小声道。
意味着什么?我很清楚。
我嫁入候府之前,就料到会有这一天。
对于本就不奢望得到的东西,我自然也不会害怕失去。
我们正聊着,吴管事带着几个仆人过来了。
仆人手中抬着几面大镜子。
「夫人,这是世子吩咐的,让我给你们房内的床给镶上,这可怎生弄?」吴管事递给我一张图纸。
「镶镜子?」我疑惑地接过图纸。
图纸上画着一张床,四面八方都是镜子。
谢砚寒平时从不插手家里这些小事,这是唱的哪一出?
见吴管事一脸为难,我说:「不用四周都镶,先东壁上镶一块吧,等回头我问问世子这是为何。」
我胡乱指点一番,吴管事带着人去忙了。
7
不到半月,谢砚寒提前回来了。
我跟他说,青樱进门的日子就定在下月,府里能备的都会尽快备好。
漪园的厢房收拾好了,他可以去看看合不合心意。
他去军营的日子也该提前调一调,腾出几天来,别让青樱一进门就受冷落。
我其实知道,他怎么会冷落青樱?
但是我提醒总比没提醒的好。
他只听着,没有做声。
谢府的家风是谨言慎行。
谢砚寒这个人,和他爹谢老侯爷一样,城府挺深。
谢老侯爷当初在几个争储的皇子中押对了宝,押了行事最低调的七皇子。
七皇子登基后,重用谢家,也大力提拔谢砚寒。
谢砚寒年纪轻轻,便已统领三万精兵,堪称世家子弟中的佼佼者。
他去净室洗澡出来,我照例服侍他穿衣裳。
湿润的黑发被他随意束在脑后,被头发洇湿的轻衣紧贴身体,勾勒出他强健的背肌线条。
我的目光不由自主地避开。
入睡前,我准备揭了床头的莲花连枝灯罩子,熄灭蜡烛。
谢砚寒挡住我的手:「留着吧。」
我抱着被子躺下。
谢砚寒的手搁在我腰上,唇贴在我耳下,低声问:「几日了,还疼吗?」
暗哑的声线震着耳膜,传进耳朵里,我的耳根子烧了起来。
我拿脚轻轻踢他:「你给床上弄面镜子做什么?」
谢砚寒捉住我的脚,「以前没有镜子,你看不到自己的模样,现在,你看看。」
8
镜中的女子面容迭丽,眼波流转。
发髻斜斜堆着,只有一支红珊瑚朱钗荡在鬓角,更显得慵懒娆曼。
当初谢家能主动上门来提亲,一定也听说过季家女儿貌美的传闻。
不过再美的容颜,看久了也会觉得平常。
皇帝后宫的妃子换了一茬又一茬。
美貌终究是春花秋月,过眼云烟。
此刻,跳跃的烛光透过轻纱,光线忽明忽暗。
镜子里的谢砚寒也在看我。
他面容深邃,眼中带着几分梦幻般的朦胧。
「眉眉,你唇上是什么……」谢砚墨俯下身来,呼吸灼热。
「是唇脂……」我轻声答。
谢砚寒大概顾着我会疼,那夜极其温柔。
9
早上,谢砚寒去给父母请安,我嘱咐他去漪园看一眼。
他大概忘记了,直接去了军营。
我和月桃去田庄。
谢家有几处田庄,婆婆将一个庄子交给我打理,让我学着理账。
我暂时放下诗文,拿起账本。
我学得很勤快,因为我知道,账本才是我在谢家的立身之本。
马车行到城门口时,竟然遇到谢砚寒正骑马而行。
他旁边是昭华郡主,两人正谈笑风声。
「哟,这不是谢夫人吗?」昭华郡主用马鞭朝我一指。
她发上的红丝带在风中飘扬,面容冷傲。
昭华郡主是皇帝的三哥裕王的女儿,喜好骑射。
我出嫁前就听说昭华郡主想嫁给谢砚寒,但是谢家却向我这小门小户提亲,气得昭华郡主吃不下饭。
其实,裕王手握重兵,行事谨慎的谢家若与裕王联姻,难免引起皇帝猜忌。
所以,谢砚寒与昭华郡主的婚事绝无可能。
只是,昭华郡主把怨气撒在了我头上,背地里骂我是狐狸精,故意落水勾引谢砚寒。
就让她骂去吧,身上能少快肉吗?
谢砚寒转头看我。
我微笑着挥手打招呼:「郡主,夫君。」
「我和谢将军出城跑马射箭,谢夫人要一起去吗?」昭华郡主拍了拍背上的弓箭。
这事儿谢砚寒早上只字未提。
「我出城去田庄办事,不打扰你们。」我语气平和。
谢砚寒张了张口,最终什么也没说。
我放下车帘。
10
城外的十里亭处,霜叶正红。
车夫建议我们下来歇息一会儿。
短亭内站着一个公子,一身月白的长袍,周身无一丝华贵装饰,却难掩灼灼风流。
是柳云舒。
四年前……我十五岁,他十七岁,是京中惊才绝艳的探花郎。
我总是带着月桃一起去诗社,只为能偷偷看他一眼。
他夸我的诗写得清新隽永,在他的鼓励下,我加入了诗社。
他依然是四年前我惊鸿一瞥的少年,只是岁月的洗礼,让他显现出倔强而深刻的轮廓来。
「若薇,是你!」柳云舒目光中透着惊喜。
「柳公子,原来你已经回京了。」我微笑着,行了一个礼。
京城里曾有传言,说皇帝的妹妹,臻玉公主爱慕柳云舒,甚至不惜动用权势,让他中了探花。
但后来不知何故,他得罪了公主,被贬至边关。
「若薇,当年我离开时没有告别,实在是……」柳云舒似乎有些难以启齿。
我打断他:「都是过去的事了,不必再提。」
「这两年,你过得怎么样?」柳云舒问着,目光不经意间扫过马车上「谢府」的字样,眼神黯淡了几分。
我垂下眼眸:「谢家人对我很好。」
柳云舒微微点头:「我知道你一定会过得很好。」
11
转眼到了迎娶青樱进门的日子。
谢府酒席摆开,好好热闹了一番。
因为是纳妾,无需举行隆重的拜堂仪式。
但我还是精心准备,将宴席办得体面又不张扬。
婆婆夸赞我识大体,懂分寸。
谢砚寒似乎有心事,一直沉默寡言。
据说裕王在朝上公然嘲讽皇帝不懂用兵之道,皇帝没有反驳,却让朝中人心惶惶,议论纷纷。
傍晚,婆婆派人发话,让谢砚寒去漪园陪青樱吃晚饭。
我独自坐在书房,目光落在谢砚寒压在书案公文下的一本线装书上。
谢砚寒有随手记叙的习惯。
这本线装书里装订的,便是他的一些散笔。
我们刚成婚后的几日,我替他整理书案,无意中翻阅了他的笔记。
笔记里写到「青樱」这个名字时,后面的两页被他撕去了。
之后,便是摸不着头脑的一句:「伊人倩影,犹如轻云蔽月,流风回雪,吾心思之,若南柯一梦……」
嫁给谢砚寒一年,从来没有听他说过情话。
这些写给青樱的情话,一定连他自己都觉得肉麻,便给撕了。
我合上笔记,放回原处,缓步走回卧房。
12
操持了一天,我让月桃帮我放水泡澡。
泡在浴桶里,我想起出嫁前我娘对我说的话。
她说,眉眉,女人只要做好自己,是你的别人拿不走,不是你的你强求不来。
我娘是个才女,年轻时游历山河,成了二十五岁的老姑娘。
她说她见过许多女子,痴嗔怨恨一世,却从未真正爱过自己。
我娘这个老姑娘,本打算一个人过一辈子,却偏偏吸引了我爹这个美男子。
我娘勉强嫁了。
我爹对她死心塌地,从未想过别的女人。
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情绪。
洗好澡,我换上一件藕粉色的寝衣,走出净室。
谢砚寒正坐在床边,也穿着寝衣。
「夫君,你……怎么没去青樱那里?」我一脸疑惑。
「青樱说身体不便。」谢砚寒语气冷冷的。
谢砚寒这个人重欲,可是竟然连一夜都不肯将就?
「青樱今日刚过门,就算她身体不便,你也该陪陪她才是。」我柔声劝道。
谢砚寒眼中似有怒意,默默灭了蜡烛。
第二日一大早,他就去了军营。
月桃小心翼翼地服侍我起床:「夫人,我怎么昨夜好像听到……你在哭?」
「哭?」我摇了摇头,脸上红得发烫。
月桃盯着我的脸颊仔细地瞧:「夫人气色这么红润……我一定是听错了……」
13
我去漪园看青樱。
她正在作诗。
见我过去,笑嘻嘻地说:「姐姐,你来帮我想想,这最后一句,该如何写?」
我沉思片刻,为她想了几句,却总觉得欠缺几分神韵。
「柳云舒回京了,你不如去找他帮你改改?」我向她建议。
「柳哥哥?」青樱眼中闪过一抹异样的光彩。
她和柳云舒只见过几面,却亲热地「哥哥」长「哥哥」短叫个不停。
连柳云舒都被她叫得脸红耳赤。
青樱二话没说,匆匆收拾书稿,就要去诗社。
「世子昨晚,他并非有意冷落妹妹……」我提起话头。
青樱一摆手:「姐姐,表哥他爱和夫人睡,天经地义,我一个小妾掺和什么,我走了!」
我哭笑不得。
青樱又转回身来,语带恳求:「大夫人那边要是问起,姐姐帮我多美言几句。」
青樱隔三岔五去诗社,还带回几本诗集天天捧读,据说是柳云舒送的。
她也帮我料理一些府中琐事,我腾出更多时间去田庄。
我婆婆看妻妾和睦,越发安心。
谢砚寒只要回府,我就叫上青樱一起吃饭。
青樱性子活泼,非要拿她做的诗和我写的诗让谢砚寒比较,一争高下。
谢砚寒虽是将军,其实也擅长文墨,他书房中的挂画题词都是他亲手所作。
谢砚寒敲她的脑袋:「若薇写诗,闻名京城,你那时眼巴巴望着见她一面,如今还要和她比?」
青樱不服气:「表哥,你还说我?你还不是……反正,姐姐现在天天看账本,钻进钱眼里去了,我可是天天诗词歌赋,文艺青年一个!」
谢砚寒抬眸看我:「若薇,田庄有那么多人打理,你何必如此辛苦?」
我笑着说:「技多不压身,我愿意学。」
14
我将田庄的账本交给婆婆过目。
谢砚寒也陪我去向他母亲请安。
我呈上账本:「母亲,去年一年,田庄各色进账六千五百两银子,比前年多出八百两。」
这额外的八百两是我在田庄忙前忙后大半年的成果。
婆婆接过账本,仔细地翻了翻,随后让人取来一个契本。
「若薇,你进谢府后一直在操持家务和田庄,这是我和老侯爷商量后,送你的礼物。」婆婆面带微笑。
我接过契本,大红的缎面,明黄的里子。
打开一看,正是这间青水庄的地契,下角却郝然写着「季若薇」三字。
我的心突突直跳,目光却迟疑着看向谢砚寒。
谢砚寒淡淡说:「母亲送你的,你就收着。」
这可是一间占地两千亩,年进账六千五百两的庄子!
就这么送给我了?!
这间青水庄对谢家来说,只是众多田庄中的一间,可是对于我来说,却是一笔巨大的财富!
我抑制着内心的喜悦,收下契本,感谢了婆婆的这份大礼。
回到房里,我早早吃饭洗漱,又打开挈本,在灯下一项项细细地读。
越读越是心花怒放。
我当初的嫁妆爹娘已经尽了最大的能力,可对谢家来说却依然微不足道。
如今,有了这间庄子,我这是要一夜暴富了?!
钱,谁不爱呢?!
我正托腮遐想着,抬眼一看,谢砚寒正静静在一旁看着我,眉眼舒展,嘴角勾起笑意。
被我一瞪,他的嘴角再也憋不住,笑出声来。
我脸上一热,有些羞赧地瞪他一眼:「你笑什么?」
谢砚寒大笑:「笑夫人想钱的样子可爱。」
他这是在笑话我没见过世面!
我脸更红了,合上契本,假装生气地捶他:「让你笑!让你笑!」
谢砚寒忍着笑,抓住我的手腕:「你要是把契本弄坏了,这庄子可就没了。」
我恼怒地想挣脱他,却也舍不得弄坏挈本。
他满脸笑意,一把抱起我,朝床榻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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