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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史人文]有没有好看的虐文推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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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e文
大殿之上,皇兄为我和齐星野赐婚。
我坐在屏风后,听着那道熟悉万分的声音,掷地有声道:「公主金枝玉叶,臣高攀不上。」
「齐小将军拒婚,可是为了那位孟瑶姑娘?」
我缓步走出屏风。
齐星野淡淡地看了我一眼:「与孟姑娘无关,是臣自知配不上公主。」
每落一字,我的心就冷上几分。
1
齐星野朝皇兄一跪:「请圣上收回成命,为公主另觅良人。」
皇兄没看齐星野,却问我:「皇妹觉得呢?」
我强撑着挺直脊梁,望向殿中另一人。
「沈太傅惊才风逸,元溪倾慕已久。」
2
沈太傅,沈叙。
早些年的状元郎,因颇得父皇赏识,被钦点为太傅,为一众皇子公主授课,其中也包括我和当时还是太子的圣上。
后来,父皇旧疾复发,突然驾崩,母后悲痛之下随之而去。
太子匆匆继位,根基尚浅,朝廷不少人蠢蠢欲动,是沈叙力排众议,助他稳稳地坐在了这个至高无上的位置上。
如今,皇兄大权在握,沈叙的地位也水涨船高。
他虽是寒门学子出身,如今却位极人臣。
最重要的是,沈叙至今尚未婚配。
然而话一出口,我便后悔了。
沈叙曾教导我一段时日,常斥我愚钝。
想来他也是瞧不上我的。
我的目光落在沈叙身上,却见他走上前来,朝皇兄一拜。
「得公主青睐,是臣之幸。」
3
皇兄当场拟好了圣旨,我和沈叙的婚事就这么被定下了。
婚事既定,皇兄摆摆手让众臣散了。
齐星野路过我身边时,脚步微微一顿。
他看了我一眼,眸中似有千言万语,薄唇动了动,却又什么都没说,转身离去。
我落在后面,待众人散得差不多了,方才准备回寝宫,余光中瞥见一人,正抬步向我走来。
白衣玉冠,芝兰玉树。
正是沈叙。
我呼吸一滞,下意识提起裙摆,落荒而逃。
从殿内出来,齐星野还未离去,双手环胸倚在柳树下。
从前,齐星野也经常这般靠在柳树下,等我下学,然后变戏法似地变出一个油纸包,笑嘻嘻地凑到我跟前:「桃桃,你看,这是什么?」
不用猜也知道,是我最爱吃的枣泥桃仁酥。
宫里的御厨也会做枣泥桃仁酥,却做不出我钟爱的味道。
我便时常央着齐星野从宫外给我带。
齐星野很坏,明明他在宫外,随时都能吃到,却偏偏跟我抢这几块桃仁酥。
惹得我又气又急,他却挑眉,眼角带笑:「桃桃,我也想吃。」
我气急,握拳捶向他:「大胆!桃桃也是你叫的吗!你应该唤我公主!」
他却握住我的拳头,把我拉向他,眼底是盛不住的笑意。
「可我就想唤你桃桃。」
桃桃是我的小名,只有亲近之人才会这般唤我。
我被他的话逗弄得面红耳赤,正要呵斥他。
可是一抬头,看见他的眼,我又什么话都说不出了。
那时候,齐星野的眼中,全是我。
4
我不知道齐星野是不是在等我。
自他归来,便对我避而不见。
今日是我俩见的第二面。
第一面,是在大军凯旋之日。
我早早登上了城墙,一眼便瞧见齐星野一身戎装,骑在高头大马上,身后战旗被秋风吹得猎猎作响。
大军凯旋而归,举国欢庆。
街头巷尾全是百姓,耳边是震耳欲聋的欢呼声。
那是百姓们在为我元国十万好儿郎呐喊。
我偷偷绕过汹涌的人潮,在将军府前等齐星野。
齐星野翻身下马,却从身后的马车上抱下一个姑娘。
他为那位姑娘系紧身上的披风,眼里是浓得化不开的柔情蜜意。
一时间,我如坠冰窖。
齐星野这样的神情,我再熟悉不过。
曾经的齐星野,也是这般望着我的。
还未等我反应过来,齐星野已然抱着姑娘从我面前而过,竟是没瞧见我。
我颤声开口:「齐星野……」
齐星野停下脚步,望向我时皱了皱眉,语气中有些迟疑:「公主?」
我指着他怀里的姑娘,问道:「齐星野,她是谁?」
齐星野拧了拧眉,没有回答。
他怀里的姑娘动了动,微微仰起头,又被他按在怀里,只露出侧脸和一截雪白的脖颈。
齐星野背过身,把那个姑娘交给婢女们。
姑娘的声音隐隐传来:「星野哥哥,怎么了?」
嗓音细细软软的,齐星野的声音也是轻柔亲昵的:「无事,你先进去休息。」
可转身对着我时,他的目光平静如水,语气淡淡的,开口就是逐客令:「臣刚回京,还有些事要处理,公主请回吧。」
我一下子红了眼眶。
5
据说,那个姑娘名叫孟瑶,只是一名身份卑微的农家女,却因救过齐星野一命,才被齐星野带了回来,以报一命之恩。
我憋着一股气,没再去见齐星野,只等着他如往常一样,惹恼我后又嬉皮笑脸地向我讨饶。
可一连七日,我未见齐星野来寻我,倒日日听见暗卫向我禀告——齐小将军带着孟姑娘出门了。
终是我按捺不住,差人给他递信,约他云涧楼一见。
然而我从清晨等到日落,只等来他一封回信——「臣职务繁忙,不便抽身,望公主见谅。」
我撕碎了信,冷脸上了马车。
哪里是什么职务繁忙?
皇兄念他刚回京,特许他休沐一月。
分明是不愿见我。
回宫途中,有风拂起车帘一角,我看见齐星野站在拥挤的长街上,小心翼翼地护着怀里姑娘,终于相信——近日来我频频听说的,有关齐星野移情旁人的传闻,原来是真的。
6
回过神时,齐星野已直起身子,一步一步地向我。
听闻最后一战中,齐星野受了重伤,险些丧命。
许是重伤初愈,他的脸色苍白,眼尾略有暗色。
他不经意间抬眼,眼神中透出一丝阴冷来。
我怔了怔。
依旧熟悉的眉眼,却是陌生的模样。
记忆中的齐星野,一直是骄傲、明媚、热烈的。
他是炽热的骄阳。
齐星野在我面前站定,居高临下地看着我:「公主,别再为难孟瑶。」
「若我偏要为难她呢?」
齐星野眸色暗了暗:「若公主执意如此,臣想护下一人,也并非难事。」
我笑出声来:「齐星野,你知道你在跟谁说话吗?你凭什么护下孟瑶,凭你身后的将军府吗?齐伯伯同意吗?」
齐星野也笑,只是他的笑是倨傲的,似是嘲弄,又似不屑:「自然凭我是齐星野。」
是了,他如今是战功显赫的齐小将军,就连皇兄,也不得不给他几分薄面。
我仰起头,问他:「你还记得一年前出征时说的话吗?」
7
元国和燕国连年征战,边境民不聊生。
一年前,燕国有意求和,派使者送来婚书,求娶元国公主为太子妃,以示友好。
但众人心知肚明,不过是用一个公主换得军队几年养精蓄锐的时间罢了。
这其实是再好不过的交易了。
然皇兄迟迟不肯点头。
因为元国适龄的公主,只我一人。
皇兄疼我,自是不愿,同大臣们僵持了几日。
可我也知道,大臣们不断向皇兄施压,皇兄快要撑不住了。
我擦干眼泪,换上长公主的朝服,跪在大殿之上:「皇兄,让我去吧。」
既是公主,这便是我的责任,我该担。
齐星野得知消息,擅闯御书房。
等我到的时候,他已经签下军令状,三日后领兵出征。
我泣不成声,恼他如此冲动。
战场上刀剑无眼,齐星野虽是将军之子,自幼习武,但他也是娇生惯养了十几年的小少爷,哪里比得那些身经百战的士兵?
这是我第一次在齐星野面前落泪,他慌了神,手足无措地替我拭泪,哄道:「桃桃别哭,有我在,不会让你去和亲的。」
我哭了许久,最后哑着声音道:「不许受伤。」
大军出发那日,我去送齐星野。
披上战甲,提起剑的齐星野,多了几分清冷肃杀之意。
自幼同我玩闹,平日里总是吊儿郎当的少年,在不经意间已悄然长成能够保家卫国的战士。
可他望向我的目光,永远炙热。
我往他手里塞了一道平安符,低头不语。
似是察觉到我的情绪低落,齐星野拍了拍我的脑袋:「桃桃放心,我会把燕国打得不敢再递什么劳什子婚书。」
我忍不住叮嘱道:「骄兵必败!你要万分小心!」
齐星野气急败坏,咬牙切齿道:「我都要走了,你不能说点好听的!」
我正欲还嘴,齐星野却突然正了正神色,郑重道:「我是认真的。桃桃,你不能去和亲,你是要嫁给我的,知道吗?」
齐星野走了。
我站在城墙上,目送着大军一路北去,直至消失不见。
就在我打算回宫时,忽闻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耳边传来婢女的惊呼声:「公主……」
我猛地一回头,便看见熟悉的身影正策马向我飞奔而来。
「你怎么……」回来了。
话还没说完,我就被齐星野拥入怀中,随后额上落下一吻。
「桃桃,等我打胜战回来,我就娶你。」
我贴着他滚烫的胸膛,耳边是如擂鼓般的心跳声。
最后,我红着脸说好。
「乖乖在宫里绣嫁衣,嫁衣绣好了,我便回来娶你了。」
8
往日誓言,言犹在耳。
齐星野显然也是记得的,他的脸色又白了几分。
我又问他:「你真的喜欢上孟瑶了吗?」
提起孟瑶,怕是连齐星野也不知道,他的表情有多温柔。
他沉默许久,才道:「公主很聪慧,这段时日,臣以为公主会明白。」
确实,他虽未明说,但这段时日,他的举止态度,早已告诉了我答案。
我是明白,可我不明白为什么。
孟瑶真的如此好,好到让他舍得抛却我们青梅竹马的情谊吗?
我没有再追问原因。
无论原因是什么,齐星野不再喜欢我这个结果,都不会有任何的改变。
齐星野低声道:「对不起。」
我没应声。
情这种东西,虽不可强求,但不代表我能原谅。
我转身要走。
齐星野却问:「公主与太傅……公主真的要嫁给太傅吗?」
我回身:「怎么?齐小将军是后悔了?」
「若是公主在赌气,那大可不必。」他顿了顿,「臣……希望公主能嫁给自己喜欢的人。」
「你怎么知道我不喜欢太傅?」
齐星野一怔:「公主真的心悦太傅?」
我还未答话,突然插进一道悦耳的男声——「我倒是不知,原来齐小将军喜欢在人后做些拆人姻缘的事。」
我回头一看,沈叙正站在几步之外,清清冷冷地看着我俩。
大抵是因为沈叙曾是我的老师,他教导我时严厉的模样给我留下过于深刻的印象,面对他时,我总是有些局促不安的。
我不敢对上沈叙的眼,急忙低下头,双手无意识地绞着衣袖。
殊不知,我这般姿态,落在他人眼里,又是另一番模样了。
齐星野沉默片刻,一言不发离开了。
我低着头,声若蚊蝇:「太傅,你怎么在这儿?」
眼前出现一块叠得方方正正的手帕,头顶传来沈叙温和的声音——
「方才公主走得快,落下了这个。」
9
我捏着帕子回到了寝宫,有些心不在焉,满脑子都是沈叙方才的模样。
我第一次见沈叙露出迷惑的神情,他有些迟疑,轻轻地问:「公主……怕我?」
我和沈叙的婚期定在十日后。
看似很仓促,其实我的嫁妆早就备好,公主府也已经竣工,就连婚期,也是早就择好的黄道吉日。
这一切,自一年前便开始有条不紊地准备着。
这原本是属于我和齐星野的大婚,而今变成了我和沈叙的大婚。
大婚前五日,暗卫来报,齐星野去了京郊的骑兵营,要在那里待上半个月。
10
长公主大婚,举国同庆。
我的车辇和嫁妆从皇宫出发,后边跟着浩浩荡荡的护卫队。
路过街市的时候,外边传来一阵嘈杂声。
婢女撩开车帘:「公主,齐小将军把人劫走了。」
五日前,我向皇兄求了一道旨意。
我出嫁之日,孟瑶也会被一顶小轿,抬进王副将的府内。
终归是情有不甘,我还是仗着公主的身份为所欲为了。
我倒要看看,为了孟瑶,齐星野敢不敢抗旨。
迎亲路线是我选的,是路过王副将府邸的必经之路,为的就是第一时间知晓齐星野有没有将孟瑶带走。
若是齐星野来了,势必会冲撞我的护卫队。
我掀开红盖头,撩开帘幔。
齐星野骑在高头大马上,风尘仆仆,怀里是同样一袭大红嫁衣的孟瑶。
他望向我,眼里满是失望,一字一顿地冷声道:「元溪,你怎么敢。」
纵使早有预料,听见这话时,我的心还是不免钝痛了下。
若是之前我还心存几分期盼,现下便是死心了。
我无所谓地笑了笑:「我是公主,有什么不敢的?齐星野,滚远点,别误了我的吉时。」
转身回车辇前,我向婢女吩咐道:「让守着的人回去吧。」
帘幔被放下,车辇缓缓徐行,我的泪也砸了下来。
五日前,我还向皇兄求了另一道圣旨。
若是齐星野来,就让他将人带走。
若是齐星野没来,就让守着的人去宣读赐婚作罢的旨意,将孟瑶送回去。
皇兄虽呵斥我胡闹,将圣旨当儿戏,却还是允了我这番荒唐行径。
说到底,我也不过是在试探齐星野的心意。
结果令我难过,却也不是不能接受。
我的哭声越来越大,哭过之后,我就该放下了。
就在我哭得昏天暗地时,帘幔忽然被掀开,而后又被放下。
有一人坐了进来。
我还未抬头看清来者何人,一方帕子先盖住了我的双眼。
来人叹了一口气:「公主,别哭了。」
我瞬间认出了他的声音。
11
我一把扯下帕子,瞧见沈叙坐在我面前,愣住了。
一袭赤红锦袍,让他往日清冷如玉的面庞染上了一抹绯色。
凭心而论,沈叙的相貌也是极好的,面如冠玉,眉骨深邃,气质矜贵。
望着他身上的喜袍,我才后知后觉,今日与我成亲的人,是他。
方才那一幕闹剧,沈叙定是瞧见了。
睿智如他,怎会不知道我在利用他?
我心里一阵愧疚,眼泪更是止不住。
沈叙神情有些黯淡:「嫁给我,公主就这般委屈吗?」
怎么会!
我急忙解释:「我不委屈,我是怕太傅委屈!」
此话不假。
沈叙博学多才,有权有势,不知是京城中多少待字闺中的小姐们的梦中情郎。若非我是公主,只怕也轮不到我。
我心里愈发愧疚,抽噎道:「太傅,对不起……若是……若是你不愿,我去求皇兄收回成命,罪责我一人担。」
沈叙将帕子覆在我的眼上,我看不见他的神情,只听见他轻轻的声音,像是山涧流淌的泉水叮咚作响。
「公主,婚姻不是儿戏。」
12
烛火摇曳。
我坐在床榻上,听见脚步声渐渐近了,最后停在我面前。
下一瞬,一只白皙修长的手挑起了盖头。
我微微仰起头,望进一双沉静的眼睛中。
那双眼睛弯了弯,映着烛火的光亮,仿若缀着万千星辰。
沈叙替我摘下沉甸甸的凤冠,青丝散落,我倒在柔软的床榻上。
暖黄的烛光中,我的嫁衣被一寸寸剥下。
我忽然紧张起来,身子僵硬。
沈叙的动作顿了顿,伸手扯过被子,盖在我身上,虚虚揽着我,安抚似地拍了拍我的后背:「睡吧。」
13
原以为一夜无眠,却没料到一觉睡到天明。
我醒的时候,沈叙还未醒。
我瞧见他眼下的暗青,想了想,蹑手蹑脚地越过他爬下床。
正当我坐在妆台前,拿着梳子犯难时,一只手横了过来,自然地取走我手里的梳子。
沈叙不知何时醒了,站在我身后。
我下意识直起身子,正襟危坐。
沈叙的手很巧,过了一会儿,我看着铜镜中挽好的妇女发髻,有些惊奇:「太傅,你怎么会?」
沈叙牵着我的手坐到圆桌前,倒了两杯茶:「早些年跟家中长辈学的,手法有些生疏了。」
我点点头,低下头嘬了一口茶。
沈叙又道:「公主,你我已是夫妻,日后不必再唤我太傅。」
我呆愣地抬眼:「那该叫什么?」
沈叙笑了起来,温温润润的。
「叫我的名字,或是……夫君。」
他的声音低了下去,最后两字,几乎快要听不见。
我又是一愣。
沈叙长我八岁。十岁那年,沈叙奉命来教导我。
在我眼里,沈叙是我的老师、长辈。
沈叙对待学业很是严苛。也正因为他,长公主才貌双冠的美名得以响彻天下。
我敬重他,却也怕他。
沈叙虽出身寒门,却气质矜贵清华,他是高山白雪,是天上月,叫人不敢亲近。
十岁的我,怕是怎么也想不到,日后的我会和沈叙面对面坐着饮茶,更想不到,我俩会结为夫妻。
思量片刻,我还是选择叫他的名字。
沈叙似是有些失望,又接着询问:「那我日后唤你桃桃可好?」
我点点头,心里却想,沈叙怎么知道我的小名?可转念一想,他与皇兄亲近,许是无意间听见皇兄这般叫我。
沈叙又笑了,仿佛一阵和煦的清风吹进我的心里。
「桃桃。」
他的声音忽的低哑,莫名有点蛊惑人心。
不知怎的,我总觉得他唤我的名字时,带上了一丝缠绵缱绻的意味来。
我抬眼看他,他的眸中带笑,似是盛满了星光,十分漂亮。
14
成亲之后的沈叙,和之前教导我时判若两人。
他在我面前总是含着笑意,极尽温柔,对我好得不像话,全然不似从前那般严苛,不苟言笑。
这倒让我对他有了一番新认识。
原来人前清冷矜贵的太傅,人后竟是这般温柔。
我不由得对他生了几分亲近之意。
沈叙随我住进了公主府,这几日,太傅府的东西也被陆陆续续运至公主府。
我望着公主府前几车满满当当的书卷,瞠目结舌。
沈叙,不愧是你。
我吩咐下人把卷轴搬至书房。
沈叙回来时,我正忙着把他的书卷搬上书架。
我幽怨地看着沈叙,语气有些埋怨:「沈叙,你书真多。」
经过几日的相处,我在沈叙面前放肆许多,不再像往日那般拘谨。
沈叙愣了愣,方才反应过来。
他笑着走上前,接过我手里沉重的书卷:「桃桃怎么亲自做这些?」
「我哪儿放心让别人碰你的书卷啊?」
听闻读书人极爱书,沈叙学识渊博,只怕更是宝贝。
我有些好奇,跟在他身边问道:「这些书你全看过吗?」
沈叙扫了一眼:「差不多吧。」
过了会儿,沈叙又似想起了什么:「桃桃闲来无事也可多读些书。」
我别开眼,不接茬,默默地离沈叙远了一些。
我忆起十岁那年,我背不下《女诫》,被沈叙罚抄十遍。
作为公主,我自然没把沈叙的惩戒放在心上。
《女诫》没抄完,沈叙沉了脸,取来戒尺,实打实地赏了我十板手掌心。
思及此,我的手心隐隐作痛。
又忽然听见沈叙笑出声来,补充了一句:「桃桃不想看也没关系。」
我被他戳穿了心思,有些不好意思,却觉得手心没那么疼了。
我心思一动,凑到沈叙身边,捧着手故作可怜道:「沈叙,不是我不愿意读书。你还记得幼时你打过我的手心吗?可疼了。自那以后,我就怕读书。怕读不好,又被你罚。」
沈叙一怔,好一会儿,才握住我的手。他的手很大,轻而易举就把我的手包在掌中。
他无奈地笑了笑:「没想到桃桃这般记仇,我不过是罚了你一次,你竟记了这么多年。」
沈叙笑起来是真的好看,赏心悦目。
让我也情不自禁跟着笑。
沈叙低下头,轻轻地揉着我的手心,低声问道:「疼吗?」
语气中的心疼之意,展露无遗。
其实我是夸大了说而已。
我忽的有些愧疚,欲抽回手:「其实也没那么疼……」
沈叙却攥住我的手,低头亲了亲我的手心:「若我知晓会娶你,当年我一定不罚你。」
15
进宫谢恩那日,我和沈叙在宫门前遇见了齐星野。
沈叙忽然握住我的手,我不明所以:「怎么了?」
他笑了笑:「昨夜刚下了雨,仔细路滑。」
齐星野径直走向我,朝我行了个礼:「公主。」
我目不斜视,正打算越过他。
他却伸手拦住我:「公主,我都知道了。」
我停下来,歪着头看了他一眼。
他知道什么了?
身畔又响起沈叙的声音,他轻声询问:「桃桃,我在前面等你?」
我摇摇头,拉住沈叙的手:「不用,我们走。」
人是要往前看的,何必执着于过去。
我头也不回地往皇宫走去。
昔日亲密无间的青梅竹马,如今已成陌路。
16
晚间,我和沈叙才从宫里出来。
皇兄见我俩相处融洽,很是高兴,不知灌了沈叙几杯酒。
微醺的沈叙,连漂亮的眸子都染上了些许雾气。
他提议道:「走走吧。」
我点点头。
我和沈叙顺着长长的街道走,路过一家首饰店时,沈叙突然驻足,盯着一处不知在想什么。
我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是一对中年夫妻。
丈夫似乎荷包羞涩,在店里挑挑拣拣,才买下一枝普通的银质发簪,送给心爱的妻子。
岁月掩去了妻子娇俏的容颜,却掩不去她幸福的笑容。
回过神时,沈叙牵着我走进了首饰店。
他也挑挑拣拣了许久,神情专注,最后才小心翼翼地将一枝白玉簪子插入我的发中,温声道:「我知道桃桃有很多贵重的首饰,这枝簪子虽比不得它们,却是我的一点心意。」
我的心突然有些沉重。
沈叙敏锐地察觉到,微微迟疑:「桃桃不喜欢?」
我勉强笑了笑:「我很喜欢。」
可心里却在想,和沈叙成亲,我是不是做错了?
今日进宫,皇兄私下同我说,沈叙原本已向他请辞,打算退隐乡野。
皇兄自是不允,百般挽留,沈叙却十分坚决,不为所动。
岂料,那日他竟答应了同我的婚事。
末了,皇兄拍了拍我的手背,喟叹道:「有你在,沈叙不会走了。」
可方才,沈叙眼里的艳羡,我瞧得分明。
想来,寻常百姓的普通生活,才是他所向往的吧。
而不是因为我,囿于这封闭的皇城中,过着奢侈糜烂却又毫无自由的生活。
一直以来,我对沈叙都怀着愧疚之心,如今,这愧疚,愈发浓烈了。
沈叙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桃桃,你怎么了?」
我不知如何开口,店里忽然又进了人,我听到一道悦耳女声响起:「星野哥哥,别买了。」
我下意识回头,看见了齐星野,以及他身旁的孟瑶。
齐星野也看见了我,率先向我施了一礼:「公主。」
听到齐星野的话,孟瑶的视线落在我身上,一瞬不瞬地看着我。
17
说起来,这是我和孟瑶第一次正式见面。
早就听说孟瑶的容貌极美,前几次,我虽只是隐隐约约看了个侧脸,并不真切。但光是侧脸,就足以让我惊艳了。
今日一见,果真如此。
朱唇粉面,明眸皓齿。若非出身不好,这容貌第一的美名,怕是会落到她头上。
齐星野会移情于她,也就不奇怪了。
她虽长于乡野,却丝毫不见粗鄙之色。如今被齐星野娇养起来,旁人见了,也只会以为是哪家的千金小姐。
孟瑶朝我行了礼,许是还未习惯这些礼仪,她这一礼,显得不伦不类的。
我不由得皱了皱眉,抬手制止她:「不必。」
一旁有人嗤笑出声。
孟瑶也意识到了,涨红了脸,贝齿咬着下唇,不知所措。
齐星野一把拉起她。
孟瑶委屈地望着齐星野:「星野哥哥,对不起,给你丢脸了。」
齐星野脸色有些难看,却还是放柔了声音安慰她:「无事,不必放在心上。」
我盯着面前两人,直至衣袖被轻轻扯了下。
我怔怔回头,瞧见沈叙有些许落寞的神情,这才想起沈叙还在我旁边。
我竟把他给忘了!
心下又涌上一阵愧疚,我拉起沈叙的手。
「我们走。」
就在这时,一名守卫兵出现了,他在齐星野耳边低语几句。
齐星野的神情凝重起来,他拦下沈叙:「太傅,请您即刻进宫一趟。」
18
沈叙进宫了,齐星野也要走了。
两人临走前,沈叙问我:「公主先回府?」
我摇摇头:「我再逛会儿。」
沈叙似乎不放心,我说:「公主府的暗卫可不是白养的。」
沈叙万般叮嘱,这才离去。
另一边,齐星野对孟瑶说:「我让护卫先送你回去。」
孟瑶软着声音撒娇道:「星野哥哥先去忙,我再陪陪公主。」
我哪里需要你陪?
齐星野显然也是这么想的,他说:「别闹,你先回去,别叨扰公主。」
孟瑶扯着齐星野的袖子摇了摇,声音又软了几分,跟小猫叫似地挠人心窝:「难得见到公主,这是我以前想都不敢想的事。」
齐星野显然招架不住孟瑶这架势,眼神中流露出一丝怜惜,迟疑了。
我忽然想笑,认识这么多年,我竟不知道,原来齐星野更吃这一套。
但齐星野还是没有松口:「万一遇上危险……」
孟瑶却道:「没事的,有公主在。」
我不知道孟瑶是真傻还是假傻。公主府的侍卫,只会保护公主,可不会管你死活。
齐星野自然也是知道的,可他舍不得拒绝孟瑶,又不放心把人交给我,很是为难。
见他俩这般僵持着,我只好开口提醒道:「孟姑娘知不知道你之前差点嫁给王副将,是我干的?」
如此你还敢跟我待一起?
孟瑶面露震惊之色,小脸一白。
瞧见她这副模样,我有些惊讶,她竟真不知情?
孟瑶勉强笑了笑,磕磕巴巴道:「想来公主也只是在跟孟瑶开玩笑吧。」
孟瑶很是坚持,齐星野没办法,只好拜托我:「劳烦公主看在臣的面子上……」
「你赶紧走吧。」
我没来由地感到厌烦,神情倦倦的,不想再多话,算是应承了。
19
齐星野走后,孟瑶也沉默了,一言不发地跟在我身边,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她不说话,我也没什么和她好聊的。
我缓缓沿着长街走,路过一家熟悉的招牌,犹豫了片刻后,还是走了进去,出来时手上多了一份枣泥桃仁酥,也没吃,就提在手上。
华灯初上,我却有些意兴阑珊,正打算打道回府,前方突然发生混乱,百姓猛地一窝蜂往回跑。
侍卫急忙护着我退至一边,我望着前方躁动的人群,皱了皱眉。
我派了一名侍卫前去查看情况,又吩咐另一名侍卫将孟瑶送回去,却听到侍卫惊呼:「孟姑娘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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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公主命人在我身上划了一百三十二刀,鲜血渗透冷宫院落。
我死后飘荡八年,缠上了她身边最受宠的面首。
我是一身素裙的鬼,而他,是一身红衣的绝色人。
1
庆平九年,春。
我身为游魂在冷宫中飘荡,遇见了一位红衣男子。
泼墨般的夜,他立于院中,晚风吹动他的衣袍。
黑的夜,红的裳。
配上他眼尾一点泪痣,美得触目惊心。
我在宫中飘荡多年,见惯了各色美人,却还是为着这男子的容貌而惊艳。
风起,我凑近去看。
而他看向天边的目光却忽然有了着落,微微偏过头看我。
那双眸,平静,妖冶,而多情。
我是鬼,却被这活生生的人而摄了心魄。
我与他之间的第一句话,是他问向我——
「我很会伺候人,要试试吗?」
我被惊得说不出话来。
他看了我半晌,忽然笑了。
「我服侍过很多千金小姐,跟在公主身边三年,但女鬼还没试过。」
「要不,睡一觉?」
2
我被他的直白惊住。
幽幽夜色下,那双眼简直会勾人。
于是。
我木然地点了点头,竟真的同他试了试。
那一夜的颠鸾与倒凤,数个时辰的缠绵与交欢,我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如雷鸣般震耳。
可实际上——
我只是一介游魂,哪里来的心跳。
……
夜色渐褪,天边泛起一抹白。
我自他怀中醒来,身上满是暧昧又扎眼的痕迹。
我是鬼,鬼啊。
他居然真能睡我。
而且,这夜之后,我竟能踏出这冷宫的门了。
还有。
他说得没错。
他真的,很会侍候女人。
3
我知道了他的名字,夜白。
夜是极致的黑。
这名字像极了那双眼,黑与白错落分明。
我也知道了,他是长公主身边最红的男宠,入宫三年,受尽荣宠。
却因误碰了她的底线,被打入冷宫。
他只与我说了这些。
可是,他提起长公主时,眼底尽是隐忍的情绪在翻涌。
……
我成了他的情人。
也成了他的眼线。
他最爱红衣,红色也很衬他,尤其是那双眼,在艳红色的映衬下,愈发妖冶。
他总是在夜色下,在与我缠绵过后,轻轻抚着我的发,用近乎蛊惑的语气告诉我:
「姜迟,去看看她。」
「看她今日又在谁的床上。」
他看着天边月,我看着他的侧脸。
「好。」
于是,我便去了。
回来时,我总是忍不住编造一些恶意的谎言,比如她今日又招了个俊俏小生,又比如——
她此刻正在一高大威猛的男子床上,好生快活。
可是,我向来不会撒谎。
每次都被他拆穿。
他轻笑时总是微微抿着唇,「姜迟,你又骗我。」
自从相识那夜起,他总是叫我的名字。
我总是痴痴地盯着他,那么好看的唇,上下轻轻一碰,便念出了我的名字。
「姜迟。」
此刻,他仰头,自冷宫萧索的院落中,静静望着天边的残月。
他说。
「她没有再找新的男宠,对不对?」
「她也没有招人侍寝。」
他收回目光,偏头看我,勾着唇角,笑意却不达眼角。
「姜迟,她还没有忘了我。」
4
他很自信。
可是,他也没有说错。
那位集万千宠爱于一身,性子骄纵跋扈的长公主,的确也忘不掉他。
也对,这般的风情,哪有人能轻易忘得掉。
在他被打入冷宫的第十日,公主来了。
那天夜里。
我正缩在他怀里,半仰着头,默默承受时,冷宫的门自外被人踹开。
他心心念念的长公主,提着裙摆踏入这满目荒芜的冷宫。
「夜白!」
清脆的嗓音,念着他的名字。
夜白没有说话,反倒是一只手捏着我下颌,主动加深了那个吻。
我快喘息不来。
正想推开他时,夜白却主动同我拉开了距离。
他敛了下衣衫,撑起身来,看向门口。
几个呼吸间,房门被人一脚踹开。
提着裙摆快步进来的女子,正是长公主安平。
「夜白,你知错没有?」
她进来的第一句话,便问他知没知错。
她走到近前,也没看我一眼,反倒是目光落在夜白微微袒露的胸口,停顿几分。
对了。
她看不见我。
夜白垂下眸,轻声地笑,「夜白知错。」
他轻笑着服了软,面上一片温和。
果然,长公主很满意他的态度,瞬间弯了弯唇,语气也跟着软了下来。
「知错就好。」
「你同本宫回去,只要再不打陈玄的主意,本宫定许你为公主府第一人。」
夜白无声地笑。
公主府第一人,也无非是她长公主的男宠第一人。
驸马的位置,永远轮不到他。
良久。
他的声音响起在夜色中,「臣待在这冷宫中,倒也不错。」
我以为这是他的欲擒故纵,然而——
他手臂一抬,当众将我揽入怀中,话说得极为直白。
「臣已有了心头好。」
「她虽非人类,可早已与臣夜夜欢好,心心相通。」
5
那天夜里,长公主怒气冲冲,拂袖而去。
她骂他得了痴病,拿些看不到的鬼怪乱神之说糊弄于她。
夜白也不辩解。
他将我揽入怀中,俯下身细致辗转。
长公主虽看不见我,却也能觉察出不对劲来。
在诧异与惊惧之中,她拂袖而去。
我则安静地窝在夜白怀里,自始至终,没有过反抗。
因为。
我忽然想起来,我流连冷宫,不肯离去的原因——
长公主安平。
八年前,是她杀了我。
6
八年时间太过漫长,我已记不清她究竟为何要杀我。
可是,看着那张脸,我还是想起了自己被杀的画面。
荒芜的冷宫,苍凉的夜色。
她命人将我用绳索绑住,一刀一刀,划破我的肌肤,任由鲜血流了满地。
嘴里被一团破布塞住,我喊不出声,手脚被绑,也无法挣扎。
我静静地数着。
记忆中,我身上一共被划了一百三十二刀。
刀刀不致命。
血却在地面上蜿蜒流淌,最后渗入泥土之中,只留下一抹殷红。
……
记忆太过残忍。
我缩在夜白怀中,身子颤抖得厉害。
有些怕,也有些怨憎。
夜白轻轻拥着我,我是游魂,可他的手落在我身上轻轻抚过,我却能感受到他掌心的温度。
他俯下身,再不是过去炙热有力的吻。
他的唇落在我眼上,轻轻摩挲,下移。
「姜迟。」
我的名字自他口中轻声念出,传入耳畔,落在心间,悄然开出一朵颜色浅淡的花。
那天夜里,他说,他会护着我。
免我孤苦,免我无依,免我一抹游魂独自飘荡在荒芜苍凉的冷宫。
可是。
第二日,长公主命人将他接回公主府。
他便扔下我,回去了。
……
夜白走后,我又独自一人,被留在了冷宫。
我飘飘荡荡,倒也不惧日光,一路竟晃悠着去了金銮殿。
奇怪。
按理说,这皇宫中每日都有人要丧命,应该遍地是冤魂才对,可我晃悠了半圈,只有我一个游魂。
穿过墙壁,我进了金銮殿。
我倒想看看,这被称为九五之尊的男子是什么样子。
可是,真见了那人,我反倒愣住。
他……
那个皇上,有一张与夜白极为相像的脸。
7
我发现,我的记忆似乎在渐渐苏醒。
我坐在皇帝小儿的龙榻上看了他半晌,竟渐渐想起些回忆。
比如。
年轻几岁的这个人,将穿着宫女装束的我抵在御花园的假山后,于氤氲的酒气中,撕碎了我的衣衫。
我在慌乱挣扎中,犯了两次大不讳——
我打了当今天子一巴掌,并直呼了他的名讳:
陈玄。
与长公主陈安平并无血缘关系的弟弟,天子陈玄。
长公主是太上皇的义女,自幼被立为长公主,虽非太上皇亲生,却也受尽荣宠。
我又想起,那夜过后,原本放言后宫永无主的皇上,忽然说要立我为后。
此话一出,朝野皆惊。
我一介毫无背景出身的小宫女,能得一夜宠幸都是莫大的荣幸,如何担得起那后位?
所有人都说,我做梦都该笑醒。
可是。
我很难过。
我是追随一人入宫的,我只想护那人周全,并不想做什么母仪天下的皇后。
虽然……
如今的我,已经记不起自己入宫要找什么人了,只隐约记得,似乎是一个女人。
记忆中,在陈玄宣布要立我为后的第三日,夜里,长公主命人将我带至冷宫,以近乎凌迟的手法,残忍杀害。
因为。
陈玄曾应允她,后宫永无后位。
而我的存在,让他食言了。
8
我坐在榻上出神的这段时间里,陈玄已把自己灌醉。
年少登基的天子,如今也不算年轻了。
他攥着酒杯,跌跌撞撞走上前来。
白玉杯掷在地上,碎成几瓣。
他仰躺在我身边的床榻上,毫无预兆地念了一声我的名字:
「姜迟。」
我一怔。
转头去看,却见陈玄红着一双眼,双手缓缓抬至空中,虚抓了一把,却落了个空。
他静静地看着床榻上方。
抬起的双手,袖口滑至手肘下方,露出的肌肤上,密密麻麻,布满了陈年旧疤。
不知为何,看的我心头一窒。
他与夜白,真的很像。
我怔怔看着他,心情复杂,前世,这个男人粗暴地侵占了我,又间接地害死了我,可是……
我此刻就站在他面前,竟对他提不起恨。
是因为那张与夜白几分相像的脸吗?
我不知道。
那天夜里,我闻着酒味,竟也有些昏昏沉沉,就这般在那金銮殿待了一夜。
我也在尽力克制着,没有去找夜白。
我担心看见他时,他人在公主的床榻上。
翌日。
陈玄醒得很早,他坐在床榻边,修长好看的手指紧紧按着眉心,似在回忆昨晚喝醉后的种种。
我扫他一眼,准备再去别的地方晃悠一圈。
蓦地。
殿外有太监通传,陈玄最宠的淑妃娘娘来了。
出于好奇,我留下看了一眼。
名号淑妃,却生了张骄纵明艳的面孔。
只是,那双眼圆润澄澈,像极了记忆中的某个人。
淑妃着一身红色宫装,端了些糕点进来,说是亲手做的。
可是,入宫不久,向来受宠的淑妃,今日却惹得陈玄龙颜大怒。
他砸了盛放糕点的托盘,一脚将宠妃踹开,眼底猩红。
「谁准你穿红色的?」
淑妃跪伏在地,身子颤的厉害,说不出话来。
陈玄动了怒,直接命人将淑妃带下,赐酒一杯。
酒自是毒酒。
只因着宠妃穿了红,他便要了对方的性命。
而我也是这时才知,皇上陈玄最讨厌红色,宫中不许出现半点红。
可是……
那日冷宫里的绝美男子,却是一身红衫,风华绝代。
9
我已多日没有见过夜白。
几次沉不住气,我也去长公主寝宫逛过,却都没见过他。
每天夜里,我都会回去冷宫等他。
冷宫的院落,荒草丛生,却依旧不见那抹殷红。
多日在宫中闲逛,我倒是听见了不少墙角。
多数,都是有关陈玄的。
听说,当年朝中三子夺嫡,斗了个几败俱伤后,反倒是长公主暗地里掌了朝政。
长公主思维缜密,狠辣果决,一手扶持了如今的皇帝上位。
还听说——
皇上是太上皇流落民间的私生子,年少时,因为长相俊美,曾被官家小姐掳去,做了几年见不得光的男宠。
再后来,辗转入宫,却与长公主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更有甚者说,长公主一生未曾婚配,却曾流过一个孩子。
是皇上的。
有关这风流皇帝的传言,还真是多得不得了。
我寻不到夜白,便在某天夜里,又去了金銮殿。
彼时,陈玄正在桌前作画。
画上人一袭红衫,眼尾一点泪痣,虽是男子,却美得绝代芳华。
而在他身边,陈玄画了一位穿着素白长裙的姑娘。
芙蓉如面柳如眉。
算不得娇艳,却胜在素净温和。
这人有些眼熟。
我转了个身,自铜镜中看见了自己虚幻的倒影。
哦。
原来画的是我。
我在他身后转来转去,正想说他将我画胖了些时,身前忽然响起他的声音,「不像吗?」
「不像。」
我下意识地回应,却又蓦地愣住。
回过神去看他,却见陈玄缓缓抬头,狭长的眸静静地望着我。
有一瞬间,面前这张脸,竟与夜白的面孔缓缓重叠。
他的目光落在我脸上,轻声念我的名字。
「姜迟。」
「朕看得见你。」
那句轻声念着的「姜迟」,像极了夜白的语气。
我怔怔地看着他,来不及回神,便见他蓦地抬起手——
一纸黄符,便贴在了我额上。
10
突如其来的灼烫感让我惊呼出声。
「啊……」
我惊恐地捂上额头,痛苦嘶吼。
好烫……
额上那张轻飘飘的符纸,却好似一块烧烫的烙铁,灼烧着皮肉,渗透灵魂。
我痛苦地喊着,可声音却穿不透这金銮殿,我跌跌撞撞飘了出去,可额上灼烧感让我痛不欲生。
离开时,身后隐约响起了陈玄的声音。
「姜迟,对不起。」
「为了江山社稷,朕,不得不除了你。」
……
后面的话,我再没听清半句,若不是头痛欲裂,我真想骂上一句——
有毛病啊,江山社稷,关我一个女鬼什么事?
飘飘荡荡,跌跌又撞撞,竟又去了冷宫。
我倒在当初被凌迟的那块地上,几乎觉着自己快要灰飞烟灭时,额上忽然一轻。
符纸被人摘了。
是皇上,陈玄。
我想骂他,张了张嘴,却没力气开口。
可是,多瞧他一眼,却又觉着不对——
不是陈玄。
面前男人一袭红衫,明艳不似凡人,眼尾一抹泪痣,美得惊心动魄。
是……夜白。
消失多日的夜白。
他一只手捻着那张符纸,好看的眉紧紧蹙起,眼底盛满了心疼。
「是谁?」
夜白压低了声音说的话,格外好听。
他攥着我的手,掌心的凉意让我渐渐觉着又重新活了过来。
我死死咬着唇,有点想哭。
可是,游魂哪有眼泪呢。
他再次追问时,我委屈出声,「是皇上。」
夜白蓦地起身,从腰间抽出一把软剑,「我去杀了他。」
「不要!」
我惊呼一声,下意识地缠上他的手。
他疯了不成?
一介男宠,也想弑君?
而且,夜白的模样,也的确不像是武艺高强的。
11
那一晚。
冷宫的月,格外的圆。
我窝在夜白胸口,轻声问他和陈玄究竟是什么关系。
这世上怎会有如此相像的两个人?
夜白沉默良久,握在我肩头的手紧了又松,「是我一母同胞的哥哥。」
原来如此。
这个关系,我并不意外。
只是心中愤慨,同样的出身,一个成了狗皇帝,另一个却只能做那长公主的男宠,任她欺凌。
越是想,越觉着命运不公。
想得久了,我忍不住凑过身去,本是想安慰他的,可是——
幽幽烛影下,那双唇薄而绯红。
美色误人。
我脑中一片空白,便凑过身去在他唇上轻轻啄了下。
四目相对,夜白有些愣怔。
我脸一红,索性在他开口前,继续堵住了他的唇。
……
冷宫荒芜,自从遇见夜白,长夜不再漫漫。
12
第二日,醒来。
身边已不见了夜白的身影,而我躺在冷宫的床榻上,衣衫穿得规规矩矩,一旁还蹲了个人。
我一惊,蓦地坐起身来。
这才发现,蹲在一旁的,是位眉清目秀的小和尚。
二十来岁的小和尚,嘴里还叼了根干草,蹲在一旁笑着打量我的模样,不像是出家人,倒像是个地痞流氓。
见我起身,他随意地吐掉草,走了过来。
「醒了?」
我怔了会,悻悻道:「你看得见我?」
其实这是句废话。
这小和尚倒也没回应,他将我上下打量一番,笑道,
「我还真是第一次看见,女鬼还能睡觉的。」
我脸一红。
被夜白折腾得狠了,女鬼也要休息一下的。
小和尚走到床榻边,斜斜倚着。
「女鬼姐姐,那昏君请我过来要灭了你。」
他还真是直白。
我其实有点怕,但还是看他一眼,尽量让自己显得平静些,「所以,你是来杀我的?」
「当然不是。」
他偏着头看我,「我是来帮你的。」
「帮我?」
「对。」
小和尚从口袋里掏出一块油纸包着的桂花糕,往嘴里扔了一块,含糊地道:
「你留恋人间不肯离去,是有仇未报,还是有心愿未了?」
我怔怔地看着他,「好像……都有。」
我被长公主残忍杀害,抛尸荒野,葬身鹰腹。
自是有仇未报的。
而我为数不多的记忆中,我当年入宫,是为了护一人周全。
这应该是我未了的心愿与执念吧?
只是。
我已记不清那人是谁,只隐约记得是个女子。
风华绝代的美人。
我将这些如实告诉了小和尚,他三两口吃下桂花糕,随意摆摆手,
「没事,反正我最近没事干,就先帮你找回些记忆吧。」
说着,他从僧衣里摸了摸,翻出包药粉来,撒在了我身上。
有符纸在先,我下意识地缩了缩身子。
可药粉撒在身上,并没有什么感觉,反倒是风一吹,全都散了。
我怔住,「就这?」
「嗯。」
小和尚倚在床边看我,「晚上做个梦就行了。」
一介僧人,倒像是个学医的。
那天,小和尚和我在冷宫里待了一整天,我想出去找找夜白,他便问我夜白是谁。
我说是长公主身边最受宠的面首啊。
他却说我痴了,长公主身边哪有一个男宠。
不可能。
明明就有很多,夜白是其中最受宠的一个。
晚上,小和尚在御膳房偷了只鸡回冷宫来烤,而后大快朵颐,看的我目瞪口呆。
「小师傅,你不是出家人吗?」
小和尚一抹嘴,清秀好看的脸上蹭了几分油光,「前辈都说过,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无妨。」
吃便算了,烤鸡的火熏的太热,他还让我在一旁吹风。
鬼魂嘛,吹出来的阵阵阴风,最适合降温。
好不容易熬到夜深,我窝在床榻上昏昏睡去。
睡前,我阖着眼想,今晚夜白又不会过来了。
……
梦里,我回到了小时候。
尚未及笄的我,生在一个小村落。
村子虽偏远,但地处江南,气候格外地养人。
我们村里,多出美人。
但放眼全村,最美的却是一个男子。
他叫陈玄。
彼时尚且十三四岁的男孩子,眉似弯月,目如春波,酷爱穿深红色的衣。
偶尔,束起的长发散下,映衬着眼尾一点泪痣,美得惊心动魄。
可这种风华,是村里所不容的。
村人崇尚权利与武力,在他们眼中,比女子还要惊艳的陈玄,是妖孽般的存在。
虽然,那张脸也的确堪的上「妖孽」二字。
出于嫉妒,出于艳羡,或许出于某种跟风的心态,总之,村里孩童总是抱着团地欺负他。
除了我。
他自幼无父,十几岁时又丧了母,全村上下,只有我护着他。
我也是孤儿。
其实,当时的我也没想什么,只是偶尔看见那张脸时,会在心里悄悄地想。
这般的风华绝代,怎么能让人欺负呢。
我舍不得。
于是,每次有人欺负他时,我都会攥紧了拳头,默默地挡在他身前。
虽然,我也害怕。
每次身子都颤得很明显,可是,每一次都义无反顾。
梦里的我,傻得天真。
每次那群人离开,我也不好意思同陈玄说话,只默默地退去一旁看着他。
陈玄每次都拧着眉看我,从不开口,也没道谢过。
时日久了,我们竟都习惯了这种沉默又奇怪的相处模式。
直到有一次。
我为了护他被人推搡倒地,擦破了掌心。
那是他被欺辱多次,第一次动怒。
他一挑一群,揍了那群人,又用他全身上下所有的钱替我买了药来擦。
他依旧拧着眉,「傻。」
我怔怔地看着他,掌心很疼,可我却笑了。
因为。
离近看,陈玄生得更加好看。
那日之后,我们便几乎形影不离。
许是整日和他在一起的缘故,时日久了,我过去只算清秀的一张脸,竟也好看了许多。
对着河水中的倒影端详时,才发现自己竟也勉强算是个美人了。
我与陈玄,关系也愈发亲近。
那年春日,好看得不似凡人的陈玄,在桃树下替我摘着发间飘落的桃花。
「别动。」
他俯身摘着桃花,我便真的不敢再动。
可下一瞬,他的掌心覆在我眼上,带来一阵温热。
这温热自眉眼上方,竟又移到了唇上。
我怔了许久,才明白他是在亲我。
那日桃花灼灼,呼吸交错,滚烫的谁的脸颊。
梦里的我,像是一个旁观者,她清晰地看见,桃树下那位脸红心跳的姑娘,是姜迟。
是我。
可是,我为何是和那个狗皇帝陈玄?
梦中,正疑惑时,画面忽然一转——
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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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死了。
跳进大海之前,我在朋友圈里,看到了他发的图片。
他在和那个女生看烟花。
我把手机放在石头上,纵身跃入海水之中。
他有海洋恐惧症,如果我没记错的话。
这样也好,我死在他不喜欢的地方,他也省心。
1
我得知自己脑袋里长了颗瘤子的那天。
陆时予向我求婚了。
我脑子很乱,一瞬间怀疑他什么都知道了。
犹豫了不到三十秒,他就从地上站起来,把戒指盒收回口袋里,眼神淡漠地瞟向我。
「爸妈的要求,你不同意就算了。」
我心口一松。
果然。
他惯是喜欢跟我开玩笑。
估计这次他也以为,是我借由父母向他逼婚。
所以才有了拿求婚羞辱我这出。
我悄无声息地把伸出去的手放下,对着他笑,「那要是我同意呢?你要娶我吗?」
他与我对视,没有说话。
答案,清楚的不能再清楚。
说真的,蛮伤人的。
「你现在不娶,以后想娶都娶不到了。」我压下眼底的热意,气哼哼的说。
陆时予不以为意,他脱下外套放在沙发靠背上,嘴角有丝若有若无的讽刺,「你确定会有那天吗?」
他总是料事如神。
我的确等不到那一天了。
2
夜里,我坐在床头发呆。
陆时予合上电脑,闭目缓和了一下酸涩的眼睛,起身掀开被子上了床。
他习惯性地背对着我,中间留出可以放下一个枕头的距离。
睡姿是骗不了人的。
在一起也有八年了,他依然不能适应和我躺在一张床上睡觉。
我在他面前一直很厚脸皮,就算他不愿意,也会趁着他睡着时凑过去,紧紧贴着他的后背,抱住他的腰。
甚至于我们的第一次,也是我厚着脸皮求来的。
那时候,我二十岁。
依稀记得那天下了很大的雨。
密集的雨点噼里啪啦打在窗户玻璃上,空气阴冷、潮湿。
我脱下小外套,慢慢走向他……
抱住他。
而他站在原地没有动弹。
男生白衬衫下的腰肢,原来这样薄,这样窄瘦。
和我不一样,他的体温很高。
我羞耻地浑身都在颤抖,心里想的是,如果他拒绝,我可能死的心都有了。
我仰起头卖力朝他笑,可是眼泪糊湿了视线。
我那时候多怕从他嘴里听到,诸如不要脸,犯贱,恶心之类的话。
到底还是个小女生,有无脑的勇气,却没有承担后果的能力。
他冷冷望着我。
仿佛下一刻就会推开我。
我哆嗦着手解他扣子,腿抖地几乎支撑不住。
「你做什么?」他问。
我嗫喏着说不出话。
他低头吻下来,混杂着眼泪的苦涩滋味,「连勾引都不会,笨。」
我嗅到了淡淡的酒味。
他女朋友移情别恋,心情不好。
我趁虚而入,从此他有了一块甩不掉的狗皮膏药。
一片漆黑里,我望着天花板上隐约的吊灯轮廓。
可能人之将死,心态反而平和起来。
曾经荒废青春奋力追逐的人,曾经为之撕心裂肺的感情,现在看来,都不如我能见到明天早上的太阳重要。
3
第二天醒来,窗外的晨曦洒落在我脸上,让我生出了些许迷茫。
医生说可能是肿瘤压迫了视觉神经,我现在看东西总要过一会儿才能对焦。
陆时予靠在床头读财经杂志。
以往周末我们一起赖床,我都会和八爪鱼一样缠着他,手脚必然有一样在他身上。
这是身体无意识中做出的反应。
陆时予低头,「醒了?」
我朝他笑笑,「早安。」
他扫了一眼我的肩膀,意味不明,「昨天晚上倒是睡得挺老实的。」
我依然笑。
他忽然蹙了蹙眉,「你刚才在梦里,说什么胡话?」
我摸了摸脸,是湿的。
我哭了吗?
担心他深究下去,我半坐起身,严肃地看着他,「我梦见我到了挪威,看到了雪和极光。」
「我真的很想去。」
「可不可以?」
我眼巴巴的,带着一点哀求。
陆时予无视了我,「没时间。」
我张了张嘴,慢慢笑了,「那好吧。」
可能是我的反应太过平淡,他反倒侧头睨了我一会儿,不咸不淡地开口,「明年三月吧,今年腾不出时间。」
我点点头。
应该还来得及。
4
其实我梦到的是十二岁的陆时予。
他以前不是这样的。
他曾是一个很好的哥哥。
我天生嘴巴挑,这也不爱吃那也不爱吃,又怕挨大人骂,他可以毫不嫌弃地吃掉我吃剩的东西。
不像长大后,我喝过的水杯,他不会再碰。
我在学校受欺负,被扯头发,在作业本上乱涂乱画。他永远第一个站出来,替我揍那些讨厌鬼男生,帮我跟老师解释,把自己新的作业本送给我。
我小时候性格很内向,又是单亲家庭,没有他的保护大概会被霸凌的很惨。
后来我妈死了,我哭的差点休克。
我说,「没有人要我了。」
他说,「不会没有人要。」
我重复,他也重复。
我坐在地上哭了一晚上,他忍着牙痛哄了我一晚上。
第二天整个腮帮子都肿了。
再之后,我说我喜欢他,脱了衣服投怀送抱。
他满脸冷淡。
说我犯贱。
5
周一上班,陆时予的备用手机落在了家里,我赶去公司送给他。
路上,有人打电话过来。
我看了下备注:1 1。
真亲密啊。
这么多年,他从来只会连名带姓的叫我。
吴虞、吴虞。
我妈当初起名字的时候,大概是想我安然无虞吧。
遗憾的是,我才不到三十就得了脑癌,辜负了她的一片寄望。
想来我家本身就有肿瘤基因,我妈、我姨妈和太姥姥都是癌症去世的,走的时候,也都很年轻。
到公司后,赵伊拦住我,疏离而客气,「总经理正在开会,请您稍等片刻。」
赵伊是他大学同班,毕业后成了他的秘书。
陆时予的大小事情都是她在处理。
两个人每天在一起的时间,比我和陆时予要长的多。
我介意的是,他们大学时期曾经交往过。
虽然时间不长,但始终是我心头的一根刺。
我和陆时予共同的圈子里,都觉得我在他面前任性且作,护食一样不许他身边有任何女生亲近。
可辞退赵伊的话,我提都不敢提。
他和赵伊分手分的有多不情愿,我到现在还记忆尤新。
那时陆时予颓废无比,用我从未见过的眼神冷冷望着我,「你是不是只会用我爸妈逼我?」
他的嗓子喑哑,我甚至觉得他的眼里有泪光。
这么喜欢吗。
那一次,我愣了很久。
他性子闷,我从没见过他这么在意一个人。
以往的我或许会赌气,一直守到会议结束等陆时予出来,再故意在赵伊面前秀一把恩爱。
但是这次,我把备用手机交到赵伊手里,嘱咐她开完会后还给陆时予。
对她略一点头,我转身径自离开了。
赵伊脸上有些微的惊讶。
6
陆时予的父母在退休后,搬回了僻静的老宅。
我每个月都会回去看他们。
但陆时予却并不情愿。
「我爸妈比起我,一直以来都更喜欢你。」他正在阅读一份合同,随口道,「你去就可以了。」
我妈未婚先孕,我不知道自己的父亲是谁。
陆时予的妈妈和我妈是闺蜜,我妈去世后,是他们把我养大的。
我很感激他们,一直尽量表现的乖巧。
甚至可以说是讨好。
讨好阿姨,讨好叔叔,讨好陆时予。
陆时予和他父母关系不好,很大程度上有我的原因。
他不知道,我到底是寄人篱下的那个。
当年陆父陆母不同意他和赵伊在一起,是因为发现赵伊那个时候被人包养。
照片证据拍在陆时予面前,可他并不在意。
赵伊是有苦衷的。
他说。
于是阿姨恨铁不成钢地指向我,「与其让你去找外面那些不入流的,不如找阿虞,起码是个清清白白的小姑娘!」
陆时予笑意浅淡,「你们喜欢,你们自己娶回家就是了。」
从回忆里抽身,我哄着他,「我们一起去,他们更高兴。」
陆时予语气不变,「你们高兴就好。」
我妥协了。
看了他一会儿,起身拿起包包,「厨房有饭,要记得吃。」
他头也不抬,「好,路上注意安全。」
去到老宅要驱车三小时。
我嘴很甜,三两句话就哄得老两口开怀大笑。
我替阿姨松土施肥,洒上了萝卜种子,把豌豆苗的架子也搭好了。
出了一身汗,我不知不觉趴在菜园的石桌上睡着了。
醒来已是黄昏,身上披着叔叔的外套,胳膊上被蚊子叮了好几口。
晚霞炙烈如火,带着暖意。
吃过饭,要离开了。
阿姨托我照顾好陆时予。
我说好。
叔叔说,「你也要照顾好自己,脸色看着有点憔悴。」
有时候眼泪就是会被这么随意的一句关心触动。
我忍着鼻酸,笑着说,「下次不熬夜了。」
回程的时候,我发现,我以后恐怕不能独自开车了。
头痛发作的越来越频繁了。
7
罗池是我的主治医师。
他建议我住院治疗,后期头痛的发作频率可能越来越高,还有人会出现持续性的癫痫。
我摇摇头,「到那个程度的话,我应该已经自戕了。你也知道,我最受不了罪的。」
他蹙眉看了我一会儿,最终叹了口气。
我不敢开车,是他送我回去的。
路上,罗池从后视镜里望向我,「他还不知道?」
他,很显然指的是陆时予。
我嗯一声,「还没想好怎么说。」
他沉默了一下,「我难以想象他的反应。」
我笑出声,「他应该会庆幸自己后半生自由了。」
陆时予这辈子最后悔的事情,应该就是大二那年碰了我。
不然也不至于,被我,被他父母死咬着要对我负责。
罗池瞥我一眼,摇摇头,「我当时骗他你喝醉后答应跟我在一起,刚好我胳膊上又搭着你前一晚穿的衣服,他误会我们有了什么,气的要命。」
我说,「他生气是因为,他爸妈逼着他和赵伊分手。」
罗池啧一声,「随便你们怎么说。」
天色渐渐暗了,途径体育广场,一群朝气蓬勃的年轻人在篮球场上挥汗如雨。
我眼里有片刻的愣怔。
「停一下。」我对罗池说,「我还不想回去,你不是会打球吗?我想看打球。」
「我?」罗池犹豫了下,「我倒是会打乒乓球,篮球都多少年没碰了。」
在我的软磨硬泡下,罗池把袖子撸了撸,硬着头皮上场了。
他手长腿长,除了开始有点不适应,倒也没扯后腿。
一个漂亮的三分球,我忍不住尖叫。
罗池擦了把头上的汗,得意地扭头看向我。
不远处,我看见了一个熟悉的人影。
他穿着衬衫西裤,袖子挽至肘部,面色寡淡地望向篮球场内。
我知道,在他手臂外侧,有一道长长的、狰狞的疤痕。
那是他车祸时,为了救我留下的。
二十公分的伤口,骨折,打钢钉。
那以后,由于神经损伤造成的手指活动功能障碍,他曾经很喜欢的棒球、篮球都不能打了。
甚至于一杯水,他都端不稳。
8
那只手,曾为我挡下一块穿破挡风玻璃而来的致命飞石。
我为此愧疚了很久。
一场比赛结束,罗池跟队友击了个掌,大汗淋漓地走向我。
我把外套递给他,「走吧。」
他委屈,「赢了,水都没一口?」
「只有我喝过的。」
他伸手,「给我吧。」
陆时予不知什么时候走了。
我讪讪,「走,去给你买水。」
我到家的时候,陆时予已经洗漱过,穿着睡衣躺在床上。
我洗澡,上床,他熄灯。
我们一整夜都没有说话。
第二天,我们定好的周末约会忽然多出了一个人。
「公司打算做个游乐场项目,我带赵伊过来看看选址。」陆时予淡淡的解释。
我没说什么。
我们走了一段路,赵伊似乎感冒了,不停咳嗽。
陆时予蹙眉,「病了为什么不说?」
赵伊笑,「感冒好几天了,以为吃过药就没事了,结果出来一吹风又加重了。」
陆时予把外套脱下来递给她。
赵伊裹紧外套,「谢谢老板关心。」
阴天,风很大,一点没有要歇的意思,吹得脸颊沙沙的疼。
陆时予找了一家咖啡厅,奈何午间客满,只剩下门口的位置。
他让她坐靠墙的座位,避风。
大概是冷风灌的,我的头又开始隐隐作痛,浑身直冒虚汗,腿下一软,我下意识抓住陆时予的胳膊。
他垂眸睨向我,「你也病了?」
语气谈不上关心。
倒有几分嗤笑的味道。
我竭力站稳,松开他的手臂,「早饭没怎么吃,有点低血糖。」
他一言不发。
我说,「我去趟洗手间。」
他嗯一声。
我转过身,深吸了一口气,头痛的我几乎无法用理智思考,鼻腔里有什么热热的液体淌了出来。
迎面走来的几个客人面露诧异。
我流鼻血了。
我连忙捂住口鼻,低下头加快了去洗手间的脚步。
将厕所隔间的门上了锁,我打电话给罗池问处理办法。
电话过去很久都没有接通,一股恶心感涌上心头,我弯腰对着马桶吐的天昏地暗。
胃酸腐蚀的我喉咙发痛。
吐完之后,头反倒没那么痛了。
我靠在墙上,缓了好一会儿。
我用冷水拍了拍额头,洗了把脸,从咖啡厅的侧门走了出去。
回来时发现赵伊咳得蛮厉害的,陆时予轻轻替她拍着后背。
眼睛忽然有些酸胀。
大概是嫉妒吧。
我走过去,把氨溴索和川贝枇杷膏放到她面前,「去药店问了,他们说咳嗽吃这个会好一点。」
赵伊有些惊讶地接过,「谢谢吴小姐。」
陆时予的目光始终关注着她,没有分给我半寸。
「你好像……脸色也不太好?」没想到,反而是赵伊发觉了我的不对劲。
陆时予的视线这才转向我,略带审视。
我笑笑,「肚子有点不舒服。」
他淡淡的,「吃完点心,我们早点回去吧。」
我点点头。
车上,罗池给我回了电话,「抱歉,刚刚被主任叫去训话,没拿手机。你怎么了?有什么事吗?」
我看了驾驶座的陆时予一眼,轻声说,「就是胃不太舒服,想问问你吃什么药。没事了,已经好了。」
罗池沉默半秒,「那等你回去我们再聊。」
我忍不住勾勾嘴角。
他一直这么聪明。
陆时予转头看向赵伊,「我带你去医院看看吧,输个液。」
赵伊犹豫了下,答应了。
陆时予又透过后视镜看向我,「你呢,用不用去医院做个检查。」
我摇摇头,「把我放下来吧,我自己打车回去。」
他没什么反应,「随你。」
我看向车窗外的风景。
有时候,我忍不住会想,如果陆时予知道我快死了,会不会后悔这么对我。
可又随即醒悟,和他有什么关系呢,是我自己要瞒着他的。
几分钟后,陆时予在路口把我放下了。
赵伊略带抱歉地看向我。
车子很快开走了。
我原地站了一会儿,招手拦了辆车。
9
我没有回家。
去便利店买了一提啤酒去江边,就着江风喝了起来。
我倒也没有折腾自己的意思,只喝了半罐,剩下的就拿在手里。
因为怕冷,还顺带从路边的服装店买了一块披肩。
罗池问过我,为什么不告诉家人我生病了。
我妈死之前,一直是我照顾的。
她临终时的模样,形容枯槁,血管萎缩,针都扎不进。
这成了我对她最深的印象。
每每忆起,像一块阴云积压在心头,午夜梦回,那股亲人被病痛折磨的绝望悲凉感挥之不去。
我的死不必这样。
与其让他们陪着我做无谓的治疗,见证我一点点变得衰弱难堪。
不如让他们记住我健康美好的样子。
那之后罗池可以告诉他们,我走的很体面,现在医疗很发达,也没有受什么罪。
我独自呆了很久,抱腿眯了一会儿,不知不觉天都快黑了。
打开手机,很多通未接来电。
我随便选了其中一通回拨回去。
陆时予口吻愠怒,似乎要把我吃了,「我给你打了那么多通电话,为什么不接?」
我愣了一会儿才回过神来,直觉自己耽误了什么,「怎么了?有什么事吗?」
他沉默半晌,呼吸粗沉,像是在努力控制情绪,「你在哪?」
我四处张望了一下,「禄江码头。」
他说,「在那里别动,我来接你。」
我裹紧披肩,老老实实在原地等他。
陆时予来的比我想的要快,停稳车子后,他疾步走到我面前,目光迅速在我身上睃巡着什么。
发觉我没出什么状况之后,他冷静下来。
「你来这里做什么?」他问。
我刚想回答,就打了一个喷嚏。
他脸色难看,脱下外套包住我。
我其实是不想要的,毕竟这件外套午时还披在赵伊肩头。
隐隐的,我还嗅到赵伊身上的香水味。
我跟在他后面,偷偷把外套脱了下来。
陆时予打开车门,冷不丁转身看向我,蹙起眉头,「怎么?」
我轻声说,「赵伊披过。」
她披过的,我不要。
矫情就矫情吧。
都快死了,我也没必要那么懂事了是不是?
「谁说的?」他抓过外套重新裹住我,眉心却松开了,「她披过你也得穿,还嫌身体不够差?」
车里,他开了暖气。
我说,「热。」
他说,「活该。」
9
那场车祸过后,陆时予开车变得很谨慎,五公里的路开了十多分钟。
进门的时候,他蓦地拉住我的手,低头嗅到我身上的酒气,「喝了多少?」
「一罐。」
他显然不信。
我想解释,一开口又连续打了几个喷嚏。
他将手掌放到我额头试温,「发烧了?」
可能是喷嚏打的太猛,鼻腔里又有什么流了出来。
陆时予蹙眉,「你怎么了?」
我摇摇头,用手捂住鼻子,「可能是上火吧。」
血像没关紧的水龙头一样哗哗往外冒,陆时予眼神骤变,让我仰头捏紧鼻翼,进卧室翻找出医用棉球塞进我鼻孔里。
他紧盯着我,动作细致而小心。
鼻血渐渐止住了,我的脸上和脖子上都是黏糊糊的血。
陆时予拿来热毛巾替我擦拭干净,擦到胸口的时候,他的手略微一顿。
我扯扯他的袖子,那里有块斑点大小的血迹,「弄到你身上了。」
他不以为意,盯着我的脸,眉头又有蹙起的趋势,「打个喷嚏都能流鼻血,你是瓷娃娃吗?」
我点点头,大方承认,「我就是比较虚弱的。」
我说的实话。
他打量了一下我,「你是不是瘦了?」
他还能记住我的体重?
陆时予去厨房煮了一碗香气四溢的面。
然后盯着我把一整碗都吃了下去。
我很久没有这么饱过了。
肚皮都鼓了一圈,撑得动不了。
他拿来睡衣,蹲下身给我换鞋,低头的时候额前的碎发盖住了眼睛,显得耐心温和。
有一瞬间,我以为回到了从前。
那时候我因为挑食营养不良,他再也不愿意惯着我了,生生把我的口味纠正了过来。
其实……我有很多事情想要问他。
当年他考的那么好,明明可以上全国前五的学校,为什么要留在我们这所末流 985。
那时他说是因为离家远,可以不被家里烦,是不是真心话。
还是说,他怕我一个人孤零零地去外地上学,会被欺负。
可我到底是没有问出口。
陆时予接到一通电话,他站起身,走向一旁,语气和神态都十分柔和,「嗯,她找到了。」
有些事情是上天注定的。
他不来我们学校,就不会遇见赵伊。
虽然赵伊后来顶不住压力和别的男生走到了一起,可过去这么多年,这两个人到底还是心意相通的。
陆时予,我没有多少时间了。
陪我走完这一段,你就可以解脱了。
10
再过一个月就是我的生日。
近些日子,我明显感觉到身体变差了,止痛药的剂量越来越大,我却越来越痛。
罗池也告诉我,我的情况不乐观。
我紧紧跟着陆时予,反复在他耳边唠叨,「带我去看极光好不好?」
「不是说好明年吗?」
「我等不及了。」
你知不知道极光的寓意是什么。
它代表幸运,看见极光的人将会收获一辈子的幸福。
陆时予被我缠的不耐烦,「好。」
「真的吗?」
他:「嗯。」
我眼睛噌得亮了,用力搂紧他的脖子,在他鼻尖亲了一口。
陆时予怔了一瞬,浑身肌肉僵硬,倒也没有推开我。
11
我们的关系缓和不少。
最直接的表现是,陆时予变「凶」了。
虽然以前我们的频率也不算少,但他最近明显更卖力了。
抛开这些,我还是很珍惜这段时光的。
如果没有那些理不清的男女纠葛。
他至少是个称职的哥哥。
人生总是充满意外。
捱了那么久,总算快要捱到我生日了。
那天,我出门去置办一些出国旅行要用到的东西,结果在路上头痛发作,被一辆电瓶车撞了。
我蜷缩在地上,脸色惨白,车主吓坏了,打电话想给我叫救护车,被我拦住了,拨通了罗池的电话。
他今天应该休息的。
罗池赶来的很快,他把痛到抽搐的我从地上抱起,放进车里,然后给我服用了镇静剂。
我慢慢缓过来了,还有心思跟他开玩笑,「等我死了一定要留一半的遗产给你,你比男朋友还称职。」
他百忙之中抽空瞪我一眼,「谁要你的遗产。」
「那你要什么呢?我也没有什么拿的出手的。」
他思索了一下,「给我做顿饭吧,说句实话,当初追你就是因为你做饭太好吃了。」
「哦。」
我给陆时予做了这么多年的饭也没见他爱上我。
我们去市场买了菜,怀着感恩的心,我准备大展身手。
罗池本来倚在厨房门口悠哉悠哉地看着我,被我叫进来打下手。
菜烧到一半,陆时予给我打了电话,「怎么回事?今天公司有人说看到你在路上被撞了?」
我愣了一下,没想到他会知道,「小意外,没什么事情。」
他深吸了口气,「你现在在哪?」
罗池把处理好的虾递给我,「虾线虾头都去了,早知道这么麻烦,就直接买虾仁了。」
陆时予听到他的声音,陷入沉默。
我只好说,「罗池帮了我,我在他家给他做饭。」
「那看来没什么事。」 他沉声开口,挂断了电话。
我与罗池对视了一眼。
他摊摊手。
夜里。
陆时予回来的很晚。
我欢欢喜喜地蹦跶到他面前,把热好的牛奶递给他,「我们几号去挪威?我好订机票。」
陆时予抬头望向我,他没有接牛奶,也没有说话。
在这股静默里,我似乎有所预感。
果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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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跟了蒋牧舟三年。
后来他要订婚,给了我五千万,让我走人。
那时候清高,把自尊看得太重。
我没要。
又过两年,我过得实在不好,正好有个富二代追我。
我答应了。
在一起那天,他带我逛街。
我没客气,挑了七位数的东西,结账的时候,他的卡被停了。
男人尴尬极了,连忙搬出他那个据说在北城很有地位的表哥。
「我哥好像就在这附近呢,我让他过来一趟就行。」
我说好。
下一瞬,看到出现在面前的男人,我傻眼了。
1
结账的时候,周泽言看着面前的一堆奢侈品,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那一瞬间,我就知道,这个男朋友找对了。
我跟他的相遇其实很狗血,我骑着电动车,在下班路上剐蹭到了他的豪车。
他还在打电话,语气吊儿郎当的:「我在跟你说分手,听不懂吗?宝贝。」
「太认真就没意思了。」
俨然一副情场上的浪子模样。
车被蹭以后,也没生气,只是边哄着对面的姑娘,边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
然后摆了摆手,示意我走。
我犹豫片刻,走了。
放在两年前,我一定会坚持赔给他,哪怕那其实是我支付不起的一笔费用。
但现在,我不会了。
两年的时光,已经足够让我明白,自尊什么的,最没有用。
除了一张好看的脸,我一无所有。
所以后来,他突然出现在我公司楼下的时候,我并没有很惊讶。
很早以前,我就从那个人的身上知道,这世界上,就是有人从出生开始就跟别人不一样。他们目空一切、挥金如土,想要什么都很简单,他们坚信用钱就可以解决一切。
很快,柜姐说了个数字出来。
我在心里偷偷地算了算。
等跟周泽言分了手,这些钱,足够我在这里定居,买套小两室,再添一辆稍微不错的车。
真好啊。
刚想到这里,柜姐开口,带了点小心翼翼。
「先生,这卡……」
卡被停了。
周泽言不自在地清了清嗓子,把那张卡收回来,挑眉。
「等我会儿啊。」
说着,他拿起手机,很娴熟地打了通电话出去。
打完,他跟我说:「我哥就在附近给他未婚妻买东西呢,等会儿就过来了。」
我朝他笑了笑,很善解人意:「好。」
跟周泽言认识以后,我听周围人提起过他这个表哥,大都是一副讳莫如深的模样——「这位可是个厉害人物,我跟你说啊,跟周家这位少爷谈谈恋爱没问题,但千万别惹他那个表哥。」
「听说他有未婚妻的,捂得很严实,也是个千金大小姐,两人感情好着呢。」
这是别人的故事,我听在耳里,没什么感觉。
但既然马上就要见到了,我还是在心里酝酿了好一会儿,该怎么笑,怎么说话。
可等真正看到来人的时候,我却完全忘了该怎么反应,我站在原地,身子很僵硬。
周泽言站在我身边,握住我的手:「以棠,叫表哥。」
「表哥。」我听到自己的声音,有点抖。
那人很平静,淡淡地点头。
仿佛从来不认识我一样。
「嗯。」
然后从我身侧走过。
我们的距离很近,近到我可以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木质香水味。
他跟我在一起的时候,从来不喷这个味道的香水。
因为我不喜欢。
但现在看来,这世上,没什么东西是一成不变的。
就比如,我从前是他的女朋友。
现在,是他表弟的。
2
蒋牧舟刷完卡,看了眼那些东西。
他很轻地蹙了下眉,没说话。
周泽言跟他诉苦:「肯定又是谁在背后跟我爸说我坏话了。」
「哥,这钱我过几天转你哈。」
刚才等人的时候,周泽言跟我提了两嘴。他说蒋牧舟是个特有原则的人,从小就对他们同辈的这些弟弟妹妹很严格。
天上没有凭空掉下来的馅饼。给资源或者项目,可以,但得先让他看到你这个人有几斤几两,够不够格。
「我哥这人,很舍得给我们花钱,但必须得是正事。」
泡妞什么的,那不好意思,必须还。
可这次,蒋牧舟只是意味不明地看了他一眼。
「不用了。」
「啊?」周泽言下意识反问,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那以后找你要钱也不用还了?」
蒋牧舟笑了笑。
神情很冰冷。
「不是,只有这次。」
周泽言摸了摸鼻子,没想太多:「我就知道,你对我最好了。」
「我女朋友也会感谢你的。」
「女朋友?」蒋牧舟重复了一遍,终于舍得把目光放到我身上。
我抿唇,对上他的视线。
「谢谢。」
他没理我,又跟周泽言说了两句话,这才离开。
他离开前,还把手上的黑卡递给了周泽言:「拿着,想买什么就买。」
周泽言连忙接到了手里,一脸感动地看着蒋牧舟。
「哥,你简直是我亲哥。」
我们又一起逛了会儿,等到天快黑了,才走出商场。
周泽言让人把东西都送到了我的住处。
周围没什么人,他看着我的脸,有点意动,摩挲了下我的手腕,就倾过身,想要吻我。
我没拒绝。
他贴上来,很游刃有余地撬开我的唇。
我攥紧手心,没敢动。
然而,下一瞬,他的手机就响了。
「啧。」
他不舍地松开我,拿出手机,看清名字的那一刻,脸上的不满瞬间消失得一干二净。
「我哥找我,说有急事。你在这等会儿,我让人送你。」
我说不用了,打车就行。
他思索片刻:「那成,到了给我发消息。」
等他走后,我正要拦车。
就有辆豪车从不远处驶来,停在我身边。
车窗降下,露出男人轮廓分明的侧脸。
他看向我,目光落到我的唇上,停留了好一会儿,才开口,嗓音沉冷。
只有两个字,却让我心尖一颤。
「上车。」
3
月光茫茫,我站在台阶上。
跟蒋牧舟对视。
他见我迟迟没有动作,也不着急,只是掀了掀眼皮。
然后漫不经心地开口。
「林以棠。」
我低头:「蒋总。」
「有事吗?」
刚才见到他的时候,我其实挺慌。
我没有想到,自己会那么背,离开他以后,头一次谈恋爱,就谈到了他的表弟。
我挺满意周泽言的。
暂时没打算跟他分开。
我跟蒋牧舟分手的时候,挺不体面的。
我害怕他会把我之前跟他的那档子事说出来。
以周泽言的性子,一定会立马跟我分开。
跟自己表哥的前女友谈恋爱,算怎么回事?
更别提,他还那么尊重蒋牧舟,看他跟看偶像一样。
蒋牧舟定定地望着我。
看了会儿,他忽然闷声笑了笑。
带了点疑惑,和十足的嘲讽。
「你不会以为,我对你还有什么心思吧?」
我没想到,他会明晃晃地说出这么一句话。
我有点难堪。
因为我刚才真是这么想的。
从刚才见面,到现在,隔了至少两个小时。
也就是说,他在这什么也没干,一直在等我们下来。
然后,他支走了周泽言。
还让我上车。
夜色朦胧,孤男寡女。
我们曾经又做过那么多亲密的事。
甚至,分开的时候,他其实还很喜欢我。
我至今还记得——
那天我们坐在一起吃晚餐。
他坐在我对面,给我剥虾,他很细心,知道我爱吃,剥到盘子快要装不下了,才停手。
我一边吃,一边跟他打趣。
「我听我室友说,有个学妹在到处打听你呢,说想追你。」
蒋牧舟比我大两届,才毕业,是我学长。
他毕业没多久,就自己在外头成立了公司,做得很成功,学校专门又把他请了回来,让他给我们做个演讲。
我那会儿在学生会,负责跟他对接。
他太有名了,所有人都说他是白手起家的商界新贵。
但他又很低调。
很长时间里,都没人知道,他这个蒋,是北城抚宁路那座大院里的蒋。
那个地方,随便拉出来一个,就是响当当的权贵。
我见到他的第一面,紧张到手抖,他看在眼里,懒懒地笑了一下:「我长得很可怕?」
我连忙道:「不是。」
他有一副天生的好皮相,身上还带着一股说不出来的劲儿。
那会儿学校里不少女生都被迷得要死要活。
后来我们又来往了几次,挺暧昧,他回我微信,也从一开始的一两个字,变成了长长的几句话。
室友看在眼里,直呼有戏。
那会儿年轻,被这么一怂恿,没忍住,我就在路灯下向他表白了。
然后主动亲了下他的脸。
那天的月亮特别圆,他低眸,看了我好一会儿,然后轻轻地叹了口气,一副拿我没办法的样子:「想好了?」
「嗯!」
这天以后,我们就在一起了。
只是知道的人不多,学校里,也就我几个室友知道。
而这会儿,装潢奢华的餐厅里,蒋牧舟听我说完有人想追他这事以后,安静了很久。
我的笑意止住,有点摸不清他的意思。
「怎么?你还真想跟我这学妹……」
他擦了擦手,然后抬起眼,打断我,很认真地开口。
「不是。」
「我想跟你结婚。」
4
啪嗒。
我手中的叉子掉在桌上,发出响声。
矜贵克制如他,我们在一起三年,那大抵是他说过,最接近于情话的几个字。
他的眸光很晦暗,一动不动地望着我。
我笑了:「嗯。」
可再多的,也就这样了。
那时候的我太天真,看不出他眼底的深意。
因为,没过几天,我就亲眼看到他抱着个姑娘从包厢里出来。
那姑娘穿着白色的裙子,上面还镶着钻,一看就价值不菲。
她的脸埋在他的胸前,手环在他的脖子上,看起来很亲昵。
同学在一旁看到,羡慕地说:「那好像是蒋牧舟的未婚妻,我刚才路过他们包厢的时候,听到里头全都在起哄,问他们什么时候结婚呢。」
「不过他原来这么厉害啊?我刚才可看到了,这儿的老板叫他蒋少。」
在北城,能担得起这位老板一声少爷的,没几个。
我一下就蒙了。
我想不通,他不是我的男朋友吗?
下一瞬,他们到了车前。
我正准备上去质问,就看到蒋牧舟怀里的女人,抬起脸,吻在了他的唇上。
蒋牧舟的身子僵住,然后一把推开了她。
可我的难过并没有因此变少。
等他们走后,我拿起手机,给他打电话:「我都看到了。」
他愣了愣,在那边叹了一口气。
「等我两年,好吗?」
「我们两家是世交,这次订婚,我暂时没办法拒绝。」
那时候我才知道,所谓的创业,只是豪门公子哥心血来潮下的玩乐,就算不成功,他照样可以过得风光无限。
他的身世原来那样好,好到没办法跟我在一起。
他那个圈层的人,不会娶我这种姑娘。
可他当时又说得特别斩钉截铁:「两年,我们一定结婚。只是,这段时间,我不能给你名分。」
说得好听点,是没有名分。
说难听点,那不就是三吗?
那时候心高气傲,哪里受得了这种委屈。
「蒋牧舟,你把我当什么人了。」
我忍着泪,很决绝地开口:「分手吧。」
他后来又来找过我很多次。
我始终没有见过他。
就连室友都劝我。
「我看得出来,他是真心喜欢你,想娶你的。你就忍一忍,等他两年,这也没什么。像他这种家世,有时候其实挺无奈的。」
我没说话。
所有人都说他喜欢我。
可难道这样,他就可以为所欲为,居高临下地让我没有名分地跟在他身边,将我推入那样不堪的境地吗?
他生来什么都有。
所以理所应当地,他觉得我就应该毫无怨言地跟着他。
认定我一定离不开他,会等着他。
可他不会懂,这对我而言,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那个姑娘抱他、吻他,甚至跟他上床,我都没办法说半个不字,连吃醋都不能。
因为,我才是那个见不得光的人。
明明只是两年而已,他和他身边的人,都不明白我到底在矫情什么。
我们最后一次见面,是在我兼职的餐厅里。
他一个人坐在那,点了菜单上最贵的几样菜。
我给他上菜的时候,他就一直沉默地看着我。
直到我转身要离开的时候,他才忽然伸出手,紧紧捏住我的手腕,声音紧绷着,说:「只要你愿意,一辈子都用不着做这种事。」
他有钱,足够让我一生衣食无忧。
换现在,我可能就答应了。
可那会儿,我只是冷冷地看着他,然后甩了他一巴掌。
「我不稀罕。」
他站在原地,眼尾慢慢变红,很久没有说话。
旁边围了很多人。
都在看他的笑话。
可他半点也不在意,只是声音很轻地开口。
「你等着,我迟早把你娶到手。」
近乎年少轻狂的一句话。
可当天晚上,他的兄弟就找到了我。
他这兄弟叫段景,我之前见过几次,一起吃过几回饭。
我跟蒋牧舟分手以后,他还来劝过我几回。
可这次,他不再劝我了,而是递给我一张支票。
「喏,给你的。」
「他要订婚了,是陆家的闺女,没你漂亮。」
说着,他笑了,自上而下打量了我一番。
「也没你倔。」
「说实话,我还没见舟哥这么喜欢过哪个姑娘,你知道么,他为了你……」
说着,他叹口气。
「算了,不说了。被舟哥知道,指定要跟我翻脸。」
我很冷静地展开了那张支票,数了好几遍,才把那串零数明白。
五千万。
我从没见过那么多钱。
「这钱你拿着,干什么都成,过好点。舟哥说了,他会来找你的。」
我当着他的面,撕了那张支票。
我憋着一口气,开口。
「那你告诉他。」
「这钱我不要,让他别犯贱。」
可我没想到,他那会儿正跟蒋牧舟通着电话。
我说的话,一字不落地传到了他耳朵里。
将他的脸面彻底踩到了脚底下。
我上车以后,就收到他发来的消息。
【林以棠,你最好不要后悔。】
看到这句话,不知为何,我并不生气,我只是想到他打下这行字时的神情。
应当很冷漠,又带了点无奈。
无奈什么呢?
饶是他天之骄子、众星捧月,这世上所有,也不可能样样都紧着他,总有什么,是他留不住的。
我抿唇,打字。
【嗯。】
5
可我不得不承认一个事实。
时移势易,两年后的今天,蒋牧舟对我真的没有半点意思了。
他说完那句话,又很认真地以一种长辈的姿态开口。
「上车吧。」
「你现在既然是泽言的女朋友,我找你,自然是为了他的事。」
我思索片刻。
点了头。
既然是为了周泽言,那我还真得听听。
毕竟他才给我买了那么多东西。
可不知道为什么,蒋牧舟的脸色却瞬间阴沉了下来。
这人真奇怪。
明明是他让我上车。
我真答应了,他又不高兴了。
我走到后面,正要开车门,他却开了口:「坐前面。」
我的动作顿了顿。
刚才已经消散的那点念头,又浮上来了。
他或许还没忘记我。
刚才提起周泽言,也只是借口而已……
可下一瞬,看到后座上的东西,我就知道,是我自作多情了。
后座上,摆了满满一排东西,全都是当季的高定,还有珠宝。
我看得出来,这些东西,比周泽言刚才给我买的那些,要贵重得多。
我有些尴尬。
脸上像被人打了一巴掌一样,有点红。
蒋牧舟看出我的心思,淡声开口。
「宁宁喜欢这些东西,都是给她买的。」
「你帮我看看,她会喜欢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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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到上级命令,我赶到酒吧的时候,男男女女蹲了一地。
只有坐在最里面的前男友坐得随意,他单手搂着面前的女人,玩味地瞧着我:「张警官,来得挺快啊。」
1.
我没有回答,冷眼瞧着面前的男女,朝前亮了亮申请的证明:
「有人举报你们这里涉嫌非正常交易,请跟我们走一趟。」
逮捕车上,后座时不时传来女人和男人说笑的声音,开车的小宋慌乱地看了后座一眼,又朝副驾的我望了一眼:
「张姐,这,陈哥……」
我转头一个眼神扫了过去,小宋闭嘴了。
几秒后,我的声音响起:
「小宋,你身后的是陈先生,以后别再叫错了。」
小宋慌乱地应付几句「是」。
反倒是后排的陈泊简听着我这一句笑出了声,随之而来的是男人的声音:
「张婕,还在想我啊?说话这么刺,小宋,谁惹你们张警官生气了?」
我没有说话,以前我和陈泊简在一起时他总喜欢这么调侃我。
我和小宋没搭理,车上安静了下来。
他也不自讨没趣,只是随意地盯了我几秒,我转移视线,正好与后视镜里的男人对视,他愣了一瞬,下一秒,我错开了眼神。
局里的检查做得很快,确实没有找出陈泊简和女人的证据。
两人亮出的证据显示从一年前开始两人就有过来往,已确认为男女朋友。
所以对于指认的报案也就不复存在。
几辆车停在警局门口,为首的车内坐着一个衣装革领的男人。是来接陈泊简的,有点眼熟,
我刚想走近,陈泊简突然冒出来从背后搂住了我。
熟悉的气息传来,我一时晃了神。
男人抚着我的肩,俯身凑近我,挡住了我的视线:
「不要再往前了。」
我没反应过来,记忆还没回来,只愣愣地瞧着他。
转眼,瞧见陈泊简旁边的女人用打趣的目光盯着我。
回神,我立马推开了陈泊简:
「你们走吧,下次你们可就没这么好运了。」
男人像是松了一口气,靠在车背上随意地冲我摆了摆手。
我们隔得很远。
男人说了几句,我没听清。
走进警局的时候,全局的人都在默默地注视着我。
毕竟亲手抓到自己的前男友……
我摊手笑了笑:
「没事,大家该干什么干什么去。」
办公室里,我沉默地从抽屉里面拿出一张照片。
照片中,是一张女生和两个男生。
里面的女生和其中的一个男生牵着手,另外一个男生冷脸对视镜头——
这是我们三个刚来警局的时候……
一年前,宋叔出任务时意外车祸身故。
接着陈泊简主动提出辞职。
留给我的只有短信里的一句「张婕,我们分手吧」。
这件事发生得很突然。
我找了他很久,家里还有我们常去的地方,都没有看到他。
陈泊简存了心地躲我,我也如他愿,想着让他冷静几天。
毕竟宋叔意外身故,他心里肯定不能接受。
谁想到,这一躲就是这么久。
2.
A 城的七月正是景色最好的时候。
见到陈泊简的第二天我去医院接程年出院。
一年前,程年被送回来的那一天,双腿受了伤,整个身体都被不同程度地压伤。
警方询问情况的时候程年详细交代了行动中发生的事。
其中也包括车祸还有宋叔的死。
那天晚上,我站在床前,认真地朝程年问道:
「宋叔真的是意外身故吗?」
程年没有回答,只是一直望着外面的天空,轻声地说道:
「张婕,车祸时宋叔把我护得很实。」
风吹进病房,盖住了男人的眼睛。
我低头,那是我第一次见到程年那么脆弱。
「张婕,宋叔是为了护我才会死的。」
就这样,我一直照顾了程年一年。程年和我都是同一家孤儿院出来的,我们都没有家人。
程年出院回家的那一天。
病房旁边被人放了一束花。
「谁送的?」
程年坐在病床上,沉默地与我对视。
没有人回答,因为我们都知道是谁。
风轻轻拂过窗帘。
我在帘后低头呢喃:
「程年,我昨天看到他了,我挺镇定的,他好像变了,又好像没变。」
情绪压了很久,一句话说得结结巴巴的。
程年没有回我,他转头背对我沉默了很久。
想要抬起的手中途却放下了,只说了一句:
「回去吧。」
那之后整整半个月,我没有再见到陈泊简。
他又开始躲我了。
3.
七月二十五。
那天我喝得烂醉。
凭着记忆找到了当时的酒吧。
原先的包厢内早已换了一批人。
男男女女都在跳着舞。
迷离间我好像看到了陈泊简,他喝着酒,搂着一堆女人……
何雯刚从包厢出来看到的便是我被几个男人缠着。
她叹了口气,迅速发了个信息,嘴里嘟嘟囔囔的,一边嫌弃一边认命地走过来帮我摆平。
末了,何雯一把把我推到沙发上,从上到下瞧了我几秒,最后自嘲了一番。
小声道:「真不知道瞧上了你哪里。」
意识清醒的时候,我已经被男人抵在了小区的楼道口。
男人身上的酒气迎面扑来。
我没有说话,男人只顾着在我身上闻来闻去。
几分钟后,男人的动作才停了下来。
我推了推,没有推动。
「闻出什么来了?」
男人一米八五的个头在我颈窝恨不得圈成一只小猫。
他轻笑了一声,撒娇道:
「闻出其他男人的味了。」
我瞧着他,脸红红的,身上也很热,热得过分。
我叹了口气,认真地看向眼前的男人:
「陈泊简,最后一次机会,给我一个理由吧。」
闻言,男人愣了几秒,气氛瞬间降了下来,我们都沉默了。
不知道静了几秒,我释然地笑了一声:
「算了,陈泊简,这才是正式的分手,你那句短信不算。」
我一边说一边把左手食指上的银戒摘下来递给了他,陈泊简低着头,我看不清他的神情。
我走的时候,他还保持着原先的姿势。
小区的楼道很静很静,我随意找了个口坐了很久,还是没有听见陈泊简离开的声音。
突然,汽车声响起,我不受控制地跑回原来的地方。
远处,男人还是静静地站在那里,低头瞧着手上的银戒,听见跑动的声音,他慢慢抬起了头。
我们隔得不远,只有 20 米的距离,可是谁也没有靠近。
夜间的温度偏低,风吹动的时候还是带着一丝凉意,我一直和他对视着,最后还是陈泊简轻叹了一口气,沉默地走了过来。
「你要自己注意安全,照顾好自己。
「你性子要强,如果可以的话要注意自己说话的方式,以免在工作中无意得罪人。
「宋叔很疼我们,如果有时间的话可以多去看看他。」
……
陈泊简一边脱下衣服,一边在我耳边絮絮叨叨地说着嘱咐的话。
「你是在对我说遗言吗?」
我伸手拉下了男人的手。
男人顿了顿,抬头冲我笑了笑:
「怎么会,你不是说祸害遗千年嘛。」
似乎觉得这句玩笑开得不太适宜,男人又找补道:
「只是今后我不在你身边了,习惯性地多嘱咐你。
「张婕,你要平平安安、幸福快乐。」
陈泊简说这话的时候我一直盯着他,男人也不在意,随我看。我不是个拖泥带水的性子,
他不说,我也不会逼迫,他既然有他认为更重要的事情,我更不会阻拦。
我整理了一下心情,拉住了男人正在忙里忙外的手,往前一步抱住了他,轻叹了口气在他耳边说道:
「陈泊简,不管你想做什么,你大胆地去做吧。
「我会听你的话经常去看宋叔的。」
……
男人低着头,默默地回抱着我,不论我说什么,始终重复着「嗯,好」。
我松开他的时候,陈泊简正温柔地瞧着我。
如果没有发生那些事,我想这应该是个梦,梦里我们还是在一起,没有不辞而别,也没有死亡与受伤。
「陈泊简,我走了。」我抬眸,认真地看向男人,「你也要照顾好自己,祝你得偿所愿。」
男人一直看着我离开,弯唇笑了笑:「好。」
回到家里的时候,米粒走过来轻轻靠在了我的脚边。
它是我大学时候养的猫咪。
陈泊简怕猫,刚来我家时恨不得脚不沾地,全屋乱跑,米粒以为他在逗它,越发喜欢追他,
一人一猫就这样你追我赶。
就这样,长时间的接触,陈泊简硬生生地克服了怕猫的毛病。
屋内,米粒的眼神一直朝外,使劲扒着门,一直叫唤着。
我摸了摸它的后背,轻声道:
「闻出他的味道了?
「他没有回来,以后应该也不会再来了。」
米粒像是听得懂我的话语一般,用脑袋轻柔地蹭了蹭我的腿,开始不再叫唤。
「我没关系的,走,我带你吃晚餐去。」
那天的夜好像格外的漫长,我想起了很多关于从前的事……
4.
我和程年是在大学时和陈泊简认识的。
陈泊简一入校就在寝室群传了个遍,大家都在猜是从哪来的帅哥。
我和邻床的宋阮在一旁整理被套,没有参与。她们的对话挺熟悉的,程年进来帮我搬行李的时候她们也讨论过,他走后她们还拉着我八卦了很久很久。
「小婕,那个男生和你什么关系啊?」
「他有女朋友吗?要不介绍介绍。」
……
现在情景又开始重演了,寝室长王琳伸手点了一下我和宋阮,笑着问道:
「你们俩怎么不说话啊?」
宋阮躲在我身后,小声回答:「不知道说什么。」
寝室的其他成员还在讨论陈泊简,我看着宋阮从我身后探出头,小声地举手说道:
「你们刚才提到的陈泊简,如果我没弄错的话,那是我哥。」
一语惊倒众人,全寝安静。
室友:「185?」
宋阮:「嗯。」
室友:「高高瘦瘦?」
宋阮:「对。」
室友:「有点拈花惹草?」
宋阮:「这大概不是,我哥虽然嘴欠,但还是个人。」
这话一出,大家都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纷纷跑过来问着宋阮关于他哥的事。
宋阮脸皮薄,性子单纯,别人问什么,她就答什么,最后差点连他哥衣服的尺寸都套出来了……
我有点无奈,上前一步拎出了宋阮,小姑娘被我解救的时候眼睛亮亮的。
从那之后,宋阮就一直跟着我。
我走哪儿,她跟哪儿。
我性子冷,和室友关系不是特别亲密,只有宋阮一直跟在我身后。
在我已经第五次发现她躲在我身后,我朝后向她摆了摆手,她期待地走了过来。
「你一直跟着我干什么?」
宋阮像是被这一句给问愣了,结结巴巴地小声回道:
「不为什么,我就是想——想——」
我一直瞧着她,宋阮低着头,一直攥着手,剩下的话一直没说出口。
突然,身后传来男生说笑的声音:
「她喜欢你,想和你做朋友。」
与此同时是宋阮惊喜的一句:「哥,你怎么来了?」
我转头,男生迎着阳光走到了前方。
他伸出手轻摸了摸宋阮的头,才偏头冲我随意地笑了笑。
这就是我和陈泊简的认识。
陈泊简那天请了我吃饭,刚巧程年也过来找我,我们四个就刚好拼在一起吃了。
餐桌上,宋阮待在她哥旁边一直红着脸看着我。
陈泊简拍了拍她的肩,小姑娘就一步一步地挪到了我的身边。
说话间,我才知道,陈泊简和程年是同宿舍的。
我偏头看了一眼程年,程年没什么反应,不冷不热地回了我一句:
「你没问。」
行,我点了点头,反倒是宋阮被我和程年之间相处的模式惊到了:
「你们相处好神奇。」
我抬头,看到正对面的陈泊简挑了挑眉,宋阮一脸好奇。
「嗯,我们一直都是这样相处的。」
说完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反问对面一直盯着我的男生:
「有什么不对吗?」
陈泊简没有回避我的视线,坦然道:
「没什么,只是我没看过程年和别人说过太多话,所以被震惊到了。」
程年在一旁静静地坐着,默默回了一句:
「你现在不就听到了?」
宋阮在旁边打着圆场,陈泊简也没说什么。
我看着男生探索的神情,实在是没发现他口中所说的震惊,这餐饭最后是以奇怪的氛围结束的……
夜里躺在床上,陈泊简的模样浮现在脑海中。
我看了几眼睡在邻床的宋阮,惋惜着,长得挺人模人样的。
就是,同一个爹妈,宋阮这么软,他怎么这么欠啊?
5.
第二天刚好是假期,我起得很早,起来的时候眼是肿的。
梦中宋阮的身影一直在我脑海里出现。
米粒爬到床上,轻舔着我的脸,我低下头,摸了摸它的头,温柔地说着:
「今天带你去看小阮姨姨和宋爷爷好不好?」
宋阮和宋叔埋在相邻的地方,碑前都放着鲜花,我摸了一下,还是新鲜的。
照片上宋阮笑得很是明媚,果然,明媚的人儿就是要配好看的花儿。
我靠在宋阮碑前和她说着最近发生的事:
「小阮,我昨天梦到你了。
「不知不觉你离开都有四年了。」
我低下头笑了笑:
「不知道是不是你想我了,给我托梦,你和宋叔应该在那里过得很好吧。」
照片中的女孩笑着,山间的风吹在身上,是轻柔的,就像在回应着我:
「你看米粒也来看你了,它也很想你们,我把它养得白白胖胖的。」
我说了很多,直到最后才无意识地谈到了陈泊简:
「小阮,我昨天见到你哥了,这次是最后的告别了。
「他一直躲着我,不想要我参与。
「我也没有勉强他,你说我是不是很懂事。」
风声在耳旁拂过,我上前抚摸着碑上的照片:
「你放心,你哥心里有数,他不会做违法的事的,只不过——」
我笑了笑,眼里的泪水打着旋:
「只不过我不知道,他有没有给自己留下后路。」
米粒跳到了我的怀里,我低头哽咽道:
「小阮,我是不是太听话了?」
程年赶到墓地时,天色已经渐暗。
他熟练地走到小道中间,先来到了小阮这里,放下了花,看了几分钟便沉默地走到了宋叔的碑前……
程年朝我走过来的时候,刚好与他对视,我看着他,扬唇冲他笑了一下。
还没反应过来,男人的手轻柔地盖了过来:
「不想笑就别笑了。」
我一时没有动作,过了几秒,眼泪毫无征兆地流了下来。
程年没有说话,只是一直在旁陪着我,直到我的情绪恢复过来。
从那天过后,我的情绪总是不太对劲。
程年帮我挪用了去年没用过的年假,领导也表示理解。
我思考了一下,确实目前状态不对,就答应了。
送我回到家门口的时候程年叫住了我:
「你见过他了吗?」
我点了点头,程年没有追问过多,只是在最后问了我一句:
「得出结果了吗?」
我沉默了几秒,对着程年坚定地点了点头:
「问到了,也处理好了。」
马上就快到九月了,树上的落叶开始洋洋洒洒地向下落。
我在楼道口处停了下来,回头,程年在车里一直看着我,我冲他摆了摆手,用我们两都能听到的声音说道:
「程年,不用担心我了,我会照顾好自己的。」
程年低头说了一句「好」,最后我们都笑了。
回到家后,米粒一直趴在我的肚子上面。
我躺在床上,手里拿着我们四人的合照看了很久,里面的程年冷着脸,一副生人勿进的样子。陈泊简搂着我,宋阮则害羞地躲在我们两人身后。
我眨了眨眼,俯身摸了摸肚上的米粒:
「该出去散散心了。」
6.
这天晚上我又梦见了以前的事情,大学时期的程年和陈泊简是截然不同的两类人,但他们两有一个共同的特征——脸长得好。
程年孤僻,不爱说话;陈泊简朋友多,人缘好,也因此我和宋阮就经常成为了传信的人。
我脸冷,女孩子都不敢靠近,最后物品信件就这样全都到了宋阮的怀里。
所以当陈泊简宣布和我在一起的时候,小阮惊讶了许久,毕竟我以前当着她面说过我对他哥的评价,原话大概是:脸虽好,内里却捂不热,表面惯会糊弄人,像只会勾人的狐狸……
7.
程年帮我请假后的第一天,我去了小阮和宋叔的家,以前宋叔给过我一把钥匙,说是为了方便我以后来家里找陈泊简。
打开门,屋内的陈设还和一年前一模一样,里面很干净,没有太多的灰尘,就像这间房还是有人在住一样。
小阮的房布局还和以前一样,没有任何变动,里面贴着四年前流行的海报,粉色的被套、玩偶,还有我以前送给她的礼物,这些都被保存得很完整。
我一个人在房内坐了很久,直到整理好了情绪才慢慢地走到了另一间房。
那间房的摆设很是简单,都是一些器械,以及出任务时常需要准备的东西,等等。
唯一比较亮眼的就是床上奶咖色的米粒玩偶,那是我送给他的。
我自从和陈泊简在一起后,他就被迫跟着我挂了很多不那么「爷们」的装饰。
比如买各种粉嫩的东西,我没有特别喜欢的颜色,看见小阮喜欢粉色、逛街,我也学着拉陈泊简去逛街买东西,毕竟逛不逛街的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喜欢看旁边的男生欲言又止,纠结很久两秒戴上换下的样子。
男生戴头饰,很有趣不是吗?特别是长得帅的男人。
还有桌上放着的情侣绳,这是小阮帮我和他去寺里求来的,听说可以保情侣幸福美满。
小阮劝不动她哥,便从我这里入口。
我一听她忽悠这是情侣必做的事,便强行套在了陈泊简的手上,后来就因为这绳,陈泊简没少被他几个朋友开玩笑……
回忆涌了上来,我回头看向这间有着他们记忆的老屋,没过多停留便走出了房间。
直到屋门关上,跳动的心才慢慢变得平静。
我想,过段时间我就可以坦然面对了。
之后的几天我去了我们四人以前去过的地方,学校还有楼下的摊贩店,等等。
每一个地方都承载着我们的回忆。
九月的温度开始慢慢降了下来,走进校园的时候,大学里面正在举行一系列的活动。
学生们来来往往的,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朝气和幸福。
恍惚间我好像看到了当初的我们——
小阮乖巧地跟在程年身后,陈泊简拉着我……
假期过得很快,最后一天,我回到了家里。
刚一进门,米粒在门后冲我吼叫着。
没过几秒,视线开始变得模糊,脑袋也越来越晕。
几人在小声地交谈着:
「老板说了,不要太过分,给他一个警告就可以……」
后来意识下沉,眼前留下的最后一个印象就是男人的裤脚和皮鞋,接着就彻底陷入了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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