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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史人文]有没有女主脑子清醒的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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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没有女主脑子清醒的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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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情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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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主清醒
有没有女主脑子清醒的文?
我在敌国做人质五年,忍辱负重。
父母却收养了一位与我面容相似的少女,赐她荣宠。
替身妹妹抢走了我的一切。
就连与我青梅竹马的小将军,也同她私定了终身。
万念俱灰之时。
是我的死对头站在我面前,笑意深深。
「华音,欢迎回家。」
而敌国的太子也追过来,面露不悦。
「我想你了,什么时候回来?」
1
我是燕国最受宠的公主。
十三岁那年,为了两国和平,我自愿前往西戎国为质。
我离去那日,父皇母后抱着我,哭到肝肠寸断。
我归来那日,他们脸上却不见多少欢喜。
因为他们身边,已经多了一位面容清秀的少女。
母后笑容慈祥:「华音,你走后第二年,我们收养了泠月。」
「你不在的日子里,是泠月替你承欢膝下。」
父皇亦是微微颔首:「我们看到她,就像看到你一样。」
望着着泠月那张脸。
我震惊到几乎说不出话来。
她与我,几乎一模一样。
在西戎的五年,我没有一天不思念父母和家乡。
为什么我思念父母时,只能含泪在脑中描绘他们的容貌。
父母思念我时,却认了一位跟我相仿的姑娘?
可是,我张了张口,却没有把委屈吐露丝毫。
在西戎的这几年,我学会了什么叫做察言观色,什么叫做不该说的话就不能说。
我刚到西戎时,镐京办了一场宴会,在座几位宾客是大燕商人。
我听到乡音,一时高兴,多说了几句话。
当时,西戎的王后不动声色。
可是宴会结束后,她却淡淡地说:「华音公主感染风寒,这几日让她少见外人吧。」
就这样,我被锁在自己的房间里,整整三个月,没有踏出一步。
我被关进去时,是炎炎酷暑。
我被放出来时,地面已是积雪三寸。
我至今记得,踩在漫天雪地里的那种感觉。
每一步都是虚浮不安,寒意彻骨。
其实何止是那一日。
我在西戎宫廷走过的每一步,都是如此。
支撑我走下去的唯一愿望,就是我要回到大燕。
我终于回来了。
我回来时,父皇母后也老了。
我望着父皇鬓角的一丝白发,在心里叹息。
我小小年纪,远行在外,父母必定是忧虑的。
若是宠爱一个与我相似的女孩能让他们感到宽慰,我又怎能有怨言。
我定下心神,向父母笑道:「我不在的日子里,麻烦泠月妹妹了。」
「日后,我们姐妹齐心,一起孝顺父母,可好?」
我的懂事大度让母后如释重负。
也让方才还略显局促的泠月喜笑颜开。
不知为何,看到她与我相仿的笑容,我有些心烦意乱。
「我想先回昭阳殿休憩洗漱。」
「也不知我亲手栽的那株石榴长得好不好?还有院子里的秋千,好久都没有晃了……」
话只说了一半。
但我知趣地住了口。
因为泠月突然红了眼眶。
她怯生生地望了母后一眼,说:「请姐姐不要怪罪。」
「昭阳殿如今是我住着。我今日回去就把它收拾好,挪给姐姐。」
泠月此言一出,母后脸上立刻露出怜爱之色。
连父皇也眯起眼,仿佛在观察我如何应对。
而我,亦是怔了片刻。
我从三岁起,就住在昭阳殿了。
那里的一砖一瓦、一草一木,都是按我喜好所设。
它是我的家。
也是我午夜梦回,不能忘怀的地方。
我的父母不可能不知道。
可他们却让泠月住进去了。
我不在的日子里,我的父母还真的是……
把这个十分像我的姑娘,宠到了心尖尖上。
2
我被安置在了含翠宫。
竺娘见我面色不虞,轻声安慰我:「这宫殿宽敞华美,公主住起来一定更舒服。」
我瞥了一眼屋内陈设,没说话。
的确是精雕细琢。
让人挑不出毛病,可是也喜欢不起来。
更何况,它的位置太偏僻了。
我推开窗子,遥遥只能看见母后寝宫的一角。
昭阳殿距离母后的宫殿只有一射之地。小时候我经常不穿外衣,就一溜小跑去寻母后。
可是现在,若要去拜见,坐轿子也要一刻钟的时间。
距离远了。
心也远了。
竺娘看出我的忧郁,屏退众人,轻声哄我:「公主何必伤怀?」
「泠月公主固然此刻得宠,可您才是大燕真正的金枝玉叶。」
「相信过不了几日,陛下就会回转心意。然后,您也能搬回昭阳殿。」
我在心中叹气。
竺娘在哄我。
我从西戎动身回国,车马整整走了一个月。
如果泠月真心想把宫殿还给我,那么早就收好了。
直到今日却未曾动身,那显然就是不想让我搬回去。
她之所以有这样的底气……
无非是仗着父皇母后的纵容。
我慢慢闭上双眼。
母后与泠月交握的那双手,始终在脑海里盘旋,挥之不去。
许久,我才说:「竺娘,我们收拾一下,去母后宫中吧。」
我离家数年,母女两人许久不曾对话心事了。
但愿,只要闲话片刻,一切就能回到当初。
但愿。
半个时辰后,我携着竺娘,来到母后寝殿。
抬脚刚要进去,两位侍卫已经侧身挡住了我。
「请公主稍候,等微臣去向皇后禀报一番。」
我进我自己母亲的宫殿,居然还需要通传?
我立在原地,微微抬起下巴,给竺娘一个眼神。
她会意,立刻沉了脸色:「你们好大的胆子!华音公主是陛下唯一的女儿。你们竟敢阻拦?」
「公主未离京时,是何等的荣宠万千,莫非你们都忘了吗?」
竺娘是女官出身,通身的气度也是不凡。
果然,几位侍卫都软了口气:「姑姑息怒。只是,我们对于宫廷旧事确实不太清楚……」
我扶着竺娘的手,面上波澜不起。
十指却已经掐入掌心。
宫廷旧事?
原来我受宠,已是旧事。
僵持之中,母后的心腹宫女绥娘快步而出,斥道:「胡闹。华音公主随时都可以进出。」
有绥娘这句话,侍卫总算放了行。
绥娘向我笑着赔罪:「公主离京也有五六年了吧?门口那些侍卫是三年前调来的,他们不知公主,还请您不要怪罪。」
我没有搭话。
我在心里反驳绥娘——不是「五六年」。
是一千八百六十九日。
从我离开父母,到回到家里,整整过了一千八百六十九日。
每一日,我都在心里数过的。
绝不会有错。
我缓缓步入母后的寝宫。
她已卸去浓妆,身穿家常服饰,坐在软榻上,唤我名字:「华音。」
我眼眶一热,几乎要滴下泪来。
我从竺娘手里接过碗,送到母后面前:「这是我亲手熬的冰糖燕窝。您尝尝,看我的手艺有没有退步?」
3
母后常年喝冰糖燕窝。
这是也我学会的第一道菜肴。
我离开大燕之前,每日都会亲手给母亲做。
但这件事,我许久未做了。
此刻,母后含笑望我一眼,抚着我的鬓发,笑道:「华音有心了。」
这一瞬间,我仿佛又回到了儿时。
那时,我还是个天真无邪的小公主。
而母后也是个双十年华的美人。
我与她,母女情深,亲密无间。
身在异国,多少个辗转反侧的夜晚,我魂牵梦萦的,不就是这样的温存吗?
它此刻终于成真了。
也转瞬即逝。
不知何时,内殿里,竟悄无声息走出来一个冰肌玉骨的姑娘。
是泠月。
我入母后寝宫尚且要被侍卫阻拦。
泠月却早就守在内殿多时。
我的目光兴许有些锐利。
因为四目相撞,泠月有些胆怯地别过脸。
但母后已经笑道:「别害羞,你华音姐姐也不是外人。」
我与母后血脉相连,究竟谁才是外人?
可是泠月却轻声应了一句:「是。」
我这才瞧见,泠月的手里,也端着一只碗。
也是冰糖燕窝。
原来,在我走后,母后的习惯一直没有变。
除了给她熬羹的人,从一个女儿,变成了另一个女儿。
其实这羹有什么难做的呢?御膳房任何一个厨子都比我熬得好。
不过就是因为那一份沉甸甸的母女情分。
而它,也不是无可替代的。
我霍然攥紧了手,呼吸不畅。
而母后仿若未觉,只是笑道:「华音,泠月,你们两个都是我的好女儿,都知道孝顺我——来,我一碗吃一口,好不好?」
她果真一碗用了一半。
仿佛她是个大公无私的母亲,完全不知何为偏爱。
泠月被她夸赞,欢喜得两颊飞起红云。
可我脸上在笑,心却是冷的。
我没有丝毫的开心。
有什么可开心的?
母后应该只有一个女儿啊。
我才是她唯一的女儿。
泠月凭什么能和我平起平坐。
我原本是想跟母亲讲述,我在西戎,是如何度日如年。
我至今记得,辞别故土那日,父皇握着我的手,叮嘱我:「华音,你小小年纪就要远行,实在可怜。」
「但是身为公主,为国分忧是你的本分。」
「你一日受百姓供奉,就要谨记公主的职责。」
我将父皇的教诲牢记心中。
在西戎为质的日子,再煎熬痛苦,我脊梁都是笔挺的。
在家书里,我更是报喜不报忧。
如今我回来了。
只要能在母亲怀里撒个娇,再多的委屈也都会消弭无形。
我有千言万语想对母后倾诉。
可是,泠月却跟她谈起了京中近来时兴的花样子。
这家的样子好,那家的创意多。
我听得索然无味。
几度张口,想插几句话,却是欲言又止。
也许我在西戎如履薄冰的日子,也只会让母后徒增烦忧吧。
毕竟,我人已经回来了,不是吗?
痛苦一旦时过境迁,再被提及,总是免不了邀宠之嫌。
4
我的沉默终于引起了母后的注意。
她看着我,眼底划过一丝温柔:「华音,明日给你办了接风洗尘的宴会,你素日交好的那些女郎都会来。」
说到此处,她顿了一下,笑意更深,「叶居安也会来。」
叶居安。
我眼睫轻颤。
虽在极力克制,但唇角已经微微翘起。
大燕重文轻武,叶家是少有的能独当一面的武将世家。
我和叶居安自幼相识,感情甚笃。
不知五年未见,他会变成何等模样?
然而,就在我暗自猜测之时。
我看到了妆镜反射出泠月的脸。
眼神朦胧。
粉面含羞。
她为何如此?
莫非她心仪叶居安?
大燕气候温和,四季如春。
但在这一刻,我仿佛又看到了西戎那绵绵不绝的雪。
风雪侵袭之下,每行一步都是艰难。
可是,我记忆中的少年每每望着我时,眉眼弯弯,笑容如春风般和煦。
或许我不该多心。
与我容貌相同又如何?
泠月又没有和叶居安一起长大的情分。
那她怎么可能比得过我。
翌日宴会,高楼华台,鼓乐齐鸣,确实给足了我这个归国公主应有的排场。
十数位皇族女眷及曾跟我交好的女郎,纷纷向我请安。
然而,时过境迁,许多人的样貌我都有些模糊了。
就连竺娘也并不是每个人都认得。
在我思忖之际,泠月站出来了。
她如翩跹蝴蝶一般,穿过众人,向我行来:「姐姐,我来给你介绍吧。」
她好像真的是一位善解人意的好妹妹。
「这是荣亲王府的三郡主,周婉。」
「这是太医院判之女,陆松娘。」
「这是左仆射的妹妹,罗芷……」
泠月一个一个念这些名字。
不少我都确有印象。
年幼时,我的确曾与她们交好。
可是如今,她们看向我时,只有礼貌和客气。
唯有看向泠月的眼神,才是熟稔。
在我离开的五年时间里。
泠月就这般悄无声息地融入了我的交际圈。
并且将我剔除在外。
一时之间,我竟觉得有些荒唐。
我才是真正的公主,泠月是假的公主。
可是所有人都待我像是假公主,待她像是真公主。
女孩子欢声笑语,在这个明媚春日,格外悦耳动听。
可我只觉得聒噪。
我捏着手里的酒杯,琼浆玉液入喉,方带来片刻的安静。
大概是瞧见我独酌,罗芷体贴地迎上来,向我敬酒。
「和公主一别多年,没想到公主现在酒量不错。」
我们两人对酌,都是一饮而尽。
罗芷又向我说了几件小时候的趣事。
气氛仿佛终于变为正常。
直到,突然之间,众人都不约而同地,住了口。
连罗芷都咬住了下唇,一脸慌张的模样。
在这一片诡异的安静中,我将酒杯放下,细细思索。
莫非是我言行有哪里不妥?
哦,我方才说了几句西戎话。
但这是因为,罗芷先说了西戎话。
我一时不察,竟着了她的道。
其实这也没什么,毕竟两国停战,已有数年。
偏偏泠月瞪圆了眼睛,询问:「姐姐方才说的是什么?我竟听不懂呢。」
5
我望了泠月一眼,没有作声。
只是不急不缓地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而在座的另一位小姐已经不忿冷笑:「不怪泠月公主不懂,因为这是西戎的语言。」
「这么流利的西戎话,华音公主都能脱口而出,想必公主在西戎的这些日子,一定过得不错吧。」
「就是不知道,公主的大燕官话,是不是忘了呢?」
我眯起眼睛,终于想起了此人的名字。
陆松娘。
她居然这样说我?
真是有趣。
她知不知道,我为什么学会了西戎话。
刚到西戎的那一年,我十三岁。
我听不懂当地的语言,我随行侍从三十六人,大多也都不懂。
我们在偌大的宫廷里,言语受限,举目无亲,常常感到孤独。
虽然有老师教我西戎文字,但我因为内心抵触,学得极慢。
直到有一日,我向西戎王后请安。
磕磕绊绊的祝福语刚说完,我就听到王后哂笑。
「我曾听人说,大燕的公主聪慧无比。」
「可是华音,你到我们西戎也有一年,大字不识一个就罢了,怎么连话都说不明白?」
她身为西戎人,却字字句句,用的都是最流利的大燕官话。
连嘲讽的腔调都拿捏得恰到好处。
我垂着眉眼,背后沁出热汗。
旁人说我什么都可以,但他们不能指责我的国家。
从那一刻起,我打定主意要把西戎话说到滚瓜烂熟。
我把纸张裁成小片,上面写满字符,贴在宫殿里的每一个物品上。
每日晨起,也都要先念诵一遍昨日所学的功课。
终于,我能够自如使用两国语言。
西戎宫廷里也再没有一个贵族女眷敢说「大燕的公主是个庸才」。
我一颗心都放在大燕身上。
但是,旁人似乎仅凭只字片语,就能质疑我对故国的忠诚。
我缓缓抬起脸,浮起一丝笑,望向陆松娘。
「我一日是大燕的公主,大燕的语言,我就不会忘。」
「只不过,诸位或许不知……」
「三年前,一队大燕商人在西戎遇袭,价值千金的货物被盗。他们求告无门,便寻到了我。是我帮他们奔走,找回货物,挽回损失。」
「两年前,西戎北方的游牧民族滋扰我大燕百姓。父皇派出使节,与其首领协商,是我从中促成斡旋,并亲笔帮他们拟定了两国语言的协约。」
「西戎人善于养马。一年前,我将此类著作翻译成大燕文字,传回国内,协助了无数大燕的牧民。」
「敢问各位,若不会说西戎话,我能做这些事吗?」
为了两国和平,我自愿前往西戎为质。整整五年,边境再无战事。
我不敢居功自傲。
可是,我也不能忍受旁人无视我的付出。
我笑吟吟的样子,看起来十分平易近人。
但无疑在所有人心里掀起滔天巨浪。
被我目光逼视,众人纷纷垂下眼睛,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我懒于揣测她们心中在想什么。
我只知道,这宴会也算是无趣至极了。
我摇着头起身。
路过泠月的时候,目光在她平静的脸上停留片刻。
却瞧不出任何端倪。
但这怎么可能同她没有干系?
罗芷,陆松娘。
都不过是官员的女眷。
若无泠月的指点,她们怎么会有胆子拆我的台。
在座的十七位姑娘,从前我或许记不清了。
但此刻之后,我必定会一一记在心里。
6
殿外夜凉如水。
也让我有些昏沉的头脑冷静下来。
母后说,为我设宴,叶居安也会来。
那如今宴会过半,他人在哪里?
我扶着竺娘的手,正想命她打听,却远远瞧见一袭深紫色衣袍。
那人剑眉星目,身姿挺拔。
正是叶居安。
心心念念的小将军就在不远处,我应当迎上去的。
可我却扯着竺娘的袖子,一同藏到花木丛之后。
曾经瞥见泠月脸上的那一抹娇羞,让我心生警惕。
果然,叶居安在殿外驻足片刻,仿佛在等人。
不一会儿,泠月提着裙摆,跌跌撞撞地跑了过来。
少女低声啜泣,似乎在讲述方才宴会上的冲突。
而男人声音清醇,柔声安慰她:「华音一贯骄傲,你不必记在心上。」
一贯?骄傲!
也许叶居安没有说错。
我生来就是天之骄女,又被父皇母后宠成了光华灼灼的明珠。
在生命的前十三年里,我不知忧愁是何物。
可是我听人说过,人这一生的苦难,都有定数。
大约是小时候没吃过的苦,如今都要补上。
因为我念了五年的那个人,一边哄着我的假妹妹,一边说:「在我心中,她不如你,多矣。」
少女白嫩面颊涨得通红。
眼睫亦是颤个不停,极为娇羞。
「那你和姐姐的婚约……」
叶居安微微蹙眉,随即一笑:「哪有什么婚约,不过是小时候的几句玩笑话。」
「我刻的簪子,你既然带上,那我心中就唯有你一人。待过几日,我会请陛下赐婚。」
我眯起眼,遥遥看向泠月的发髻。
哦,果然有根紫檀木簪。
原来是叶居安亲手刻的。
他手艺还不错。
可是他的品味,差极了。
童言无忌的岁月里,我曾扯着母后的袖子,要她把我嫁给叶居安。
那时她笑着答允:「待你及笄,就让你们成亲。」
可是我十五岁那年,人已经在西戎了。
我的婚事自然也无人提起。
甚至,西戎没有及笄束发的风俗,我的十五岁生辰,就这么过去了。
原来,我没有的一切,泠月都有。
她得到了盛大的及笄礼。
收到了叶居安亲手雕刻的发簪。
还要在不久的将来,成为他的妻子。
为什么呢?
这一切明明都是我的。
为什么我仅仅离家五年,什么都变了?
那这个家,还是我的家吗?
声音渐渐远了。
是叶居安和泠月相携而去。
我捂着嘴,无声地苦笑。
只是笑着笑着,竟都变作了哭泣。
「竺娘,他们都不喜欢我了。因为他们有了泠月。」
「可是,这里明明是我的家呀。」
「我明明如此努力守护我的家乡。为什么他们一个一个,都只看得见她,却看不见我?连叶居安都……」
在西戎的这几年,我早已经练就了喜怒不形于色。
如今声声质问,显然已是悲愤至极。
竺娘心痛不已,连忙劝我。
「公主何必这般。天下好男儿又不是只有叶家才有。」
「将来您一定能嫁个比叶将军更好的夫婿……」
话音未落,房梁上传来一声轻笑。
漫不经心的,像是在笑话我。
我顿时冷了脸,斥道:「谁在那里!」
7
屋檐上当真又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
我和竺娘同时抬头去看。
少年白袍玉带,身量修长,劲腰直背,笑容满面。
他从房梁一跃而下,踩着月色,向我行来。
「你这话可不对。谁说大家都喜欢那个泠月?小爷我就最讨厌她。扭扭捏捏,跟她说话能烦死我。」
「还是跟你吵架有意思。」
夜色里,那袭白衣如明珠生辉。
那人懒懒散散地笑着,眼底划过一丝狡黠。
他看着我,轻声说:「华音,欢迎回家。」
我已认出他是谁。
宣平侯的独生子,裴淮。
十三岁之前,上京所有人都喜欢我。
但这一个人除外。
小时候,我和裴淮见面就打架。
最狠的一次,我把他拖到池塘里,骑着他,按着打。
他挣扎到满头满脸都是泥水,大骂我是疯丫头。
事后我们两个都被关了禁闭。
后来年岁渐长,出于脸面无法随时动手,但我们互相斗嘴,也是各不相让。
往事清晰如昨。
如今见了裴淮,我亦是没什么好颜色。
我低低骂了裴淮一声「傻瓜」。
我说的是西戎话。
是故意的,因为我料想裴淮听不懂。
可我没想到他居然反唇相讥:「你才是傻瓜。」
我瞬间惊愕。
这个家伙最讨厌读书。小时候练字背诗,他想方设法偷懒耍滑。西戎的语言复杂难学,他是怎么学会的?
我睨着他:「老实交代,你是怎么知道这些的?」
裴淮梗着脖子不说实话:「我天生聪明,怎么不能学啊?」
我抬手欲打。
裴淮侧身闪过,半晌,才有点不好意思地说:「就是……华音你离开上京那年,西戎也派来一个小皇子,到大燕为质。」
「他叫贺禄。我跟他志趣相投,偶尔聊聊天。一来二去,我就学会了西戎话。」
我紧绷的心弦稍稍松懈,但随即又拧起眉头:「你们有什么可聊的?」
裴淮唇边浮起一抹很浅的笑意。
他慢条斯理地说:「确实没什么可聊的。」
「不过就是听他讲讲故乡。吃什么,用什么,何时降雪,何时开春……」
「这样我就能想一想,你在西戎,过得怎么样。」
他这么轻描淡写的一句话。
就让我心尖上突然泛起密密匝匝的疼。
我回到大燕,整整两日。
没有人主动问过,我在西戎过得好不好。
只有裴淮。
居然是裴淮。
月色之下,少年的身影丰神俊朗。
我有一瞬间的冲动,想跟裴淮多聊一会儿。
我想告诉他,西戎的天气干燥。我每日起床,鼻腔里都是血渍。
那里的蔬菜很少,一入冬就什么都吃不到。
酒很烈,我不敢喝。但是为了交际,又不能不喝。
也许裴淮能听懂。
因为他真的打听过西戎的风土人情。
可我一定是傻了。
小时候,我和裴淮是死对头。
如果把自己掉过的眼泪和受过的苦都告诉他……
谁知道他会不会反过来笑话我。
思忖之间,有个宫女匆匆走到我面前。
她奉上一封书信,说是驿馆寄来的。
信封上的确写着我的名字。
寄信人却是贺禄。
那位从西戎而来、到大燕为质的小皇子。
我有些疑惑。
我与贺禄从未谋面。他为什么要写信给我?
我将信收起来,准备稍后再读。
可是裴淮却说:「一起拆呗。我跟贺禄关系最好了,要是他说了什么事情,你问我也比较方便。」
8
我和裴淮虽然彼此嫌弃,但对外时,却总是互相打掩护。这点默契还是有的。
我想了想,当真把信封拆开。
第一张信是贺禄口吻,客气地向我致以问候,无甚要紧。
第二张信纸上,却仿佛惜字如金,只写了六个大字。
「我想你了。回来。」
信纸明明没有温度。
可我指尖都是烫的。
连带着血液也沸腾起来。
裴淮还在我旁边轻声调侃:「这谁啊,字写的这么丑,还不如我呢……」
可是他视线下移,很快就脸色微变。
因为落款处,盖了一枚印章。
上刻「元异」二字。
我们只认识一个元异。
他是西戎国的太子。
就在我离家五年后。
就在我归家的第二天。
敌国太子就明目张胆地寄信过来。
堂而皇之地说,他,想我。
用词如此大胆炽热,以至于可被称之为猖狂。
我被裴淮探究的目光凝视,脸上一阵发热,赶快将信捏成团。
正思忖该如何向他解释。
裴淮已经压低声音告诫我:「华音,你才回来,大约还不清楚,陛下很不喜欢西戎太子……」
而我们身后,突然响起一道难辨喜怒的声音。
「华音,谁给你寄的信?」
「给朕瞧一瞧。」
是父皇。
我掌心微微出汗,捏着那一团纸,心中百转千回。
绝对不能让父皇知晓我和元异来往。
何况这封信的内容如此暧昧。
父皇已经缓步向我行来。
我捏着纸团,飞速思考对策,脊背上已经浮起一层冷汗。
却不妨裴淮突然错身,与我的手轻轻一碰。
肌肤相触,只有片刻。
纸团就已经落入裴淮的掌中。
他不经意一般,向我眨了一下左边的眼睛。
我怦怦直跳的心也定了下来。
我把信纸递到父皇面前:「是西戎小皇子贺禄的来信,只是寒暄而已。」
抬头那一瞬,我在父皇脸上,隐隐看到了怒容。
我从没有见过父皇对我发怒。
虽然贵为九五至尊,我见过他怒叱群臣,见过他责骂太子,甚至我见过他委婉批评母后管理后宫不力。
但,我是个例外。
我是父皇和母后的第一个孩子,容貌兼得二人所长,又天生聪颖。
我自然而然占据了他们全部的宠爱。
太子比我小六岁,却容貌平平,资质更是不及我万一。
父皇不止一次对母后说:「若我们的一双儿女,换一换就好了。」
曾经他宠我如此之深,又怎会对我有丝毫不满。
可是,如今我见到了。
父皇接过信,翻来覆去读了几遍,眉头终于轻轻展开。
他满不在乎似的,点评两句:「贺禄这小子,文辞不通,还欠缺得很。」
这件事情总算有惊无险地圆过去了。
多亏裴淮替我遮掩。
我心下稍安,向父皇笑道:「女儿近来新得了几幅字帖,与父皇一同品鉴,可好?」
回国两日,父皇却一次都没有召见过我。我去请安,他也推说政务繁忙。此刻能碰上,我很想尽量修补一下父女之情。
小时候,他亲自握着我手腕练字的画面还历历在目。此刻,一同品鉴字帖,他应当也不会推辞。
果然,父皇微微颔首:「也好。」
我心上一喜。
然而,父皇又补充一句:「叫泠月一同来吧。她近来练字,也颇得朕的神韵。」
9
袖子下面的双手拧得极紧,但我脸上还是笑容诚恳:「好啊。多一个人品鉴,也多一分意趣。」
这句话说得艰难。
因为我的心在绞痛。
原来不只是母后。
就连父皇,也如此亲近这个和我相貌相同的少女。
将曾经与我独处的点滴,都转移到了她身上。
然而,父皇下一句话更是让我如坠冰窟。
他将信递回来,吩咐身边宫人:「以后华音公主的信,直接送进朕的书房。」
在这一刻,双腿似乎在不听使唤地轻轻颤抖。
但我知道,我不能有任何异议。
我咬紧了牙关,对父皇扬起笑容:「是。」
脑海里不自觉掠过一个人影。
左衽辫发的少年有一双漂亮的漆黑的眼睛。
像极了小兽。
甚至他眼神里的那股子狠劲,更像。
我离开西戎前,元异对我说过不止一遍:「华音,你留下,做我的太子妃。」
而每一次我都会拒绝他。
最后一次听到我斩钉截铁的回答后,元异笑了。
「华音,你在西戎多年,不知道燕国的情况早就已经变了。除了做我的太子妃,恐怕你不会有更好的选择。」
那时候我只以为西戎太子在吓唬我。
可是现在想来,他的情报比我更多,显然他比我更早知道了泠月的存在。
泠月受封公主,已经有四年的时间。
我也不止一次收到过大燕的家书。
可是所有人都在瞒着我。
这还不够说明什么吗?
大燕已经不再需要我这位真公主了。
因为,有一位假公主,以假乱真。
以元异聪慧,他必定知我处境艰难,为什么还要寄信给我?
这么暧昧的言语若是落在旁人眼中,只怕早就掀起了惊涛骇浪。
元异之所以无所顾忌,无非只有一个目的——他想逼迫我,在大燕公主和西戎太子妃之间,做一个选择。
我知道,这封信只是开始。
他必定会再催促我的。
这么多年,他想要得到的,就一定会得到。
目送父皇那抹明黄袍角消失在角落里,我仍是恍惚无比,心跳一下重似一下。
耳边有人说话,声音忽远忽近,唤回我神智。
裴淮语气关切:「你脸怎么这般苍白?华音?」
竺娘也在着急:「公主,你手这么凉,是不是受了风?我们先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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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民间选送的秀女。
入宫第一天就爬了皇帝的床。
其他秀女骂我狐媚,后宫嫔妃斥我惑主。
三位皇妃更将我视作眼中钉:「你一个无权无势的贱民也想与我们争宠?」
我勾唇摆手:「争宠?司瑶不想。」
皇妃们莫名震怒:「本宫捏死你就跟捏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
我笑笑,忆起三年前。
上一个对我说这种话的贵妃。
如今坟头草都老高了。
但我并没有骗她们。
我确实不想争宠。
我要争的是女子们的一片天地。
1
承德三年,大周皇帝于民间甄选秀女,欲寻觅与画中人长相相似的女子。
我、小满和清霜作为闽地秀女被送入宫中。
宫墙高耸,殿宇巍峨,刚满十三岁的小满和清霜怯怯地拽住我衣角,偷看身侧的民间秀女。
清霜小声说:「司瑶姐,她们都与你有四五分相像。」
小满附和:「对,而且她们都打扮成画中人的模样。」
提起京城下发的那幅秀女图,她俩不解的视线从我眼角扫至下颌,想问什么却没问出口。
「你俩且看着,越像画中人的秀女越是到不了御前。」
我自信地扣了扣今早用特制药水点在下颌处的黑痣,遥遥望向停在宫道中央的步辇。
步辇上端坐着一个衣裳华美的女子,她发间凤尾金步摇张扬,光润玉颜,美目如星,正居高临下地扫视着如潮水般涌入后宫的秀女们。
2
渐渐靠近步辇,小满与清霜不敢接话,像我教她们的那样,深深垂下小脸,脚步放轻。
「淑妃娘娘奉皇上之命主持本次选秀事宜,准备好你们的名册,待娘娘过目。」
秀女们被拦在步辇前,不合淑妃眼缘的全被刷下,目前通过的秀女还不足四成。
小满和清霜因无权无势,容貌也未长开,被允许前往储秀宫。
轮到我时,淑妃注意到我与画中人七分相似的眉眼以及相仿的年龄,微微蹙眉:「许司瑶,你已二十三岁,竟还未成婚?」
「回娘娘,草民是杀猪的,男人们不敢娶。」
「杀猪?」
「对,就像这样。」
我做了两个剁肉动作,夸张的表情叫秀女和宫婢们没忍住笑出了声。
淑妃却仍在犹疑。
这时,跟她身旁的嬷嬷凑近说了些什么,淑妃眉梢终于舒展,她睨着我眼角的几颗小痣轻嘲道:「进去吧,这闽地还真是什么人都敢往宫里送。」
3
储秀宫里,教养嬷嬷陈春花似乎比淑妃还可怖,她手持一柄木尺,正毫不留情地数落着秀女们不合宜的妆容、服饰:
「东施效颦也没有诸位小主这般愚蠢。
「诸位可知,画中那位身上穿着的是宫女服饰,怎么?你们也想当宫女吗?
「还有,请诸位小主谨记,你们既已入宫就要守宫里的规矩,以前那些个不守规矩的,都已成了孤魂。」
陈嬷嬷的最后一句话惊得清霜和小满瑟缩了一下,她们下意识向我寻求安慰。
我没回应她们,平静地颔首聆听,就像回到了熟悉的地方,见到熟悉的老友,沉浸在回忆中。
「许小主,您看着倒挺沉稳。」
不知何时,陈春花站在我身侧,精明的眸子滴溜溜盯住我的脸。
我抬起头,对上她探究的视线,语气谦卑:「嬷嬷,司瑶今年已二十三岁,与画中那位大宫女同龄。」
4
当晚,陈春花将我单独叫了出去,与她一同前来的还有一位颇有福相的公公。
宫廊寂寥,我一夜未归。
小满与清霜急得不行,她们一直在院子里守到卯时,才见我满脸疲惫地回到储秀宫。
彼时,我眼角与下颌的黑痣已悉数抹去,光洁的皮肤与画中人无二。
「司瑶姐,你去哪了?」两个软糯的小女孩一左一右围住我。
瞥见她们脸上还挂着泪痕,我心里一热,柔声道:「去见皇上了。」
「皇上!」
小满瞪着大眼睛,久久发不出声音,清霜却欣喜地拉起我的手,红着脸问:「司瑶姐,你是去侍寝的吗?」
「侍寝?凭她?」
还未等我开口,江南选送的秀女林芝若便不服气地走入院中。
她出来后,暗中关注我昨夜去哪的其余秀女也纷纷露脸:
「你一个乡下来的土包子竟敢大言不惭地说自己见到了皇上。」
「依我看是这个老女人妄想得见天颜,结果一无所获。」
「等等,她……她脸上的黑痣怎么都没了?」
5
秀女们像一群喜鹊一样在我耳边叽叽喳喳闹个不停,我揉了揉眉心,一个也不想搭理。
可我越不说话,她们越不肯罢休。
幸好,昨夜领我去御书房的元宝公公及时出现,他带来了圣旨:
「秀女许司瑶娉婷秀雅,温惠秉心,柔嘉表度,六行悉备,故册封为婕妤,赐居长翠宫芙玉轩。」
元宝双手捧着圣旨,恭敬地交给我:「恭喜许婕妤。」
他始终垂着眼,不曾抬头。
我淡定地接过圣旨,指了指身后的小满与清霜:
「元宝公公,她们二人能随我去长翠宫吗?」
「皇上说了,一切由婕妤做主。」
小满与清霜千恩万谢地叩首,都还没来得及欢喜,就被一道微愠的声音浇了满头凉水:「元宝公公,将还未面圣的秀女收为宫婢,饶是本宫也没有这种特权,她一个小小的婕妤,凭什么能如此肆意妄为?」
6
元宝不动声色地退至旁侧,弯腰行礼:「德妃娘娘。」
德妃薛思宁略过元宝,拖着鹅黄色常服,盈盈走向我。
她似一蕊鲜艳的玫瑰,丹唇外朗,明眸善睐,虽带着寒意却生出一抹妖冶之感:「昨夜爬上龙床的秀女就是你?」
我答:「是臣妾。」
语气平静得就像在说一件稀松平常的事情。
薛思宁脸上闪过一丝错愕,但她没有直接表露,而是玩味地轻「哼」了一声:「许婕妤,不懂规矩就好好在储秀宫里待着,何时学会了,再搬去长翠宫。」
我默了默,诚恳认错:「皇后教训的是。」
薛思宁脸色骤变:「胡说些什么,中宫空悬,本宫乃是陛下的德妃。」
「啊!臣妾失言。可娘娘,您裙摆处的祥云凤纹……」
大周对后宫妃嫔的服饰、穿戴有严格的规定,凤纹是皇后才可以使用的绣样。
如今,薛思宁的裙角有疑似凤纹的绣样,那明显是不合宫规的。
众人闻言,纷纷屏住呼吸。
薛思宁是南国送来的公主,也是后宫三位妃子中最美、最跋扈的那位,以她的性格,今日肯定不会轻易放过我。
正当氛围愈发紧张时,身前响起戏谑的女声,淑妃李宣仪端庄地迈入院内:「德妃,你自己都不懂规矩,怎还好意思教训旁人。」
7
淑妃与德妃向来不对付,薛思宁被怼后,自然也不乐意给李宣仪留面子:
「淑妃,陛下让你主持选秀事宜,结果第一天,后宫便多了个婕妤,明日是不是要再多出个贵妃?」
李宣仪没搭理薛思宁,朝她带来的嬷嬷们递了个公事公办的眼神,举手投足间皆是不容置喙的威仪:「将许婕妤带回和粹宫问话。」
说罢,她清冷的视线扫过我的脸,明显有点懊恼昨日被我的小伎俩蒙蔽。
「淑妃娘娘,臣妾此刻已不是秀女,而是陛下亲封的婕妤,若娘娘想问询臣妾,需有凤印才合规矩。」
「你!」
李宣仪瞪着圆眼,竟一时语塞。
我说得没错,婕妤和妃子一样都是陛下的妾,唯有皇后才有资格在明面上管教。
空气凝滞了片刻,她和薛思宁一起难以置信地打量起我,没想到一个初入宫的民间女子,竟敢公然和两位贵妃叫板。
若她们今日拿不下我,将来何以在后宫立足。
但对于我来说,与她们交锋的第一战,亦是势在必赢:
「淑妃娘娘、德妃娘娘,先前元宝公公说得很清楚,小满和清霜是陛下同意臣妾带走的。
「您二人觉得臣妾僭越,是在公然责怪陛下吗?
「抑或是想逼陛下收回圣命,让陛下做失信之人?」
短短三句话让李宣仪和薛思宁身子一顿,面容一个比一个阴沉。
这时,一阵轻风刮过,贤妃陆清岚傲慢登场。
与德妃的娇美和淑妃的优雅不同,陆清岚眉眼间有股迷人的英气,尤在发起火时,气息迫人。
她用纤长的手指攥住我衣领,将我整个人提至半空,语气恶狠狠的:「许司瑶,别以为爬上龙床就了不起了,凭你一个无权无势的贱民也想与我们争宠?」
8
陆清岚是威远将军之女,自小习武,向来霸道,能动手绝不动口,就连德妃、淑妃也不敢轻易招惹她。
故元宝一见她来立刻悄悄退出储秀宫,去搬救兵。
我却一脸淡定地勾唇摆手:「争宠?司瑶不想。」
陆清岚莫名发起火:「本宫捏死你就跟捏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
我笑笑,忆起三年前。
上一个对我说这种话的贵妃。
如今坟头草都老高了。
但我并没有骗她们,我确实不想争宠。
因为当我入宫那一刻,她们已注定争无可争。
我看着陆清岚灰蒙蒙的眼瞳,微微一笑:「娘娘,您该捏死的不是臣妾,而是给您下麝香之毒的那人。」
陆清岚前段时间才滑胎,一听「麝香」二字,立刻迸发出凛冽杀意:「住嘴!本宫查过所有吃食、器具,根本没有麝香。」
「是么?但娘娘的衣物、鞋履上似有麝香的余味……或许是臣妾闻错了。」
衣服?鞋履?
陆清岚微怔,立刻想起什么,脸色变得煞白。
她将我放下,转头去找薛思宁和李宣仪算账,那种咬碎后槽牙才挤出的声音可怖至极:「原来是你们两个害死了我的孩子!」
9
三位妃子扭成一团,德妃、淑妃明显不是贤妃的敌手。
趁众人都去拉架,我带着清霜、小满,大摇大摆前往长翠宫。
后来听帮我收拾行囊的陈春花说,皇帝周玄逸赶到储秀宫时,场面已完全失控。
薛思宁和李宣仪被禁卫军护在中央,哭泣不止,陆清岚则抢了禁卫军的佩刀,满眼猩红地要杀了她们为孩子报仇。
结果,周玄逸震怒,三位妃子都被罚禁足一个月。
清霜不解地问我:「司瑶姐,你怎么知道陆清岚身上有麝香,我和小满根本什么都没闻到。」
「闻多了自然就闻得出来。」
「闻多了?」
我笑着点头,望向摆设与三年前一致的长翠宫,唏嘘感叹:「没有人比我更熟悉这座皇宫的腌臜。」
「司瑶姐,皇宫真的这么可怕么?那些秀女与皇妃为何都跟疯了一样。」
「你教导我们,女子要自爱自立,互相帮助,但她们明明出身高贵,却依然要不择手段地去争夺皇帝的宠爱,甚至互相伤害。」
清霜眼里流出担忧之色,还有一丝失望。
她很向往我给她讲述的女子能够自强自由的生活,不承想,就连宫里的皇妃也和世间的普通女子一般,把所有力气都花在从父、从夫、从子上。
「清霜,其实德妃擅舞艺,曾以一舞冠绝南国,淑妃精音律,就连大周最有名的乐师也难望其项背,而贤妃的骑射更远远胜过男子,她们都是很优秀的女子,你可不要小瞧了她们。」
「啊!她们刚刚那般欺辱你……司瑶姐,你不气吗?」
我笑笑,今日种种都在我的意料之中:「不气,她们想争,我才有机会赢。」
「司瑶姐,我懂了,你想当皇后?」
小满恍然大悟地从椅子上跳起来,她眼睛放出光芒,一脸崇拜地望着我。
我「扑哧」笑出声,轻揉小满发顶:「傻丫头,这后宫,可不是当上皇后就算赢。」
10
因三位皇妃被禁足,周玄逸夜夜宿在长翠宫,第十日,我被晋为昭仪。
昭仪往上,便是妃位。
终于,有人坐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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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傅深在一起的第十年,他喜欢上了公司新来的秘书。
他的兄弟劝他:
「你以前多喜欢江晚,我们都知道。」
「别到时候把自己作死,追妻火葬场,可没人帮得了你。」
可他却只嗤笑一声,无所谓道:「女人十年的青春,你觉得她舍得吗?」
于是,我平静地递上离婚协议书,用行动给了他答案。
我的人生从来不是只有他一个。
十年了,这次我决定为自己而活。
1
「我今天有点累了,没心情。」
傅深拉下我的手,转身背对着我。
今天是我的排卵期,也是我们计划要孩子的日子,可是现在他却拒绝了我。
许是觉得自己的举动有些过分,傅深又转身将我抱在怀里。
亲吻我的额头:「乖,睡吧。」
感受到男人均匀的呼吸声,我知道我们之间出现了问题。
所以第二天,我特意从医院早下班,定了浪漫的烛光晚餐,准备给傅深一个惊喜。
却在进门前听到他和好兄弟陆逸风的对话。
「以前确实很爱江晚,看到她就稀罕得不行。可是现在,一想到她的手碰过那么多血,我就觉得……恶心。」
「说到底就是腻了。」
陆逸风语气漫不经心。
傅深没有否认。
「那你碰那个小秘书了?是叫沈欣月是吧?」
这次傅深没有说话,沉默了很久。
「不是吧?你玩真的?」
傅深淡淡开口:「差一点。」
「劝你收着点,你以前多喜欢江晚,兄弟们都看在眼里。为了她连命都可以不要。
「别到时候玩过火,把自己作死,追妻火葬场,可没人帮得了你。」
傅深似乎嗤笑了一声:「女人十年的青春,你觉得她舍得吗?」
2
傅深的话让我浑身冰冷,如坠冰窖。
想起这些日子他接二连三的拒绝。
原来不是真的累了,只是觉得我「恶心」?
这两个字,像针一样刺进我的心里,痛得无法呼吸。
他清楚女人的十年青春有多么宝贵。
却把它当作伤害我的筹码。
沈欣月这个名字,我是有印象的。
她是傅深公司之前新招的实习生。
我还记得傅深第一次提到她时,眼睛里是掩饰不住的欣赏。
他告诉我沈欣月在面试时输给了其他竞争对手。
可这个女孩不服输,不断央求面试官再给她一次机会,甚至差点哭着下跪。
这种锲而不舍的精神,是现在很多年轻人都没有的。
最终傅深看她可怜,还是淘汰了更优秀的候选人,破格录取了她。
那时我听完忍不住皱眉:
「这不就是道德绑架吗?
「面试是以能力作为评判标准的,而不是看谁可怜,这样做对其他面试者不公平。」
傅深却罕见对我黑了脸:「你怎么当医生当得心都冷血了?一点同情心都没有?怪我之前把你保护得太好了。」
我没有因为他的指责而怀疑自己,依旧和他争论起来。
因为这件事,我们冷战了一晚上。
后面是傅深低声下气地来哄我,我们才和好。
但我还是记住了这个名字。
没想到她现在已经成了傅深的贴身秘书。
也是从那时候开始,傅深不再和我分享公司的事情。
人都有分享欲,没有跟你分享,那就是在和别人分享。
原来,一切变化都有迹可循。
3
晚上,我早早躺下,感受到身后床垫凹陷。
男人冰冷的手环住我的腰。
我强忍要作呕的冲动,抓住傅深准备探入我衣摆的手。
声音冷漠:「我不舒服。」
傅深动作一顿。
我能感觉到他来了兴致,强忍下去会很难受。
但他终究没有强迫我,贴心地为我盖好被子,自己去洗手间解决了。
还顺便把手机也带了进去。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傅深每次去洗手间都要带着手机。
没一会儿,我手机收到一条好友申请,看头像竟然是沈欣月。
深吸口气,我通过了请求。
很快一张截图发来。
是她和傅深的聊天记录,时间显示是傅深刚才进洗手间的时候。
沈欣月给傅深发了一个酒店名字和房间号。
告诉他:【我不要求你离婚,我只希望把自己的第一次给自己最爱的男人。】
【如果你不来,我就随便找个男人,反正不是你,对我来说都一样。你不要后悔。】
傅深只回了两个字:【等我。】
刚看完,傅深就从洗手间出来了。
「老婆,公司临时出了点事,需要我去处理。」
以前他常用这个借口半夜出门,因为信任,我从未追问。
现在想想,是不是每次都是为了去见沈欣月?
「我跟你一起去。」
傅深愣了愣,随即温柔一笑,摸摸我的脑袋:「你不是不舒服吗?别折腾了,弄坏身体我会心疼的。」
「放心,我很快回来。」
说完没再理会我,转身出门了。
我开车悄悄跟在他后面。
傅深车开得很快,我好几次差点跟丢。
沈欣月就在酒店门口等他。
两人一见面就拥吻在一起。
仿佛忍耐许久的恋人。
4
忍下心底的酸涩,我拿出手机拍照。
甚至还录了一段十几秒的视频。
眼睁睁看着两人走进酒店。
在车上平复一会儿心情,我打电话给曾经的研究生导师李教授。
他现在在国外,正好是早上。
电话接通。
「老师,您现在国外的项目还需要人手吗?」
李教授那边愣了愣,随即语气惊喜:「你想好了?如果是你,什么时候都需要。」
之前研究生毕业时,李教授就想让我跟着他出国参加项目。
那对我来说是个非常难得的机会。
可是为了傅深,我选择留下来。
这些年,李教授一直没有放弃游说我。
但都被我拒绝了。
其实我内心是想去的。
现在,终于可以没有顾忌了。
我并不后悔自己当初的选择。
那时的江晚想要追求爱情。
现在的江晚决定完成梦想。
都是我跟随自己内心做的决定。
5
最后,我和李教授确定大概一个月后过去。
回到家,我拿出酒柜的酒,开始一杯接一杯往嘴里灌。
还有一个月,我就可以彻底离开了。
闺蜜莫舒发来微信:
【怎么样?烛光晚餐浪漫吧?
【我就说傅深那么爱你,你稍微讨好一下,肯定拿下。】
所有人都说傅深爱我,以前我也这样认为。
原来男人想要假装爱,是可以骗过所有人的。
抬眼看到无名指上的戒指,我自嘲一笑。
这是傅深跑了三个月的外卖给我买的。
当时他和朋友刚创业不久,所有钱都投到了新公司里。
为了给我买像样的戒指,他白天在公司上班,晚上兼职送外卖。
每天只睡不到三个小时。
有次实在太困,开电动车时打了盹,连人带车摔在马路上。
还好路过的车子及时刹车,要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我赶到医院时,他的手和脚都是血,衣服也被血染红了。
看到我来,傅深立刻把自己受伤的手藏在身后。
我红着眼眶问他为什么要做这些?
他笨拙地擦掉我的眼泪:「傻瓜,当然是想早点把你娶回家啊。」
「这么漂亮的女孩,被抢走怎么办?已经是我的了,就舍不得让出去了。」
后面,我们赚了很多钱,经济也变好了。
但这个戒指我一直戴着。
傅深说过要给我换更大的钻戒,被我拒绝了。
它在我心里比任何钻戒都要珍贵。
想起当时傅深跟我求婚时紧张的模样,我摘掉戒指放到餐桌上。
当时的话还在耳边。
但人已经不是那时候的人了。
这个戒指,我也不需要了。
6
半夜,傅深发来信息:【老婆,公司的问题比较麻烦,今天可能回不去了,你不用等我,好好休息。我和逸风在一块呢。】
看来已经和陆逸风通了气,两人还真是好兄弟。
我没有回复。
因为喝了太多酒,我直接躺在睡沙发上睡着了。
梦里,是第一次见到傅深的样子。
当时我和他都是大一新生。
军训的时候,傅深见到我的第一句话就是:「同学,你好漂亮。」
多么老土的搭讪话术。
因为这句话,他被舍友嘲笑了一整年。
后来,他就经常在微信找我聊天。
明明不是同个专业,我却总能在路上碰到他。
大学追我的人不少,一开始我对他也没有什么感觉。
但还是慢慢被他的真诚和热情打动了。
在一起后,傅深对我更是呵护备至。
身边所有人都羡慕我有一个这么贴心的男朋友。
我们一起从本科读到研究生。
在我研究生毕业后,傅深向我求婚了。
我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傅深紧紧抱着我,高兴得红了眼眶,哽咽道:「晚晚,相信我,我一定会给你好的生活,一定不会让你输。」
现在,我却输得一败涂地了。
却也只能愿赌服输。
7
第二天,我被手机的固定闹钟吵醒,抱枕被眼泪弄湿了一大片。
傅深一整夜都没有回来。
我在心里告诉自己,这是最后一次为他哭了。
随即起身去洗手间简单洗漱了一下,准备去上班。
虽然决定辞职,但今天有门诊,还有病历报告要写,我没办法请假。
成年人的世界就是这样,就算再怎么难过,也不能忘了工作。
在上班前,我打电话给了认识的律师朋友,咨询了离婚相关事宜。
没有狗血的纠缠和抱怨。
也不需要某个痴情男二突然出现救赎我,去打傅深的脸。
我的人生从来不是只有傅深一个人。
我有我自己的路。
离婚,是我能想到的我们两个唯一的结局。
早上我提交完辞职报告就去工作了。
工作太多,忙碌的感觉让我暂时忘记了傅深的事情。
可是没想到,我还没去找傅深,他却主动来了医院。
那时,我正准备拿资料去病房找病人家属,却在不远处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是傅深,他手里还紧紧牵着挂满泪痕的沈欣月。
两人焦急地跑来心血管内科。
那间病房正是我要去的。
原来是沈欣月的妈妈生病了。
看到妈妈憔悴的面庞,沈欣月在床边哭得站不起来。
傅深则在一旁轻拍她,温柔安慰。
沈母表示自己这辈子没什么遗憾,只担心自己如果离开了,留女儿一个人在世上受苦,没有人照顾。
我忍不住挑眉,因为我要找的病人就是沈母。
在我的印象里,她的病并没有那么严重。
听到这话,沈欣月立刻告诉妈妈自己有男朋友了,让她不要担心。
沈母追问是谁时,沈欣月转头向傅深投去求救的目光。
傅深随即搂过沈欣月的腰,神色自然。
「阿姨,我就是月月的男朋友,您放心养病,我会替您照顾月月的。」
说完,还宠溺地看了沈欣月一眼。
沈母还是不信,非要两人在她面前接吻才愿意好好治病。
这次,傅深面露难色,忍不住环顾四周。
沈欣月则用手拉了拉他的衣摆,满脸恳求。
傅深最终还是没办法拒绝,低头亲了下去。
8
我面无表情走进病房,同样用手机拍了照片。
既然决定离婚,手机上多些证据也是好的。
傅深睁眼便看到我,大力推开沈欣月。
脸色惨白,眼里是从未有过的不安和恐惧:「晚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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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婚多年后,顾南朝忽然同我说:
「和离吧,我要和长公主成婚了。」
我没哭没闹,第二日像往常一样去菜市场买菜。
院子里晾晒着衣服,妆台上放着绣到一半的帕子,灶上温着白粥。
半个时辰后。
我顺利出城,坐上了北上的马车。
1
隔壁婶子欲言又止。
「我男人送菜的时候,好像看到了你男人。」
我没有太惊讶。
婶子丈夫送菜的地方在城东区。
那里的人非富即贵。
而我与顾南朝只是两个平头百姓。
晚些时候。
顾南朝回来了。
他今日穿了一身月白的衣衫,又干净又斯文。
他模样清俊,气质矜傲,若山间明月。
在这城西区,可说是鹤立鸡群。
我与他成亲八年,至今有不少小娘子还嫉恨着我。
顾南朝洗手宽衣,不发一言。
他不会同我说私塾里的事。
我也没本事和他吟诗作对。
看到桌上熬煮了很久的奶白色鱼汤,他眉眼柔和了下来。
他满意地说:「辛苦你了。」
顾南朝吃饭的礼仪也很好,像个大家公子一样。
不像我,喜欢咂巴嘴嘴。
吃饭的时候,顾南朝突然开口:
「你可知,本朝律令驸马不得纳妾……罢了,你不识几个字,哪会知道。」
我感慨道:「怪不得长公主殿下非要休夫啊……」
破天荒的,顾南朝今日话很多。
「两厢情不愿,何故再强求?」
「霸着这位置,只会让人生厌。」
他眉眼间是对另一个男子的厌恶。
半晌。
他叹了口气,道:「这种豪门夫妻不像你我,说和离就能和离的……」
是啊。
我们这些终日为生计奔波的小老百姓,嫁妆不多、家产也不多,和离起来很是方便。
甚至有些人家,成亲时都没有去官府登记。
毕竟,那还要花九文钱。
就像我和顾南朝。
顾南朝似乎想到了什么,突然沉默了下来。
我猜,他可能与我想到一起去了。
2
嫁给顾南朝,是我运气好。
他的父亲是个断腿秀才。
顾南朝七岁便能出口成章,被选去做了小郡王的伴读。
直到他十六岁那年,顾父重病,想在死前看到他成亲。
顾南朝来我家下聘。
我至今记得他走进来的那一刻。
那个词叫什么来着的。
蓬荜生辉。
小郡王劝顾南朝再看看,何必娶我这样无父无母的乡野女子?
他这样的才华,待金榜题名,有的是千金小姐愿意嫁给他。
顾南朝却说,娶我比那些千金小姐好。
我在门外听到时,心里头是高兴的。
高兴到,没有细想这话是什么意思。
平心而论,顾南朝是个好丈夫。
长得好看还不会打女人。
若是我有什么叫他不满意的地方,他也不会骂我。
只会用那双没什么暖意的眼睛,轻轻瞟我一眼,道:「夺泥燕口,削铁针头。」
我没读过书,起初听不懂这话,还以为是夸我的。
直到后来,问了巷子口的书生。
原来,他在讽我,贪图蝇头小利,上不得台面。
翌日清晨。
婶子来还簸箕时,唠了两句。
听说,驸马在长公主府外头跪了一夜。
昨夜还下了雨。
「长公主殿下心肠怎么这么硬,哪个男人不偷腥啊?」
不过是几句闲话。
可不曾想,顾南朝突然开口,声音冷厉道:
「见异思迁者,不弃何为?」
婶子被顾南朝吓了一跳。
她不敢反驳,尴尬地同我告别。
见异思迁的人,不丢了还留着做什么?
我没读过书,但也听懂了。
也明白了。
可还不待我做什么,就有人登门了。
3
我绣了好几日的帕子,被当做垫子,铺在板凳上。
桌上的菜肴,比过年的时候还要丰盛。
我刚买来的小雏鸡,成了一碗没什么油水的汤。
买它那日,我还给它娶了个名儿,叫大大。
我站在门口,一时怔愣。
头戴金簪的女子睨了我一眼,朱唇起:「阿朝,这就是你的正妻?」
顾南朝对我道:「杵在这里做什么,还不去灶头看着。」
灶口的火,灼烧着我的眼睛。
我不自觉留下两行眼泪。
可心头,却没有多难受。
许是早就想清楚了。
也许是忙于生计,没空想为情情爱爱伤怀。
爱情,是留给高台上的天潢贵胄的。
我们这些蝼蚁,只是为他们的故事喝彩的背景板。
那女子,正是长公主殿下赵迎月。
我想起好多年前。
有一晚,顾南朝喝了好多酒。
他明明说,君子不耽于饮酒,可一碗接着一碗下肚。
「陈氏。」
「陈翠翠。」
我以为他在想我,忙不迭扔了手里的活计过去。
可下一刻,却听他道:
「我顾南朝是不是只配娶你这样的女子?」
一向温雅的顾南朝瞪着我。
他双眸中,只有不甘和恨意。
我心里蓦然升起委屈,道:
「明明是你自己选的我啊……县令家的千金也想嫁给你,你拒绝了。」
片刻后,顾南朝突兀地笑了声。
「是啊,你比她们都好。」
这话又将我濒临绝望的心,从悬崖边拉了回来。
彼时的我,太过愚蠢。
也不知道,那一日其实是赵迎月大婚的日子。
很久之后,我才明白,我比县令家千金好在哪儿。
好在——
我无父无母,无权无势,无人给我撑腰。
好在,可以任由他嫌弃冷落、折辱丢弃。
我曾以为的夫妻和睦,不过是个笑话。
他心里头有一轮明月。
他没有资格摘月,便待我如草芥。
可如今,这轮明月,来了。
我连草芥都不如了。
等我忙完,桌上已经只剩残羹冷炙了。
顾南朝柔声道:「粗茶淡饭,招待不周。」
赵迎月道:「无碍,左右不过是随便对付一口。」
他们说得轻松。
而我上一次看到这么多荤菜,已经是两三年前了吧。
我的肚子不争气地叫了声。
顾南朝脸黑了下来。
不用他吩咐,我已经自觉地去为他们收拾碗筷了。
那只小鸡,赵迎月只吃了一口鸡腿肉,剩下的我可以端到厨房慢慢吃。
嘿嘿。
我埋头啃鸡翅的时候,顾南朝突然出现了。
他声音一如既往的冷厉,道:「你在做什么?」
我条件反射立马闭住了嘴。
「夫君,有什么事吗?」
顾南朝怔愣住了。
这称呼着实陌生了。
刚成亲那会儿,我欢喜叫他「夫君」。
我恨不得全天下都知道,我是顾南朝的娘子。
可不知从何时开始,这两个字已经再难说出口。
刚刚一时情急,竟脱口而出。
顾南朝冰冷的眉眼不知为何柔和了些。
「长公主殿下今夜住在这里,她的几个贴身侍女从未做过粗活,需得你去伺候。」
我一时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顾南朝的神色,不像是在开玩笑。
我摇摇头道:「我伺候不了。」
闻言,他皱起了眉,道:
「不过是一些劈柴烧水倒夜壶的活,都是你做惯了的。」
「你往日伺候我伺候得了,现在伺候她有什么伺候不了的?」
我直视他道:
「因为你是我的夫君,她不是啊。」
「我要是不好好打理家里的事,你会休了我,可我不伺候她,她也不能拿我怎么样。」
左右我又不是她的侍女,她也不能将我发卖了。
天理昭昭,法令在那里,我读过的。
虽然好些字都不太认识。
顾南朝冷笑了声,语气森冷:「女子七出,你已犯了三条,足以休你!」
我问道:「敢问夫君是哪三条?」
「无子。」
顾南朝与我同房的日子少之又少,这如何能怪我?
「淫泆。」
少女春情,我想要讨顾南朝欢喜,曾做过荒唐事,不着寸缕爬了他的床。
可这已经是刚成亲那会儿的事情了,这几年我都不曾再向他要过。
他为何还要记恨到现在?
我有些难堪,问道:「还有一条呢?」
顾南朝顿了顿,道:「……盗窃。」
盗窃?
盗窃!
我一瞬间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爹娘早亡。
我只是捡了旁人不要的吃,不然我如何能活下去?
幼时艰难挣扎求生的经历,我珍重剖开交予顾南朝,今日却成了刺向我的利刃。
真是应了一句,活该。
我盯着顾南朝,双眸干涩,心里泛起密密麻麻的恶心。
「所以,今日你非要我伺候她不可了?」
「我若不伺候,你就要休了我?」
顾南朝抿着唇,没有立刻接话。
我也懒得等他回答,接下去道:
「那你休吧。」
我话音落下,顾南朝怔愣在原地。
4
「你不要如此倔,到时候后悔就来不及了。」
顾南朝似乎不相信我舍得不做他的夫人。
僵持之际,赵迎月的侍女来了。
她神情倨傲道:「宫里有事,来向顾公子告辞。」
顾南朝前去送客。
要我伺候一事不了了之。
他送客许是送到巷子口,过了好久才回来。
他回来时,我已躺下,缩在床最里头。
他叹了口气道:「这么晚了,宫里能有什么事,长公主殿下是体谅你我才改了主意离开的。」
我还要谢她?
我索性闭上了眼,蒙头睡去。
翌日。
驸马在长公主府外头昏厥。
驸马的父母亲上门同长公主殿下讨个说法。
听到这消息时,顾南朝匆匆出门,连饭都没来得及吃。
他走前道:「驸马家草根出生,蛮不讲理!」
他似乎忘了,我也是草根出生。
甚至,我现在还在泥里。
但这没什么好同他讲的。
许是我的表情太过平静,不像往常那样与他生气。
顾南朝脚步顿了顿,多说了两句:「我与长公主殿下是旧识,你不要多想……」
何止是旧时。
那位小郡王曾来敲打我,说:「南朝并非池中物,终有一日鱼跃龙门,你乖乖侍奉他,往后富贵不可言。」
「他与我阿姐一起长大,情谊甚笃,你休要在外嚼什么舌根,若被本王听见,定要拔了你的舌头,你到时候看看顾南朝会不会护着你!」
我被他的侍卫压在地上,跪着听他说完。
那时心里情绪奔涌,不如此刻波澜不惊,半点涟漪都没有了。
我点点头,对顾南朝道:「早去早回。」
顾南朝眼中闪过一丝错愕。
毕竟往昔,我也不是没同他哭过吵过。
那时,我摘得一朵少见的草药,正是调理寒症用的。
郎中说,我幼时营养不良,身体虚寒,很难有孕。
我想要有个孩子。
可一转头,那株草药就不见了。
我问顾南朝,可有看到。
他说,长公主府看门的那只小狗儿,食欲不振。
我那一筐野菜里,有几棵有功效的草,他曾见小狗儿吃过,便拿去逗狗了。
我说:「那是我辛苦了一天采的……」
我摊开手掌给他看采药时磨破的伤口。
顾南朝皱了眉道:「受伤了为何还不处理,偏要留到现在,在我面前与一只狗讨可怜?」
还有一次。
我来月事时疼得干不了活。
我想让顾南朝陪我,可他说私塾那里耽搁不得。
可转头,婶子就撞见他与长公主一起去了诗社。
我质问他时,他是如何回我的?
「同行的还有许多人,你为何只看到长公主?」
「女子妒而生怨,不堪为妇。」
他这样的读书人,说话斯文,却戳进了人骨头缝里。
细细痒痒,叫人从心头里生出一种难堪,难以忘怀。
还不如菜市场上与我吵架的人,痛痛快快,我吵过便忘了。
看着我满面泪水,面色惨白,他半点没有怜惜。
他一字一顿说道:「陈翠翠,别让我后悔娶你。」
那夜。
我疼得快晕过去了。
我缩在角落里,死死咬着下唇,不想发出一点儿声响。
我不想再听见顾南朝说话了。
他说话太难听了。
我不想听。
往后都不想听了。
等我睡醒了,就同他和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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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尊,哪怕是替身,我也甘愿。」
我冰冷的目光看着他放肆地解开我的衣带,自弃般地跪在我身前。
「师尊,求您不要这样看着我,我只不过想要您眼中也能看到我。」
少年眼角晕红,薄唇似染了血般艳丽。
「爱我,师尊,徒儿求您爱我……」
我闭上眼,心中纷乱无比。
乱了……一切都乱了……
1
「救我,救我……」
少年眼里的火光荒芜,脆弱得几乎要熄灭。
他满手血污用尽力气将手向上伸,试图抓住我的素白衣角。
「求求您,救……救我,我愿做牛做马,报答……」
真是可怜,无论如何都想活下去是吗?
我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里似有悲悯:「你瞧瞧你现在的模样,你觉得自己还能活吗?」
他的仙根被人活生生地抽了出来,全身的筋骨更是被一寸寸碾碎。
一定很痛吧?
可惜了,这种伤势除非是神来了,否则谁都救不了他。
「我想活,求你,我想活。」
少年美丽的眼睛里是一缕绝望又固执的光,那是挣扎着不屈也要活下去的光。
他的愿望是多么的恳切啊,他只是想要活着啊……
我蹲下了身,未曾染过尘埃的衣袖轻轻擦拭着他被血污遮挡住的脸。
「你叫什么名字?」
我自认从不是个滥施好心的人,可今日这少年固执求生的模样,却让我莫名有了一丝触动。
一万年了,我原以为我的心早已冷硬如铁石。
「张……张青莲。」
少年面上的血污被一点点拭净,露出了那张足以让我动容的脸。
眼前的这张脸太熟悉了,竟与那人年少时的模样一般无二。
这些年来我苦苦找寻的不就是这张脸吗?
果然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张青莲?」
我似笑非笑,就连名字都恰好和他相同。
冰冷的手指拂过他眼角的那颗凄绝的泪痣。
我记得,同样的位置,那个人也一样有。
「你可要记住你今天对我说的话。」
皓白的手腕划出一道口子,金色的血液毫不客气地抵在他干裂的唇间。
「想活吗?想恢复如初吗?想的话就喝下去。」
他看着我,眼睛突然就燃起了更旺盛的火光。
少年蠕动着干裂的唇,将我的伤口含在了嘴里,我能感受到他的小舌在贪婪地舔舐着,像一匹饿坏的狼。
我眯起了眼睛,感受着他的贪婪,嘴角扬起一抹满意的笑意:「对,就是这样……」
我继续蛊惑道:「喝吧,只要你喝下去的足够多,才能变成你的力量。」
喝下我的血后,他的身体内部骨骼很快就噼啪作响。
他的断骨在重生,仙根在一点点重塑,额角的冷汗也不断淌下。
粉身碎骨很痛,可断骨重生难道就不痛吗?
他终于凄厉地惨叫了一声:「啊……」
「嚷什么?」
「疼……我好疼……」
我冷酷地按住了他被抽出仙根的脊椎骨,他痛得面目扭曲,下意识地将我的手腕咬得更狠了。
我笑了,「疼就对了,就是要这样疼,要知道你现在可是在和天争命啊。」
我抬头看向天空翻滚着无声蔓延过来的黑色劫云,冷斥一声:「滚!」
我乃众神之尊,不过是为了个少年逆天而已,这弱鸡一般的天劫也敢来阻我?
我的一声怒斥,让劫云害怕地抖了一下,它不敢犹豫半分,很快就自我消散了。
「您到底是谁?」
少年的嘴不曾松开,眼睛却发亮地盯着我看。
「您这样救我,会有事吗?」
「你想多了。」
我淡淡道。
「我是仙,亦是神,万劫不陨,除非我自己想死了,否则没人能收我。」
2
少年一家被仇家灭门,而他也受到这般残忍对待,若是我不曾出手,他绝对会凄惨至极地死去。
可他毕竟遇到了我啊。
这小子,有仙缘是不假,可他对自己也非常狠得下心。
明明伤口才刚愈合,只要微微扯动就会崩裂开来,他却毫不顾惜伤势,固执地跪在我面前继续求我。
「恩人,青莲知道自己是得寸进尺,但青莲身负血海深仇不得不报,求恩人教青莲本事,只要恩人肯答应,青莲可以立下魂誓,永生永世奉恩人为主。」
「我需要你的魂做什么?你看我像是需要仆人的样子吗?」
我一生纵横天地,战遍天地六极,除了那人,谁又曾有这个荣幸伴我身侧?
这少年献殷勤拍到马蹄子上了,我作势抬脚就要出屋子。
「恩人,别走……我还有东西可以和您交换……」
他不知死活地抱住了我的腿,我有些不耐烦了,「你还有什么?」
话音刚落,少年就解去了衣裳,向我毫无保留地露出了他伤痕累累的身体。
有句该说不该说的,少年的这副身子线条流畅、骨骼完美,要不是上面伤痕累累的话,绝对是一副绝美的艺术品。
不过如今这副身子即便是伤痕密布,却有一种凌虐的破碎感。
我眼光再高也不能否认,确实是挺让人移不开眼的。
「恩人,青莲还有这具年轻的身体。虽然它现在丑一点,但青莲发誓,它干净得很,从来没被别人得到过。」
他将脆弱斑驳的上半身伏在我膝头,可怜地道:「只要恩人可以收下青莲,青莲什么都愿意做。」
「真的什么都愿意为我做?」
我挑起他精致的下巴,眼角那一抹醉人的泪痣,真是熟悉极了。
他和那人真的太像了,同样是这般少年时期,都出落得这般秀色无边、引人垂涎。
意念一动,少年单薄的衣衫寸寸滑落,冰冷的手指暧昧地抚上他充斥斑驳伤痕的身体。
「这样也可以吗?」
他轻颤了一下,但很快就抬起头看着我。
「只要恩人想要,青莲什么都可以。」
从前的我对男色无半点兴趣,也不曾真正开窍,那人即便是在我面前解尽罗裳,我也未曾侧目过半分。
如今想来,我怕真是错过太多了。
这令世人都为之倾倒的秀色,如何不能让我停留多半刻呢?
少年将自己依托在我掌心,秀色也在我面前剧烈起伏。
这肌肤的温度让我若有所思。
原来除了酒,人的肌肤也可以是如此滚烫的,烫得我的心都有些发痒了。
看来我真是变了,竟然对这种事有了不一样的感觉。
我收回了手,绀青色的深瞳深深地看了一眼面色潮红的少年。
「从今往后,你便唤我一声师尊吧。」
念动了如何,心动了又如何?
欲望之于我而言,可有可无。
3
少年既聪慧又肯吃苦,再加上他本就拥有仙根,在我的教导下,他的修为一日千里。
他这点倒是和那人颇为不同,那人不爱修习法术,整日只爱靠在我肩膀上看日出日落。
「你没有自保能力,教我如何能放心得下你?」
那人眉眼弯弯,笑意温润地看着我:「只要元羲一直把我带在身边,这世间无人便可以伤到我。」
我轻嗤一声:「我看你是离不开我半分了。」
那人微笑着颔首:「元羲知道就好。」
……
少年观察入微,他察觉到我喜欢人间的饭食,便自学厨艺,每日坚持下厨为我做美食。
我日浴的那条泉水是雪山上独有的,可他却不知从何处知晓我喜热不喜冷。他特意去寻了一条地火将它挪了过来。
如此一来,雪山的这条冷泉一年四季都不再寒冷了。
对于此事,他从不向我邀功,也绝口不提他为了引来这条地火杀死了多少条火兽,身上又落了多少伤。
那人同他相比,显然是他比较吃苦耐劳些。易地而处,那人哪怕是只破了一点皮,都会立刻委屈地找我讨安慰,娇气得很。
他确实是一个好徒弟,不过才几个月的功夫,他就已经可以妥帖地安排我所有的一切,甚至可以说是比我自己还了解我。
很多时候我不需要张口,只需一个眼神,他便知道我想要什么。
我平生爱好不多,饮酒算得上是一个,少年就经常被我指使到人间去买酒。
我不是个爱挑剔的,没有西凤、桑落这般的美酒,人间粗制的黄酒也可以入口。
从前那人也为我酿了许多美酒,但无论是什么东西,都经不起岁月里被我一瓶又一瓶地消磨。
无人再添新酒,酒窖自然变得空空如也。
许是在喝完最后一口酒时,我才依稀记起来,那人已经离去很久了。
「饮酒配雪景方为最佳。」
那人笑着将琥珀色的酒液送到我嘴边:「元羲,尝尝看好不好喝?」
……
雪峰终年落雪,皑皑的白雪无边无际,没有尽时,也没有终点。
亘古的寂寞不过是,那人已经不在了,我的耳畔再也听不到那人明朗的笑声。
青莲找到我时,我正醉醺醺地倚在雪台上,墨一般的长发垂肩如瀑,我像个木头人一样望着这雪景怔怔地发呆。
「师尊,您尝尝青莲酿的酒。」
他跪在我身前,将盛着琥珀色的酒液喂到了我嘴边。
鼻尖是馥郁芳香,眼前是他俊雅的面容,我看着他,恍惚间似那人来了。
我笑了,笑容似冰雪消融。
「青莲,你又酿新酒了?」
红唇轻启,就着他小心翼翼的手,我慢慢饮尽这一杯。
确实是我从未喝过的新滋味。
「好喝。」
得了这声夸赞,少年的眼睛一下子变得极亮。
「真的吗师尊,那我以后天天给你酿酒好不……好?」
「唔……」
那个「好」字被我以吻封缄。
「好。」
我终究是答应了他。
掌下是少年清瘦又温润的身躯,少年那微微颤动的舌尖偏偏羞怯得紧,咬住它以后就不敢再躲了,鼻息间纠缠着的是如火的热意。
「青莲,你喜欢师尊吗?」
他看着我,目光湿润又依恋,眼里是深深的痴迷。
「我喜欢师尊,很喜欢……很喜欢……」
真是不知死活又愚蠢的爱意啊……我的嘴角勾起一抹古怪的笑意。
「乖孩子,别这样看着我,把眼睛闭上好吗?」
飞雪漫天,石台冰冷,身下是罕见的白狼王毛制成的毛毯。
岁月如此漫长,我终于感到了孤寂。
与他结这段因果吧,这是我唯一能给他的仁慈。
4
由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成长为一个真正的男人需要多长时间?
或许,只需等海棠花春眠一次的时间就足够,可我们却在这尘世外纠缠了整整十年。
他二十七岁了,也越来越像他了……
他的双臂有力,新制的雪白狐裘将我裹得密不透风,他将我整个人都抱起,紧紧搂在怀中,不肯让我受半点冷。
「师尊,往后不要一个人到这儿来了,太冷了……」
我今日没有束发,长长的墨发如云一般倾泻而下,雪肤玉貌,美得惊心动魄。
他抱着我呼吸都变轻了,眼神都不舍得离开我半分,贪婪无尽地注视着我。
我是醉了,但也还没有糊涂。
「青莲,你这是要走了吧?」
他浑身一滞,僵住了。
好半晌,他才有些艰涩地道:「师尊……青莲有家仇未报,不能再继续贪恋着师尊不放了。」
「那你这是打算一去不复返了?」
我有些漫不经心地玩弄着他垂到我眼前的那一缕乌发。
「不……青莲怎么会这样对师尊?」
他胸膛起伏得厉害,颤抖着将我紧紧地箍在怀里,我那点儿醉意都被他勒醒了。
「青莲心悦师尊,除非是师尊不要青莲了,否则就算是青莲只剩一口气在,爬也要爬回来见师尊!」
……
男人信誓旦旦的话尚还在耳边,可他只不过才走了半年,我却一日比一日更颓废,甚至是越来越无趣。
按理说我应该早就习惯了这种一个人看终雪的岁月,毕竟没有青莲的这些年我都是这样过来的。
只可惜,我似乎再也无法适应了,果然是从奢入俭难吗?
习惯真的是很可怕的事情,没了我小长工似的徒弟给我暖床,我竟然更加怕冷了。
可我分明就是一颗石头啊,石头也会这么矫情吗?
仙不可轻易入凡世,神不可无事临人间。
冥冥中有一种名为因果的力量在约束着我们,不能轻易越界。
我本该在这荒无人烟的皑皑雪山中等候我的乖徒弟回来,可我却不知为何,突然间没有了耐心。
也许是这等待的日子,我早就过够了吧?
在漫天的彩霞与隽永的昏景中,一袭青衣的俊美男人也曾落寞地问我,「如果为仙,是无穷的孤寂。如果成神,是永恒的等待,那么元羲,你究竟何时才能明了我的心意?」
我那时回答他,是无情驳斥的:「青莲,这是你的执念,不是我的。」
可在那场最后的定鼎之战中,血雨戚戚沥沥地下,暮光在绝望中崩碎。
他的血止不住,我的铠甲沾满了他的血,他苍白的手最后摸了一次我的脸:「元羲,不要再去征战了,我不想看到你再受伤。」
他闭上眼的那一刻,我生出了血肉之心,第一次明了什么叫痛悔、什么叫愧疚,什么叫无可挽回……
这些年我一个人上至九天绝地,下至九幽碧落,只为能寻到他一丝真魄,接引他重新归来。
而青莲,便是他的转世重生。
5
我再次见到青莲时,他身边却有了别的女人。
他亲昵地唤她:「阿瑶。」
我冷漠地看着他亲手喂她汤药,更是在她面色惨白失了颜色时,为她在鬓间簪一朵盛放的牡丹花。
看起来是多么羡煞旁人的一对啊?
原来我的青莲爱上了别的女子,也难怪他迟迟不归。
「原来是这样啊……」,我低低笑出声,笑声有些森冷。
原来错过了就是错过了,即便那个人再复生,容颜音笑依旧,可他终究不会是他。
一张完全属于自己的白纸被墨渍污了,我还能如何?
当然是亲手毁掉被玷污的那部分了。
……
「是谁在那儿?」
青莲警惕地盯着半空中的我,他看不见我,但却下意识地将那女子护在身后。
「青莲,恭喜你大仇得报。」
我如神仙妃子临世般来到他面前,莲衣坠地,不染半分尘埃。
青莲警惕地看着我,眼里有着彻骨的冷漠:「师尊,您是要对阿瑶出手吗?」
听到他这话我却有些想笑,他也太看不起我了,区区一介凡人怎会值得我出手?
更何况,与我结下因果的是他,而不是他身后这个娇娇弱弱的女子。
我笑着向他摇头,「青莲不必紧张,师尊这次来是想喝你的喜酒了。」
「怎么,青莲是不欢迎师尊来吗?」
闻言,他垂下了眸,再抬起头来时,他便收敛了眸底的警戒之色。
他恭敬地向我跪下,「青莲拜见师尊。」
我微微弯腰,同从前一样,有些轻佻地抬起他弧度完美的下巴,又仔细凝视着他这双与那人别无二致的凤眼,缓缓道:「青莲,你似乎变了不少?」
何止是不少?
这双眼睛里曾经对我的热忱以及痴迷,似乎都没有了呢……
是因为他身后的她吗?
我抬眼往他身后看去。
「林瑶拜见师尊大人。」
病弱苍白的女人从他身后走出,向我款款下拜,「多谢师尊救我未婚夫婿张青莲一命。」
「未婚夫婿?」
原来他们当真已经立了婚盟,看来我这杯喜酒确实是能喝得上的。
「都很不错……你们两个很般配……」我微笑道。
6
青莲的婚宴需要有正经长辈坐镇。
他的父母亲人都不在了,我又是他唯一的师尊,所以我理所当然地住了下来,等待着他们正式成亲。
林瑶一脸甜蜜对我说她与青莲是指腹为婚的,是娘胎里就有的名分。
我看向自我出现后就一直显得很沉默寡言的青莲,似笑非笑:「原来你与青莲竟有此缘分?」
林瑶腼腆一笑,苍白的面容有些许红晕泛上,看起来美不胜收:「阿瑶本以为此生与青莲哥哥再无相见之日,早已向菩萨请愿要一生长伴青灯古佛,发誓终生不嫁了,可是上苍可怜我……竟让我重遇青莲哥哥。」
她娇柔地看着青莲一眼,将头轻轻靠在他的肩膀上,满眼都是幸福和满足。
我拍掌笑了:「果然是天定良缘,青莲,为师很是替你高兴。」
闻言,青莲那双凤眼抬起看了我一眼,不辨喜怒。
我轻挑了下眉,心里却有微微的讶然。这不过才半年未见而已,我竟有些猜不透他的所思所想了。
「师尊,您一路奔波辛苦了,就让青莲照顾您早些安置吧。」
他将未婚妻好言安抚回房后便站在我面前,对我轻声道。
我笑意吟吟地看着他,半晌才悠悠地点头:「为师确实是有些乏累了,那便有劳青莲了。」
「不劳烦,有事弟子服其劳,这是徒儿应尽的本分。」
他垂下眼,一板一眼地道。
青莲果然深谙作为一名徒弟的本分,他对我的恭敬和顺从似乎已经成了一种本能。
他知道我喜热不喜冷,所以给我入口的东西特意准备新鲜且热气腾腾的。连我爱喝的酒他都不曾忘记,他给我搜罗来凡间最负盛名的美酒,让我日日都可以喝个够。
只是他似乎忘了,我还是最喜欢他亲手为我酿的酒,只有他亲手酿的酒才能让我难得生出些醉意。
不过,徒弟的孝敬之心我已经感受到了,自然也不会讨人嫌地再得寸进尺说些什么。
人情世故我虽懂得不多,但自知之明我还是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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