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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史人文]有什么好看的古言小说推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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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什么好看的古言小说推荐?
相依为命三年,痴傻的江玄宴突然清醒。
众人都以为,我会挟恩要他娶我。
毕竟我手中的镯子,是他曾说着娶我的话,亲手为我戴上的。
可现下,江玄宴却只说:“不过是痴傻时做的糊涂事,算不得数”
我愣了愣,摘下镯子还给他:“这个我不要了,郎君能否将身契给我。”
闻言,神色淡漠的男人,却瞬间攥紧了手。
1
江玄宴清醒那日,意外得没有任何征兆。
在那前一天,他还从小洞偷跑出去,恰好遇见了向来厌恶他的江七郎。
那是个被娇惯的八岁孩童,动起手来无法无天,不知轻重。
江玄宴被打了一顿,我找到他时,主子奴仆都走光了,只剩下他一人蜷缩着躺在池塘边上。
我熟练地拍掉他布衣上的灰尘,查探他身上的伤口。
除了额头有些淤青红肿,没有什么大伤,我松了一口气。
江玄宴看到我,拉了拉我的袖口,疼得龇牙咧嘴。
却只知道笨拙地跟我描述江七郎腰间挂的小老虎,最后央求着也要一个。
我拍了拍他的头,笑笑:“我给你做,但你答应我,以后别再偷跑出来,行不行?”
他跌跌撞撞地站了起来,身量极高的男人,眨巴着一双大眼却是孩童神态,乖巧地点了点头。
我用银子托角门的买了一块泛着金光的布料,我没见过七郎君身上的那只老虎,但我的手艺不差,给江玄宴做的小兔子、小马驹他都爱不释手。
江玄宴擦了药睡着时,我点着油灯,连夜将那只老虎做了出来。
他的心智成了三岁的孩童后,每每被人欺辱,也会抱着双膝自顾自地闷闷不乐。
除了保住命和求一口饭,我一个卑贱的丫鬟,在这大家族里,什么都给不了他。
但好在他向来很好哄,一块饴糖、一个小布偶,便能眉开眼笑。
隔天,我将布老虎藏在身后,刚要开口叫他时。
不似以往毫无骨头似的趴在桌上,眼前的男人,临桌而坐,长袍自然垂落,腰背与椅背隔出了一拳的距离,无声地恪守着礼仪,尽显君子端方。
他听到声响,转过头来看我,那一眼,没有了单纯懵懂和无知。
而是眸光若星,流转间似藏万千机巧。
像许多从前,我只敢远远地望着的那般模样。
明明还是那粗陋的衣裳,可眼前这张脸,却似于美玉之上雕琢而成,周身仿若罩着一层无形的冷霜,恍如谪仙现。
只一眼,我便明了,那是属于从前江家大郎的神姿,是曾被天下人盛赞的举世无双。
我捏紧了藏在身后的布老虎,心里涌上遗憾。
世家大族规矩森严,可那一刻我没有朝他跪下,我撑着自己的身体,却不可避免地弯下身子,低声道:“大郎君—”
半晌,他的目光从我身上略过,巡视着这破旧不堪的屋子,一张碎了半角的桌子和一张干净却盖着补丁被子的床榻,是这狭小屋中仅有的物件。
他那样聪慧的人,垂下眼便知晓自己这三年经历了什么,但他仍旧无悲无喜,从容不迫。
他起身时,从我眼前走过,那双我缝制了两日的布鞋,在我的视线中停下,随即又离去,只留下一句:“我痊愈之事,你有功,待我归来,可求赏赐。”
他从房间走了出去,房间里的光明灭交替了一瞬,最后归于沉寂。
我从身后抽出了布老虎,手指抚了抚虎头,那一刻,我就知道。
东陵世家子弟之首,芝兰玉树,如圭如璋的江玄宴,又活过来了。
也许往后,阿荞和那不堪回首的三年过往,将永存于他身后的这片黑暗里。
2
江玄宴离开约有半月,我才重又从府上人口中听闻他的消息。
我与他住得偏僻,除却头一年偶有人过问,后来再无人在意。
因此,他离开的前几日,我照常去前院上值。
偶有人问起,那傻子今日怎么没跟在你屁股后,我低着头勤勉地扫着地,一边道大郎君近日感染了风寒,不宜走动。
那人咬着零嘴,啐了一口栗子皮在地上:“不过一个傻子,也就你还敬他是个郎君。”
我仍旧低着头,只是将扫帚往前移了些许,将那栗子皮扫了进来。
若是往常,我还会讨巧地应和她几句,为着她手中的糖炒栗子。
她是三娘子院子里的二等丫鬟,地位比我们这种普通丫鬟高一些,偶尔能得一些稀罕赏赐,比如这种专为主子们采购的零嘴。
她喜欢听好话,若是我说得她高兴了,随手便会赏我两颗,我便能揣着回去给大郎君尝尝味。
他曾于高门华堂之中,享尽了世间尊荣。珍馐映华光,金杯盛美酒。
后来命运陡转,食得是粗茶淡饭,硬挺的麻衣粗布在身上磨出了道道红痕。
我总想他好些,再好些,比不得从前光景,但至少也尽所能地少吃些苦头,可我能讨要来的,总归还是那些不值钱的。
郎君们玩坏了的九连环,腻味了的象牙陀螺,娘子们用旧了的笔墨,若恰巧我前去送花卉,再舔着脸还能要上几张宣纸,足够大郎君写上几日的字。
大郎君,大郎君……我总这样叫他。
他懵懂无知时,曾问我何为大郎君,像阿荞就有名字,大郎君就叫大郎君吗?大郎君没有名字的吗?
哪怕人人都道他是痴傻之人,可我要他记着,他是江家大郎君,是江家百年来的不世之材。
就如现在这般,枯叶落于足下,行走之间,耳旁皆是赞誉。
“大郎君可真厉害啊……”
“是啊,江家祖上显灵,没想到痴傻了三年的大郎君,竟好了!”
“不仅好了,还助太子解决了南阳水患一事,听闻当今圣上龙心大悦,连着几日上朝嘉奖太子殿下,咱们大郎君不愧是圣上当年钦点的状元郎。”
“如今大郎君一朝重得圣宠,咱们江家的声名颓了几年,这会儿可算是要扬眉吐气了。”
“阿荞姑娘,待郎君回府,必然对你有重赏。”
“以后阿荞姑娘,应当是凌霄院的一等丫鬟了,真是好福气哟。”
“胡说,她这般忠心,郎君未尝不会给个姨娘的位分。”
“你可真敢想呐!那可是大郎君,怎么能纳一个丫头做妾呢?那不是玷污……”
“阿荞姑娘,从前若有怠慢,多有得罪,只盼你在郎君面前多美言几句。”
这些丫鬟嬷嬷们有的身着料子上乘锦缎裙,有的手腕悬着珍珠镶金的镯子,从前是不会拿眼看我的。
我穿着一袭洗得发白的靛蓝色布裙、头上一根别着木簪,笑着同众人点头,至始至终未曾开口一言。
身后又传来听不大清的喟叹,只道:“她命可真好,竟不吭不响地捡了个大便宜,当年若不是郎君不让人亲近,我必定也愿意照料他的。”
我抚了抚衣袖上的褶皱,想了想。
我并非命好,只是恰好,我不忍看月光坠落。
3
身为卫国公府长子,江玄宴年少时便名满京都,凡所见者,必赞其光风霁月,惊才绝艳。
历经三朝的国公府,即便府上人仍在朝任职,可也早已今非昔比。
在逐渐这没落的百年世家里,江玄宴就似横空出世的一双大手,扶大厦之将倾,托举起垂颅的雄狮。
最风光那年,他年仅十六,三元及第。
远至藩国、岭南、漠北,近在学堂私塾、茶馆酒肆,话本奇谈、说书飞马,江玄宴之名,顷刻间,名满天下。
自此,入朝堂、建奇功、帝眷优渥、君前显贵,原是拜相入阁的康庄大道。
只可惜,老天偏爱作弄人,查案路上的刺杀意外,叫他一夜之间从高处堕入地狱,聪慧绝伦到一朝痴傻,无人问津。
起初,众人只以为痴傻是暂时的,就连圣上都派人多番照看,宫廷太医连着三月在府上医治。
可太医束手无策,名医也无计可施,只留下一句:若要清醒,待天意抉择,或许明日,或许一生。
皇恩从不眷顾无用之人,新春科举日又到,很快便有新的文曲星现世。
江玄宴再次将国公府的宴席搅得一团乱时,端坐主位的老夫人神色平静,缓缓摆手,要他从此不得踏足主院。
江玄宴继母的儿子欢天喜地搬进了凌霄院,拍着手道:“这是个福地,来日我也能中个状元,这江家又不是离了他江玄宴就转不动了。”
那时,江玄宴背对着众人,浑然不觉周遭的变故,只顾着仰着头,认真地数着天上的星星。
江玄宴痴傻后,心性虽似孩童,可却抗拒旁人的亲近。
老夫人未免落人口舌,好歹开口允他有一人照应,只是无人敢应。
我跪在地上,试探着拽他的袖子时,他好奇地歪头看向我,随即大方地将袖子一股脑塞在我手里。
日头西斜,落日的余晖斑驳地散在窗柩上,铺在长长的衣袖和深潭似的眼眸上,在尘萤跳跃的光影里,我笑,他笑得无邪。
就这样,我捡了旁人不要的江玄宴。
“阿荞,他们说我是傻子,这辈子都好不了了。”
“不会的,你会好起来的,到时你仍是这天下最聪明的人。”
他眨了眨大眼睛,有些不服气:“现在不是了吗?”
我迟疑着,还是想了个法子安慰:“现在嘛……现在三岁里的郎君里,你是天底下最聪明。”
他好生乖巧,漂亮的脸蛋扬了扬,又低下头专心致志地滚丝线。
府上的人惯来踩高捧低,我们的日子不大好过。
渐渐地,送来偏院的吃食过了层层的滤网,最后只剩下几片粗菜叶子和掺着稗子的粥。
江玄宴一月的药都要吃上几两银子,府上已大不如前,正经郎君娘子们的份例都缩减了,眼见着是好不了,连江玄宴常吃的药都要断掉。
我不知晓,这药到底能不治好他,我只知起码药不断,便还有一丝希望。
闹闹不来,求也求不得,幸而我承了我娘的一手好绣工,一包绣品需五六日,卖得的钱分三成给外院的黄嬷嬷,两成给角门的老头,剩下的钱便可以得两日的药。
江玄宴的老师来看过他,那个被称为当世大儒的老人家,见了他,只剩垂泪喟叹。
这是他生平最得意的门生,原该承其衣钵,以所学匡扶社稷、教化万民,成就非凡,却只懵懂地看着他。
他蹲在地上,仰着头擦掉老师脸上的泪:“老人家别哭了,给你糖吃,阿荞做的糖很好吃。”
那不是我做的,是蘅芜院的丫鬟赏我的饴糖,这样的糖不该拿来冒犯先生,我刚要开口阻拦。
老先生轻咬了一口,夸道:“好吃,很好吃。”
临走前,他欲言又止,我恭送他:“郎君,会好起来的。”
那时,我不知哪来的信念,可我总这样告诉自己。
总有一日,他会好起来的。
4
从偏院到老夫人的寿安堂,是一条曲折幽深似望不到尽头的路。
我第一次来时,连第三道门都踏不过去,只能远远地望着灯火通明的院落,一遍遍磕头求求能做主的人,为大郎君请个大夫救救命。
而这一次隔得远远的,老夫人身旁的大丫鬟就笑盈盈地朝我走来:“阿荞姑娘来了?大郎君回府第一件事,便是命人唤你来,已在堂屋等姑娘多时了。”
临到门口,她示意我等候,转身前去通禀。
这时,虚掩的门,传来交谈的声音,我原想移脚,背过身去。
可下一瞬,我看着那丫鬟的背影,猛然意识到了,这也许并非巧合,有些话可能是该要我听的。
老夫人的声音仍旧中气十足,多了几分喜悦:“临之,你这次立了大功,圣上降诏起复,国公府兴荣重系于你一人身上。”
“这三年……你心中可怪罪祖母?”
“孙儿不敢。”
她笑道:“倒是多亏了那丫头,只是你不在这几日,府上的传闻倒是不少。我怎么听说,你将你母亲留下的镯子,送与了她?虽说她于你有大恩,但你身为国公府嫡长子,来日婚事自有章法。一个丫鬟,再贴心,也上不得台面。”
半晌,江玄宴清冷的声音响起:“不过是痴傻时做的糊涂事,算不得数。”
我低下头,摸了摸心口,明明是预料之中的结果,为何还会觉得如此神伤。
心口处像住了一只恶犬,撕扯着,叫嚣着,要奔腾而出。
到了时间,我被人引着进了屋。
我未曾抬头看一眼江玄宴,目之所及,只有他端坐的身影。
本该是这样,我与他之间,从来都是他高坐于明堂,我伏拜于地不敢抬头望。
头上传来一道沉稳有力的声音:“你便是那丫头?抬起头来我看看。”
我抬起头,才发现屋里竟有如此多的人,连二房三房的人都到齐了。
半月未见,江玄宴身上的服饰早已不是那件旧衣裳,而是换成了一件天青色杭绸长衫,衣衫之上,以银线绣着淡雅兰草。
江玄宴低垂着眼,目光在我身上停留了片刻,神情令人捉摸不透。
我避开江玄宴的目光:“奴婢阿荞,见过老夫人。”
她右手倚着凭几,神色淡淡地问:“你有功,可有什么想要的赏赐?”
我抿着唇,双手置于膝上:“奴婢……要什么赏赐都可以吗?”
众人看了一眼江玄宴,他薄唇轻抿,却不见丝毫笑意:“除了妻位,其他皆可。”
我下意识伸手拉了拉衣袖,尽力盖住手上的镯子,免得它露出来,让人看了笑话。
我刚要开口时,身后有人大步走来,声音宏亮。
“兄长,这就是你的不对了。阿荞姑娘这恩情,说是兄长的再生父母都不为过,区区一个妻位又算得了什么呢?”
我转头看去,来人身着一身绛红色锦袍,脚踩一双踏月靴,高大威猛,身姿挺拔,利落的长马尾随着手臂的摆动高高甩起。
二房的四郎君江玄鸣,他朝着我眨了下右眼,混不吝地继续开口:“依我看,阿荞姑娘品性高洁,心地善良像仙女,谁娶了做妻子那简直是天大的福分。竟然兄长嫌弃,恰好弟弟很是敬佩阿荞姑娘,不如由弟弟来替兄长报恩,娶了阿荞姑娘如何?”
如此大逆不道的话,如此胡言乱语,我瞪了他一眼,转过身来,却直直地撞进了江玄宴的眼中。
那云淡风轻的面容上竟浮现了一抹愠色,他死死地盯着我,下颌紧绷着,漆黑的眼眸中翻滚着莫名的浓烈情绪。
十五岁那年,楚荀章哄骗我在肩上绣下花神印。
然而关键时刻,我却看到了弹幕:
【别让他绣你!!】
【可怜的三公主不知道吧,深情男二是为了让她替女主和亲才扯谎哄她。】
原来五皇妹是所谓的团宠女主,所有人都偏爱她,包括我心心念念的楚荀章。
后来,我如他所愿嫁至异国。
他却一夜白头,骑死了八匹马,也没拦下和亲队伍。
1
「温宁,只要你肯忍一忍,我便求娶你,好不好?」
昏暗的房间内。
我双手慌乱地抵在男子胸膛上,感觉到轻薄布料传来的热意,忍不住面色赤红。
「荀章哥哥,可我怕疼……」
「莫怕,相信我。」
见我犹如只受惊的兔子,他狭长的眼眸中闪过一丝笑意,语气越发温柔。
脑子持续空白着,我恍惚点了点头。
下一秒,他提起银针,用烛火灼烧。
衣裳滑落,露出细腻的肩颈。
我拢着领口,尽量不露春光沟壑。
楚荀章呼吸急促了一瞬,却没做什么失礼的事,随后又恢复以往镇静的模样,打开一排排颜料盒。
他画工极好,用毛笔在我右肩涂涂抹抹,很快一朵栩栩如生的彩莲便跃于肩上。
一声惊叹落下:「温宁,真配你。」
过程中,我忍不住颤栗,只好咬紧唇瓣。
这还没完,想要使花印从血肉中长出,就得由特质的丝线绣在肌肤上。
银针穿过血肉怎么可能不疼?
可谁不知道,我不顾一切地爱着楚荀章呢。
忍一忍,再忍一忍我就能嫁给他……
然而就在这时,我眼前飘过一行字。
【别让他绣你!!】
我差些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可怜的三公主不知道吧,深情男二是为了让她替女主和亲才哄着她刺了一模一样的花神印。】
楚荀章已经拿起了银针,修长指尖将一方帕巾递到我面前。
「若是疼得的不行了,就咬着这个。」
【啧啧啧,女主摔一下疼了他都舍得把手腕凑过去给人家咬,到女配这就只有手帕。】
【毕竟男二对女主可是深情不已。】
所以,这个女配是我?男二是荀章哥哥……?
我没有动,而是呆滞地望着半空,随后趁楚荀章没注意,撸下了他的袖子。
青年的肤色极白,虎口处的牙印晃眼。
一瞬间,我脑海中的旖旎都消散得一干二净,唯有心口疼痛得厉害。
我将衣裳披好,小声地说了句抱歉,不顾楚荀章难看至极的脸色跑开了。
2
侍女春翡等候在院门外。
见我匆忙上了马车,她表情诧异地道:「殿下,您不是要在这里陪着荀郎君吗。」
我抿了抿唇,正不知道该如何回答,那些诡异的字幕又出现了。
【女配也是惨惨,从小一块长大的侍女最后也背叛了她,投向女主阵营。】
这些话是真的吗?
我握紧拳头,语气冷硬:「回宫!」
「可是……」
春翡张了张嘴刚想劝我,就被我打断,「本宫不想再说第二遍,回宫!」
马车哒哒哒地驶过红墙绿瓦。
楚荀章也不曾追上来。
公主皇子们都有各自的居所。
我来不及洗漱打扮,下了马车就去找五皇妹。
少女银铃般的笑声在花园里响彻。
她穿着金凰飞仙裙,肌肤雪白,一双圆溜溜的杏眼弯起来像月牙儿。
不远处的太子和二皇子都一脸宠溺地看着她。
她看到我就飞扑了过来:
「三姐姐,快瞧,这蝴蝶像不像我今日戴得簪子。」
我点了点头,附和道:「极衬永乐妹妹。」
【这就是团宠女主吗?长得好可爱!】
【不像女配妖里妖气的。】
【可是我觉得女配也很好看欸,禁止对比女孩子的外貌。】
我无视了这些文字,上前行礼,「见过两位皇兄。」
太子和二皇子淡淡地颔首,起身便要离开,「你们女儿家玩罢,三妹,你多看顾着些永乐。」
「温宁知晓。」我小声地点了点头。
等人一走,我便把单纯的五皇妹引回屋,说是要替她梳宫外新流行的发髻。
手指穿过浓密的青丝,我装作不经意间问道:
「永乐妹妹,你听说过花神印记吗?」
赵永乐瞪大眼,捂着嘴惊讶道:「三姐姐,难道你也有?」
我摇头,「只是听说了一嘴。」
「是不是楚荀章那个混蛋告诉你的!」铜镜中少女表情微恼,「他太坏了,怎么能把我的秘密说出去呢。」
「三姐姐,我不是有意瞒你的,父皇不让我对外说。」
我梳头发的动作一顿。
她不太记仇,说完了便半解下衣裳,像是炫耀玩具的小孩,指着右肩让我瞧。
「仅我生来便有哦。」
望着那朵含苞待放的彩莲,我的心不断往下沉。
那些弹幕说得是真的。
楚荀章在哄骗我。
3
我回到居所,含泪挥退所有下人,愤怒地砸着屋内瓷器。
为什么!为什么所有人都偏爱她!
我捂紧嘴,才没让哭声从喉咙溢出。
我可以接受楚荀章不喜欢我,却忍受不了,他为了赵永宁置我于绝境。
要知道和亲的公主向来都没有什么好下场。
【好有破碎美感,这是可以说的吗。】
【有这张脸做什么不好,非要执迷不悟。】
【男二好像也不是没感觉,他现在正拿着女配留下的小衣不可描述呢。】
「……」
啊。
不会是我想的那样吧。
一瞬间我又恼又怒,静坐了一夜,才命人前来梳洗。
春翡是我最信任的侍女,往日都是她近身伺候我,然而今日我却鬼使神差地喊出了另一个名字:
「冬翠,你来。」
春翡捧着水盆,满脸错愕,狠狠瞪了一眼恭顺候在一旁的女子。
冬翠话少,不如春翡机灵讨喜,动作却很细心。
我想了想,命她去打探消息,「问问最近可有别国使臣来访。」
「是。」
没过多久冬翠便回来了,她恭敬上前说出打探来的消息,眉目间挂着丝哀愁。
「咱和突厥部落打了败战,据说……据说圣上有意选一位公主嫁过去安抚。」
我知道那些弹幕在随时观察着,随口说了句:「也不知父皇会选中谁。」
果然,很快又有文字飘出:
【当然是我们可怜的妹宝啦,不过最后遭罪的肯定是女配。】
【妹宝可是团宠,大家都会护着她的。】
看着这些内容,我的心不断往下沉。
4
九月正是秋狩的好时候。
这些时日,我不再像以前那般,得了信便往宫外跑。
父皇年纪上来后,越发喜欢狩猎,趁着热乎把众人都召集到鹿林苑。
「谁捕的猎物最多,朕的如意就赐给谁!」
闻言,众人犹如打了鸡血般,「是!」
我安静地坐在五皇妹身侧,看她兴高采烈地想要去换骑装,突然感觉到一道炙热的视线似要把后背烫穿。
不是他。
是一个身形高大的异族男子,脖颈腰间皆戴着兽牙兽骨打造的饰链,距离太远看不清面容,只隐约瞧见锋利的下颚。
见我望来,他高高举起了酒杯。
而楚荀章正望着五皇妹,表情是我未曾见到的柔和专注。
我低下头抿了口果酒,压下心头涌出的酸涩。
也恰好错过了,他看向我时眼中闪过的一丝郁结。
「三皇姐,你陪我去策马嘛。」
「好叫他们瞧一瞧咱女子也是不可小觑的。」
永乐换好一身橘黄色的骑装,便凑过来揽着我手撒娇。
我有些为难,却还是挨不过她的恳求。
等从帐篷里换好骑装出来时,站在门口等候的却是意料之外的人。
「永乐她先和太子殿下进猎场了。」
「阿宁。」青年眼眸微弯着唤我小名,视线却没有温度,「你是生我的气了吗?」
「没有。」我抿嘴答,侧身想走过去,却被扣住了肩。
楚荀章难得垂下眉眼低声解释,鼻尖喷出的热气洒在我脸上,「你定是气我那日的唐突了,可我只是想我们的婚事能顺利些。」
「你既然不愿,我不会强行逼你的,别不理我可好?」
闻言,我看着他那张如白瓷玉的脸,还是忍不住心软了下来。
【男二又开始扯大话骗女配了。】
【突厥那边崇拜神灵,使臣已经提出求娶花神转世的公主,他不急才怪。】
我努力忽视掉那些弹幕,试图去相信他,「你能猎来一只白兔,我就原谅你。」
「好。」
这不是什么困难的要求。
楚荀章将我扶上马,再骑上他那匹黑骏,往猎场内奔驰而去。
他箭术不错,遇见猎物基本都能一箭封喉,只是一直没遇见兔子。
见我红衣飒爽,提箭补刀的身手也利落,楚荀章眼里划过一丝惊艳。
直到进了猎场深处,才发现了兔窝的痕迹。
我体力不支,便下了马在附近树下休息,等着他捕回来。
楚荀章,只要你这次不骗我,那我就原谅你……
青年很快归来。
他手里提着几只黑兔和灰兔,一脸歉意地道:「没找到白兔,这些可以吗?」
可他不知道,当他说谎时,小拇指就会下意识向里缩。
【噫,白兔明明就藏在怀里。】
【男二真宠妹宝呀,妹宝前面随口说一句想要白色的兔毛手套就记到现在。】
【他不怕女配真不理他了吗。】
【回楼上,谁不知道三公主对他死心塌地,被偏爱的有恃无恐呗。】
我闭了闭眼,假装没看到他袖口沾上的白色毛发,避而不答:「回去吧,本宫有些累了。」
楚荀章微愣了下,眉头皱起不耐烦地说了句:「温宁,你还要闹到什么时候。」
「你出身不如永乐,就不能学学她宽宏些。」
5
最在乎的痛处被血淋淋揭开。
我蓦然瞪向他,眼泪不知何时模糊了视线,「是,在你眼里只有五皇妹是最好的,而我万般不堪!」
「既如此,你还哄我做什么,为了替你的永乐去受罪吗?!」
「我、我不是这个意思。」被戳中内心深处的想法,楚荀章哑然。
他抬起手,似是想为我擦去眼泪,最后又放了回去。
就在这时,周围突然出现一群挟刀的黑衣人,二话不说就发起了攻势。
「不好!」
楚荀章脸色一变,揽起我的腰便跳上马。
「刺客怎么会闯进猎场来。」我没有在这种要命时刻瞎讲究,紧抓着他后背的衣裳不放。
「我们得赶紧回去告诉父皇!」
好在刺客们为了藏身,只靠一双腿追逐,一时半会追不上我们。
逃命的过程令人血液沸腾,就在我以为安全脱身之时,前方另一侧的路口突然有一声惊叫传来。
「啊——!」
楚荀章瞬间慌了神:「是永乐!」
他毫不犹豫地将我推下马,语气也变得生硬许多,「你先在这等着,我要去救她。」
「别,你别走。」
我摔疼了腿,内心慌乱无助地拽住他衣角,「刺客很快就会追上来了!荀章哥哥,不要丢下温宁。」
楚荀章回眸望了我一眼,提起手里的剑,将那片被我扯着的衣角斩断。
「……抱歉。」
马蹄声由远而去。
那一瞬间,我的心也跟着衣角落进尘埃,只剩下无边的刺痛。
就连一向维护五皇妹的弹幕也开始报不平。
【不是,男二有点过分了哈,把小公主一个人丢在这。】
【女主那有太子和男主一堆人护着呢,能出得了什么事。】
【完蛋,那群刺客追上来了。】
【公主快往西边跑,突厥王子离你很近,这是唯一的生路!】
顾不得伤悲,也顾不上多想劳什子突厥王为什么会出现在这,我撕开裙角草草绑住小腿上的伤口,顺着弹幕指引的方向跑。
6
然而跑到一半我就后悔了。
前边是个断崖,绝路一条。
此时拐弯也来不及,刺客已经围了上来。
他们发出属于反派的桀桀桀笑声,面目狰狞道:
「跑啊,看你还能往哪跑。」
「也不知道皇帝老儿的闺女是啥滋味。」
我稳住心神,瞧见悬崖下边有条河流,便狠下心来,转身就跳了下去。
横竖都是死路,不如搏一搏!
水流淹没了我的身躯,我挣扎着往上爬,却因不会袅水只能四处扑腾。
就在命悬一线,一只粗壮的手臂揽住了我的腰,将我捞出了水面放在岸边。
我喘着气咳了两下,迷茫地望过去,瞬间被激得面色绯红。
「你!你怎什么都没穿!」
男子瞧上去十分高大,他站在水面中,只露出精壮的上身,水滴沿着小麦色肌肉线条滑落。
他挑了挑眉,说着一口不太熟练的官话:「我在这洗漱,当然不穿衣物。」
「倒是你,堂堂公主殿下,金贵之身,为什么会来偷看我洗澡?」
我扭过头不去看他,「本宫是被追杀迫不得已才跳下来的,你莫要乱说……又没什么好看的。」
他突然捧着腹大笑了两声,露出一口白牙,深邃眼眸都弯了起来,「哈哈,你承认你看了——」
我尚未来得及反驳,就被这陌生男子打拦抱了起来,耳边只余呼啸的风声和刀光剑影。
是听到动静追寻到此的刺客。
他按了下我的手,漫不经心道:「公主殿下抱紧啊,摔了我可管不着。」
我将脑袋埋在他胸膛处,听到了剧烈的咚咚咚心跳声,也不知是谁的。
7
这人实属侥勇,十几个刺客没一会就没了生息。
就在我猜测他身份的时候,弹幕又飘了出来。
【突厥王子不愧是能跟男主打成平手的大反派。】
【男二那边终于意识到三公主可能遇险开始急了。】
我恍惚了一瞬,就听到头顶传来低沉的嗓音。
「怎么,不舍得下来?」
我跳下地,也不扭捏,好言好语道了谢。
「今日多亏你救我,待回去我给你送礼。」
却不知湿透的衣裳紧贴着,无形勾勒出曼妙曲线。
「吾名拓跋彧。」他捡起石头上的衣裳,将最厚那条披到我身上,「你是五公主?」
陌生的气息笼罩在周围,麦草的清冽味道却不令人排斥。
我以为这人又是五皇妹的追求者,一边走一边踢着脚边的石子,闷声道:
「那你认错人了,穿橘黄衣的才是。」
拓跋彧闻言皱起眉头,「不是说五公主是此地最美的女子吗,你们赵国人联合起来诓骗我?!」
「啊?」
「罢了。」
他视线扫过我雪白细腻的颈间,耳尖红烫喉结上下滚动,「我入乡随俗,遵守你们这的规矩,你看了我的身子对我负责便是。」
我:「……」
倒也不必!
8
楚荀章带着护卫找过来时,我正在和拓跋彧大眼瞪小眼。
「你这人,好生无赖!」
「你难道想始乱终弃?」
「温宁!」
他语气焦急地走近,打量了上下,硬是挤到了我身前,隔开另一侧的拓跋彧。
「没事就好……」
【男二是瞎啦?他看不到三公主肿着的脚踝吗。】
【妹宝手上刮破了两条血痕他都紧张得要命。】
我冷淡地避开,「多谢楚世子挂念。」
谢你欺我、瞒我、弃我。
楚荀章一愣。
他从未听过我这种语气。
哪怕之前我恼了,也不会这么疏离的喊他世子。
我从顽石修炼为人,不通七情六欲。
先做了太子的侍妾,又被赐给状元卫绪。
卫绪不喜我。
我便与婢女一起睡在廊下,从春到冬。
后来他叹着气,将我抱进卧房。
「没料到你真是个蠢的。罢了,往后在这睡吧。」
1.
卫绪躺在我身侧,显然没睡着。
我原身是石头,睡惯了地面。
换到榻上,一时间不习惯。
「大人为何说我蠢?」
我蹭到他身边,认真道。
月光穿过花窗,在青石板地面浮动,照得四下很亮堂。
卫绪转面瞧我。
不答,反问。
「你这般稚气,如何在东宫活下来的?」
气息微微弱弱地扑在我脸上,有些痒。
他束发半散,轻声时,不是平日冷肃的模样。
我望着他的眼睛,无意识放软语调。
「东宫从不缺衣少食,为何活不下来?」
卫绪顿住,又叹气。
「太子殿下对你好么?」
我不假思索,「很好。」
「……那他怎么还将你送给我?」
「可能殿下有苦衷吧。」
我答着,渐生困意。
习惯性地,将脚心踩到身边人腿上。
他轻嘶一声,蹙眉捉住我脚腕。
我一激灵。
拔不回脚,懒得动了。
「之前夜里冷,我这样取了几次暖。殿下生气了,好半天没跟我说话。」
后来我的寝宫里,炭火比其他妃妾多几倍。
对面人气息一顿,「你中意他么?」
我想了想,说喜欢。
卫绪默住,欲言又止。
「罢了。」
他用力将我的脚放在腿间,深吸着气。
「你只怕连什么叫动心都不知道。我不同你计较。」
他身上烫得像火炉,近处的被褥都是暖的。
我又往他怀中挤了挤。
更烫了。
2.
这是我第一世为人。
六年前,我还在温泉里努力吸收水灵。
修为每有进益,我的身子就会轻一分。
等轻到浮出水面,就是历劫的时辰。
谁都不知道会我化形成什么模样。
天地保佑,我变成了个十二岁的小女娘。
那处是太子的温泉行宫,我被掌事嬷嬷捡到,当女儿养在身边。
十四岁得青眼入东宫。
十七岁被赐给新科状元卫绪。
在卫府呆了快一年,如今将近十八。
见过我的每个人,几乎都会问我,太子俊美否?
心怀不忿的,还要刺我两句:
卫大人冒死向太子讨要你,怎么你入府一年还未承恩?
我一一对答:
太子龙章凤姿,卫大人神骨清峻,大抵都嫌我无趣。
要听闲话的心满意足。
想刺我的见我油盐不进,也懒得再废口舌。
无趣,正是萧楚送走我时留下的批论。
那日萧楚邀卫绪闲谈,我在旁伴驾。
两人议事没避着我,一面手谈一面打机锋。
太子说白子清正,困于边角之地可惜。
卫绪答棋坪纵横落子无悔,各有命数而已。
黑白子越按越用力,仿佛是地上落了雹子。
我看不懂也听不懂,坐在旁边斟茶。
最后棋局冷了。
两人对坐无言,神色都不好看。
卫绪冷着脸,淡扫我一眼。
「殿下的婢女倒很知礼数。」
「是么?」萧楚在袖下攥住我的手,又慢慢松开.
「这是个木头美人,无趣得很。既然卫卿喜欢,便赏给你了。」
卫绪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目光落在我脸上,几乎要盯出洞来。
我闻言放下茶壶,乖乖坐到卫绪身边。
他方起身,拱手谢赏。
临走前,萧楚给我半时辰收拾行李。
他背手立在屏风后,破天荒说了许多话。
「卫府破旧,若住不惯,递信回来。孤……差人给你送银子去。」
我正卸着宝石头面,疑惑回眸。
「住得惯的。」我说,「殿下不要担心我。」
我拣出几件衣衫,团成小包袱。
萧楚缓缓吐息。
「你就带这些?其他的,不要了?」
他的目光落在妆台上。
珠玉琳琅,鸽子血艳艳地流着红光。
我摇摇头,「那是东宫的东西。」
其实是我不爱宝石。
我自己就是石头成精,见多了漂亮的同类,早已经不觉得稀奇。
何况戴在头上坠得颈子很痛。
越过萧楚时,一寸衣袖被扯住。
待我回头,他面上又是一片沉着。
立在东宫阶前,目送我坐上了卫府的马车。
登车时,我知萧楚所言非虚。
拉车的马只有两匹,空间也小得只能容四人对坐。
软垫是旧的,被面是麻纺成。
卫府亦不能称之为府,不过是个大些的宅子。
在京师贵胄中,少见这般清贫的。
卫绪的近侍一一同我说了现状。
说他家公子任翰林院修撰,俸禄实在不高。
又说卫绪的老师是先帝朝的首辅,清流贵在一个清字,穷点也没事。
他大概是觉得,卫绪养我会很费钱。
我坐在马车里思考。
回府便将包袱里的华服尽数当了。
卫绪没说怎么安排我。
府中统共就两处主院。
卫绪占了一个,另一个自然是给主母的。
我无名分,不能去。
从前在东宫时,太子临幸过又没给位份的女子,都按近身侍婢看。
我去下人房睡,将侍女们吓得不轻。
索性置份铺盖,和守夜丫鬟一块睡在书房外。
过了一个多月。
奉茶的丫鬟闹肚子,请我替她送进去。
卫绪认出我,眉头蹙得很紧。
「你怎么穿成这样?」
我捻捻布裙,不明所以,「大人不喜欢?」
他似乎想到了什么。
「你之前……都睡在外面?」
我点头。
他不言语,只皱眉盯着我。
「佩儿不舒服,托我替她送一次茶。大人不喜欢我靠近书房,我就不来了。」
我放下杯盏,解释。
他不知道,依我的耳力,只要想听,就能听到。
只是我不爱管他人私事而已。
卫绪眉心一跳,像是没料到我这样直白。
「去找个舒服地方住。」
他移开眼,不看我了。
我照旧睡在廊下,只是离书房远些。
京师春日多雨。
檐瓦上滴雨如线,打湿青石板。
看着地面积起浅浅水洼,总能让我想到从前当一块石头,浸泡在水中的湿润感觉。
春去秋来,我和丫鬟们混熟了。
因我好说话,总有托我替活的。
卫绪渐渐习惯了我捧着托盘进出。
落在我脸上的视线却越来越多,越来越复杂。
发现我写字都不甚标致后,问我小时候拜的哪个三流师父。
我放下墨笔。
「大人,我不曾念过书,这是我自己学的。」
他不可置信。
「你家族能送你入东宫,都不知请个教养师傅?」
「我没有族亲啊。」
我说,「我只有一个义母,是太子行宫的姜嬷嬷。」
卫绪捻着毛笔,笔尖一抖。
抿起唇,很愧疚的样子。
没几日,便新给我做了几身软和的衣物。
恒川说他家公子嘴笨,是给我赔礼。
我换了身鲜亮的,去找卫绪。
他在温书。
眼也不眨地看我转完圈圈,捧着圣人书喃喃念了半晌。
秋深时,卫绪在官场渐渐展露头角。
宅子扩建了,仆从也多出不少。
我不愿意自己住,卫绪便在书房给我置了软榻。
他理事,我睡觉。
他见好友,我也在屏风后睡觉。
卫府小,天地灵气却足。
每日深眠精修,补气益神。
可如今修为已到了瓶颈。
我虽修出了人身,却还是一颗石头心。
唯有参破情字,才能做真正的人。
但如何参悟,天道没有指引我。
今日睡得有点久。
惊醒时,卫绪坐在我榻边。
正引着一缕发,挠我耳廓。
我痒得坐起,险些撞上卫绪的脸。
他神情微震,稳稳将我扶住,垂下眼。
我打着呵欠,睁开眼。
「大人有事?」
他摇摇头。
四面环顾,前来寻他议事的官吏已经走了。
我问,「是饿了吗?」
他目光落在我唇边,又移开。
然后摸了摸我的头。
我爬起身,出门唤膳。
走远时,隐隐听见卫绪与侍卫交谈。
「恒川,她当真无异样?」
「回大人,阿姜姑娘嗜睡,除去侍奉茶点,其余时候都在歇息。」
「府中谁与她交好?」
「姑娘似乎不爱交际,并无友人。兴许是因为……府中多有言辞污秽者,扰人清净。」
卫绪回以沉默。
几声书页响,恒川又道。
「属下朝东宫的嬷嬷打听过,姑娘孩子气,都不提争宠,对太子殿下是从未有过半句软话。何况还胸无点墨毫无才情,实在不像是当探子的料。大人,依属下看,这不是善于蛰伏,纯粹是……她现在还不认得属下的脸!谁家探子大半年连人都不认的?」
胸无点墨,毫无才情。
真是说对了。
琴棋书画不能速成,确实为难我。
若非我学得快,只怕这会还大字不识。
我认真听着卫绪的答复,好半天才听见一声低语。
「是我多疑,委屈了她。」
3.
入冬第一日,东宫赐来的侍婢阿姜终于承宠了。
府里是这么说的。
我从卫绪床上爬起,照旧去膳房要茶点。
廊下女婢神色各异,兴奋至极。
我才知晓一夜间各色传闻火烧似的传,版本各异。
务实的,原原本本将事说了。
艳情的,说我勾着卫绪在廊下胡闹,天雷动地火。
一大早,管家抓着传下流话的打了一顿,赶出了府。
佩儿拉着我。
问我做姨娘后能不能把她要去伺候。
我疑惑,「做姨娘?」
「对啊!」
佩儿憋红了脸。
「大人昨夜难道没有……没有许诺你什么吗?」
「有。」我说,「他让我以后就在里面睡。」
「那岂不是通房丫鬟?」
她失望至极,拉着我袖子,仍不死心。
「你努努力,兴许能做半个主子呢?」
从前在东宫时,侍女们也这么催我。
说姑娘得宠,再哄哄太子,兴许能爬上良娣的位子。
就能住更大的房子,吃更好的菜,穿更软的料子。
我寻思着就算不争宠,吃穿住也都不错么。
位份高了,规矩反而严。
我初入东宫,未得宠时,只需要戴一支银簪。
后来太子来得多,我头上顶的东西也越来越多。
嬷嬷整日盯着我,动辄说我失礼。
倒不如现在自由。
萧楚几次想封赏我,都被我以此理由拒绝。
他笑过几次,对我很满意。
他说男人都喜欢漂亮的女人。
但漂亮的女人很危险,又美又聪明的更危险。
而我既聪明又蠢,做什么事都不避着人。
太坦白,就没有提防的必要。
没有想要的东西,就不必担心被收买,生出害人的心思。
无害的,就是最贵的。
大抵东宫的姬妾们都这样看我。
曾有新得宠的侍妾诬陷我跋扈暗地欺辱她,哭闹到侧妃面前。
满宫妃妾欲笑不能。
最后是太子亲自来的。
他指着那新姬,让我过去。
「阿姜,来。」
「告诉她,你若生气了会怎么做。」
我擦干净手,过去给了她一巴掌。
她当即懵了。
萧楚敛起笑,摆手下令。
「她待孤都没好脸,会为了对付你费心使计?拉下去。」
数年来,我已过惯了没人招惹,也不去招惹人的日子。
看我不为所动,佩儿唉声叹气地跟上。
「你不为自己做打算,也得想想以后的孩子吧?」
「啊……孩子?」
我抱着食盒,站定。
「昨夜里没发生什么,我不会有子嗣。」
石头心只能维持我的人形,不能让我生育后代。
佩儿如遭雷击。
「你……不是,昨晚……大人没有动你?」
我点点头。
她自言自语,说着什么不行啊雄风不振的话,失魂落魄地走了。
没多久,新的流言传出。
正是饭点。
卫绪喋喋不休地让我不要挑食。
我偷偷将鸡皮扒到一边。
斗智斗勇时,恒川气得头冒烟就进了门。
目光微妙地在我与卫绪间盘旋,嘴巴闭得很紧。
「何事?」
卫绪抬起眼皮,又往我碗里塞了一筷子肉。
恒川支支吾吾,一直看我。
我放下筷子,被卫绪拢回臂弯。
他面色不虞。
「有事说事,没什么见不得人的。」
「是……不知哪来的闲话,说……」恒川将头埋低,一狠心,「说大人衍嗣有碍,空抱着美人,看得见吃不着!」
圈在我腰间的手登时僵了。
我转头看看卫绪。
白净面皮上蹭地爬起血色,几息间面红耳赤。
我忙低头装死。
他深深吸气,掌心收放,咬牙捂着我的耳朵。
「好得很。没查出来是谁传的?」
恒川悄悄抬头瞥我。
卫绪顺着视线,低下头。
我正老实坐着,满脸茫然。
「你看她做什么?」卫绪转头看向恒川,「她才多大,会传出这种话?」
说得对啊。
我蜷起身,往卫绪怀里埋。
冷不丁,和恒川撞上视线。
恒川脸一瞬憋得通红,险些没绷住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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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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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完结)嫁给崔珩的时候,我只有十岁。
他生了重病,崔家见我和他的八字极合,就给我下了聘书。
我不想嫁给病秧子,可我爹一心想攀上贵人,强行将我塞进花轿。
成婚那天,我在洞房里哭得很凶,吵着要回家找娘。
我好饿,想吃娘做的果子,还想听娘给我讲睡前故事。
哭闹时,我那名义上的夫君踏入房中。
他惊愕地看着我,身形一晃:“好家伙,别人是娶媳妇儿,我这是养女儿。”
被我哭得没法,他从怀里掏出一颗饴糖,满脸别扭地说:
“别哭了,以后我就是你的娘了。”
我呆呆地咬着糖:“啊?”
1
我是在村口炸牛粪的时候,得知了自己要成婚的消息。
那会,春枝她娘看着我身上的牛粪,满脸嫌弃地捂住鼻子:
“照盈,你一个都要成婚的姑娘了,怎么还这么邋遢?”
我呆呆地看着她:“姨,你胡说什么呢?我才十岁,成什么婚?”
春枝她娘更疑惑了:“你还不知道吗?京城的崔世子给你下聘书啦,你爹见能攀上高枝,高兴得不得了,立马答应了这门亲事。”
春枝听完,拉着她娘的衣袖直喃喃:“娘,我也要嫁侯府!我也想攀高枝!我也想过好日子!”
“哪里是好日子啊。”她娘骂骂咧咧:“那崔世子是个病鬼,听说病得快要死了,昭盈刚嫁过去就要守寡,可怜着呢。”
春枝立马闭上了嘴,一脸同情地看着我。
“才不会,我爹娘才不舍得把我嫁给病鬼。”
我气得将身上的牛粪全拍在了春枝的衣上。
我爹娘可疼我了。
以前也有户富贵人家,见我生得漂亮,拿了一箱金子来,说要把我买去做童养媳。
我爹二话不说,直接将他们赶了出去。
他摸着我的头:“阿盈是我捧在手心里养大的宝贝,怎么能去别人家里受苦?”
哪怕村里人都说女孩子读书没用,爹还是拿出好多铜板让我去私塾念书。
娘对我也很好。我喜欢吃果子饼,她一边笑我嘴馋一边煎给我吃,就算我满身牛粪也从不打我。
春枝她娘连忙将春枝拉走:“不信你回家问问,看看我说的是不是真的!”
“你娘给你生了个弟弟,有了弟弟,他们怎么可能还疼你这个女儿?”
我才不相信。
我一路冲回了家,还没进门就扯着嗓子大喊:“春枝她娘欺负我!她骗我说你们要把我嫁出去。”
当时我娘正在低头绣花,闻言愣了一愣,将手里的衣裳递给了我。
“阿盈,去试试看娘给你做的新衣合不合身。”
我愣愣地看着大红色的衣裳。
我知道,这叫喜服。
村里的姐姐们只有在成亲的时候才会穿上喜服。
2
春枝她娘没有骗我。
爹娘真的把我卖给了侯府。
我哭着闹着不肯成亲,可是这次哭闹一点用也没有。
爹忍着眼泪,强行将我塞进了花轿里。
他重重地抱着我,眼底翻涌着我看不懂的情绪:“阿盈,爹能为你做的,也只有这些了。”
娘捂着嘴哽咽不止,拉着我的手再三哄我:“阿盈不哭,阿盈是去过好日子了。”
“我们阿盈要长命百岁,平安到老。”
他们都在劝我别哭,可花轿前行时,我却看见他们也哭成了泪人。
爹娘牵着弟弟的手,渐渐变成一个小小的黑点。花轿转了个弯,我再也看不见他们。
离开之前,爹和娘一人给我塞了一个荷包。
爹给的荷包很重,里面全是他攒下来的碎银铜钱。
娘给的荷包很大,里面装满了刚做好的果子饼。
我就这样一边哭一边咬着果子饼,摇摇晃晃地去了侯府。
到了晚上,我被人送进洞房。
我又困又累,往常这个时候,娘都会给我讲睡前故事。
想到这里,我忽然难受得厉害。
我好想回家,好想爹娘。
我瘪了瘪嘴,没忍住放声大哭起来。
我的哭声太大,把一个穿着喜服的男子引了过来。
他茫然地看着我,我也愣愣地看着他。
他长得好生漂亮,面如冠玉,发如乌缎,比我们村里的村花还要好看。
我抽抽噎噎地问他:“你是谁?”
“他是你的夫君,昌宁侯府世子崔珩。”边上的嬷嬷连忙回答。
这就是崔珩吗?
可他看着身体很好,一点都不像快死了的样子。
听见嬷嬷的话后,崔珩瞳孔紧缩,上上下下打量了我一遍,吓得退后了两步。
“这牙都没长齐、说话还漏风的小姑娘,就是我的媳妇?”
“别人是娶媳妇儿,我这是养女儿吧。”
我听不懂他在说什么,我已经把娘拿的果子饼全吃完了,这会肚子叫了一声,饿得要命。
我失声痛哭:“我要找娘!我要回家!”
崔珩手足无措地看着我,蹲下身来帮我擦掉眼泪:“啊……你家太远了,这么晚了回不去的。”
“你别哭了,你牙齿漏风,哭起来有点儿丑。”
“真的别哭了,你脸上的妆都花了,更丑了……”
他越说,我哭得越大声,上气不接下气,快把白天吃的饼全给呕出来了。
崔珩求助似的看向嬷嬷,可嬷嬷摇了摇头:“谁娶的媳妇,谁负责养大。”
说完她把人都带走了,屋里只剩号啕大哭的我和一脸绝望的崔珩。
他咬着牙和我商量:“小丫头,能不能别哭了,你比外面敲锣的大爷还吵。”
“求你了,别哭了行不行,我从没见到有人能哭这么久。”
他从怀里摸了颗饴糖,递给我:“吃。”
我娘平时不肯让我吃糖,说会蛀牙。
我立刻止住了哭声,拆开包装纸嚼了起来。
真好吃,甜甜的,和娘给我做的藕粉汤一样甜。
可是我嫁人了,以后再也不能每天吃娘做的藕粉汤了。
想到这里,我咽下了糖,张开嘴又大哭起来。
崔珩捂着耳朵,问我到底为什么哭。
“我好想娘……呜呜呜……好想……”
他慌忙给我擦掉眼泪,良久之后,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样,看着我的眼睛道:“周昭盈,别再想你娘了。”
“从现在开始,我给你当娘。”
啊?
我呆呆地看着他:“可是你是男人诶。”
“男人怎么了,男人就不能当娘了吗?”
3
我说娘会给我做好吃的,崔珩立刻给我上了一桌子菜。
有烤鸡、烧鹅、狮子头、翡翠水饺……
“吃饱了吗?可以睡觉了吗?”
子时三刻,崔珩揉着惺忪的睡眼问我。
我拉住他的手,指了指床铺:“你陪我。”
崔珩立刻甩开了我:“男女授受不亲,你才十岁,我又不是禽兽。”
“可娘会给我讲睡前故事,她都是等我睡着了再走。”
崔珩看了我一眼,认命地走到床边,拿了本书给我讲故事。
侯府的床铺好软,被子好暖。
可能是累了一天,我很快就睡着了。
迷迷糊糊间,我听见崔珩一边起身,一边叹息:“当娘好累啊。”
我就这样在侯府住了下来。
对未知的恐惧被初来乍到的新鲜感代替。
侯府没牛粪能炸,但后院养了很多只鸡。
我拔光鸡毛做鸡毛掸子,公鸡没了毛后开始绝食,管事跑到崔珩那里告状。
崔珩揪着我的耳朵想要骂我,我巴巴地看着他,喊他:“娘。”
崔珩的手一抖,生生咽下了嘴里的话,转头问管事:“拔点鸡毛怎么了,小孩活泼好动是好事。”
我喜欢画画,拿毛笔蘸了墨水,在崔珩收藏的山水画上涂涂改改。
崔珩气得脸色发红,我连忙攥住他的衣袖:“我从小就离开了亲娘来到你的身边。”
“娘,你忍心骂我吗?”
崔珩闭了嘴,指着那匹马夸我:“这只秃驴画得很传神。”
从那以后,我就知道,只要喊崔珩一声“娘”,这个世上没有解决不了的事。
只是在侯府久了,我渐渐发现,除了崔珩和赵嬷嬷,其他人都不待见我。
特别是老夫人,每次一看见我,她额头上的皱纹就能夹死一只苍蝇。
有一回,我囔囔着要崔珩给我梳个新发髻,刚好被老夫人撞见。
老夫人气得不轻:“胡闹!阿珩的手是用来读书写字的,哪能做这种事?”
她凶我,我转头委屈巴巴地看了崔珩一眼:“娘。”
崔珩立刻狡辩:“是我想给阿盈梳头,不关她的事情。”
老夫人仰天长啸:“造孽咯。放着好好的公主不要,居然娶了这么个玩意儿。”
别的世子公子喝酒斗狗打马球,崔珩喂水喂饭哄孩子。
在侯府的日子一切顺畅,除了看不见爹娘,其他都好。
崔珩说,爹娘带着弟弟搬家了。他们搬到了富庶的姑苏,去过好日子了。
但是爹娘每个月都会托人捎一封书信给我。
每当我想爹娘的时候,崔珩就会给我读信,还说等我再大些就带我去姑苏。
我笑眯眯地挽着他的胳膊:“娘,你真好。”
四年后,我及笈,也来了葵水。
那天,嬷嬷把我喊到房间,语重心长地和我说:“世子比你大不到七岁,他还是你的夫君,哪有喊自己夫君作娘亲的道理?”
“你们是夫妻,未来是要生儿育女的。你要是再这样胡闹下去,万一哪天世子和别人跑了,以后可有你哭的。”
我托着下巴想了想,问嬷嬷:“我都和崔珩成婚了,他还会跟别人跑吗?”
“傻丫头,你不知道世子有多抢手。他生了副好皮囊,门第高,品行好,盯着你这个位置的姑娘都从城东排到城西了。”
她还给我送来一本画册,嘱咐我一定要在无人时再翻看。
崔珩随皇上秋猎,没人给我讲睡前故事,我左右无事,拿出那本册子翻了起来。
只看了两页,我就觉得脸颊烫得厉害,连小腹都紧了一紧。
我面红耳赤地合上了画册,片刻后又忍不住拿了起来。
这回躲在被子里偷偷摸摸地看,看得津津有味。
原来人与人之间,还能有这般深入地交流啊。
翌日,嬷嬷又给我塞了一件别致的小衣。
这小衣看着很是清凉,这里漏一个洞,那里挖一个孔。
我问嬷嬷为什么要拿一件破破烂烂的小衣给我。
嬷嬷让我别管,还说男人就喜欢这样的。
“等世子秋猎回来,你就穿上这件。”
“记住,只穿小衣,其他的都别穿,知道了吗?”
我想起画册上的那些东西,红着脸点了点头。
4
崔珩秋猎回来,还像往常一样给我讲睡前故事。
他奔波了一路,明明累得眼皮都要睁不开了,却还强撑着哄我睡觉。
我身上穿着赵嬷嬷给的那件小衣,心里紧张得很。
往常看他也没什么感觉,今天看见他的唇一张一合,红艳艳的,像是熟透的樱桃,让人想尝一口。
我看着他的嘴,愈发精神起来。
见我睁着眼睛翻来覆去地不肯睡觉,崔珩想了想,问我:“是不是这个故事听腻了,要不然我换一本念?”
说着,他在我的床头摸索,随意摸了一本翻了起来。
等了很久,我也没见他念给我听。
他的眉头反而越锁越紧,好半晌重重合上了书,咬牙切齿地问我:“周昭盈,我不在的时候,你就看这种东西?”
什么东西啊?
他把书甩到我的面前,我这才发现,他翻的居然是赵嬷嬷给我的画册。
真是太丢人了。
我羞得把脸埋在被子里不敢看他,他却越想越生气,伸手去掀被子。
“周昭盈,你才多大啊,脑子里怎么能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别装死,你给我出来!”
“谁让你看这种东……”
说到一半,他的话戛然而止。
被窝里的我,穿着一件破破烂烂、四面漏风的红色小衣,脸颊发烫地看着他。
崔珩回来之前,嬷嬷还千叮万嘱,说这个时候我该软若无骨地喊他一声夫君。
我难为情地看着他,扭了扭腰,尽量让自己变得柔媚,按照嬷嬷的嘱咐,捏着嗓子朝他伸出了手。
“娘……夫君。”
成婚第二年,君夺臣妻,侯府大火,我「死」在大火中,实际成了天子禁脔。
他对我极好,为我造玉山建高台。
酷暑摇扇自制冰鉴。
寒冬亲自为我温床。
但在我第四次小产时,却意外听到了他和太监的对话。
「太医说娘娘这次若再流产,便永不能生育了。这药……」
「送去。」天子的声音隐忍,「眼下惠惠刚如愿嫁进侯府怀孕,秦沛也正接纳了她,容不得一点闪失。反正无论长乐有没有孩子,朕都会养她一辈子。」
我浑身发冷,因为,惠惠是我的亲妹妹。
1
我颤抖着回到寝殿,一不小心撞到了花瓶。
砰的一声,锋利的碎片散了一地。
我还没来得及说话。
萧恒已大步走了进来,一脚踩在碎片上,仿佛毫无知觉一般,将我打横抱起。
小心将我放在软塌上。
他才不满提醒:「不是说了吗?需要什么叫一声,他们做不好的,朕来。」
高高在上的天子,此刻亲自为我除去鞋袜,捂热我的双脚,将被子替我盖好。
然后才转头叫另一旁的太监。
「将药端过来。」
我指尖一僵。
我喜欢小孩子,在被萧恒带到这个行宫之前,在我知道要和秦沛成婚的时候,我就想过。
我想要一个男孩一个女孩。
那时候,我们四人在皇家书院走得很近。
萧恒还只是个不得宠的皇子。
他们听到我的憧憬,噗嗤大笑。
妹妹比我小一岁,立刻撒着娇摇着我的手:「那姐姐以后有了小宝宝,会不会就不疼我了呀。」
我当时用手轻轻一戳妹妹额头。
「傻子,姐姐什么时候都最疼你。」
现在回想起来,我忽然明白了,为什么当时萧恒不动声色站起来,隔开了我们,一直和我说话。
原来不是在意我,而是在意我轻轻戳了妹妹一下额头啊。
炭火哔剥一声,拉回思绪。
萧恒耐心端着药,吹凉了,送了一勺到我唇边。
「不烫了。」
我伸手摸向肚子。
这个孩子来了不到两个月,原本根本没什么感觉。
但这一刻,心里的刀绞般疼痛却传到了腹部。
「今天可以不喝吗?我肚子有点疼。」
「不舒服,那就更要喝药了。这个是太医院院首配置的,对你身体有好处。」
我放缓了声音,带着最后一丝希望。
「明日就是我生辰,陛下说过,生辰会答应我礼物的,我不想喝苦药了。」
2
两年前的生辰之日,萧恒亲自准备了一套舞剑。
在大雪中接下一朵冰霜花送到我面前。
「无根花也能被接住。」
他双手通红,竟用的是冰剑。
我被他打动,握住了他的双手,霜花融化了。
他说,今日的礼物没了,以后的生辰礼物我只要说出来,他都同意。
但此刻,他却有些无奈。
「长乐,为了孩子,不能耍小孩子脾气呀。之前四个孩子你都没有留住,这个,难道你不想要吗?而且名字你不都想好了吗?」
汤勺送到了唇边。
药加足了蜜糖。
我看着他的眼睛:「那陛下呢,陛下想要这个孩子吗?」
萧恒再一用力,药汁进了喉咙。
他很轻很轻的说:「朕至今都还没有孩子——自然还是想要的。」
然后他舀了第二勺。
「以后,你养好身子,我们还会有很多很多孩子。」
「你的底子不好,朕已广发诏令,昭告各地妇科圣手前来。」
我怀孕小产四次,萧恒从未如此。
这一次,宋惠怀孕,他便如此迫不及待了。
我松开了握住他手腕的手,直接端起药碗。
仰头,一饮而尽。
3
药里加了助眠之物,我一觉睡醒。
地上跪了六七个太医。
身体还有痉挛的余痛。
身旁的宫女是两个面生的。
看到我睁开眼睛,几乎要哭出来。
「姑姑,姑姑行了!」
太医们几乎瞬间松了口气,擦了把汗。
而一直背立的萧恒猛然转过来,两步上前,差点跌了一跤。
他双眼通红,憔悴无比。
「长乐,你醒了!醒了就好,醒了就好。你昏迷了三天……我——」
他抓着我的手,按在他脸上。
上面是细密的胡茬。
我却只觉一阵恶心,伸手抽出来。
他反应过来,立刻叫太医:「还不快来诊治!」
太医们鱼贯上前,不敢撩动薄纱,只悬丝诊脉,面色凝重。
「陛下,这位娘娘……虽血崩止住,但——但恐怕以后都……」他艰难道,「不能生了。」
明明是早就知道的结果,但萧恒却像是第一次听见一样。
瞬间白了脸。
「用药,用最好的药,朕要你治好她!!」
太医磕头,场面混乱。
我叫了一声:「阿恒。」
我叫天子名讳,现场的人都不敢吭声。
萧恒立刻收敛了脾气:「你不知道,这三日,朕是如何过来的,朕一想到——」
他深深吸了口气。
「等你好了,九个月后,朕就封你为贵妃。」
我在行宫三年,一直都没有名分,听到的议论和私下嘲笑不绝于耳。
名不正言不顺。
上一次我为了孩子曾问他,可不可以给我一个最低的夫人的名分。
宫中妃嫔很多,多一个夫人并没有人注意。
但那日,他却摇头拒绝了:「长乐,若是有了名分,那你就得守规矩,朕,不忍让你再受束缚。而且,朝臣难免非议,若是影响到宋家,对你父亲,对你妹妹……都不好,是不是?」
现在,封贵妃,那是要昭告天下,祭拜天地祖宗的。
我一个早就「死」在大火中的宫妇,忽然又可以了?
原来,曾经不是不能给。
只是不想给而已。
现在,是因为内疚吗?
可我啊,不想要了。
4
太医离开后,我才慢慢起床。
地上都是软垫,上好的狐狸皮最珍贵的位置。
集腋成裘。
从前没注意,现在却发现这宫殿中处处都是宋惠的影子。
她最喜欢的钧瓷,她最爱的碧青色。
她喜欢的玉兰花双耳兽纹炉。
还有她喜欢的茉莉花。
我忽然忍不住哑然失笑。
真蠢啊。
我带妹妹进书院之前我就认识了秦沛,他俊朗好看,还是皇子伴读。
那时候我母亲就跟我说,作为郡王的女儿,未来我可以成婚的对象都会在书院这一堆人里面,她最看好秦沛。
我也喜欢。
妹妹天真,她的小娘早逝,母亲不喜疏离,几乎算是我半手带大的。
我生怕他们欺负她。
就叫秦沛一起帮我。
那时候的萧恒坐在我前面,他母亲是个不受宠的夫人,别的皇子不理,他就来找我问功课,渐渐我们也成了朋友。
如今看来,他哪里是问我功课呢。
他学富五车,过目不忘,问的那些问题早已烂熟于心,不过是找个理由。
问我话,然后靠近那个正撑着下巴和别人吵嘴的妹妹罢了。
什么早有预谋的蓄意等待。
什么经年累月的思念。
从头到尾,都只是一场笑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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