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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史人文]哪些爽文读完让你觉得你的乳腺终于有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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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些爽文读完让你觉得你的乳腺终于有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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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些爽文读完让你觉得你的乳腺终于有救了?
我是高高在上的晋阳公主,从小到大都顺风顺水。 直到外出平乱的竹马霍遥带回来一个孤女。 京城所有人口中那个桀骜不驯、只甘为我一人折腰的少将军此刻将她牢牢护在身后。 他说:「云娘失怙,可怜至极,我必要一生保护她,还请公主不要欺负她。」 后来我才知道,她本就为复仇而来。 原因是我三年前一句「此人轻薄」的断言,害她无辜的哥哥失去性命。 所以,她攀附上霍遥,想让我也尝一尝被夺走至亲至爱之人的痛苦。 可她不知道,权势这种东西,攀附手段得来的都不牢靠,只有握在自己手中的才作数。
1
霍遥平复叛乱回京的那天,是一年之中雪最大的日子。
公主府的车驾从人群中穿过,我坐在车中闭目养神,听着沿途赶去凑热闹的百姓谈论霍遥此次平乱的事。
婢女阿玺只有十六岁,性子活泛一些。
听了外头言语中几乎将响马描述成个三头六臂的怪物,她不由转头问一旁的荷香:「荷香姐姐从前有没有见过响马?是不是真如百姓们说的那样三头六臂?」
荷香行伍出身,平素话少,有人问起,却也愿意答上两句。
「许多年前见过,也是两只眼睛一张嘴,非要说起来,无非就是魁梧一些罢了。」
阿玺闻言,不由有些失落。
车外的百姓越说越兴起,又扯到霍遥的轶事上来。
「真要说起,霍小将军今年也二十有三了,不知道可有婚配了?」
「这却是你孤陋寡闻了,霍小将军与晋阳公主青梅竹马,整个京城还有谁不知晓么?」
此话一出,立马便有人附和起来。
「对对,说到这个,我倒想起来一事。前些年皇家寻猎,公主的车驾从朱雀大街经过,谁知道半途上车轮坏了,公主只得下车另换一个座驾。结果,你们猜怎么着——」
这人卖起关子来,被旁边人几次催促,这才笑嘻嘻继续道:「谁知,霍小将军怜公主的车辕太高,怕她跳下来崴了脚,竟然半跪在地,让公主踩着他的膝盖下车!」
人群中立时哄声四起,很快便有人好奇起公主殿下究竟如何天姿国色,竟然叫桀骜不驯的霍小将军甘愿这样伏低做小。
阿玺在车内听得连连点头,仿佛与有荣焉。
「那是自然,我们殿下美如神祇,天仙下凡一般。」
闻言,我放下手中翻看的战报,抬眸扫了她一眼,淡声道:「马上便要到了,你将我衣氅拿来,再将那瓶里插的梅花也一并抱来。」
阿玺一听,不敢多说闲话了,连连点头应是。
我拥紧鹤氅,将梅花枝抱在怀里,下了车径直走进酒楼当中。
2
此番霍遥平乱归京,押解了大小草寇候在宣德门外。
只待天子一声令下,他便要押着他们进京。
这样的热闹,京中已经许多年不曾见了。
因而,无论高官显贵还是平头百姓,这一日都拥到朱雀大街上,争先恐后想来瞧一瞧这排场。
我早料到今日,于是提前让阿玺订了酒楼上的雅厅。
到时霍遥骑马进京,我站在这里,一眼就能瞧见他。
顺便将这枝梅花掷给他。
我轻轻抚了抚怀中的梅花。
说起来,公主府中的这丛绿萼梅还是霍遥亲手种下的。
临行前,他来府中看我,望着干瘪的梅花树,颇为遗憾地对我说:「不知为何,自我把这株梅花移到这里来,它就一回也没开过花……」
「殿下,」霍遥轻轻叫了我一声,双目晶亮地看向我,「我此次出去平乱,回来时便约莫要到冬月了。若今年这梅花开了,殿下便折一枝来接我好不好。」
谁也没想到,霍遥无心的一句话,竟然真的催开了梅花。
3
未时一刻,城门大开,街上的百姓都骚动起来。
有兵士上前驱人,将百姓都赶到路边,不多时就清出了一条宽敞大路。
我知道这是霍遥快到了,于是站起身来,往露窗走去。
外头依旧飘着细雪,荷香追上前来,为我撑开伞。
她遥遥眺向路尽头,看见招张的旗帜,轻声道:「好大一个霍字,真威武的排场。」
「霍家几代人为朝廷镇抚四方,有这样的排场也是霍家应得。」
我口中话音一落,楼下围观的百姓彻底沸腾起来。
「看见了看见了,霍小将军骑马来了,打头那匹乌黑的神骏就是小将军的坐骑吧?」
「没错!霍小将军的爱驹正是通体漆黑,只是……」
这人话音一落,嗓子如被什么东西紧紧扼住了。
不止有他,当场许多百姓都忽然噤了声。
原因无他,只因半刻钟以前,他们口中那个桀骜不驯,唯独对晋阳公主情根深种的霍小将军,此时此刻怀中竟然拥着一位女子。
有知晓我行径的,已经开始偷瞄着眼瞥我,企图从我脸上看出些许端倪。
而我只是站在楼上,面色依旧平静,只是看着霍家军队的方向。
直至霍遥的马匹经过楼下,他似有所感,抬头朝我望来。
望见是我,他眼中掠过一丝惊讶。
而我也彻底看清了他怀里的人。
他怀中的女人一身雪白的肌肤,被火红的狐氅裹在当中,越发显得眼亮唇红,如同一团焰火扑将过来。
果然是个十足动人的美人。
见我的目光看向那女子,霍遥的手足有片刻的慌乱。
他下意识拥紧了她,眼睛却仍旧不卑不亢朝我看来。
目露防备,姿态戒严,仿佛我下一瞬就要做出什么恶事。
我忽觉无趣,轻轻嗤出一声,手中一松,梅花枝脱手落下。
只是并不是如预先一样落在霍遥身上,而是孤零零垂在地上,被我毫不留情地抬脚掠过了。
4
那天过后,我没打算再见霍遥,却没想到霍家的帖子先递到了我的案上。
彼时我正在看一份南方的邸报。
上头说苏杭诸地突降暴雪,雪势之大异于往年,致使太湖断航,港口封冻。
如今苏杭存粮日稀,百姓可谓危在旦夕。
我眉头紧锁,心中揣估着父皇大约要派遣一些能人南下赈灾,于是草拟了一份章程准备呈递上去。
待忙完这一切,我才终于注意到阿玺手里捧着的那张请柬。
我随意接过展开一看,原来是霍遥的母亲请我过府去吃茶。
见我面色不愉,阿玺顿时机灵地道:「公主若是不想去,婢子便找个借口回了汝阳侯夫人的邀请。」
我将请柬随手一抛。
「无妨,她既然邀了,我便去吧,正好我另外有事要与霍遥说。」
荷香和阿玺伴着我登上马车,一路驶向汝阳侯府。
车驾停在侯府门口,我让荷香留在车中,自己则带着阿玺往府内走。
门房上的人都认得我,因此并未多加阻拦。
但我绝没想到,一进霍府,见到的便是霍遥被汝阳侯鞭笞的场面。
「逆子,你口出什么狂言?公主殿下待你情深义重,你怎可将一孤女带到她面前去,如此折辱殿下的声名?」
霍遥赤裸着上身跪在雪地里,皮肉冻得通红。
闻言,他牙关紧咬,抬起眼直视坐在轮舆上的汝阳侯,嗓音铿锵,丝毫不退:「我从不曾爱慕晋阳殿下,从前只为君臣之间的敬重,并不存有半点男女私情!」
他顿了顿,接着道:「更何况,这次平乱途中,虽是我救了云娘一命,可后来我为草寇的流矢所伤,若非云娘日夜不顾,悉心照料,我岂能苟活至今日?」
「再说,晋阳殿下性格强势,非儿子良配。即便娶不成云娘,我也断不会尚公主的!」
从他父子二人的话语中,我拼凑出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
原来那女子名叫姜之云,家中被匪徒所掠,只活下她一个。
霍遥平叛路上偶然见到她,便将她收留在身边。
起初,霍遥身边的兵卒还会暗地里取笑姜之云不自量力。
毕竟霍遥与我感情甚笃的事,整个京城人人都知道。
但谁也没料到,不到半个月,霍遥便因她的日夜探怀对她上了心。
之后重伤期间蒙她悉心照顾,他一颗心便彻底沦陷了。
5
我远远站着,冷眼看着汝阳侯被霍遥说出的话气得不轻。
他不良于行,坐在轮舆上,艰难地朝前挪动两步,才将鞭子狠狠抽在霍遥身上。
「你这个不孝的混账!」
汝阳侯气得哼哧哼哧,不住地喘着粗气。
我这才恍然想起,这位汝阳侯曾经在战场上伤了双腿。
十余年前的汝阳侯,还是现在这位侯爷的亲兄长。
一场战役过后,前任汝阳侯惨死疆场,活下来的这位虽逃出性命,却也落下了残疾。
如此良将忠臣,我真怕将他气出个什么好歹。
正在思索要不要让阿玺上去递张帕子让他缓一缓,等顺过了气再接着骂,旁边便忽然闪出一道人影,死死护在了霍遥身上。
「你个老东西,当真老糊涂了,这是你的独子啊!你怎么下得去这么狠的手?」
我定睛一看,原来正是下帖邀我汝阳侯夫人。
她哭哭啼啼地斥骂着汝阳侯,又恍然回过头来朝我的方向看了一眼,期期艾艾道:「原来是殿下到了,怎么不进来坐。」
我立马反应过来她邀请我的真正用意。
无非是想博我心软,好叫我替霍遥在汝阳侯跟前求个情。
即使我再心狠一点,并不愿意为他求情,碍于我在场,汝阳侯也不会继续发作了。
想到这里,我微微一笑:「是本宫来得不是时候,并不知晓侯爷正在训诫后辈,若无别事,本宫就先离去了,请侯爷继续。叨扰之处,下回再与侯爷赔罪。」
此话一出,汝阳侯夫妇的面色同时僵了。
「殿下且慢!」
汝阳侯夫人不管不顾,上前两步拦在我身前。
此举一出,她才意识到冒犯,连忙让开身子。
「殿下恕罪,臣妇一时心急,这才冒犯了殿下……」
她嘴唇嗫嚅着,急于为霍遥找个借口:「殿下与我儿一同长大,他待殿下的真心日月可鉴,只是一时为人所惑,还请殿下给他个机会。」
然而,我的注意并未在她身上,反而察觉到周边有一道目光死死盯着我,似乎要把我烧成灰烬,深深刻进骨血里。
我皱眉,循着视线探过去,却只看到姜之云那张漂亮又无辜的脸。
她不知道何时小跑了出来,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与霍遥并排,雪颊上挂着晶莹分明的泪珠。
「将军好冲动,云娘卑贱如泥,本不值当将军为我挨这苦楚。」
霍遥怜惜地将她拢在怀里:「我既然心悦你,自然要给你最好的一切,哪怕她是公主也不能折辱你!」
我站在原地,只觉匪夷所思。
我才来了他霍府没多久,拢共说了还没两句话,怎么又变成我折辱别人了?
思及此,我不由一抚掌:「霍小将军少血口污人,本宫心胸豁明,从来不屑折辱他人,姜姑娘若因你之故平白遭人白眼,那也是你懦夫无能,少叫本宫为你担责。」
霍遥一愣,似乎没想过我会这样骂他,面色一时冷下来,定定看着我。
汝阳侯夫人见我和霍遥之间并不似她设想的那般和好如初,反倒还有些剑拔弩张的味道,当即失了分寸,怒目看向姜之云。
「都怪你个小贱人,若非你勾引我儿,他又怎会和公主离心?」
说话间,一个巴掌就要落到姜之云脸上。
我眉头一皱,叫了一声「阿玺」。
阿玺闻言,飞快两步上前,止住了汝阳侯夫人的动作。
「殿下跟前,汝阳侯夫人竟敢动手打人?未免太罔顾天家的颜面了!」
汝阳侯夫人手掌僵在半空,求助一般看向我。
我却略过她的目光,直直看向霍遥:「霍遥,你随本宫出来。」
霍遥一听,立马防备地看向我:「我已心属云娘,还请殿下不要纠缠了。」
一听这话,我额角一阵阵跳起来,到底没忍住,上前提起一脚狠狠踹在他肩头。
「少自作多情,本宫过来这一趟,全为父皇召你进宫。至于你这个不值钱的霍小将军,就是将来撞死在本宫的车驾前,本宫也不会再多看你一眼。」
说完,我不再多看他一眼,拂袖朝外走去。
6
霍遥还是乖乖进了宫。
毕竟的确是皇帝召见,我并没有诓他。
一路上,他几次张口,不知想同我说些什么,都被我假装没看见给避过去了。
等到进了立政殿,一道小小的身影朝我扑来:「皇姑姑,你都好久没进宫来看我了。」
霍遥一见来人,立马拱手行礼。
「见过皇太孙殿下。」
这人正是我已故的太子兄长的独子秦悟,不过六岁稚龄,就已被封作了太孙。
听见霍遥的见礼,秦悟这才转头看向他。
「原来是霍将军。」
他冲霍遥拱了拱手:「霍将军平乱有功,皇祖父正在里头等你,你便先进去吧。」
霍遥点点头朝里走去。
我正准备跟上,却忽然被秦悟抓住了袖子。
「皇姑姑,霍将军进去述职,你就不要跟着了,留下来陪我玩吧。」
我朝内殿的方向看了一眼,伸手去拨秦悟拽住我衣袖的手。
「悟儿乖,姑姑虽是同霍将军一同来见父皇,却不是为了同一件事,我另外有事要禀告。」
秦悟不满地哝哝嘴:「什么事都叫别人去办,皇姑姑只用陪我玩儿就好了。」
见劝不动秦悟,我不准备再耐下性子接着哄他,左右环顾一圈,终于发现负责看顾秦悟的宫人正候在不远处。
我扬声将她们叫来,又低头对秦悟说:「这事儿必得姑姑亲自去做,没人会比姑姑做得更好。」
7
进了内殿,我一眼便看到霍遥被赐座在一侧。
而正位上的人正是我的父皇。
父皇身体因着早年的操累而亏空得厉害,如今虽只到天命之年,两鬓却华发斑生,整个人显得老态龙钟。
他坐在御案后方,低头正翻阅着什么。
我走了进去,矮身行过礼。
父皇见我来,笑着将我招到他身边:「襄儿,你来,瞧瞧霍卿递上来的折子。」
我接过一看,简单翻了两下,竟然是一份极其完备的章程,讲的是平乱过后要如何处置草寇、安抚当地百姓的事。
我心中微微一讶,翻阅的动作也逐渐认真起来。
通篇看下来后,我益发确信拟定这份章程的人颇有些理政才能。
就是不知道霍遥身边什么时候有的这等人才。
是的,即使这上头每一个字都是他亲笔所写,但凭我对霍遥近二十年的了解来看,这里头的内容绝不是他自己能想出来的。
霍遥还在下面侃侃而谈起来:「此次所虏的一干草寇,虽是罔顾朝廷章法,但末将探其原委,才知是当地府台横征暴敛、鱼肉百姓,许多人是走投无路才落草为寇的。所以依臣所言,这些人不宜大惩,反而更宜招安。」
他堂堂一段话说完,父皇亦抚须颔首,朝他投去一个赞许的目光。
「从前我和你父亲总笑说你这小子冲动善武,只知打仗而不通世务,现在一看,你倒是多有长进。」
霍遥一听,不知为何转眼看向我,开口问道:「不知殿下如何想的?」
我合上折子,平静地看向他。
「这份章程上所拟的对百姓的抚恤一节尚佳,至于在处置这些草寇的方面却稍有不足。
「这些人虽是被逼无奈落草为寇,但他们也曾切切实实劫掠过往商人、压迫当地百姓,若对这样的一干人反而以高官厚禄招安,反倒有堕朝廷威仪,叫罹难的百姓心寒、叫其余的百姓效仿。
「依本朝律,落草为寇以谋反罪处,家族中十六岁以上者连坐,处以绞刑,十五以下及母女妻妾均没奴籍。
「若为彰显朝廷悯恤之恩,不如免去连坐之罚,只将主犯枭首,其余者发还原籍,再对罹难者家眷另行赔付。」
霍遥一愣,一时没说出话来,黑沉着脸低下头去。
还是父皇站出来打圆场:「好了好了,你二人都不是小孩儿了,怎么还如从前那样争执不休?其实朕这次叫你们来,另有要事吩咐。」
霍遥一听,连忙起身拱手:「愿凭陛下差遣。」
父皇将一叠奏疏递给霍遥看。
「这是这段时日以来,南方诸地遭逢暴雪的灾情,其中尤以苏杭为甚,朕日夜忧思,食不下咽,便想着派个人过去替朕探视灾情、抚慰百姓。」
霍遥以为是要派自己前去,连忙推辞道:「霍遥只会打仗,赈灾一道可谓半点不通。」
父皇呵呵一笑:「赈灾之事不劳你费心,朕准备派晋阳公主前去。」
霍遥诧异地抬起眼看我。
「至于霍卿你,便带好你的霍家军保护公主安危,毕竟灾生变故,朕怕引起什么动乱。」
这话一出,霍遥彻底黑了脸。
他厌恶地扫了我一眼,仿佛是我利用权势逼迫他与我同去一般。
但,他的不快有什么用呢?
霍遥无法反驳皇帝的金口玉言,只得站起身来,屈辱地应下了。
8
霍遥走后,我还留在父皇案前,为他细致研墨。
刚才对着霍遥和蔼地笑了那许久,他已然疲惫不堪,因此再看向我的眼神中,不免带上几分帝王的威严与淡漠。
「襄儿,此番南下赈灾一事,你可有把握?」
我默了默,旋即微笑道:「请父皇放心。」
父皇长长叹了口气:「父皇这身子一日不如一日了,悟儿却还那么小,你五弟又那样野心勃勃,朕实在放心不下。」
他口中的「五弟」正是德妃所出的齐王秦广。
秦广一向野心勃勃,就盯着这个帝位不放。
好容易熬到太子兄长去世,谁知父皇竟然略过了其余的一众皇子,直接立了六岁的秦悟为太孙。
不过想来也对,毕竟父皇眼里的孩子永远只有太子兄长一个。
兄长没了,他也不会再考虑其他人。
「襄儿,」父皇眼神突然一凛,直勾勾盯着我,「你和太子乃同母所生,是悟儿的亲姑姑。父皇将来宾天,便唯有你能辅政!」
「这次南下,希望你不要叫父皇失望,父皇才好放心将悟儿交到你手上。」
我神色一正,恭谨应是。
从皇宫回府以后,我就告诉了阿玺要南下的事。
阿玺一愣,眼泪就吧嗒吧嗒往下掉。
「苏杭现在多危险呀,陛下怎么舍得叫公主亲自去呢。」
她一边替我收拾行囊,一边哭诉道:「公主金枝玉叶,不知道受不受得了那苦楚,不成,到时我得与公主寸步不离。」
闻言,我抬头看了阿玺一眼:「这次我南下只带荷香一人前去,你在家中守好就行。」
阿玺「啊」出一声,刚想多央我几句,我便已叫着荷香进了书房。
书房中。
我将霍遥的章程给她看,低声道:「这章程你瞧瞧,我总觉得这东西不是他能写出来的东西,我心中有个怀疑的人,你有机会去探探她的虚实。」
荷香迟疑道:「公主的意思是,姜之云姜姑娘?」
我点点头。
「霍遥身边的人我都熟识,只有一个姜之云是忽然冒出来的,由不得我不怀疑她。」
我靠在椅背上,想了想,又道:「多朝她过往的事去查,看看她身边是否有亲眷、友人之类的,与我曾有过节。」
我回想起之前在霍府时她看我的眼神。
我的直觉向来很准,她的眼神绝不像是因为喜欢霍遥而对我生出的嫉恨,而是另一种早已有之的刻骨恨意。
究竟有什么地方开罪了她呢?
我勾了勾唇,心中不由生出些兴味。
「倘若查出她真有这般理政的才能,殿下会当如何。」
我眉尾一扬,笑眼看向荷香:「自然是想办法招纳她为我所用。」
荷香眉头紧蹙:「殿下这是养虎为患。」
我又是一笑,起身离了书房,临走前留一下句:「可是,你也是我养的虎。」
9
自古兵家行事,向来讲究「兵马未动,粮草先行」。
赈灾不同于打仗,却也差不离了。
临行以前,我领皇命亲自抽调了京畿附近州府的存粮,令押粮官自官道东向入徐州,再转进淮阴走陆路入苏杭。
安排好一切后,我带上荷香,又点了公主府中得力的主簿、舍人、长史,这才下令南下。
霍遥领兵在城外候我,见我随行者众多,不由冷哼一声,怪腔怪调开口:「到底是金枝玉叶的晋阳公主,就连奉旨赈灾也改不掉骄奢淫逸的脾气。」
他说得冠冕堂皇,可惜全没在点上。
恰恰相反,这次南下赈灾,我力求轻装简行,连贴身服侍的阿玺都没带。
而长史等人全是为了助我处理赈灾当中的琐碎庶务的。
我领皇命南下,父皇自然钦点了朝臣与我同行。
他的目的是考校我是否有能力为秦悟辅政,可出于另一种矛盾心理,他又不希望我将事情办得太过完备,因此给的全是些庸碌之辈。
但对于我来说,这次赈灾我势必做到尽善尽美。
我不欲与霍遥争辩,视线扫到与她同骑的美人身上,微微笑道:「不比霍小将军,奉命护行也抛不下温香软玉。」
霍遥脸色一青,张了张口想要分辩什么,我却已驱马走开了。
10
赈灾队伍日夜急行,没多久就到了雎阳附近。
姜之云身子羸弱,除开第一日被霍遥抱坐在马背上,后来几日均蜷在马车里度日。
霍遥添购马车那日曾来问我是否要同乘马车。
我皱眉不语,驾马来到姜之云窗前。
霍遥顿时紧张起来,张口就道:「马车全是我的主意,还请殿下不要为难她……」
我权当他是阵空气,叩开车窗后,垂眼看向里面的姜之云道:「你腿上有疾?」
姜之云一愣,旋即抬起一张秀美的面颊,满脸戒备地看着我。
我掏出怀中的药瓶抛进车里,也不管她捡没捡,只丢下一句话:「维扬天潮地湿,久坐机杼旁边的确易积风湿,你自己好好调理,别等将来落下更严重的毛病。」
姜之云脸色彻底变了。
11
队伍又往前行进数里,天色渐暗,我正准备下令就地休整,偶然一抬头,却发现不远处的林间有一星火光一闪而过。
我心中一凛,循着火光看去。
目光刚落在林中,一根箭矢便破空而来,直直冲向我的面门。
我倚马避开,箭矢险险擦着我鬓角飞过去。
队伍见我遇袭,立马骚动起来。
「保护殿下——」
蛰伏的人见偷袭无果,竟然齐齐冲将过来,一时之间竟有十数人之多。
这些人自然无法与千人之众的霍家军相提并论,但他们是抱着必死的决心来的,一招一式不要命一般,其余方向都不顾,只专心往我这处攻。
眼看其中一个独眼的大刀就要劈到我的马前,一杆银枪却从斜剌刺出,挑飞了独眼的大刀,更是反手一枪直取了对方性命。
「殿下,你不要紧吧?」
来人竟是霍遥,他拍马赶到,半边脸颊染了血痕。
红白相衬,显得一双黑湛湛的眼瞳格外分明。
而他满眼关切不似作假,就如同还是从前那个对我一片赤诚的霍遥。
我无意识地皱了皱眉,只听他说:「这些人不要命一样,我先护着殿下过去避一避。」
他一面来拉我的缰绳,一面横出长枪,将另一个刺客格挡出去几尺远。
正在这时,远处忽而传来一声女子惊呼。
霍遥一愣,抬眼望去,正是姜之云的马车方向。
「将军救我,这些人要来杀我——」
他下意识看向我。
我冷声道:「天子令汝阳侯世子护卫晋阳公主赈抚苏杭,世子是要抗旨吗?」
他攥着缰绳的手紧了紧,我明显看出他手背上突起的青色筋络。
他此刻十分纠结。
但几息之后,霍遥下定决心一般,将缰绳一抛:「殿下千金之躯,若无我,自然还有无数将士会保护您,可是云娘只有我一个,还请殿下恕罪。」
说罢,他回身去寻姜之云了。
12
望着霍遥离去的背影,我说不上多么难过,只是有些失望。
连谨遵皇命都做不到的武将,还有什么重用的价值吗?
我在心中摇摇头,将他的名字彻底划去了。
没了霍遥,刺客更嚣张地朝我攻来。
但我并不觉得惊慌失措,他霍遥会武,我一样会,至少自保不成问题。
我抽出腰中长剑,仰身格住了一枚毒钉,用力击返回去,正中那刺客眉心。
刺客双目圆睁,直挺挺倒下,至死都不明白为什么传闻中以文治见长的晋阳公主武功也同样出色。
其余刺客见同党越死越多,行为也越加疯狂起来。
我这边的将士隐隐有难支的迹象,一道声音却突然破空而来:「殿下——」
来人正是荷香。
女子长枪伴身,矫健伶俐,一杆红缨枪疾如银蛇,寒光一冽,直直将两名刺客刺了个对穿。
其余几人对视一眼,均朝她扑去。
荷香眼明手快,挑开最前头那人,又将枪头狠狠刺出去。
眼见她几乎要将人都杀尽了,我连忙开口:「留活口!」
荷香眸光一凛,卸掉最后一人下的颌,取出他齿颊中的毒囊,再用绳索将他捆缚起来押到我面前。
13
霍遥亦解决了那边的刺客,见我这边动静平息,微微犹豫了一下,竟又朝我这处走过来。
荷香背对霍遥,察觉到他的脚步声,便抬起头看向我:「殿下,我已将刺客擒回,就先退下了。」
我点点头让她离去。
霍遥走近的时候,荷香早已远去。
他朝荷香的背影深深看了一眼,又冲我道:「我怎么不知,殿下身边还有功夫这样俊的人。」
我没回答他的问题,只将长剑收回鞘中,冷眼看他:「霍将军管得未免忒宽,不如先担心一下自身如何向父皇交代渎职的事。」
我收回视线,驱马向前走去只留下一句话:「雎阳附近只有低矮丘陵,并无天险可守,不似能滋养草寇的地方。霍将军若有心,不妨提审一下这名刺客,兴许有戴罪立功的机会。」
14
当晚,队伍就地安营。
吃过晚饭以后,我回到主帐,吹灭了灯,侧卧在榻上闭目养神。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我以为自己揣估错了的时候,外头终于响起细微的动静来。
傍晚时落了一场雪,雪势不大,在地上都没积起来。
但天地间的一切却因这场淡雪被浇得寂悄悄的,显得那行脚步声尤为清晰。
我依旧闭着眼睛不动声色,佯装自己熟睡的模样。
脚步声停在我榻前,不知又沉默几时,终于下定决心一般扬起手中寒光。
正是这时,我忽然睁开双眼,反手擒住来人的手腕,使力向后拗去。
那人吃痛,被迫顺着我的力道侧身,终于支撑不住松开匕首。
我站起身来,将来落在地上的匕首踢远,重新点燃一支烛台逼近那人的脸。
「姜之云姜姑娘,果然是你。」
跌坐在地上的人正是姜之云。
依旧是一张雪净的脸庞,少了些在霍遥面前的楚楚盈盈,此刻怒目看向我,眼中全是浓得化不开的恨意。
「你早就知道是我?你使计诈我?」
她反应过来,连忙朝营帐内各处看去。
我挑了挑眉:「姜姑娘在找什么,霍遥么?你以为我设这个局只是为了让霍遥看清你的真面目,从而回心转意吗?」
「难道不是吗?」她恨恨道,「世人都说你和霍遥青梅竹马,感情甚笃,这些天以来,我还当你真的不在意呢,没想到……」
我遗憾地对她摇了摇首:「叫你失望了,但是霍遥当真不在这里。」
姜之云一呆,有些摸不清我的目的了。
我将烛台放在案头,低声道:「可惜了,本宫是真心要对你好的,知你腿有旧疾,还特意为你寻药,你怎么忍心要来杀本宫呢?」
「我呸,你的药我怎么敢用?在你们这些达官显贵眼里,我们这些平民就像路边的野犬,不赏一脚都是好事,又如何会真心想帮我?」
我挑眉看她:「这么说,你真是维扬人士?」
姜之云面色微变,翕了翕唇,什么也没有说。
15
「姜之云,维扬人士,父母早亡,与兄长相依为命。以机杼为供养兄长读书,后来兄长病故,不知怎么流落到山西,为前去平匪患的霍遥所救。」
我一字一句说完荷香查到的姜之云的身世。
临了,我仍旧满眼疑惑:「即便如此,我还是不明白,你究竟恨我什么?」
姜之云却似一下被点着了,她怒声道:「公主殿下贵人多忘事,两年前您游学至维扬,做了什么事难道记不清了吗!」
我顺着她的话认真回忆:「两年前我的确掩去身份在维扬游学过,我还隐约记得,那时的府台赵大人虽是庚子年的两榜进士出身,却是个不折不扣的败类。
「他在维扬理政期间,与当地豪富勾结,私瞒下一处矿山,又以权势胁迫当地劳力为他采矿,若到人不够时,男女老幼皆不能免,偌大一个矿山底下不知埋了多少冤骨。
「后来我女扮男装,亲入矿山,又扮作婢女入他官邸,一一收集了罪证递到天子驾前。
「他见事情败露,竟欲杀我,我才表露公主身份,调了附近的兵卒来护卫,这才勉强逃过一劫。」
说罢,我似笑非笑地看了姜之云一眼:「我所记得的唯有这些,莫非这却惹了姜姑娘不快?」
姜之云神色一时呆住,似乎也陷入回忆。
良久才嗫嚅着唇瓣道:「我、我知晓公主在大是非上于维扬百姓有恩,可即使这样,您也不能肆意害我兄长性命!」
她的话起先还有些磕绊,到了最后一句,已然底色十足了。
她双目通红地看着我:「当日您替维扬百姓做主,百姓深感您的恩德,便苦留您在维扬多停几日。
「您去了琼花观中赏玩琼花,我兄长也恰在那日去了那处贩卖字画。不知怎么便冒犯了公主尊驾,让公主斥他一个读书人轻薄冒犯,还令人将他打出去!可怜我兄长身体羸弱,竟然就此去了!
「可是高高在上的公主殿下您,居然半分也不记得此事了!」
说完这些,姜之云好似彻底松了一口气,忽然嗤笑了一声。
「我原先以为,殿下与霍将军感情甚笃,只要我抢走了霍将军便可叫您痛心,将来何愁没有报复机会?
「现在想想,公主殿下当真冷心冷血,一个霍将军竟半点撼动不了您的心。」
我冷眼看着满脸颓色的姜之云,突然开口道:「我没害过你兄长。」
她闻言一诧,抬起头来死死盯着我。
我淡声道:「当日的确有一登徒子使计入琼花观欲扰我,我及时叫来护卫,又观他身体羸弱,特意免去他冒犯公主的杖责,只令人将他抬出去。」
姜之云先是一愣,旋即冷哼一声:「这事我未亲眼见过,还不是任公主如何说了?」
她闭了闭眼,决然道:「先前行刺乱事中没叫公主殒命,如今刺杀也不成,我现在落在你手里,你要杀要剐随意好了。」
她顿了顿,忽然又笑:「就是不知霍遥知道以后会不会更加厌憎于你,即便公主殿下不在意,能给您稍稍添一添堵,也是很好的。」
我目光沉沉看着她,就在她欲捡起匕首自刎时,忽然上前一把夺走了她的匕首。
「姜之云,你动脑子想想,我当时以公主之驾造访琼花观,等闲百姓岂有误入之理?你兄长却那么好恰恰惊了我的驾,该问的是他居心是何!」
姜之云一滞,下一瞬却又叫嚷起来:「我与兄长一同长大,他的为人脾性我如何不知晓?你要杀我就动手,何必这般侮辱我兄长!」
我反手将匕首狠狠掷出帐子:「是不是污蔑你心中应当有了分别,不必自欺欺人。」
我伸手将她拉起来:「本宫也不要你死,而是另有事情嘱托给你。」
「戴罪立功?」她轻嘲地看向我,「可惜你冤死我兄长,否则你帐下此刻便会多我兄长那样一员能臣。」
我双目直视她,一字一句:「可是这里没有姜之云的兄长,只有姜之云。」
16
送走姜之云后一夜浅眠。
第二日,我起得很早,召来随行的公主府舍人,问他昨日捉住的那名刺客审讯得如何了。
舍人面色为难:「禀殿下,那名刺客昨夜受不住刑罚,已经畏罪自裁了。」
我眸光一寒,还没说些什么,霍遥便在我的帐外开口了。
「殿下,人马已经休整好了,现在即可启程。」
我站起身来拨帐出去,对上的就是霍遥那张俊逸的脸。
刚才那声恭敬的通传只是他为人臣的修养,这会儿只有我们两人对峙,他彻底卸下敬意。
霍遥眉目冷淡,看着我道:「殿下盯着我做什么?不会还为昨天我救云娘一事怨我吧?」
他语气仿佛满是失望:「你堂堂公主竟然小气至此,从前我当真是看错了你。」
我微微一笑,没与他痴缠这个话头,反而开口道:「前有护驾不力,后又让活捉的刺客自裁了,霍将军做的这一桩桩事,倒不似什么久经沙场的大将军,就连村口的小儿过来恐怕也做得比你好上百倍!
「你与其在这里僭越吵嘴,不如想想回京以后要如何向父皇陈情。」
话落,我不再多看一眼他发青的脸色,径直离开了。
17
人马休整好了即将要上路,姜之云那边却传来她身体抱恙,恐怕不能再与我们同行了。
霍遥心疼得不行,连忙斥重金为她在附近寻了个歇脚的客舍,又抱着她轻言软语地安抚了好一会儿,这才依依不舍地回了队伍。
我周遭已有霍家军议起他们的少将军意气用事,将这样一个麻烦一同带上,害得行程拖慢的事。
我却微微勾了勾唇,善解人意地允了姜之云离开。
军队人声顿止,看向我的眼神也更为真挚不少。
又过了数日,我带着赈灾的人马以及护行的霍家军,终于抵达了苏杭。
我到的这天依旧下着大雪。
雪片鹅毛似的飞渺,灰蒙蒙、白茫茫的,几乎叫人难以辨路。
在官道上迎接的是苏杭的一应官员,为首的正是府台刘勉。
他见人来,连忙拎起官服迎了过来,道中摔了个嘴啃泥,却又忙爬起来,堆了满脸的笑。
「原来是晋阳到了,叫舅父好等啊!」
我看着他一脸谄媚的模样,漠然点了点头。
没错,刘勉除却担任府台以外,还是宫里德妃的亲兄长、齐王秦广的亲娘舅。
我与太子兄长都是已故的皇后所出,本来与他无甚血缘,但看在秦广面子上,也让他腆脸自称了声舅父。
霍遥下令军队驻扎在城外,我则让荷香与霍家军一同留在城外,又点齐几个朝官和公主府的能吏,这才跟着刘勉一同进城去。
18
一路上,刘勉显得颇为殷勤,又为我撑伞,又提醒我当心脚滑,就恨不能跪下去用官袍为我扫雪了。
但我始终一副淡淡模样,掐住他停下喘气的功夫,过问起赈灾的细致情况来。
刘勉依旧一副弥勒佛的笑面:「托陛下和公主的福气,赈灾的粮食前几日就到了,从太湖港口卸的货,这会儿已经做成热米粥,每五里地设一粥棚,分发给受灾百姓。」
我眸光一寒,似笑非笑地看向刘勉:「可当真?」
「自然当真,殿下请入城一观便知!」
苏杭的一众大小官吏陪着我入城,一路上风雪漫天,道路两旁门户紧闭。
刘勉倒想冲上来给我撑伞,却被我摆摆手推开了。
我看着脚下平整的街面,刘勉仿佛看出我所想,连忙答道:「本来路上是有雪的,奈何踩踏的人多了,早就踩实了,成了滑不溜秋的冰壳子。舅父想着来此领用赈灾粮的人里老弱妇孺必不会少,于是早早地让衙门里的小吏拿铲子铲去了。」
我点点头,终于露出一个尚算和善的笑:「你倒是心细。」
又走过一段路,遇到了第一个粥棚。
百姓在冒着白气的棚前排起长龙,最前头的是一对母子,刚从发粥的小吏那里领到两碗浓稠香甜的白粥。
见到浩浩荡荡一群人来,妇人一惊,连忙将还没喝两口的粥碗交到儿子手上,冲上前扑通跪下,恭恭敬敬地行了个大礼。
「见过府台大人、见过公主殿下!多谢贵人们的恩德庇佑,才叫我们穷苦老百姓能在这雪灾中得救!」
妇人面目清秀,只是身上衫子脏污了些,倒显出些落魄模样。
我张了张口,还不等问些什么,刘勉就摇摇手让妇人带着儿子离去了。
我皱眉不语,刘勉却显得很是开怀:「公主亲眼瞧见,可算信了?舅父虽然愚笨,照章办事却还是会的,公主的章程写得极好,衙门里照着上头去办,如今也算勉强安定了百姓,就等到时大雪一停,百姓们恢复生计,便给公主做一个万民伞带回京城,好叫陛下奖赏公主的功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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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闺蜜同时出道,是娱乐圈的两个极端。
她乖巧清纯,我天天骂人。
于是,我俩被安排上了同一档恋综。
在闺蜜的耳提面命下,我保证乖巧温柔懂事不说脏话,却靠着不带脏字儿骂人走红全网。
油腻男嘉宾爹味说教,被 188 超模身高气场全方位碾压。
我扑哧一笑:「让你坐下坐下非不听,168 站别人面前,跟小手办似的。」
奇葩男嘉宾嫌弃女生穿泳装不刮腋毛,太辣眼睛。
我温柔回应:「嗯呢,如果你有爸妈的话,就会知道,你爸妈也有腋毛哦~」
一番舌战群儒之后,他们开始破大防:「你说话这么难听,怪不得没人要!」
身旁沉默寡言的电竞大佬默默递过约会邀请卡:「对不起,我觉得骂得挺好听的……」
我:「???」
网友辣评:【已老实,求放过!】
【开班教骂人吧,网友的乳腺有救了!】
1
接到综艺邀请的时候,我正在跟网络黑子互喷。
【我情商低?有你智商低吗蠢货!
【你就像死了三个月的带鱼。
【说话注意点,小棺材。】
一顿输出,乳腺通畅,我抬头看向满脸复杂的夏允:「恋综?节目组不是想让你去吗?怎么也邀请我啦?」
「当然是我跟节目组争取的!」夏允点点我的脑袋,恨铁不成钢,「左柚,你什么都好,就是那张嘴能不能收敛点?你看看网上都把你骂成什么样了?
「这次跟我一起上恋综,你温柔一点组个 CP,扭转一下路人缘。」
我乖巧眨眨眼:「知道啦知道啦。」
夏允和我是圈内好友同时出道,也是全网公认的两个极端。
她乖巧清纯,我天天骂人。
不过……
我托腮看向夏允,她正低头刷手机,扬着唇角。
「那么多综艺真人秀邀请你,怎么突然想去恋综啊?你想恋爱了?」
夏允脸颊爆红:「才不是!」
我突然想到什么:「是不是你的 crush 也上了这档综艺?」
她转身捂脸:「别问了……」
我挑了挑眉,懂了。
那为了好姐妹的幸福,这综艺必须去啊!
2
我是比较有争议性的艺人,死忠粉黑粉掺半,所以平时找我的戏和代言都不多。
很快便空出档期,我和夏允来到综艺录制地点报到。
节目组租下一套豪华别墅,前面就是清澈的私人泳池,后面是一片精致的小花园,洋溢着满满的恋爱氛围感。
三位男嘉宾都已经到了,正坐在室外露天的木椅上。
其中两个男嘉宾侃侃而谈,另一个坐在旁边低头沉默,一看就是在打游戏。
直播间内从一开播,热度就居高不下——
【啊啊啊易江辞!易神居然来参加恋综了!!!】
【服了怎么还有左柚?每次都捆绑夏允炒作,夏允好惨,一直被吸血……】
【楼上说话小心点,不然柚姐骂你,我们粉丝可拦不住……】
……
找了个空位坐下,我扫了下对面的三个人,回忆着节目组给的个人信息。
齐子滔——百万粉丝的颜值类网红。
丁高邈——斯文有学问的海归博士。
易江辞——国内知名电竞队队长。
到底哪个是夏允的 crush 呢?
正思索着,我突然发现所有人的目光都投过来。
夏允小声提醒:「都自我介绍过了,轮到你了。」
「哦哦。」我反应过来,连忙说道,「我叫左柚,24 岁,是艺人,平时的工作就接接戏录录综艺什么的——」
「我知道你。」还没说完,一道声音打断我的话。
我望过去,是那个长相斯文的海归博士,叫丁高邈。
但是看上去不太高,大概率不是夏允喜欢的类型。
他靠在椅背上:「网上都说你是嘴强王者,骂人特别厉害。」
一想到自己威名远播,我不好意思地笑笑:「其实网上舆论蛮片面的,我还是挺——」
「我给你一个建议哈,女孩子就要有女孩子的样子,温柔贤惠最 nice。」丁高邈推推眼镜,又一次打断我的话,「so……你以后可以收敛一下脾气,这样才会有更多的人 like you。」
我的笑容凝住,等等……他在狗叫什么?
他摊开掌心,自顾自道:「你们也知道,我是在国外硕博连读的,见识的知道的肯定比你们多,so……一个小建议,别介意。」
话里的几个英文单词,甚至是快厥过去的气泡音。
我下意识回道:「你建议你妈——」
胳膊被拽了下,夏允轻声提醒:「不准说脏话……
「包温柔的。」
我深吸一口气,冲着丁高邈礼貌微笑:「您建议您母亲呢~」
夏允:「……」
丁高邈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被骂了,脸色涨红,刚想开口。
一道温柔的声音由远及近:「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来晚了。」
3
入眼就是白皙匀称的大长腿,然后才是乌黑及腰的长发,配着明晃晃的笑容,勾人心魂。
这就是第三位女嘉宾方有伊——超模。
她歉意地给每个人发了伴手礼:「我今早刚结束了拍摄,路上有点堵车,让你们久等啦……」
「没事没事。」还没等我反应,夏允就连忙递过一杯温水,「喝点水吧,你都出汗了。」
丁高邈和齐子滔殷勤地拿零食送水果,丝毫没有我的用武之地。
美女超模的出场连带着弹幕都有点激动——
【美腿暴击!我的心脏!啊——】
【哈哈哈刚刚节目组差点给左柚手动消音了,这位姓丁的确实不太礼貌……】
【方有伊跟易神好配啊!两个人都很高!诶?易神怎么不看美女?又在打游戏??!】
……
瞥到对面的人又一次低头看手机,骨节分明的指尖随意在屏幕上点了点,对方就死了。
有点好奇,我开口问:「你手上缠的黑布是什么?」
易江辞漫不经心抬眸,嗓音带着淡淡的磁性:「医用绷带,保护手腕的。」
我眨眨眼,听着很实用的样子。
「那你有空可以教我绑一下吗?」
看他视线微顿,我连忙解释:「没别的意思,就是我平时打字很多,也需要保护一下手腕。」
易江辞睫毛微垂:「可以。」
4
因为是第一天刚认识,所以节目组没安排什么特殊的活动。
快到饭点了,方有伊笑笑:「不如我们准备午饭吧?我做几个拿手好菜。」
「你会做饭?」夏允惊喜道,「我不太熟悉,可以跟你学吗?」
「好啊。」
接下来,就是她俩有说有笑地商量着炒菜。
易江辞在水池旁备菜,我也不能闲着,跟齐子滔在旁边打打下手。
只有丁高邈的身影在周围晃荡——
「我们一共六个人,中午就做八菜一汤吧。
「哦对了,我忌口辣,记得不要放太多辣椒。
「现在是十点,一个小时,能做好饭吧?待会儿你们谁有空还可以把客厅的餐桌收拾一下。」
方有伊瞥他一眼,没理,继续教夏允怎么把控火候。
我忍不住开口道:「这土豆怎么晃来晃去的?好烦。」
「你什么意思?」丁高邈停下脚步,瞪着我。
「说土豆呢,滚来滚去的,想切土豆丝都不知道怎么切呢。」我戳戳面前的马铃薯,笑眯眯道,「实在不行就别让土豆上桌了吧,你觉得呢?」
丁高邈:「……」
骨节分明的指尖从我面前拿走土豆,手起刀落地开始切丝。
我看向易江辞:「谢谢哈。」
他垂眸,动作未停:「不客气。」
没忍住多瞄了他几眼,电竞男神果然名不虚传,鼻梁高挺,眉眼间透出的那一股子清冷疏离感不知道要迷死多少小姑娘。
又看了看跟方有伊聊得火热的夏允,我开始纳闷。
这个夏允,上个恋综,不找自己的 crush 培养感情,咋围着方有伊转呢?我都没机会插上话……
她喜欢谁啊到底?易江辞还是齐子滔?
饭很快做好,色香味俱全地端上桌。
我拿起筷子期待地看向一桌菜,饭菜有一半是方有伊做的,另一半是易江辞做的,看他们的熟练程度,饭菜绝对很好吃!
「等一下。」丁高邈还没坐下,皱眉开口,「这道菜谁做的?」
方有伊愣了愣,抬头:「青椒肉片,我做的,怎么了?
「我不是说了我不能吃辣吗?怎么还放这么多辣椒?」
5
空气一瞬间安静。
夏允很快回过神:「是我爱吃辣,就让有伊多放了些,你可以把青椒挑出来。」
「青椒挑出来也是有辣味的。」
话说到这份上,再迟钝的人也能感觉出来他是故意挑刺。
所有人都坐着,只有丁高邈站在桌旁,指尖点点桌面,完全一副上位者的姿态:「既然揽下了做饭这个任务,我个人认为,不能单凭个人喜好来,而是需要照顾到所有人。」
方有伊蹙眉:「你坐下说话。」
丁高邈恍若未闻,继续指指点点:「这几天,我们六个人是要生活在一起的,所以需要磨合。
「很多事情你们年纪小的不好意思说,只能让我这个最年长的来当一回恶人。」
方有伊眸色渐冷:「请你坐下说话。」
丁高邈笑了一声:「忠言逆耳吧,我知道这话比较难听,也知道你做饭不容易——」
「我认为。」方有伊打断他的话,缓缓站起身,俯视他,「吃饭不骂厨子是基本常识。」
面对比自己高一个头的方有伊,丁高邈愣了愣。
而我终于忍不住,扑哧一笑:「让你坐下坐下非不听,168 站别人面前,跟小手办似的。」
丁高邈回过神,狠狠瞪了我一眼:「我 170。」
「是吗?不信。」我眨眨眼,「说自己身高 170 的绝对没有 170,而且你还穿鞋了,我说你是 168 都是虚报了。」
戳到痛处,丁高邈瞬间破防,就差动手掀桌了。
被齐子滔拦住:「哥!不至于,哥别生气……」
我立马往自己碗里夹了好些菜,一边端着碗往屋里走,一边看热闹不嫌事儿大:「齐子滔你拦他干嘛呀?小心他也生你的气,然后跳起来打你膝盖哦!
「丁高邈怎么长得不高啊?这名字白取了吧……
「嗐,我们这边年纪最大的,也是男嘉宾里面最矮的,啧啧啧,听着好惨哦……」
客厅乱作一团,我立马躲进房间里反锁房门。
呼~怼爽了。
我低头开始炫饭。
直播间里的网友看得一愣一愣的——
【节目组从哪里找来的油腻男嘉宾?爹味好重!把有伊宝宝气成啥样了!!】
【左柚这张嘴好厉害……别说,不带脏字儿骂得还挺爽噗哈哈哈哈!】
【但是左柚故意挑事儿的吧?其他人接下来还怎么继续录恋综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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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与沈白结婚的那天,他的白月光跳楼自尽了。
新婚夜,我的老公搂着那个女人的尸体,哭哑了嗓子。
他说:「盈盈,若非你步步紧逼,她又怎会死?」
而后,每逢我们结婚纪念日,他都穿着一身黑西装去上坟。
他摔死了我的猫,逼迫我流掉孩子。
他说:「芙蓉都死了,你怎么可以笑得这么开心。
「你的余生,必须活在忏悔中。」
再次睁开眼睛,我回到大学时候,木芙蓉尚且未死。
而我,也还没有嫁给他。
一切都来得及。
这一次,我成全他与木芙蓉,一对锁死,永不分离!
1
五月的天,褪去了春天的温和,带着一抹炙热。
太阳金光灿烂。
我看着沈白奔走在篮球场上,挥汗如雨。
等到球赛结束的时候,我才回过神来,我重生了,重生在大学时期。
接下来,应该就是经典的名场面——木芙蓉给沈白送水。
而我,砸掉了她的水瓶。
思绪慢慢在脑海中回荡着。
前生,沈白打球即将结束的时候,我就兴冲冲地跑去超市,买了他喜欢喝的饮料,另外,我还给他队里的队友买了水。
付钱之后,却发现,原本约了一起来超市买水的「好闺蜜」木芙蓉不见了。
我也没有在意,想着她大概有什么事情。
给她发了一条信息,我就搬着沉重的矿泉水向着球场那边走去。
我过去的时候,就听到那边的欢呼声。
于是,我加快了脚步,可在球场上,我却看到了众人围着沈白。
而沈白手里拿着一个水杯,上面有着小猪佩奇。
那水杯赫然就是木芙蓉的。
而他,竟然毫不避嫌,直接拧开水杯盖子喝水了。
我和沈白从小一起长大,小时候,家里的长辈就开玩笑,要定娃娃亲。
从七八岁开始,他就喜欢叫我「小媳妇儿」,把我逗得面红耳赤。
所以,我知道沈白有洁癖。
高中的时候,我们常常一起刷题,有一次,我错拿了他的水杯喝水。
虽然他什么都没有说,但那好看的眉,却是皱得深深的。
事后,我在垃圾桶里面看到了那个我喝过水的水杯。
从那个时候开始,我就知道,他有很深的洁癖,一如他的母亲。
在看到沈白用木芙蓉的水杯喝水的时候,我顿时就回味过来,他们两人,瞒着我有了更深层次的交流。
相互交换过体液?
所以,他对她,没有了生理上的排斥?
一瞬间,我恶心得想要吐。
与此同时,我也回想起来,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沈白给我买奶茶,势必都有一份芒果口味的。
我芒果过敏。
而木芙蓉喜欢芒果口味的。
给我礼物时,木芙蓉必定也有一份一样的。
前生,我也对此提出过意见,他却是含笑说道:「盈盈,她是你的好闺蜜,且在家里不受待见,我们不对她好点,还有谁对她好啊?」
似乎,言之有理。
前生的我,思想单纯得很,从未想过更深层次的问题。
甚至,在这一场篮球赛之前,我都没有想过,沈白会喜欢木芙蓉。
毕竟,一早他就对我承诺过,此生非我不娶。
2
上幼儿园的时候,他总是把老师分的糖果留给我。
小学的时候,有别的小朋友扯我的小辫子,他会把我拉到身后,和人家打架。
一个打五个。
打得伤痕累累。
他说,他是男子汉,天生就应该好好地保护我。
初中的时候,豆蔻年华,情丝缠绕……
别的同学都躲嫌,唯恐落下早恋的不良名声。
他给我买汽水,给我抓鸣蝉,给我摘花儿。
他曾经私下里对我说:「盈盈,我们是注定要在一起的,所以,就算此时比别人亲近一些,也是无妨的。」
我笑着,心里有些羞涩,芳心如小鹿般乱撞,笑容甜蜜温柔。
高中,繁重的学业,我们成了彼此生命中最靓丽的一抹色彩。
为着能够和他在一起,我放弃了自己的所长,选择了理科,竭尽全力地刷题,刷题……
努力是有收获的,我终于和他考上了同一所大学。
从此出双入对,羡煞旁人。
所以,前生的时候,在我发现他与木芙蓉暗通款曲的时候,我没有能够忍住,冲了上去,直接把木芙蓉的水杯狠狠地砸在了地上。
他呆了一下子,大概是觉得,我在众人面前落了他面子,他用力地推了我一把。
好巧不巧,我一个后退,踩在了一块碎石头上,脚下一滑,顿时四仰八叉地倒在地上。
极为不雅。
周围同学发来嘲讽的笑,很大声。
他像是没有看到我摔倒了,弯腰去捡了那只粉红色的水杯。
我屁股墩子摔在坚硬的水泥地上,痛得我眼泪都出来了。
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的时候,我才发现,我的手掌大概是在地上擦了一下子,出现了血痕。
旁边,木芙蓉见我从地上爬起来,忙着委委屈屈地说道:「盈盈,你别生气,我就是见沈大哥太热了,出了好多汗,又是在太阳下,这要是脱水了……」
说到这里,她低着头,扭着手指。
一张白皙的脸上泪痕潸然,当真是我见犹怜。
说着,她还伸手来拉我。
我甩开了她的手,她忙着躲到沈白身边。
「沈大哥,都是我不好,我不该把自己的水杯给你喝水……
「我是见你流了好多汗。
「对不起。」
她接连道歉:「你别和盈盈姐闹脾气,都是我不好,考虑欠佳。」
沈白冷着脸,不依不饶地让我对木芙蓉道歉,他说,我是无理取闹。
他还问我,拿着别人的水杯喝口水怎么了?
难道我要看着他渴死不成?
「叶盈盈,我真不知道,你是这么小肚鸡肠的人。
「芙蓉是你朋友,你最好的闺蜜,你都这么容不下人?
「以后我们结婚了,是不是我身边连着一只母蚊子你都容不下啊?」
他的几个好哥们夸张地笑着。
还有人打趣,说我吃醋,那是因为在乎沈白。
「沈哥,你好福气!」
众人起哄闹着。
那天,我转身就走了,哭了一下午。
事后,他又来哄我,看着我手上的伤,红了眼睛。
「盈盈,对不起,我就是从球场上下来,实在太渴了,看到她拿着水杯给我,我就没有忍住。
「我不知道,你这么在乎?
「都是我不好。
「但是,芙蓉是你最好的朋友,你们一个寝室的,我对于她只是当作妹妹一般,真没别的想法。
「我怕你不小心触发了她的病。
「心里有些着急,推了你一把,你别生气。」
晚上,他带着我去吃饭,给我买礼物,用看狗都深情的眼神看着我。
对,木芙蓉有抑郁症。
她说,她在家里,太压抑了,她做什么都是错的。
她来自一个极度重男轻女家庭,弟弟是家里王一般的存在,甚至,她奶奶不准她上桌吃饭。
她只能吃弟弟吃剩下的饭菜。
木芙蓉对我们说:「我真的受不了我弟弟,一边吃饭一边往饭菜里面吐口水。
「而我,只能吃他剩下的,不吃就要挨饿。
「我一边吃,一边恶心。」
彼时,我们宿舍都同情她,安慰她。
鉴于她有抑郁症,有个什么事情,我们也都让着她。
3
「喂,你不去买水?」耳畔,传来木芙蓉的声音。
把我的思绪拉了回来。
前生,她就是把我支开去买水,然后,她忙不迭地给沈白送水,赤裸裸地向我宣战。
我看了一眼她抱在怀里的小猪佩奇水杯,含笑说道:「买水做什么,你不是带了水了?」
大概是我意味深长的笑,一瞬间,使她有些慌乱。
我站了起来,向着学校小超市的方向跑去。
嗯,木芙蓉大概是以为我去买水了?
对,我就是去买水了,但我只买了一瓶,拧开瓶盖,我咕咚咕咚地灌了好几口。
大日头底下,我都要晒成咸鱼干了,我还不喜欢篮球。
好吧,除了地球,别的球类运动,我都不怎么喜欢。
我拿着手机,给我妈打电话。
唠了两句家常,我开始切入正题。
「妈,我偷偷告诉你,沈白谈恋爱了,哈哈哈哈。」电话里面,我语气轻松明快。
电话那头,我妈明显愣住了,半晌,她问我:「盈盈,怎么回事啊?你不是和沈白在恋爱……」
「妈,你怎么有这种误会啊。」我忙着说道,「我和沈白就是一起长大,要说这事,都怪你们,从小打趣我们俩。
「但我和他之间,就是从小一起长大,看着比人家亲近一点而已。
「妈,你也不想想,我们打小一起撒尿和过泥巴,这还怎么谈恋爱啊?」
我故意轻快地笑着,又补充了一句:「我和你讲,我们学校的高冷校草,可好看了,我努努力,争取把他拿下。
「啊,不说我啊,我们说沈白。」
电话那头,我妈明显有些糊涂,老半天,这才说道:「好,我们说沈白,他怎样了?真谈女朋友了?」
「对啊,都和人家女孩子共用一个水杯了。
「这不是重点,重点就是,他泡到了女朋友,居然没有请我们吃饭,你说,过分不?」
我妈语重心长地说道:「过分。」
然后,又问我高冷校草是什么情况?
我告诉她,我在努力中。
如此,聊了十多分钟,在我准备挂电话的时候,我妈突然问我:「盈盈,你给妈一句准话,你和沈白,真没有谈恋爱?」
「妈,我和谁都可能,唯独他不可能。」这句话,我说得斩钉截铁。
电话那头,我妈似乎松了一口气。
挂断电话的时候,我也松了一口气。
前生,我单纯善良,也不懂家里生意上的事情。
今生我却是知道,这是一个关键点,沈家资金链出现了极大的问题,正在融资。
若是融资失败,沈家就面临破产的风险。
前生,我家注资进去了,因为沈伯伯对我妈说:「你家盈盈的一颗心都在我家那小子身上,早晚我们是一家人。」
今生,我明确地告诉我妈,我不爱沈白。
沈家的生意,我们不参与。
放下沈白,真的太好了。
当一个人不再爱的时候,那种轻松愉悦的感觉,当真身心健康。
前生,我是在沈白的冷暴力之下,抑郁成疾,患乳腺癌而亡。
今生,为着自己的乳腺,我还是爱自己多一点吧。
4
我喝着饮料走到球场那边,果不其然,沈白正仰着脖子,拿着那只小猪佩奇的水杯,咕咚咕咚。
在太阳下,喉结滚动。
大概是看到我,他忙着停止了喝水的动作,向我走了过来。
「盈盈,你去哪里了?」他笑着,问我,「对了,你给我们队友买水了?」
我耸耸肩,笑道:「没有呢,超市在那边,几步路而已。」
说话之间,我的目光落在他手中的水杯上。
他似乎觉察到了什么,忙着把水杯递给木芙蓉。
木芙蓉接过水杯,眸子里面,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失落。
再然后,她软软地开口,说道:「盈盈,我看沈白就是太渴了,所以,先用我的水杯给他喝几口,你别误会啊。」
我装作一脸的蒙,问道:「我误会什么啊?」
「哦?」说到这里,我笑眯眯地问道,「芙蓉,你不会喜欢沈白吧?」
木芙蓉的一张脸有些苍白,无措地扭着衣服的下摆。
沈白的眸子里面,同样闪过一丝慌乱。
我掩口笑道:「这是怎么了,大学就是谈恋爱的天堂啊,芙蓉,你喜欢沈白就喜欢好了,难道是不想官宣了请客吃饭?」
沈白陡然喝道:「够了,叶盈盈,你开玩笑有些分寸。」
我冷笑,狗男女,床单都滚了,装什么装?
沈白他们赢了球,晚上聚餐,吃烧烤。
约我,我没去,木芙蓉去了。
回来的时候挺晚了,她似乎喝了很多酒,一张脸红扑扑的,一个劲地说着沈白。
我装着没有听到。
转眼之间,就到了月初,这天,宿舍里面只有我和木芙蓉,她突然问我:「盈盈,这个月你妈生活费还没有给你吗?」
我点点头,嗯了一声,准备继续背单词。
木芙蓉说道:「那……你能不能把我的生活费给我?」
我差点爆笑出声,故意问道:「芙蓉,你要生活费,你应该找你妈要去,你找我做什么?」
前生的时候,木芙蓉总是在我们宿舍哭惨,说她妈妈重男轻女,不给她生活费。
还说,她都读大学了,成年了,理应自力更生。
让她一边读大学一边找一份兼职。
我是自幼泡在蜜罐中的孩子,哪里懂得这些?
因此,义愤填膺,我一个月生活费一万多,就拿出三千来,当作资助她。
不承想,资助着,资助着,她竟然天经地义地找我讨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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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姜府最不得宠的小姐。
自幼时落水遇难,就再不能说话,身子骨差得只吊着一口气。
我自请到山中休养,自此松华山中多出个苦修的姑娘。
于皑皑冬雪之中练剑,烈烈夏日里徒手攀越峰峦,寂静夜里任由千尺瀑布淋身。
他人还当我是草芥,殊不知我已练就一身大杀四方的本事。
家中忽然来人,通知我回家替长姐出嫁。
我半夜起来将长刀磨得光亮。
其实,此番回去讨债,非我初次大开杀戒。
1
有关我的故事,要从我娘说起。
我娘名叫王娴,是雍州都司之女。
虽不在大富大贵之家,但也是知书识礼的官女子。
而我爹曾是我阿公身边一个小吏,阿公本是瞧不上他的。
胜在他生得俊朗,为人处世尤其活络。
既能鞍前马后令我阿公对他改观,又能温言细语令我那性情温良的娘亲一眼见他就喜欢上,至此念念不忘。
到我娘应谈婚的年纪,我阿公看出我爹的心志绝不只在雍州。
将我娘托付出去时,除给足丰厚的嫁妆外,阿公还层层托人为我爹在京城谋了一个小官当,为的就是让我娘亲往后的日子能好些。
初到京时他们夫妻的确是恩爱和睦,琴瑟在御。
我爹靠着能说会道和能伸能缩的本事,很快在京城的官场崭露头角。
后来通过层层关系攀上国公府与当朝贵妃,那是后话了。
这时候我娘在后院尽心尽职地当好主母,她从来贤淑恭谨,不好出头,即便是对待府上的下人也是宽厚仁慈的,从不拿当家主母的身份压人。
生下长姐姜萸不久,我爹就因主动请命到徽州赈灾,并大捐财物,名利双收,博得个延昌伯的头衔。
夜里他与我娘偎在烛火下,一面逗弄襁褓里的姜萸,一面温声说:「阿娴,我能有今日皆因娶了你这位贤妻,当日我向丈人承诺会给你过好日子,我没有失信,往后愿与你恩爱和睦,儿孙满堂,白首偕老。」
我娘性子冷,她如所有女子那般受的是三从四德的教导,未嫁从父,出嫁从夫。
在条条框框里头生存的女子,无几人是真的快乐。
可她心中有一处热络的地方,只待一个懂她怜她之人。
她相信我爹就是这个人。
所以对我爹的情话与描摹的未来,她笃信不移。
一句「儿孙满堂」,就令她懂了我爹的意思,姜萸不到四个月时,她便又怀了我。
那时我爹早出晚归,醉醺醺地回来时贴在她的腰上声声喊:「儿啊,快踢爹爹一脚。」
我娘便笑他:「明郎如何就肯定这胎定是儿子?若还是女儿,你便不要了不成?」
我爹憨笑:「只要是你生的,男娃女娃我都喜欢。」
听奶娘说,我娘难产时,我爹立在房外浑身止不住地颤抖,要他在大人与孩子间做选择时,他抱头痛哭,说要他的阿娴。
我娘说要保孩子,可她疼得喊不出声音了。
后来我爹抱着我时,并未表现出心里的失望,他那时仍是疼惜我娘的。
大夫三番四次地诊断,都说我娘生产伤了根本,不能再孕的时候,我娘绝望得哭成泪人,他反而宽慰我娘没有儿子也无妨。
变故是因祖母从老家到京城来起始的,但我想波澜横生绝不仅是一个老妇人能挑起的。
波涛之所以能倾覆大船,是海底早就有了暗潮汹涌。
祖母告诉我爹我是祸害,只有把我舍出去,才能改变他绝后的命运,若我爹不听,还会害得他断了仕途。
我爹起初觉得这说法荒谬,可听的次数多了就起了疑,加之那段时日真的有一位同僚触怒龙颜,险些牵连到他。
一日晚上他将我从我娘身边偷抱出去,用很厚的褥子盖住我的头脸鬼鬼祟祟溜出后门,打算去……
不知打算去哪,我爹从未说真话。
我娘惊醒后,穿着单薄的衣裳,赤着脚一路追。
我爹从马车的窗户看着我娘那副凄凄惨惨的模样,听着我娘哭得嘶哑的喊声。
他不是立即心软的,大约是尚残存的一丝良心,令他想起了与我娘的从前,想起曾经自己不过一个无名小卒,是如何得了我阿公的扶持走到今日。
他到底是叫停了马车,一直到我娘追上近前,他才煞白着一张脸将我交出去。
三九的天,我娘打开褥子时,我却被捂得满脸通红,只差一点,就要没了气息。
人的心碎是看不出的,碎裂的光从我娘眼里片片剥落,化成无休无止的眼泪。
我爹不顾祖母在车里的训斥,弯腰将我娘横抱起来往回走。
曾填满她胸怀的男人抱着她,她抱着他们的骨肉,她说:「明郎,我不能生了,你还能生,你可以有许多法子求得到子嗣,我却只有萸儿和愿儿,你怎么能……怎么能……」
她的声音像碎掉的玉,越说越小,渐渐无声,只把头靠在我爹的肩上,仿佛知道那是最后一次。
后来我爹说尽好话,我娘不吵不闹,不提恨也不说怨,整个人都没了生气。
每当我爹伸手想摸我时,她总是十分戒备地抱着我躲开。
她总问:「那次你与婆母带愿儿走,是要怎么处置?」
「是要送到惠安寺去,我娘她认为是愿儿连累你亏了身子,想将她养在佛祖面前。阿娴,你问了多少次,我也说了多少次,怎么不信呢?」
我娘摇头,看我爹的眼神更冷了几分:「你们认为我的愿儿生来就有罪?即便要赎罪,那也应该是我们做父母的去,与她何干?再不济,你送我去也行。」
「阿娴,你说什么呢,我们就不能像从前一样好好说,好好过日子吗?」
「明郎,敢做为什么不敢认呢?我抱到愿儿的时候她连呼吸都快没有了,你和你娘想要将她埋到何处去?」
我娘滚烫的泪落在我的脸上,她轻轻替我抹了去:「我再为你生不了儿子了,若你再听信那些荒唐言想害我的女儿,我就拉着你们母子一同下黄泉去。」
「疯了,王娴,你真是疯了!」
那以后我爹与我娘之间恩情尽散,相看生厌,再无情分。
我爹流连烟花之所,我娘心灰意冷,改投佛门。
她本就性情寡淡,多愁善感,若不诵佛念经寻个寄托,只怕是早就入了死胡同走不出来。
刘瑛是在我五岁时进的府,进府前她与我爹的风流韵事已不是秘密。
进府时她已腰身丰盈。
祖母乐弯了眉眼,时常夸赞刘瑛她乖巧懂事,精明能干,样貌好不说,性子爽利大方,颇对她老人家的胃口。
不似那位,成日板着个脸,毫无半分生趣,既然想要吃斋念佛,不如干脆去寺庙里头,皆大欢喜。
阿姐姜萸六岁,早慧聪颖,她对阿娘说:「娘亲,为何要让那刘氏得意,您才是爹爹的妻,您才是这个家的主母,为何要躲起来,为何要让步?」
阿娘只管敲着木鱼,闭目念经。
我那时不懂,后来懂了。
女子生在四方天地,以夫为纲,娘不是真的懦弱,是她的力量太微薄,即便是横了心要对困在牢笼里的人生说不,也不过是螳臂当车。
能压垮她的礼数多不胜举。
她若提和离,我与姜萸她带不走任何一个,而娘家人还会因此颜面尽失。
生下两个女儿不是她的功绩,是她为人妻子应尽的本分。
但生不了儿子却是她的错,是她至此矮人一等的原罪。
于是她只能让自己退出这俗世,可在面对婆母的指责和丈夫的疏离时,仍不受控地为自己画地为牢,认了罪。
姜萸对我说:「娘自己窝囊不要紧,却害得我与你也要过苦日子,她生下我们来作甚?刘氏院子里扔掉的吃食都比我们吃得好。」
娘说懂得审时度势没有错,敢于跳脱出世俗的评判更是女子之勇。
她做不到的,若我与姜萸能做到也好。
所以对后来姜萸转投祖母身边,声声甜甜喊刘氏姨娘时,娘并无一丝不快。
她用自己的节余在京郊置下的田产,仍是均等地分做两份,凭据装进两个匣子里。
我每日都坐在她诵经的屋子里等她出来,将偷藏的点心递给她,又或是拿出我写的字给她瞧时,她看我的眼神总是爱怜又无奈。
其实娘的院子里吃得不差,姜萸偏要觉得刘氏的更好,我想那是她自己出了问题。
后来刘瑛生下明尧,我爹欢喜,大宴三日,来了不少达官显贵。
席间许多不曾见过我娘亲的人,见了刘瑛喊夫人。
刘瑛笑着就认下了这称呼,眼里的得意我看得清楚。
我有些恨。
我娘却云淡风轻:「薄情之人,刘氏愿要拿去便是,横竖也是娘不要的。娘不是傻子,娘也不糊涂,这些年娘为你们备下的钱财,只等你与你阿姐再长些,娘教你们如何支配打理。再等些时候你们嫁了人,娘就回雍州,娘实在想你阿公了。」
娘说这话的时候,阿公已经过世了。
我那时不懂得她眼里的悲戚和遗恨。
娘总说要盼到我与姜萸嫁个好人家,可有日夜里我刚睡下,人还迷迷糊糊的,又感觉到她轻抚我的脸颊,柔声叹:「愿儿长大若只做愿儿就好了。」
我在心底咯咯笑,娘还说自己不糊涂,愿儿若不是愿儿还能是什么呢?
我后来才想通,娘说的意思是希望我能随自己的心意而活,不为情爱束缚,更不受宅院的桎梏,将日子过得干脆利落,而不是满地鸡毛。
我娘这样的人本该将日子越过越好的,该长命百岁的。
但她坏在了太善良,她大约是知道人都是利己又薄情的,却不知人坏起来时,地府里头的恶鬼都要避让三分。
明尧刚会走路的时候,趁奶娘不注意蹿进了我娘的院子,被接回去的当夜便浑身抽搐,意识不清。
大夫看后说是中了毒,毒物应是半夏。
而我娘近年有咳疾,所服药物中正好有一味是半夏。
刘瑛知晓后哭天喊地,又是要撞柱,又是要投井。
我爹说:「阿娴的性子我清楚,纵有怨怼,也不会害及无辜孩童,她若要下毒,怕是会直接下给我。」
刘瑛不肯让步,声声哭诉我娘要害她的儿子,见我爹似不为所动,干脆骂得难听。
「自己生不出儿子,见不得她人能生,婆母与老爷能容下你,是念你生了两个丫头,没想到你不肯知足,平日里把阿弥陀佛挂在嘴边,安的却是如此恶毒的心。」
我记得那日是我娘多年来第一次走出院子,我爹原本铁青的脸色在见到她的一刻有所松动。
「阿娴,你如何来了?来,我们到外面说。」
我娘捻着佛珠,神情淡淡,任刘瑛如何制造出动静,她只看着我爹。
「就在这里说,听说有人要找我问罪,不知是哪一桩?是你纳妾时我这做正妻的没有为你好生准备迎亲之礼,还是你与婆母瞒着我将田庄粮产划了部分给妾室收管我干涉了半分,又或是我拿你欠我爹的恩情压了你半分,再或者是你拿我补贴给你的嫁妆去打点京中官员的事斥责了你半分?任你在前院如何胡搞,我可有半分打搅,不是我真的亏欠你宋家什么,是我还顾及两个女儿的情面,我不愿后院之事成为她们将来被人拿来笑话的把柄,我还留在这里,无非是在等她们成人,到那时我是多一眼也不愿瞧你。
「再说我下毒,我若是有那心,定当下给你。」
兴许是我娘已许久未跟我爹说过话,且说了那样多话,尽管说得难听,我爹非但不生气,脸上还赔着笑,有几分讨好的意味:「阿娴,当着愿儿何故将话说得这样严重,你待我的情分我自是清楚的。」
自刘瑛进门,我爹一向对她偏爱有加,她说往东,我爹不会往西。她诞下明尧,我爹更是将她当作菩萨一般供着。
可那晚不顾明尧还昏睡着,我爹像小狗闻了腥似的跟着我娘走了。
我在他们后头,看着我爹忽而左忽而右地讨好着我娘。
我娘却像尊佛似的,眉眼都不曾为我爹低下过。
我记得我娘数落了爹许久,他们的声音忽高忽低,我还听见爹与她承诺:「你放心,我绝不会因为刘氏生了儿子就薄待我们的两个女儿,尤其是愿儿。」
我娘轻嗤:「你好意思提愿儿?」
我娘并未留我爹,我爹挨完骂出来,我却看见他脸上并无恼意。
相反见着我蹲在院子里玩泥巴,还十分和气地过来摸了摸我的脑袋,温声说:「愿儿乖,爹爹忙,你替爹爹陪着你娘亲。」
后来啊,后来的事我记得不是很清楚了。
只知道没多久我娘就死了。
他们说她终归还是想害明尧,没做得成,就畏罪自尽了。
我不信娘会自尽,那段时日不论我如何哭,如何闹,如何申辩,都没人信。
就连姜萸,也说我疯了。
娘说过要等我成人,要教我如何打点钱财,她希望我能活出一个与她不同的模样。
她曾笑着说,之所以为我取名愿儿,是因为在生下我后她对从前与往后的日子有了不一样的期望。
她的心在一夜间死了又活,从此夫君的意志再不是她的理想,也将情与爱看得廉价了。
她说她每次一喊我的名字,就像抓住了她心中的愿景。
我这么好的娘亲,如何会自我了断呢?
再后来我落水失声,人也呆傻了好一阵子,醒来后忽然抱着我爹不撒手,见到祖母也不再怕。
阿姐喜欢黏着祖母,为她捶背捏腿,我也学着模样与祖母亲近。
见了刘瑛,我唤她姨娘好。
他们都说二小姐落了水反而变了心性,不再像从前的夫人那样孤傲,看上去也要顺眼许多。
刘瑛与祖母打趣:「要不说祸福相依呢,二丫头这一遭反而懂事多了,若是和萸儿一般识大体,有萸儿一半的知书识礼,我又哪会亏待了她呢?」
祖母微眯双眼,眼皮耷拉下来显出几分凶相,脸上却是笑着的,似乎觉得刘瑛这话很对。
「太像王娴是她的错,若肯想通从根儿上把她那娘亲忘了,就还是我们姜家的女儿。」
那时我正趴在院子里为明尧找蛐蛐儿,顾不得衣裳和裙摆都沾满了泥巴。
明尧在旁拍着掌跳跃:「二姐二姐,那儿有个洞,我的常胜将军定在里头。」
我抬头看一眼坐在凉亭里的祖母和刘氏,日头正烈。
强光像两束开了刃的长刀,斜斜地照下来,从我这角度望去,恰好是从她们的脖颈处劈过。
我忽然福至心灵,一个念头从脑中闪过。
先杀老婆子吧。
2
落水那年,我九岁。
我自那以后身子就不算好,不但说不了话,三天两头总要病一场。
于是我自请到松华山下池田村我娘置的宅子里疗养,除了我娘留下的那一份财物,我没有带走姜家任何东西,仅一个叫月竹的丫鬟跟着我。
宅子平日里由胡伯在看管,胡伯曾是雍州卫所里我舅舅的部下,宅子和田产交给他能放心。
我相中胡伯那身强力壮的儿子胡三,给了他银钱让他做我的眼线和护卫。
那时胡三只有十五六岁,古铜的皮肤,一笑露出一口大白牙,为人诚恳实在。
最要紧的是他与他爹一样可靠,对我的话言听计从。
他又另找了几个年轻壮实的少年来,一边做农活,一边轮流为我盯着宅子。
如此我总算可以睡上踏实觉了。
而后,我开始各种叨扰远在雍州的舅舅,他行伍出身,在雍州有军职。
记忆中有关他的,全是我娘夸他如何英武能耐。
我写信给他,要他教我功夫。
我在信中说我是不会回雍州的,他若不来松华山的话,就得给我派人来。
舅舅起初回信斥我,仍然是那套用来约束女子言行的说法,我与他好言好语解释几次他仍不改主意,我干脆割破手指头给他捎了一封骂他的信去。
字字句句哭诉我娘的冤屈,还说若他不肯帮我,从今日起我就日日烧香给阿公状告他由着外人欺辱我娘,他日我凭自己的能力报了仇,一定再去雍州割了满哥儿一块肉祭给我娘。
满哥儿名叫王抒云,是我表兄,从小肩不能扛手不能提,我娘还在时,我与他见过两次,两次都打得他满地爬。
没多久舅舅带了封信来,信中只有一句话:汝甚狂,愿汝言出必行,让吾妹沉冤昭雪。另,离满哥儿远些。
那晚我翻着舅舅随信一同捎来的各路拳法剑术的秘本欣喜若狂。
自此我开始练武,不论三九还是三伏,从不停歇。
之所以选在松华山,是因为背靠的是深山老林,即便姜家有心要打听我的动向,也不过是知道我每日颤颤巍巍背着背篓进山采药治病,再采些野菜做吃食。
据胡三反馈,我进山之初有人鬼鬼祟祟出现在宅子四周,也有向好事的村民打听,得到的答案都是那姜家二小姐只是个要死不活的哑巴。
接着许久,村里再未来过外人。
想来府上的日子富贵安逸,贪心享受还来不及,无暇管我的日子怎样过,因而留下话说人死的时候捎个信回去就罢了。
我冷冷地咬着牙,人死?是有人死,只不过不是老子。
为快速提升体力和磨炼意志,我每日背着大石往返松华山,好几次累得瘫倒从阶梯上滚落,身上摔得没几处好。
那时我想,若这点苦都能把我累死的话,这仇不报也罢,死了便去黄泉路上与我娘做伴。
但天不亡我,非但不亡,还让我从病秧子练成了个走路带风的人,挥刀能轻而易举地砍断一棵老树,与胡三几人摔跤也常胜。
过些时日,舅舅的信又来了。
他说:汝莫练过头,功夫高不如胆量大,鸡狗敢宰乎?
那时我十三岁。
于皑皑冬雪之中练剑,烈烈夏日里徒手攀越峰峦,寂静夜处任由千尺瀑布淋身。
我将自己的身体逼近极限,就为不断重复地让自己的身心清晰地感知到绝望。
每当鸡鸣天破晓的时候,满身伤痕的我又重获新生,每一次睁眼,心都要比昨日冷硬几分。
仇恨与不甘从最初的一根血刺,深扎进血肉中,藤蔓一般顺着血液与经脉融入我的身体。
望着舅舅捎来的那把开了刃的匕首,我浑身的血液都涌到了喉头。
于是大笔一挥回他三个字:宰鸡狗有何趣耶,且看吾摘颗人头给君瞧!
杀祖母的时候,仅我一人。
我已练习了无数次,仍怕万一有失,因而我拒绝了胡三要随我同去的好意。
我想只有将自己完全置身于不能回头也不能失手的极端处境中,才能激发最大的恨意和手刃仇人的决心。
若第一次就失手的话,那背负血海深仇的姜愿也没有活下去的必要了。
3
听闻我爹在圣上南巡时捐出大量银钱,一路陪同到江南,挖空心思安排圣驾一行极尽奢靡享受。
圣上龙颜大悦,回程的路上听说我爹有两女,长女姜萸从小生得娇艳,又有满腹的才情,是不可多得的奇女子。
至于次女嘛,不提也罢。
圣上望着随行的如妃,有了主意。
如妃娘家姓辜,而辜家世代簪缨,几代忠烈,到这一辈人丁不旺,如妃娘娘只有一个亲弟弟,正是玄武营在练的小将。
不出意外的话,将来也是要征战沙场建立功勋的将军。
为配得起那位辜小将的身份,醉意朦胧的圣上将我爹从延昌伯晋为广宁侯。
蛰伏多年,一朝飞升,光宗耀祖,好不快意。
祖母在佛祖面前殷切恳求多年,终于如愿,迫不及待就要到惠安寺还愿。
如此看来,佛祖是不辨奸邪的。
那就我来除之。
他们下山途中,我趁马夫与随行的小厮到林中小解之机,从车窗钻进马车。
先一刀结果了还没来得及喊出声的李妈。
再看祖母,她约莫是老眼昏花,指着我好一阵才叫出来:「二……二丫头!」
我朝着她粲然一笑,扯下她发间的簪子狠扎进她的心口,未免扎得不够透,我使尽了双手的力气。
多年不见,祖母苍老的眉眼耷拉得更深,显得丑陋无比。
心脏被刺破后骤然收缩的痛楚令她浑浊的眼珠也跟着收紧了,瞳仁却放大,嘴巴也跟着大张开。
「是这样吧?我娘是用簪子扎进心口的吧?您试试呢,这滋味可好受?人若选择这个死法是无法凭自己之力将簪子扎得这么深的。」
我把耳朵凑上前,老太婆除了喉咙里难听的呜咽声,什么都说不出。
她应是想说,二丫头,你如何会说话了?又如何像换了一副魂魄?
我抬手抚了抚她褶皱的脸颊,轻声慰藉:「您先去,您挂念的人不久都会来陪您。不过,我要割了您的脑袋,因为我娘定然是不想看见您这张脸的。我每一次想起您的模样,都恶心无比。」
话毕,我猛拔出她心口的簪子,浓稠的血液喷溅到我脸上。
这是我第一次尝到人血的滋味。
我激动得浑身颤抖,心中狂喜得不能自已。
「您也是女子啊,听说您也受过婆母的责难和夫君的冷落,想必也曾深夜痛哭,可您仍将这狭隘、偏见、恶毒、自私在儿媳身上延续,让深宅大院再多出一个可怜的女子。好哇,这些恶臭的规矩和传统让我来终结了它。」
在祖母断气前,我干脆利落地割了她的脑袋。
舅舅给的匕首,锋利得不像话。
我不知道那一刻目眦欲裂的她在想什么,或许后悔当年放过我。
可这世上最无用的便是后悔。
车夫与小厮回来时毫无察觉,驾马继续赶路,我从车窗逃脱,拎着用布包起来的脑袋跑了一路。
穿过一片松林,我在溪边停下,洗去手上和脸上的血迹。
那条溪很窄也很浅,我在那里遇上了一个怪人。
或许在他眼中我也够怪。
他在我的上游,从上游流下来的溪水带着猩红。
我们同时拔刀相向,相互望着对方身上的血迹,他的手上拎着一个血淋淋的东西,而我亦如是。
凭经验,我知道那也是个脑袋。
他身着黑衣,看上去比我长不了几岁,星眉剑目,很有神采。
分明做的杀人的勾当,却过分气定神闲,觉得他是个比我还狠的狠人。
片刻对视,他伸出手指,指了指我的袖口,我低头看去才惊觉我黑色的衣裳上竟挂着几缕白丝。
应是方才拔老太婆发簪的时候沾上的。
「我从松林那边过来,有一辆马车里头死了两个老妇,其中一个丢了脑袋,血跟着马车淌了一路,被车夫与小厮发现了。」
这话我理解为是威胁。
可他的身量要高出我许多,我没有把握能赢过他。
即便如此,我也只能一战了。
很快我们一同把对方打进了溪水中,不出十招,我就被他制住了脖颈。
我闭上眼:「动手吧。」
困着我的力道却忽地松开,他接连退了几步,坐到岸边。
我这才瞧出他脸色煞白,满是疲态。
只见他一面脱去自己的上衣,一面喘着粗气说道:「你怎么不听人把话说完,那车夫和小厮我给杀了。」
见我愣着,他又抬了抬眼皮。
「他们看见我了,怪他们倒霉。」
他又说:「可碰见你,是我倒霉。」
他指着露出的皮肉上,腰间那一道横亘的割裂伤。
「本来血已经止住了,你又把我的伤口打开了。」
我冷冷地凝视他,直到确定他不会再次朝我出手,我才转身走上对岸。
「哎……你就这么……走了?」
我顿住,但没回头。
「大路朝天,各走一边,你杀你的,我杀我的,我们互相都没见过。」
身后没有再传来话语,但我好像听见他笑了,似听见了多么不可理喻的话。
但我没工夫耽搁。
毕竟杀了人,我的内心,很慌。
4
老太婆的死在京城传开,成为一桩蹊跷诡异的秘闻。
坊间众说纷纭,八角巷的小茶摊上都在传广宁侯从一个无名小卒靠丈人扶持才到今日,却因子嗣之事联合老母逼死发妻,想来是恶有恶报。
更有人说是他的亡妻还魂,取了他母亲的首级,下一个要掉脑袋的便是被扶正的妾室刘氏。
还真有人看见姜家请了几拨道士进去作法,广宁侯府的门楣还没光亮几日就失了一半的神采。
凶案发生在圣上指婚的旨意刚下不久,闹出这么一桩,姜侯生怕将过往抖落太多出来,竟不敢要官府彻查。
悄悄把老娘葬了后,暗中派人查了一段时日,结果并不理想。
最后盖棺定论,说老太婆是遭山贼劫道,白虎山头因此被端了几个山贼窝。
那次回来后我从祖母的脑袋上割了一缕带血的白发随信捎给舅舅,他复信:汝实乃奇才!
随他的信一同来到的,还有我要的人。
我向他求了那样久,我说我这般刻苦练功终也只是自教自练,若无人从旁指点,只怕以后很难精进,更难有作为,搞不好还会走火入魔。
到那时,我一定割满哥儿身上两块肉。
一块给我娘,一块腌成腊肉挂在房顶自己欣赏。
可那老东西丝毫不为所动,倒是我杀了祖母后,他终于派了人来。
来的是个女子,名叫阿桐,二十出头,武艺高超,人狠话不多,深得我心。
有她的指点,我终于不再是闷头练功,至此拳脚路数都有了方向。
阿桐见我整天似猴一样毛躁,只对打打杀杀的招式感兴趣,于是教我坐禅,督促我每日练功之余在山间打坐。
她说先入静再运气,方能物我两忘。
我在长久入定中悟出来了:禅要坐,人要杀,毕竟吾生有涯,仇人务必有涯在先。
月竹抱住我的双腿掉眼泪:「小姐,不去行不行?都快过年了,你上次杀完老夫人回来,我许久都不敢闭眼睡觉。」
我举着亮锃锃的匕首正面反面瞧,上头映着我姣好的面容,越看越美。
如此美丽的女子,不杀人可惜了。
我低头对月竹道:「正因快过年了,有些人是不能留着过年的。月竹啊,你不知道我有多想杀人,只有仇人的血才能令我感觉自己活着。」
月竹怔了怔,抱着我的手松了:「那我们所有人跟你一同杀到姜家去,把他们都杀了,小姐就能像个寻常人一样过日子了吧?」
我「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月竹看着我的笑容,脸上的表情更加惶恐。
她六岁进府,与我表面上是主仆,实际更像姐妹,比姜萸更像我的阿姐。
我如今成这副模样,我知道她也难接受,只是也出于对我娘亲遭遇的扼腕以及对我无条件的顺从,她只能选择与我同路。
自我落水于生死边缘搏了一遭回来,就不太哭得出。
我大约是得了一种面部表情失调的病症,倒也不是什么时候都想笑的,可总是笑得冷不丁的。
月竹是我表情失调来的第一批受害者。
「不急,姜家那些,养肥了再杀。」
我现在想杀的人,是个太监,两日前我还杀了他的妹妹。
那个太监在收到我托人带给他的东西时坐不住了,趁夜摸黑从皇城的小门钻了出来。
胡三说:「阿愿小姐,你猜对了,那狗东西来了。」
我点头:「你还真别说,你那宫里当差的发小虽然少点东西,但又有点东西。」
胡三于暗处轻咳了两声:「小姐,我想知道你拿了什么给他,才能把那阉人吓成这般模样。」
我盯着巍峨的宫殿城楼上那成排的灯笼,在北风中摇曳不止,像一颗颗被连根拔起的人头,心头逐渐冷硬。
「这世间任谁都有牵挂。」
我握紧腰间的刀鞘,轻声下令:「捉人。」
太监秋生,渠县人,自幼家贫,父母早亡,与妹妹相依为命。
为谋生路,于十岁净身进宫,但因身形瘦小,又无钱打点内务府,在处处充满盘剥的皇宫里头过着最下等的日子。
或许他想过要死,也想过要让欺负他的人死。
可那些卑劣的心思只在暗处滋长,见到位高者,仍是畏缩如鼠。
就连当年他要杀我,也是被人逼着做的。
指使他的人是光禄寺少卿赵慎,刘瑛的同乡。
那次虽失败了,但人性善恶的界限一念间就能瓦解,自那后太监秋生再不是胆小怕事的阉人。
他靠赵慎的引荐还有自己的狠毒,在内务府有了一席之地。
听说这些年有不少女子被送到他在宫外置的宅子里头,大多没有活着走出来。
前些日子同村的张嫂家丢了个女儿,被找到时人已经没了,脖子被绳结勒得只剩骨头连着。
是以,我觉得这家伙没有留着过年的必要了。
我把他吊在荒郊一间破屋子的房梁上,让他双脚离地尺余,绳子的一头在我手上,我一拉动,绳结就会在他脖颈上收紧。
窒息的极致绝望与呼吸即将停顿时的极致快感相交织。
残缺的男子或许正喜欢这种滋味。
听着秋生的痛苦呻吟,我的心头也满是快感。
秋生的嘴被布团塞着,数九寒冬的天,他的衣裳却被眼泪混着汗液打湿。
匕首扎进他的小腿肚里,血湿答答地滴到地上。
「认出我来了吗?」
我拔了他嘴里的东西,笑吟吟地考他:「那你说说我是谁,说对了就饶你不死。」
「你是……你是……姜家那位二小姐,姜……姜……姜愿!」
「答错了嗷。」我垮下脸,匕首捅进他的腰部,「姜愿死在荷塘底下了,你听仔细,我只说一遍。」
刀子在血肉之中翻搅了一下:「我是青天大老爷。」
他痛得喊:「是是是,青天大老爷饶命!奴才错了,求您饶命。」
我转头看了看抱着剑冷眼站在身后的阿桐,笑得眉眼弯弯:「好玩儿。」
阿桐的声音满是无奈,却仍是轻柔的:「小姐,我们做这个的向来是手起刀落,一般……不这样玩儿。」
「那多没意思?你瞧,他越是害怕,越是哭得大声,我就越开心。」
「你开心就好。」阿桐干脆转过身去。
「啊,好吧。」
阿桐虽是舅舅派给我的人,可她武功高强,教我的本事都很厉害。
而且她从不提她的过去,但我从她的言行中隐隐感觉到她是个有故事的人。
而这故事,或许比我的更精彩厚重。
所以我对阿桐除了依赖,还有几分敬重。
我看出她此刻是有些不耐,于是收起了刀。
挂着的秋生鬼哭狼嚎地喊着他妹妹秋水的名字,我懒得听,又将布团塞回了他口中。
「想秋水了?一会儿就让你见她。」
从秋生身体里流出来的血在地上凝聚,往门口淌去,隔着门等待的野狗闻到腥味再也忍不住,争相吼叫起来。
胡三的声音从门外传进来:「小姐,好了没?我这里快拉不住了。」
我与阿桐递去个眼色,按照我们计划好的,她开门然后抓着我飞身跳上等在屋外的马儿背上。
阿桐的骑术顶好,驾起马来如飞起来般。
我从马肚上绑着的箭筒里头抽出一支羽箭,回身射出,箭矢分毫不差地割断吊着秋生的绳子。
身后的胡三手一松,被捆着的野狗脖子上没了束缚,飞扑向那一整块捆绑好的血肉。
秋生的惨叫在野狗贪婪吞噬肉块的声音中越来越微弱。
我将下巴抵在阿桐肩上,感受着马儿狂奔带来的颠簸,轻声道:「哎呀,忘了告诉他,他妹妹秋水也被野狗咬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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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全城人认为已经风光大葬了的知府夫人柳倚云,尸身竟出现在了乱葬岗。 是被她的夫君随意丢弃在这里的。 须知她生前贤良淑德,襄助夫君,执掌中馈,无人不赞她堪为妇人典范。 不久之后,袅袅娜娜的表小姐叩响了知府家的大门,被沈知府纳为妾室。 而路过乱葬岗的人,许久没再听见女人呜呜的哭泣。
1
知府夫人柳宛丝着一身海棠红梅蝶纹妆花缎的春裳,坐在临窗大炕上,整个人珠光宝气。
而我坐在一旁,衣服素净,低眉顺眼,等待她的安排。
我的身份,是沈府老夫人远亲家的孤女,叫江菱。因着双亲过世,前来投奔。沈老夫人将我交给她的儿媳妇,沈府如今的主母柳宛丝照顾。
论理,我该叫柳宛丝一声表嫂。
柳宛丝的目光在我身上梭巡,不知在想着什么。
恰在此时,沈承景归府,进了柳宛丝的正院。
他是个风度翩翩的美男子,瞧见了我,问道:「这是?」
柳宛丝扯着帕子,强笑着说:「夫君,她就是母亲提过的江家妹子。」
我本来垂着面庞,这时候忽然抬起脸,羞答答地唤了一声:「表哥。」
沈承景怔住了。
2
我当然不是真正的江菱。
我是怨灵。
城中女子,无论是青楼流莺,还是小家碧玉,只要是死于非命,不能操办的,都会被直接丢到城外一处叫作女儿坡的乱葬岗。
日久天长,她们的怨气便凝结成了我。
因为是怨气所化,所以我只有皮肉,没有骨头。
我得自己寻我的骨。
而且得让骨头们都心甘情愿。
在女儿坡的都是苦命人,连阴差也总是来得很慢。
女儿坡那些不得好死的女子,若是有执念深重的,为我感知到,我便会去寻她们。问她们可有心愿未了,我能为她们做一件事。代价是,不入轮回,永生永世成为我的一截骨头。
慢慢地,我有了一根、两根、许多根骨头。
我可以清楚地说出她们每个人的故事。
每多一根骨头,我便多一份力量,能做的也越来越多。等到集齐二百零六根骨头,我就能从怨灵成为真正的妖,法力无边。
3
遇到柳倚云,也是在女儿坡。
当时给她送葬的队伍在城里吹吹打打,纸钱洒得像雪花。真正的她却躺在那里,脸上血肉模糊。
她的魂魄站在一旁,哪里也不能去,只能看着自己面目全非的身体。
我翩然而至,问她可有心愿未了。
她便将她的故事说了,指腹为婚的夫君沈承景厌憎她,同父异母的妹妹柳宛丝嫉妒她,婆婆沈老夫人贪图她的嫁妆,几个人联手起来把她害了。
我和她一起垂眸看着她的尸身,问她想不想报仇。
她反问:「你要怎么做?」
我说:「我不能沾他们的血,否则天道就会发现我。但是,我可以让你的仇人体验至极的痛苦,自寻死路。」
柳倚云想了想,又问:「你真的能帮我办到吗?」
我耐心回答:「当然,只要你成了我的骨,我就一定得为你办到,不然就会反噬我自己。而且,你也只能选择相信我。」
她最后的问题是问我,会把她变成我的哪一截骨头。
我道她这么软弱,估计也成不了太坚硬的部分,大概是手指骨吧。
她点了点头,闭上了眼睛。
我手指轻点,把她的魂魄和骨血一起炼化了,成了我的左手食指骨。
炼化一根骨头,我得用一载时间。
其间,我一边寻找能混进沈府的法子。
便让沈承景和柳宛丝多活了一载。
4
柳宛丝犹豫着,迟迟不肯安置我,是因为我的皮囊真的生得很美,雪肤花貌,媚眼如丝。偏偏又孤苦无依,只能落在沈府里。
她怕会成为她的心腹大患。
可是沈承景还是撞见了我。
当着沈承景的面,她维持主母的风度,给我安排了一个僻静的别院,又分配了两个丫鬟。
当晚,沈承景就摸黑进来了。
我正在窗下梳发,满头乌丝松松散散地落在肩上。听见有人进来了,先是唤了两声丫鬟的名字,没有人应答,我便十分惊慌。
起身却见是沈承景,又转为害羞,赶忙披了一旁的外衣。
沈承景装模作样地说:「母亲惦记着表妹,让我过来看看。」
我也不叫丫鬟了,起身给他斟茶,一边答:「麻烦表哥告诉姨母,这里一切都好,表嫂费心了。」
他饮了口茶,目光只在我身上打量。
我面颊便红了,起身假装收拾妆台。
他却放下茶盏,迎了上来。
一番你推我拒,就在他终于将我揽入怀中的时候,我纤指往他额上一点。
他身子便软了下去,坠入了美梦之中。
我轻轻踢了他瘫软的身子一脚,这般好色之徒,真不知道柳倚云怎么能被他算计成那样。
5
沈承景一夜沉湎在春梦里,翌日醒来,自以为成了我的第一个男人。
营造出来的梦,甚至比真实更加美好,教他欲罢不能。
我又在窗台梳妆,看向他时,眸中含情脉脉。
他骨头都酥了,直接去同沈老夫人说,要纳我为妾室。
我终于见到了沈府老夫人。她是个慈眉善目的老夫人,以仁心善行著称。
每个月,她都会在城外施粥。寒冬腊月,还会聘医馆去贫民聚集的地方煮汤药分发。
但是那都是柳倚云的嫁妆,被她拿到手以后,以此装点自己的名声。
她本来说怕见了我伤心,所以昨天没见我。不承想一夜之后,我就要成为他儿子的贵妾。
她握着我的手,打量了我几眼。等出声时,已是一派慈爱的语气:「好孩子,真是苦了你了。我原先还在想,要怎么照顾你,才算不辜负同你母亲的一世姐妹缘分。既是已经这么着,倒是巧了,成了自家的人。今后,可要好好的,早日为家里绵延子嗣。」
我红着脸点了点头,心内道,这沈府可真是吃人不吐骨头。将堂姐妹的小女纳作儿子妾室,却还说得如同施恩了一般。
眉目流转间,又无意瞥见柳宛丝眸中的不甘和愤恨。
看来他们这些狼狈为奸的恶人,也并非亲密无间。
6
沈老夫人新给我点了一处院子,叫雨竹园,离沈承景很近,丫鬟也是新安排的人。
她还吩咐下去,将纳妾酒办得很隆重。
这明显是要抬我一把。除了是自家人的原因,我想,更多的还是想弹压一下柳宛丝这个主母。
今晚,沈承景又宿在了我的院子里。
依旧是纤指一点,让他落入无边绮梦中。
我坐在一旁的榻上,看着外头的月亮,抚摩着我的左手食指。
身后沈承景在床上梦呓:「菱儿,你简直,要了我的命……」
我觉得实在污耳朵,手一挥,堵上了他的嘴巴。
7
沈承景一个月里,竟有二十天宿在了我这里。
这般盛宠,叫府内人议论纷纷。
好吃的和好玩的,流水一样送到了雨竹园。
下人都赶来孝敬,雨竹园里侍奉的人便也趾高气扬了起来。
我很快便将沈老夫人给我的丫鬟,一个叫合心,一个叫遂意,收为了自己人。
自她们口中,我知道了,她们是在最近这一年新入府的,还是从外头买来的。
那便是不沾柳倚云的因果了。
闲着无事,我吃着葡萄,问她们知道不知道沈府上一个夫人的事。
遂意唬得将手里的针线篮都掉了,她赶忙说:「姨娘,这可是府里边的禁忌。」
我懒洋洋地问:「是真的?」
「真的。之前有个小丫头不懂事,看见府里请和尚来给之前那个夫人祈福,就问了几句。结果被管事的听到了,直接拖出去打了二十板子。那小丫头是个体弱的,这么一吓,病了一个月,人就没了。」
祈福?是心中有愧,做法事吧,我心底冷笑。
合心却快人快语,左右看了一眼,说:「遂意你也太仔细了。那小丫头怎么能和姨娘比呢,姨娘如今可是老爷的心尖上的人。我听说啊,老爷喜欢极了上一个夫人,可能是因为她才是老爷指腹为婚的妻子吧。当时下葬的时候,那丧礼弄得,半个城白纷纷的。后来还娶了发妻的妹妹,怎么不算深情呢?」
在世人口中,故事竟是这般模样。
8
一个月后,我被诊出有孕。
沈承景这些年最大的遗憾,就是还没有孩子。先后两任妻子,还有三房妾室,都没诊出过喜脉。和他同龄的人,这个年纪孩子都满地跑了。
他虽然面上不显,但是我曾发现他会偷偷喝药,不知道是不是担心自己不行。
当然,他确实是不行,命中无子女的命格。
我将一缕气送到脉搏上,伪装成了喜脉。
沈承景简直要高兴疯了,新姨娘进门不到两个月,就诊出了喜脉。足见不是他这头牛不行,是从前的田地不行。
他吩咐人大摆流水席,又让人去庙里捐钱,祈求这一胎一举得男,弥补他膝下无子的遗憾。
柳宛丝既恨又妒,据说在正院里砸了不少瓷器。
但是还得给我送吃的送衣料送补品。
我一一检查过,都是干干净净的好东西,只是送得太多了。
她吩咐下去,府里好容易得了喜讯,偏偏沈姨娘体弱,所以让人每日都要给我炖补汤,用足好料。
人人都夸她贤德,可是我记得,女儿坡就有一个姨娘,是这样被送过来的。
她有了身孕,被正房太太喂得太胖,生产之时,大人小孩都没保住。因为是生产时候没的,又是最卑下的出身,所以和她的孩子一块被草席裹了,扔到了女儿坡来。
我问过她想不想成为我的骨头,她说不行,她得陪着她的孩儿一起去投胎,免得她孩儿路上孤苦。
我点了点头,送了她一根结因绳,我自己编的。让她将绳儿扯成两段,在她的拇指和她孩儿的拇指上各自绑上。哪怕喝下孟婆汤分散了,下辈子还能遇见。
9
我的报复开始了。
首先是嫉妒成性的柳宛丝。
她是柳倚云同父异母的妹妹,却引诱姐夫,还给沈承景和沈老夫人出谋划策,襄助他们戕害亲姐。只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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